沈轻迟哑然,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宋秋时没打算逼问她,只是目光在她身上轻轻落着,难掩心疼。
“怎么受了这么多苦。”
为什么每见一个人都要问她是不是受苦了。
沈轻迟摇头:“我真没受苦。”
就算真的受了,那也全部都过去了,不值得她提。
宋秋时表情明显不信。
沈轻迟假装没看到,继续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
“这是什么?”
她指着角落里一个形似轮椅的半成品问,“你现在已经快要用到这种东西了吗?”
说完,沈轻迟又看向宋秋时,他身量极高却格外弱不禁风,步履虽缓慢但也算沉稳,这东西到底是给谁锻造的?
总不能是他未卜先知,给许多年后的自己先造了再说。
宋秋时愣了下,“你不知道吗?”
沈轻迟:“知道什么?”
最近她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吧!这群人怎么有这么多小秘密,可恶,可恶啊。
宋秋时宽大的衣袖轻掩着唇,低咳了两声,“这是给段清用的。原本他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这两年不知为何,行走却不便了,你没去看过他吗?”
沈轻迟沉默了。
“没有。”
“因为段清绝对不想见我。”她低声说,“他快讨厌死我了才对。”
见她神色勉强,宋秋时不再多说,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沈轻迟小指,算是安抚。
沈轻迟偏头,本想扯着唇角笑一下,余光却瞥到宋秋时另一侧垂下的衣袖里刚拿着手帕刚缩回去的手。
那手帕带血。
沈轻迟顾不上难过,顿时迅速握着宋秋时手腕高高举在眼前,眉头紧皱,“怎么咳血了?”
宋秋时挣了下,没挣脱出来,沈轻迟握得太近了,他只好无奈地笑了下,“不要紧,老毛病了。”
沈轻迟不说话。
宋秋时想缓和一下气氛,他认真地想了想后说:“真没事,你看,我们三个现在不是刚好凑齐了病弱残吗?说不定差不多一起死了呢。”
沈轻迟快哭了。
-
宋秋时的病是从出生就带着的。
家里请了许多医修,却都对他的病无从下手,久而久之,周围的小孩都开始叫他宋家那个短命鬼,宋秋时没力气反抗,那群人便更加肆无忌惮。
宋秋时不再外出,每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变得沉闷孤僻。
宋母觉得不行。
恰巧他有些天赋,宋母欣喜过望,一拍板把他送进了太初学宫,让宋秋时和同龄人多交流交流,不说话变傻子了可怎么办。
好消息,有人和他玩。
坏消息,是沈轻迟。
宋大少爷鲜少出门,入学那天太阳毒辣,直接晕了过去。
好巧不巧,倒在了沈轻迟身上。
沈轻迟吓了一跳,连忙求助一旁谢殊,两人一起把宋秋时搬到阴凉处,现场摇了几位医修师姐,宋秋时总算悠悠转醒。
醒来第一眼就是几颗脑袋围在他身前,不约而同地问:“你醒啦?法术很成功。”
宋秋时:“?!”
其中最漂亮最耀眼那人负着剑,遥遥望去,只觉清冷出尘,高不可攀。
下一刻,师姐们全部围在她身边,那人轻飘飘说了几句话,弯了下眼,便逗得师姐们眉开眼笑,花枝乱颤。
不多时,师姐们散去了,这小片阴凉地只剩下她和一个不知名黑衣男子。
那人走到他面前,俯身打量,小声嘀咕道:“脸怎么这么白?不会是师姐们没完全治好吧。”
宋秋时低声解释:“不是,是我天生身子虚弱。”
“哦,”沈轻迟点点头,“诊金二十灵石。”
“?”
猝不及防地要钱让宋秋时愣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拿出乾坤袋,双手奉上递给沈轻迟。
沈轻迟也没料到他会真给,拎起袋子随意晃了两下,又扔了回去,“逗你玩的呀,怎么可能真要钱。”
“哦、哦……”宋秋时呆呆的。
沈轻迟见他这副样子,笑了起来,“哦什么,这么蠢,被人骗了怎么办。”
她说完,便和那个黑衣男子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宋秋时坐在原地,神识探入乾坤袋中,却不知何时,一堆灵石旁,多了一瓶养气丹。
从那之后,沈轻迟身边多了一个小尾巴。
沈轻迟很烦,这很有损她高冷孤狼剑修的名号好不好。
终于有一天,她忍无可忍,“别再跟着我了,那天不光我在,我师兄也在呀,你为什么不去跟着他啊。”
说话时,她忽然注意到,这个小病秧子怎么长高了。
还一直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以前那个好骗的样子了。
宋秋时:“是吗?哈哈,真巧。”
沈轻迟:“……”
事情的转机在于沈轻迟认识了段清。
段清此人,练最修身养性的琴,说最讨打的话。
沈轻迟正在最要面子的巅峰时期,天才又难免有许多傲气,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
两人碰面不是剑琴相向就是冷嘲热讽。
宋秋时觉得好玩,于是事情就变成了——
沈轻迟砍人他修剑,段清骂人他递茶,问他二选一选谁他苦恼地说“不选可以吗”。
不知哪次出学宫历练,杀完妖兽精疲力尽时,三人毫无形象地躺在乱糟糟草地上,望着天空,看了同一场月亮。
三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变得好起来了。
段清嘴巴贱得出奇,沈轻迟的剑快得出奇,宋秋时在中间和稀泥。
也算臭味相投。
但宋秋时的身体还是很不好,沈轻迟和段清都有意无意让他多休息着点,别累坏了。
宋秋时对此倒并不在意,还会反过来安慰他们,“没事啊,反正我本身就活不长。”
“哪天真的死了也不要紧,只要你们两个别忘记我就好。”
沈轻迟每每听到这话都会滋儿哇乱叫:“别啊!我还想要你看着我飞升!”
段清连连点头:“她想让你变成一只千年王八。”
宋秋时轻笑,“那也快了,你可是我们之间最有可能飞升的人。我会在地府保佑你们两个的。”
沈轻迟:“啊啊啊啊!”
-
如今,三个人里,两个都变成短命鬼了。
病弱残。
宋秋时病,段清残,沈轻迟觉得她自己不弱。
沈轻迟说:“你不会死。我绝对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给你们上坟的,不要死,不准死。”
宋秋时移开视线,不说话。
“……”
两人很默契地不再聊这个话题。
末了,沈轻迟今日来找他的主要目的,“你能帮我锻把剑吗?”
宋秋时:“之前那把坏了吗?”
沈轻迟摇头,“不是,不是给我用的。那把剑还很好。”
宋秋时:“好。”
他一口答应。
“你不问问是给谁用吗?”
宋秋时很淡的笑了下,“你开的口,我都会答应。在学宫里,是给你新的朋友用吗?”
“她也是你入学时认识的吗?”
“算吧,”沈轻迟仔细想了想,“她天赋挺好的,比我差点,但是很努力,剑破破的,给她锻一把好点的。”
“嗯。”
宋秋时给了沈轻迟一块玉牌,她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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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教给的那块很像。
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器修本就少,高水平的器修更是少,宋秋时虽然柔弱,但他修炼水平没得说,堪称兵器届神医圣手。
于是宋秋时摇身一变,从优秀毕业学子变成了半个留学宫任教教习。
为什么是半个,因为他身体不好,不授课,只偶尔接点锻造委托。
沈轻迟想到了这点,玉牌在她指尖下翻滚几圈,没有收。
宋秋时:“你拿着这个,可以去峰顶宝库,挑些合适喜欢的材料,你对她如此尽心尽力,我自然要帮你。”
沈轻迟迷茫了下,尽心尽力,有吗?
宋秋时看着她的眼,思绪复杂。
他的话虽然那样说,但情绪乱乱的,理智告诉他那是沈轻迟的新朋友,帮一下,感情问他沈轻迟为什么会有新朋友。
他当年还是死皮赖脸缠着沈轻迟,沈轻迟才愿意带着他玩的。
算了,现在想这些没什么意义了,宋秋时敛眉,“那人在何处?”
沈轻迟估算了下时辰,“应该刚下课,在给我买饭。”
宋秋时:“你又欺压人家。”
沈轻迟哼哼,“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欺压呢?”
她拿出张符纸,随意撕了一块,提笔一气呵成写了一行字后,三下两下将纸折成飞鹤的形状,沈轻迟点点纸鹤脑袋,“去吧。”
那纸鹤瞬间便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扇着小翅膀飞走了。
宋秋时:“怎么没见你给我叠过这个?”
沈轻迟:“?”
她匪夷所思:“你我之间又不用传音?”
宋秋时背过身,“是吗?忘记了,哈哈。”
“对了,”宋秋时状似无意地问:“那纸鹤里写的什么?”
“让她帮忙再带一道糖醋排骨来这里呀,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沈轻迟运起轻身术,又开始在屋里乱飘了,“都午时了,你都不吃饭的吗?”
宋秋时一怔。
沈轻迟又继续道:“我还和她说,想吃什么随便拿,然后来这里一起吃,早上出门前我给她塞了一袋灵石,应该够用。”
沈轻迟不想一个人吃饭了,她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其实塞那袋灵石,沈轻迟原本还想着,云昭如果在路上实在走得累了,还可以花钱雇个人飞剑载她一程。
她飘出小院,飘得高高的,隔着厚重云雾,她眺望远处看云昭来了没。
宋秋时也出来了,他仰着头问:“你新朋友会御剑吗?”
“哦哦,差点忘了。”沈轻迟恍然大悟,她说怎么一直没看见云昭呢。
云昭又不会御剑,她怎么会在天上飞。
不多时,沈轻迟在山间小路上看到了提着食盒,努力登梯的云昭,身侧还跟着那只纸鹤。
她额上已有一层薄薄细汗,沈轻迟连忙上前,宋秋时缀在她身后。
接过食盒放好,云昭拉着沈轻迟衣袖,看着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
沈轻迟拍拍她肩膀,示意稍安勿躁。
宋秋时拆了那只纸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沈轻迟打掉他的手,“别看了,吃饭。”
宋秋时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理了下衣襟,朝着云昭和煦地笑了下,“你就是小迟的朋友吧?”
说完,他偏头咳了一声,苍白的脸颊上更添病态。
云昭愣了下,点头。
她想沈昼的朋友怎么和她一样,看起来身体都不好。
她又拉紧了沈轻迟的衣袖,自以为十分隐蔽地低声说着悄悄话,但可惜,此地两个人的修为不知比她高出多少,完全听得一清二楚。
云昭说:“沈昼,他怎么叫你小迟呀?感觉眼神不太好,故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