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面色苍白,一时无力解释,她从不相信会有人无条件护着她,也不敢将自己的难处宣之于口。至于少夫人之前主动给她治病祛毒,大概只是想在她身上试试医术罢了。
若是在白夫人用身契拿捏她时,第一时间告诉少夫人,只怕少夫人会对她心生怀疑,乃至怀疑她一家都是白夫人安插的棋子。
江定安将身契捏在手里,静静地俯视着她略有些青白瘦削的脸,“你在害怕什么?怕我知道老夫人手里有你的身契,将你们全家当成她安插在此的暗探?”
丹心没有说话,但她惊愕的眼神早已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不相信与她非亲非故的少夫人会为她出头要回身契,她只能站在白夫人那边,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给刘姑姑汇报时很是小心,尽量避开了有关少夫人的内容。
只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少夫人发现了她的隐瞒和背叛,还要回了她的身契,怕不是要发卖了她……
丹心心中一片乱麻,此时喉咙深处溢出一阵苦涩的味道,她下意识从袖中掏出一袋甜果子,捻了一枚,小心地将其余的放回袋中。口中噙着果子,被苦得有些皱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笑容里带着释怀的意味。
就在她已经接受命运,做好无论少夫人怎么处置她,都要含笑谢赏,只求她宽待年事已高的父母的准备时,江定安陡然从那叠身契里抽出一张递给她,语气很淡,“拿着,你的。”
丹心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纸,她的手伸到一半,倏忽在半空中颤抖起来,怎么也不敢触碰那张梦寐以求的纸。
“不要么?”江定安作势要把身契收回来,丹心连忙将那张纸接过来,捧在手里,低眉细细端详,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她用目光将上面的每个字都细细描摹过一遍,陡然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多谢少夫人!”
江定安只说了两个字,“起来。”
丹心不敢违逆,忙不迭地起来了,她起身时身子晃了一下,脸上却是止不住的喜悦。
“只消你好好养病,按时服药,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江定安手中握着剩下的两张身契,眉眼间盛着一片认真。
她并非有意哄着丹心,只是煎香饮如此盛行,但她能接触到的服过煎香饮的人却少之又少。
她之所以给丹心祛毒,绝非善心泛滥,一来是为了进一步完善解药,二来是存着收揽心腹的心思。
“等你病愈,我便会将你父母的身契交给你,以作庆贺。”
等到彻底祛除丹心体内的毒素,她大概就能掌握解毒的药方了,届时,旧案将会重见天日,无论成与不成,杜家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让丹心这些无辜之人拥有远离杜家的选择权,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善心。
丹心对她的心思毫不知情,沉浸在她描述的美好将来中,眼里闪着点点泪花。
等到丹心走后,坐在屏后忙公务的杜筱清陡然开口道:“你倒是有善心。”
江定安无言,若不是当日她以煎香饮的解药为筹码,杜筱清岂会顺从舆论娶她为妻?
如果让他知道,其实她对解药亦是半知半解,算不得胸有成竹,不知他会如何……
江定安这样想着,眸光不自觉地游离,蓦然对上杜筱清的目光。
他的目光极淡,像月下寒彻骨的冷霜,带着些许难言的意味,轻轻地剜过她的面容。
江定安一时竟看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摆在长案上的送风水车正悠悠地转,水流顺着青木竹筒落下,带动叶片送出缕缕清风。
铺在地面的织锦地衣柔软温暖,吹着适宜的清风,她只觉有些困倦,难言的倦怠爬上心头。
正在此时,杜筱清道:“你要见令尊,明日便让他来见你。”
他会松口,江定安倒是不意外。
“家父年迈,不宜来回折腾,让元光带我去见他。”江定安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想知道爹爹如今住在何处,过得好不好,也想打探爹爹对母亲的想法,若是将来有机会,他们二人能重逢亦未可知。
想起李夫人,江定安只觉心内百感交集,自从回到东官郡,她已经许久没有接触到关于李夫人的消息了。
至于白梦之,婚后她便将人交给杜筱清处置,他会如何处置,会不会牵涉到李夫人,这些她一概不得而知。
杜筱清垂睫,望着眼前的公文,陡然想起玄圭从珠崖郡寄来的信函,自丰乐楼萧主事畏罪自裁后,白家的案子便陷入了僵局,他们的人手在半夜靠岸的白家船只上发现了铸造火器留下的痕迹,但是找不到火器的踪迹。
不过,好在白家独子是个贪生畏死之人,一口气将家族秘辛吐露了一大半。
压在公文下的口供,字字句句,都会成为刺向白家的利刃。
在这个紧要关头,焉知白家会不会狗急跳墙,企图破釜沉舟,他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杜筱清无情地拒绝了江定安的要求,“不可。”
斩钉截铁地说完这二字,他补充道:“这段时间你若是要出门,随行之人不可少于十人。”
明面上不止十人,私底下他还会安排人暗中跟随,如此一来才能万无一失。
江定安起先还有些疑惑,很快就反应过来,杜筱清如此紧张,想必是因为白家的缘故。
只是,他为何会对她的安危如此上心?
她有些不得其解,也不敢再往下细思。
目前丹心的情况还算稳妥,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杜问嶂抛出的难题,至于到底要如何保存莞香,江定安就连莞香为何凭空消失都不知道,谈何应对?
她势必要在见到爹爹之前,弄明白莞香消失的缘由。否则,即使要向爹爹请教,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翌日天明,江定安便差人去主香号取莞香,周管事原先不肯,碍于情况紧急,唯恐落得个办事不力之名,只好交出一小盒莞香。
盛在掌心大小的镂金祥纹玉香盒中,放在香盘上,两侧分别摆着玉香扫以及银香铲。
江定安打开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端倪,于是阖上盖子不再理会。如此静置了两个时辰,再次打开,发现里面的莞香毫无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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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周管事口中所说那般平白无故消失不见的情况出现。
那么,这些盛在香盒中的莞香与林莽中的香脂究竟有何不同?
为何前者毫无变化,后者却不翼而飞……难不成是林中出现了什么东西,以香脂为食?
唯有这个猜想,方能解释为何山中的原料会在一夜之间尽数消失。
装在盒子里的香料并不会消失,杜家大可将库房中的莞香用于年末向朝廷进贡,现在看来杜家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凝神细思,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若是林中真的出现了东西以香料为食,恐怕盒子起不到隔绝气味的作用,香盒中的香料依旧会被啃食殆尽。从东官郡送至京师,一路上山高水远,无法避免行山路,所以杜问嶂才要想法子保存香料。
江定安隐隐摸索出一些头绪,只是暂时还无法验证自己的猜想。
所幸杜筱清没有食言,没过一会儿,元光便领着年迈的老人出现在她面前。
李父头戴方巾,上着藏青直裰,外罩宽袖广身的缥色棉麻长袍,浑身上下整洁干净,狰狞可怖的面容都慈祥了些。
他与之前相比似乎神志混沌了许多,见到江定安就如同一个孩童见到了陌生人一般,躲在元光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观望。
江定安一瞧见他,幼时的记忆便翻涌而出,直到如今她还有些难以置信,记忆中那个儒雅俊秀的爹爹,竟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镇定下来,朝李父伸手,示意他过来。李父显然有些害怕,张开口嘶哑地唤着元光,那节短短的舌根发不出一丝完整的声音。
江定安凭着口型连蒙带猜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对元光说:“昭昭,那是什么人?”
数日不见,爹爹已经不认得她了,甚至将她错认成了别人。
江定安无比平静地意识到如今的情况,她看向元光,元光略带歉疚地解释道:“下官略懂医术,这段时间奉长史之命为老先生治疗,老先生年老体虚,神志不清。下官本不善医身,至于医心,更是有心无力。”
元光与此事无关,江定安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向李父走去,主动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落下一字。
她能感觉到李父的手有些畏缩,扭曲变形的骨骼正在发着抖,尽管手已经废了,李父还是尽力地辨认着那个字,他眼神澄澈,有着和孩童一样的懵懂天真,以及透着固执的认真。
他好似认出了这个字,好似没有,一丝反应也没有,只是兀自看着江定安傻笑。
也不管元光是否会将他们的对话禀报杜筱清,江定安索性将那个字说了出来,措辞简洁,确保李父能听明白,“虫,是不是虫子吃了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案上的香盒举起来,打开给李父看里面的香料。
李父闻到莞香的气味,瞳孔剧烈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点头,手舞足蹈比划出一个手势。
江定安仔细辨别了一会儿,终于辨认出这是举着火把焚烧的动作。
联想到了在东官郡流传已久的传闻,她瞬间明白了李父的意思,要烧,要将虫子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