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等起床的时候,项廷开已经不在家了。安韵又靠着抑制剂捱过一晚,脸色有些萎靡,她的肤色原本就非常白皙,如此一来几乎都有点透明的质感。
下楼时,叶石定信正在客厅里对着清单,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小姐。”
安韵:“早上好。”
叶石定信瘦,连走过来也悄声无息的,像个温驯的幽灵。
“没休息好吗?你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不是休息的问题。”安韵宣布,“我要吃早餐了。”意思是不要打扰她了,她要安静地吃早餐。
叶石定信微微抿嘴,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去厨房,给她弄了杯热糖水,倾身放下时,瞥见了安韵尽管贴着阻隔贴也能看出来泛红的腺体。
他回到客厅,继续他的工作,在安韵吃完早餐的第一时刻就站起来,快步过去拿过杯子和碟:“项康言先生下周会过来短住一段时间。”
“项康言?”
“项先生的亲戚,刚成年不久,要来远海区进行特殊航天训练。”叶石定信道,“我在给他安排住处,因为他受伤了,项先生希望他暂时住在附近,我好去帮忙照顾一下。”
安韵直言直语:“姓项的就是烦。”
闻言叶石定信忽然撇开了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安韵没太注意,自顾自思考了一番:“我突然觉得你的姓就很好听,名字也好听。”
叶石定信慢慢回过身,又不接这话,只是有点惶恐似的:“我来洗吧,小姐,我顺道给小曲洗一下饭盒。”
“对,小曲的名字也好听。”安韵很习惯被他服务,闻言让开位置,“小曲呢?我怎么很久没看见她了?”
叶石曲也是要开始去学校的年纪了,上学时间跟她上班时间相近,之前因为安韵强行邀请过几次,叶石定信会把她带上来一起吃早餐。
他低下头:“小曲……挺好的。”
原本都准备出发去上班,闻言,安韵有点疑惑地回过头,又问了一句,但叶石定信总是弯着脖子有点回避的样子。她很快便想明白了,看了客厅的监视器一眼,而后语气发硬:“我过段时间要去看她。”
叶石定信很为难一样:“好的吧。”
“我还要给她拿药。”安韵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叶石曲的腺体病要吃的药,都是她在基地里给开的。
他轻轻“嗯”了声,陪着她走到门口。
她从来不迟到,但自从金·李维事件后,也不大会早到了。到了基地,没去招待所找施曼一行人,先回了办公室——又有两份文件,安韵仔细看完,放进抽屉,而后习惯性打开了医院工作平台:“请告诉我上半个月就医军官的后续反馈,另外帮我向药房申请两瓶卡贝滴耳液。”
“好的。”
安韵一边听着电子声音,一边凑近浏览反馈页面。
基地军官在就诊后必填的反馈包括评分、评语。评分低于标准会被系统通知,评语也无非就是些表情或标点符号啊,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总之只要没被系统通知,医生其实可以几个月都不登反馈页面。
评分不能造假,安韵仔细检查,看见的都是绿色,下巴微微抬高。
至于评语。
她忽略过那些话,锁定了一条——
就在这时,电子声音也徐徐念道:“顾永永,评分,8;评语,‘烦’。”
烦?
烦是什么意思?
他来她这边就诊是两周前的事情,评语则是踩点上传的。安韵想了想,点进去查看顾永永的就医记录,很快便弄明白。
约莫是顾永永自己搞错了症状,所以她当时开的药物效果不明显,以至于顾永永在两周后才反应过来——
记录显示,他在前天向药房询问了某款镇静药物,但被告知此药物乃基地特供,需要医生帮忙申请。
于是顾永永又去了另一个基地医生那儿就诊,但因为没赶得及在医院下班之前做完数脑模型导出,最后医生也还是没给他开申请。
基地每次出队都作公式说明,再一看,顾永永自那天最后就诊后都没来基地,似乎用了假期额度……
最后一次来就诊,结果还没开到药,这当然是挺烦的了。
其实他若是直接来她这里复诊,做数脑根本不用那么长时间,她这里的机器估计还存着他当时的脑部模型。这个病也算是禁区特供,看顾永永上半年出队太多,大概是精神力产生了动荡,通常会有头疼失眠的症状出现。
自己不来有什么办法?搞得一场小病拖了快半个月,安韵内心莫名很不满,眉头微蹙撇了撇嘴,盯着那个“烦”看。
去看了看别的“评语”,安韵的表情又淡了些。过了会儿,她站起来,去药房拿滴耳液。
药房在医院入口处,入口处外则是一片休息区,不少军官聚集在那里,好像都是omega。
“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顾永永吗?他家里好像出了点事。”
安韵恰好路过,耳朵轻动。
“哈哈哈,你很清楚嘛。”
“什么啊,”那个omega一窘,静了静却坦露,“希望不是婚配中心找他家吧。”
就像有个消音器,看到她的时候,人们又都安静了。
“什么时候开庭啊……”有人嘟囔,但又不禁注视着她的侧脸。安韵侧脸是长得更美的,因在那个鼻子,她其它五官都偏圆润,可鼻子却生得又挺又小,若是她不总是低着头,便会平添一份无法忽视的英气。
安韵恍若未闻。基地军官拿药都是用自己的额度,一些非特供药则会比外面卖得便宜,拿完给叶石曲的滴耳液,想到什么,她又朝药房要了一瓶提神剂,口感成分最佳的那款,价格嘛自然也更高一点。
药房的工作人员瞥了她一眼:“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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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韵往前凑:“怎么了呢。”
“不行。”
“什么不行呢?”
“你老来拿那么多药……”那人嘴唇翕动,半晌却失了音,不情不愿地起身。
安韵心里回忆一番,确定拿药并没有限额,而且,自己还是医生。莫非最近出了什么新规则?
她想了想,又说:“我要两瓶吧,谢谢。”
好久,药房工作人员递来两瓶提神剂,而后烦躁摆手,但安韵却没立刻走,反倒滚了一瓶过去,一本正经地指指大脑:“没睡醒吗?”
那人一个怒拍:“喂,你!”
安韵:“我?”
她的眼睛忽然发亮,倒把那人看得愣了一下。罗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挽过安韵的手,朝里边的工作人员抱歉笑笑。罗西人很内敛文静,谨言慎行,谁也不惹,原本这一茬就算过去,安韵却有点不情愿,挣开罗西的手臂,忍不住朝那人数落:“你听我的,无论如何不要情绪带到工作里来。”
罗西着急:“走吧!”
安韵终于肯走,但走之前把提神剂收了回来,不愿意白送出去了。她没注意那人脸上精彩的变化,跟罗西道别后回到诊室,手刚抚上数脑模型导出机,电子声音提醒:“九点,纪录片。”
安韵于是又大步赶到招待所,看见施曼过来,不自觉靠近,朝她点了点头,抬手把手中的提神剂给她——其实安韵喜欢热情的人,对热情的人呢,她就难得会有靠近的欲望,变得非常大方宽和,连情商都自然而然地高了很多。
施曼确实是体力较差,今天要走很多个地方,她估计会比第一天更累。见状施曼一愣,但笑容显得很礼貌,忽然不像之前那样爱勾肩搭背、热情说笑。
她身后,纪录片团队的其他成员也摸着鼻子,不大自然似的。
安韵微滞,稍一敛目,公事公办,然而在准备走出招待所时,却看见那边贴着的开庭公告。
她脚步还是顿了顿。
这天要去取景的地方很多,傍晚已经下班、准备驱车离开基地时,安韵想到什么,看了眼时间又返回去,回家便比平常更晚了点,惹得项廷开不住臭脸。
因为开庭的事情,后面几天亦是很忙,感觉身体状况都有些紊乱了,信息素水平也非常不稳。虽然她每天一回到家就非常警惕地换新阻隔贴、灌一口不那么伤害身体的弱感剂,但项廷开还是经常会在饭桌上捕捉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盯着埋头苦吃的安韵的后脑勺,而后骤然起身离开,安韵则暗暗速战速决,吃得差不多了就拎着草莓蛋糕跑回房间。
暂时,还是她的房间……
无论如何,周三到了。
踏进法庭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她侧目,神情各异而不缺鄙夷——
这个omega杀了人,杀了队友的母亲。
而安韵静静落座,竟一点也看不出愧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