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吗?”
沈声含吓得抖了一下,从回忆里挣扎出来,才发现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安静,霍雲站在面前,轻声问他。
不太好。
太不好了。
没有得到回答,霍雲皱了皱眉,手掌在身侧摸了两下,蹲下来想要去看看那人的情况。
沈声含又兀自深呼吸了一会,才缓过来,缓缓抬起头。
对方平静地看着他,面容被虚化在黑暗里,沈声含这次却没感觉到害怕,反而有种安心。
脸被闷得有些泛红,鼻尖浸出一点细密的汗珠,红痣似乎被浸润得更加鲜艳,略湿的银发贴在额前脸边,眉目间隐隐约约透出来一点脆弱,眼眶也是红的,似乎蒙着一层水光,怯怯地看过来,像是在思量面前的人能不能被信任。
不过。
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选择了。
霍雲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血液里的灼烧感似乎更重了。
双方默契地安静了很久,直到沈声含慢慢地伸手,试探似的搭在了那人的手臂上,白而软,像是流浪猫怯怯地蹭上来。
霍雲会意,扶着他站起来。
沈声含的脑子依旧有点晕,没站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跌进男人的怀里,两个人的呼吸都是一顿。
清淡的栀子香拂过男人的鼻尖,掺了蜜一样的,身子也是,又瘦又轻,温香软玉一般。
沈声含已经想要哭出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双手抓住霍雲侧腰的衣服,将通红的脸埋在他的手臂处,声音也闷闷的,又轻又不好意思:“霍哥我……我腿软。”
霍雲应了声,就这样站桩似的等他。
沈声含靠的地方离胸膛很近,听见耳畔擂鼓一般的心跳,几乎要炸碎他的耳朵。
为什么跳这么快啊!我看你打架似乎很轻松的样子!!!
安静的黑暗是某种情绪天然的温床,猎物一无所觉地,以一种信赖天真的模样依靠在身边。
沈声含其实没怎么学过打架,但是他学过十几年的古典舞。
至于为什么学古典舞,那就要扯远一点说起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叫沈映真,比他大三岁,一个超级大牛人,初中的时候就被保送,高本硕博连读,大学还没毕业就把自己成功上交给了国家,一度让沈声含这个混子的童年十分凄惨。
小时候,他们的妈妈姜女士就立志要教出两个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本来是要女孩去学古典舞,男孩学跆拳道,名都报了,姐姐却不想学。
姜女士让他们自己解决,于是姐姐用两本暑假作业成功策反沈声含,他第二天就屁颠屁颠地找妈妈说他要学古典舞。
第三天就被姜女士穿着裙子送进了舞蹈班。
沈声含从幼儿园一直学到高中,直到学业实在繁重,加上一点腰伤,姜女士才松口没让他学了。
这样天花乱坠地想了一通,沈声含才慢慢缓过来,感觉灵魂归位了。
“你受伤了。”他站直身体,看兼男人手臂上的擦伤,小声开口。
霍雲看一眼手臂上的擦伤,松开手。
两个人慢慢朝巷子外面走,霍雲把散落的垃圾踢到一边。
“还是擦点药吧。”都见血了。
沈声含带着人回到便利店,安排他在外面坐下,便利店有碘酒和棉签。
今天没有星星,电线缠绕在屋顶,昏暗的路灯洒下来,行人寥寥,远处传来两声狗叫,更显夜色沉眠。
沈声含跑前跑后勤劳得像只小蜜蜂,拧开碘酒:“往我这边来一点。”
霍雲靠近一些,看见沈声含微颤的睫毛,和鼻尖那一颗小痣,嘴唇微抿,很认真很担心的样子。
沈声含小心地给伤口消毒,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又开始不自在,眨眨眼睛,细声细气:“你别看我,我会紧张的。”
喉结微滚,霍雲移开视线,嗓音似乎融入夜色里,又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别怕。”
手臂上的伤擦完了,沈声含戳一戳他手臂完好的地方:“后背。”
霍雲听话地转过身。
碘酒碰到伤口,引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少年的指尖细腻温凉,摩挲在男人小麦色的皮肤上,让那点刺痛变成一阵一阵的麻痒,男人绷紧肌肉,微微低头,仿佛有点不堪忍受。
“放松点,别怕。”沈声含像模像样地哄道。
他从小就对痛觉很敏感,一点破皮就能疼半天,霍哥面上不说,其实应该也很疼。
又过了一小会,霍雲转身,接过少年手中的碘酒,拧上瓶盖,忽然停下来。
两人靠的很近,沈声含没想到他这时候转身,只是愣愣地对上男人的眸子,瞳色浅灰,水润润的,无辜又天真,浓密的睫毛像是天生的眼线,仿佛仙女拂过云彩的衣袂,清而魅。
半晌,又像只是一瞬,沈声含想要后退。
当这个动作将要开始的时候,霍雲忽而伸手,揽住了他的后腰,隔着一层夹克衫的布料,燥热的温度还是传递了过来。
沈声含被迫靠近,只能仰起头,离霍雲的嘴唇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呼吸交换,沈声含似乎感觉到唇边的小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得屏住呼吸。
仿佛被什么大型食肉动物盯上了一样,空气变得稀薄又暧昧。
霍雲的眼睛压下来,有点像狼,黑漆漆的,让人看不清情绪,唇很薄,先天成男cos圣体,沈声含眨眨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转眼又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语气正经:“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像霍哥这种大佬,要是打几个虾兵蟹将就受伤,这种事情传出去,威名有损。
对方松手,垂下眼睛,睫毛盛住灯光,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沈声含抹了一把嘴,环顾四周,关门的时间到了。
“吃烧烤吗?我请你。”
两人揭过这件事。
霍雲站起来去找门锁。
自家的饭菜固然健康,但是路边摊也着实勾人。
凌晨的人流很少,只有烧烤店还比较热闹。
他们找了个摊子坐下,店主是个中年阿姨,胖胖的,一头短发羊毛卷,有点像胡图图动画片里面的壮壮妈,似乎和霍雲认识。
“你想吃什么?”
沈声含拿着篮子站在冰箱前,摸摸鼻子。
霍雲就站在他身边,两人靠的很近,微微低头,霍雲就能看见室友可爱的发旋。
“嗯……”沈声含拿了几串,就把篮子交给霍雲,语气郑重:“其余的交给你了。”
他微微仰头,眼眸水润,笑意清浅,满是信任。
霍雲接过来,避开他的眼神,去挑烧烤:
“去坐吧。”
沈声含比了个“ok”的手势,微微歪头,那个圈对着眼睛,朝霍雲眨一眨,俏皮又灵动:“好嘞”
两人坐着等了一会,老板上菜很快,烤串油滋滋的,裹着秘制调料,香味扑鼻。
沈声含的口水疯狂分泌:他可太久没有吃到过这种烟火气十足的路边摊了。
霍雲跟他讲刚刚的那几个人,是这附近有名的混混,沈声含刚来,不认识也正常。
这样治安不好的边缘地带,断个手骨个折也不会有人管。
末了,又觉得心有余悸,他朝少年伸手:“手机。”
“?”沈声含拿着一串五花肉,懵懵地拿出手机扫脸之后递给他。
霍雲拿过去点了点什么,又还给他。
沈声含低头,紧急联系人里多了串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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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
“我手机铃声很大。”对方这样找补。
“哦”沈声含关掉手机,又悄悄看他两眼,埋头吃饭。
他吃得很慢,再斯文,也会有调料粘在嘴角,他右手攥着卫生纸,自己解决得很干净。
霍雲手里攥着卫生纸,看见他自觉地擦掉嘴边的调料,颇有些遗憾。
沈声含吃得很快,也饱得快,拿着一串五花肉有搭没搭地跟霍雲聊天。
多半都是沈声含说话,霍雲偶尔给个回应,但眼睛总是注视着他,不会让人感觉尴尬。
吃完烧烤,沈声含去拿饮料。
回来的时候,看见霍雲神神秘秘地收着什么,等他在面前坐下,对方把手伸出来。
沈声含把饮料放在他面前:“藏什么呢,神神秘秘。”
霍雲抬抬下巴示意他:“你吹口气。”
?
好幼稚的游戏。
沈声含探身靠近霍雲的拳头,凑近吹了口气。
拳头开花一样打开,变魔法似的,掌心里躺着一只卫生纸折成的纸兔子,憨态可掬。
黑夜的小摊,人声涌动,不远处座位上的男人们大声地聊着天,罐装的啤酒互相碰撞,烧烤架前的风扇呼啦呼啦地响,刺眼的灯光照在他的掌心,那只简易的纸折兔子也像是在发光。
喧嚣的各种声音如海浪般退去,仿佛记忆里那个夏天的风铃声传来,那样清脆又单薄的响声,一触即碎。
沈声含看着,却像陷入了什么回忆里,连眨眼的速度也放慢了。
霍雲注意到他的反常,嗓音低沉:
“怎么了?”
不是记忆里那个声音。
沈声含骤然回神,撞进霍雲的眼睛里,又连忙移开,他扯了扯嘴角:“没事。”
他把那只纸兔子拿过来,现场浓密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层阴影,手指蹭过霍雲的掌心:
“好可爱,跟霍哥的形象真是天差地别。”
霍雲薄唇微抿,是想到了什么,会露出这样令人心折的眼神?良久:
“你了解得太少而已。”
……
夜里,躺在床上。
沈声含其实是一个不太藏事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当一切意识沉入黑暗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梦,却梦见已经忘记很久的事情……和人。
他又听见了清脆的风铃声。
一年级的时候,沈声含不知道第几次跟竹马生气,气性大,持续了好几天。
竹马跟妈妈学了如何折纸兔子,巴巴地来哄他。
沈声含高中的时候很是叛逆,重点高中,学习压力很重,沈声含没办法跟他的父母诉说,就只能折腾他的竹马。
竹马的成绩名列前茅,竞赛奖牌拿到手软。
沈声含在尖子班吊车尾,每天上课偷偷打游戏,体育课的时候非缠着竹马逃课出去吃炒冰,墙很高,学生也多,动静闹大了会被老师发现。
竹马性子冷,一天到头蹦不出来两个字,却也会为他跟班主任面不改色地撒谎,然后在深夜里陪着他一起写检讨。
竹马从不逼他学习,听课,做作业,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或许他比所有人更了解沈声含。
高三的时候,沈声含的成绩直逼班上倒数第一,被家里人训了一次又一次。
他自己也整夜失眠。
月明星稀,竹马从临近的窗户翻过来陪他通宵打游戏。
他不爱说话,在昏黄的小夜灯下,给沈声含折了只纸兔子。
沈声含抱着枕头坐在小沙发上,双手捧起,那人坐在地毯上,抬手把小兔子放进他的手心里。
竹马自下而上看着他,眼眸很黑,一贯的神色:
安静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