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真相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超能力发动条件?谁告诉你的?”任珊珊额头上的嘴一张一合。

    幻忆师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只顾着照镜子欣赏刘天怡的脸。

    可能因为她突然接触任珊珊的双手,没给超能力充足的准备时间,她的五官呈现一种整齐又诡异的状态。

    镜子里,她的眉毛和眼睛竖着排成一列,鼻子和嘴也排成一列,像是一副致敬毕加索的抽象派画作。

    “你的超能力很有趣。”她和任珊珊开玩笑,“你看,我在伪装伪人大赛中得了第一名,虽然参赛者只有三个。”

    “三个?”

    “你把王悦忘了?”幻忆师欣赏够了,一脚把匕首踢远。

    任珊珊没有一点要笑的样子,幻忆师并不在意。

    她的嘴目前位于颧骨下方,她好奇地操控舌头舔了舔嘴角,尝到血液微甜的腥味和红印油苦涩的化学试剂味。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饭,饥饿感瞬间涌上来。

    保持十指相交的状态,幻忆师拉着任珊珊跌坐到地上,她实在是不想动了。

    “谢谢你借我小说看,但刘天怡和婉婷并不是《恶意》的主角。”

    “或许对你来说这就是《恶意》,你在扮演那本《恶意》中唯一没被更改的‘我’,那位破案的警官,那位沉稳正义,带领读者观测凶手与被害人的局外人,那位在结局时侦破一切的俯视者。”

    被讨厌的人肆意揣度让任珊珊勃然大怒,她两只分布极远的眼睛里冒出熊熊怒火:“这还不是《恶意》?是你杀了婉婷。”

    幻忆师费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觉得刘天怡是杀死婉婷的凶手?”

    “刘天怡,一个被欺负后连告状都不敢的废物,她哪来的胆子把婉婷推下楼?”

    “你不是凶手?”任珊珊发出一声冷笑。

    “小人,你这个以怨报德的小人!婉婷为了救被霸凌的你,主动变成和你一样的班级怪胎。你呢?你杀了她,你这种人不配有朋友!”

    “你看了手账本?还是王悦全告诉你了?”

    任珊珊不回答问题,只是继续输出怒火:“你是没胆子把婉婷推下楼,你有胆子用过生日的名义道德绑架她,强迫她陪你去讨好那些人。”

    “你还有胆子发那种歪曲事实的微博给自己洗白。即使她是自杀,你也永远是那个凶手!”

    她对事情的了解实在是太全面了,幻忆师有些惊讶:“圣诞节贺卡里的那张信纸在你手里?你认识婉婷吗?”

    “我不认识婉婷。”任珊珊的怒意变成森冷的恨意,“我多希望能认识她,我希望当自己被你霸凌时,能有个像婉婷一样的人来救我。”

    “真是不可思议,你竟然还好意思活着,还说什么你相信世界上有鬼。”

    “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鬼,你有脸去见婉婷吗?你敢和婉婷讲讲你在大学里做什么吗?”

    “刘天怡给王悦发信息说自己看见了婉婷,也是你在装神弄鬼?”幻忆师很快否定这个猜测,“不对,你的超能力只能控制五官。”

    幻忆师沉吟片刻,得出结论:“刘天怡把快递包裹给王悦,让王悦等收派员上门取件,你就是那个收派员。”

    快递单的背面写着刘天怡的遗言,正面收派员那栏有被涂黑的伪人二字。

    一般来说,这种纸质快递单一式两联,刘天怡藏在包裹夹层的是寄件人存根联,收派员手里有另一联。

    所以任珊珊就是那位伪人收派员,她知道存根联上的遗言。

    王悦说刘天怡5天前把快递包裹给她,看来刘天怡被伪人持续不断地恐吓很久,久到放弃挣扎,甚至相信伪人能把包裹送给早已死去的婉婷。

    任珊珊狐疑地看着幻忆师:“你连这个都忘了?是你求我帮你送件的。”

    “真奇怪,你之前明明蠢得要命,对伪人的存在深信不疑。今天仿佛变了个人,自杀都能装得像模像样,难道前几天都是演的?你和婉婷做朋友时也这么能演吗?”

    “哦对,你那不叫做朋友,你那是装朋友。”

    恶毒的快意爬上任珊珊错位的五官,幻忆师实在没什么想为刘天怡辩解的,她只是平静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没必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任珊珊,但任珊珊知道太多幻忆师想知道的事,她耐心地套话:“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受枯败王朝的影响?”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好奇是因为你知道答案,因为你也不受枯败王朝的影响。”

    任珊珊一言不发。

    “你很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你的超能力发动条件?”

    嘴巴在额头上有一个优点,方便幻忆师观察。她看见任珊珊抿了抿嘴唇,这是一种紧张不安的肢体动作,说明任珊珊心目中有告密者人选。

    幻忆师继续用谎话激怒任珊珊:“看来你有答案了,你不好奇告密的原因?”

    “为什么?”任珊珊没有生气,她身上只有森然的恨意,对刘天怡和告密者的恨意,“我死也要死明白,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因为你是一个连吓人这种小事都做不好的傻子。”幻忆师发出真实的嘲笑声,“我在综合楼厕所里就开始怀疑你。”

    其实并没有怀疑她,幻忆师那时确实被吓到了,但激怒任珊珊需要这么说:

    “你觉得自己演得很好?简直漏洞百出。最可笑的是,刘天怡都准备自杀了,你居然还来杀她。”

    故意频繁地用第三人称的刘天怡代替第一人称的我,幻忆师卖个破绽测试任珊珊是否能联想到夺舍。

    如果能立刻想到刘天怡被夺舍,那么任珊珊很可能认识那个夺舍婉婷的修女。

    幻忆师一直认为王悦的身体里装的是修女,修女杀死婉婷后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才会再次找上刘天怡。

    可惜的是,任珊珊对此没有反应,她似乎只觉得刘天怡变聪明了,也可能不是变聪明了,而是刘天怡被可恶的告密者告知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你觉得你配自杀!”任珊珊这句话是喊出来的,她的愤怒使一个问句变成感叹句,幻忆师成功激怒她。

    “你竟然觉得自己配得上自杀?太不可思议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告诉你,你只配被人杀死,或者被鬼杀死。如果世上有鬼的话,婉婷会化作厉鬼亲自杀了你。”

    任珊珊强烈的愤怒并不能影响幻忆师,或者说她需要任珊珊保持这个状态:“但你看,我不用死。我觉得自己不用死,你的合作者也觉得我不用死,该死的人是你。”

    “我早知道他不值得信任,他是那样的人。”任珊珊的怒意转化为奇怪的恐惧,“我拿剧本的时候就想到的,我明明留了退路。”

    果然,从储藏室里把枯败王朝拿走并撕下道白的人是任珊珊,她一定知道更多。

    得从她嘴里问出放保险箱的李老师和找模因抑制的王悦都是谁,如果能问出沈教授的身份就更好了。

    “你留退路的时候没想过我会看到吗?正是因为这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你能把一切事情都搞砸,你的合作者才会放弃你。”

    幻忆师不会告诉她真相,更不会告诉她模因抑制相关的一切,只会误导她,让她以为刘天怡看到道白才免于污染。

    任珊珊嘲讽道:“你以为剑侠不会放弃你?你连超能力都没有,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么多?我都答应帮他拿东西了,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我没能——”

    这句话戛然而止,任珊珊像是意识到不对劲,她喃喃地重复道:“你没有超能力......”

    任珊珊脸上的五官更加扭曲恐怖了,她死死盯着幻忆师:“你诈我?”

    “诈你?我用得着诈你?”幻忆师面不改色,“他们都放弃你了,你现在像条砧板上的鱼。”

    “你果然在诈我。”任珊珊脸色铁青,她反而冷静下来,“你到底怎么知道我的超能力发动条件?”

    无法继续欺骗任珊珊,幻忆师决定换个方式问话:“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用答案换答案,这很公平吧?”

    “一点都不公平,我让你知道这么多,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倒没什么不能回答的,幻忆师不愿让谈话陷入僵局。

    虽然不能告诉任珊珊事情的全貌,但关于她本人的部分可以透露一点:“是你告诉我的,就在寝室门口。”

    “我告诉你什么了?”

    “我不小心踩到你,把你撞倒了。当时我双手握住你的左手,想把你从地上拉起来。你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一起使力,却立刻把手缩回去,好像在忌讳什么。”

    “就因为这个?你以为你是推理小说主角?”任珊珊不愿相信。

    “不全是,我先得到了伪人是假的,你在装神弄鬼的结论。拿结果反推出你有相关的超能力,再根据细节寻找你的超能力发动条件。

    “你穿着一件少见的半掌袖运动衫,是为了保护手掌,可以推理出发动条件和手有关。”

    “即使袖子把手掌裹得很严实,你也忌讳双手同时碰到我的两只手,可以推理出两只手同时触碰能力才会生效。”

    任珊珊这回信了,她又有新的疑惑:“你怎么突然发现伪人是假的?你之前怕伪人怕得想死。”

    “先回答我的问题,剑侠是现在的王悦吧,他为什么能以王悦的身份出现,你的合作者除了剑侠还有谁?”

    剑侠听上去和修女没有任何联系,但5年时间过去了,超能力罪犯改个代号再正常不过。

    “这是两个问题。”任珊珊不痛快地说,“让我回答哪个?”

    “先回答第一个,剑侠为什么能以王悦的身份出现?”

    “剑侠就是王悦,王悦就是剑侠。”

    “那你为什么叫她剑侠,不叫她王悦?”

    “你又问了一个问题,我拒绝回答。”任珊珊冷漠地说。

    幻忆师报以冷笑:“我问这个问题还不是因为你的回答毫无用处。你以为这是废话文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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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能这么回答你,我怎么发现伪人是假的?推理过程长话短说但是说来话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任珊珊坐在水里漠然看着幻忆师,两人十指相交,以很亲密的姿势连接在一起,却互相怀疑、敌视乃至憎恨着。

    “你不会不知道吧?”幻忆师突然问,这不是想激怒任珊珊,因为她在自问自答。

    “你就是不知道,你连我怎么知道伪人是假的都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剑侠的身份?”

    任珊珊还是不说话,幻忆师自顾自地推理。

    “剑侠从头到尾都没把你当成平等的合作者。”

    “他让你装成伪人吓唬刘天怡,让你拿枯败王朝给话剧社,却不告诉你他的目的,他是不是还向你保证杀死刘天怡?”

    厕所里响起轻微的水声,似乎是任珊珊的腿动了动。

    “他甚至不告诉你枯败王朝的危险性,只告诉你拿到一份剧本,阅读完毕后送去话剧社。”

    “恐怕他也不能确定保险箱里的短期记忆删除剂是有效的,所以才需要你去冒险。”

    “你知道为什么要读完剧本吗?明明把剧本直接送去能省下注射药剂的环节,剑侠自己可以完成,根本不需要你来代劳。”

    任珊珊的手指握紧幻忆师的手背。

    “我来告诉你真相,你读完剧本,知道众王之王,就会成为众王之王在人世间的锚,枯败王朝被你阅读才能被你传播。”

    “这是剑侠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你的真相,但你还算敏锐。你察觉到自己被置于危险之中,不再信任剑侠,才在架子下藏了那段道白,把它当成一条退路。你是怎么知道那段道白有用的?”

    “是剑侠给你的任务之一吧,他如果想达成目的,必须免受污染。”

    “那段道白对看过听过见过枯败王朝的人没用,但对没看过的人有用,宛如一个预防针。剑侠让你把这段单独拿出来给他看,以此获得免疫的能力。”

    “你说什么?”任珊珊睁大眼睛,“道白只对没看过枯败王朝的人有效?”

    “对,看来剑侠在这一点上又骗了你。”

    任珊珊不服气:“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在骗我?”

    “当你问出这句话时,你已经知道我没骗你,骗你的是剑侠。”

    “你不会以为剑侠说什么我信什么吧?”任珊珊阴阳怪气地问,“你和婉婷的事全是我通过手账本和王悦的描述推理出来的。”

    “所以王悦不是剑侠,王悦就是王悦,是刘天怡和赵婉婷的初中同学。剑侠怎么用王悦的身份?他有相关的超能力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任珊珊反问。

    “你不是不告诉我,你是不知道。”幻忆师叹气。

    “你以为自己是破案的侦探,是俯视一切的局外者。实际上你只是剑侠手里的一把剑,一把用来传播枯败王朝的杀人剑。”

    “剑侠是不是答应你杀死我?但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幻忆师怜悯地看着任珊珊,“说句实话,你有点好骗,先被剑侠骗,再被我诈。”

    “不是,你猜错了。”任珊珊古怪地笑了,“剑侠想帮我杀死你,我拒绝了,我要亲自来杀你。”

    “你怎么......唉,算了。”

    “剑侠哪是要帮你杀我,他是看出我要自杀,不想你节外生枝。”

    任珊珊固执地说:“不,杀死你对我很重要。”

    幻忆师不想再和任珊珊多说一句话,她松开两人紧扣的手指,顺势往地上一躺,激起一片水花。

    冰冷的水没过她的耳朵,打湿她的脸颊,她闭上眼睛。

    “我要进行死因汇报,死因是他杀。”

    “刘天怡自杀过程中被任珊珊杀死。”

    “汇报完毕。”

    拍打在脸上的冷水、酸痛饥饿的身体全部离幻忆师远去,她出现在诞江师范大学的操场上,看见刘天怡和任珊珊并肩站在一起看街舞社招新。

    她们穿着军训的绿色作训服,明显刚入学没多久,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没之后那么差,正凑在一起小声谈笑。

    人们把一个男大学生围在中间看他跳高难度街舞,男学生双手撑地,表演一个托马斯大回旋。

    他换手时没用对力气,狠狠地摔在地上,手腕发出咯嘣一声脆响。

    任珊珊短促的尖叫和刘天怡细细的轻笑同时响起。

    刘天怡用惊喜又怀念的目光看着任珊珊,像是一只瞄准猎物的隼,任珊珊不知所措地回望着隼,像是一只受惊的猎物。

    一小张马卡龙色纸片被秋天清冽的风吹进幻忆师手里,她认出这是刘天怡给任珊珊用来包书皮的封面纸。

    下一秒,由蓝粉绿黄组成的马卡龙色在她眼前延展开来。

    她看到无数绚烂的图案瞬息万变,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排列组合,如同宇宙中迷蒙的星云。那些图案旋转着飞舞着堆彻在一起,像是在邀请她融入由几何组成的漩涡。

    幻忆师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