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影笙在实验室中醒来。
实验室内陈列着三具白发少女的尸体,一具悬吊在空中;一具泡在胶囊仓;还有一具胸口插着匕首,手放在检测机的凹槽中。
陈影笙不理会尸体,她推开门直接奔向另一间实验室,里面的剑侠正在自己杀自己。
半躺着的剑侠立刻直起身体,问举着匕首的自己:“你把时间弄错了?”
“没有啊……”另一个剑侠喃喃道。
他瞬间想通一切,猛然抬头看向陈影笙:“这是你的万花筒?”
“是你的万花筒。”陈影笙回答,“我在万花筒里杀了你。”
“然后你把我的尸体放在检测机上,检测出了你的超能力残留物?”
两个剑侠都僵住了,他们的脸上闪过恐惧、愤怒和痛苦,好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剑侠不可置信地问:“东西失效了?”
另一个剑侠像是活见鬼:“失效了!”
陈影笙没明白:“什么?”
“刘天怡的怪谈中,我在你身上放的东西,你——”
剑侠的身体开始出现畸形,仿佛是某种不可逆的退化。以左眼为中心,他又生长出半边脸颊,三只眼睛整齐地排列在脸上,嘴巴被皮肤拉长。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脸,话语变得含糊不清:“你的超能力在生效!”
陈影笙愕然看着他,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新历99年1月4日阻止人类灭绝的竟然是剑侠。
任珊珊万花筒中的剑侠偷偷将模因抑制留在陈影笙身上,阻止她刚觉醒的超能力生效。
她问:“我的超能力是一种模因污染?”
“杀——了——我”
剑侠死死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开口请求。
陈影笙抖着手捡起匕首,咬牙杀死面前越来越畸形的剑侠。
剑侠突然安静下来,陈影笙缓缓抬头,看到一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睛。
是牧首,她说:“夺舍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真是难办。”
她低头看见胸口的匕首,轻轻笑了:“我在我的怪谈里等你。”
陈影笙松开匕首,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她的耳边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耳鸣。
旁边的检测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陈影笙仿佛提线木偶般躺在椅子上。
......
陈影笙在侦探事务所的床上醒来。
她划亮手机屏幕,现在是上午十点。林教授回复信息,欣然同意她前去拜访,并且盛情邀请她中午留下吃饭。
陈影笙捂住太阳穴。
是万花筒的后遗症吗?从何康的万花筒出来后经历的一切,何翠凤的死、闯入事务所的爱人、瀛洲的畸形人、导师告知的真相还有后续的万花筒全是虚假的。
陈影笙拉开窗帘,日光照进卧室,光线镀在床头的鲜花上,她僵住了。
她的家里没有鲜花。
不,换个说法,文苑死后,鲜花从家里消失了。陈途和她都不是喜欢花的人,更懒得把买来的鲜花一朵朵插进花瓶中。
她光着脚打开门,一脚踩上门口的地毯,像是受惊的猫般弹起来。
文苑的爱好之一是收集小块地毯,文苑死后地毯没人清洁,全被收进仓库。
陈影笙跑下楼,呆呆地看着一楼客厅。
家里没有一个人,没有陈途,没有文苑,也没有陈凡繁,甚至没有拉屎布偶。
文苑明明不在这里,这里却布满了她的痕迹。
客厅的茶几上也摆着一瓶插花,桌子上铺着昂贵好看的桌布,这些需要很大精力维持的精致摆设都是文苑曾经执意坚持的。
文苑活着的时候,陈途不懂,陈影笙也不懂。直到文苑死后,他们恍然大悟——这才是家。
桌布上放着一张喷了香水的信笺,陈影笙着魔般拿起信笺,上面是文苑的笔迹:
【时间什么都不会说而我这样告诉你,
时间只知道我们要付出代价,
如果我能告诉你,我会让你知道。
如果小丑登台演出时我们该哭泣,
如果音乐家开演时我们该手舞足蹈。】
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来,信笺上是奥登的《如果我能告诉你》,文苑跳楼自杀前一晚把诗当做睡前故事读给陈影笙听。
陈影笙那时昏昏欲睡,根本没有认真听,或者听了也不明白。她甚至不明白睡前故事环节有什么意义,她从小就是个沾枕头就睡的人。
现在,陈影笙明白了,诗歌是故人的标本,故人在诗歌中永存。
她捂住嘴才能止住自己的哽咽,这一刻一切坚持仿佛都没有意义了。
不管是陈影笙还是幻忆师,她们追逐真相渴望真相,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个年幼的自己。
她们摒弃情感,不断为真相做着预演,只为了一个幻想中的真相——文苑不是想抛弃她而自杀,文苑一定是为了某个宏大的、必须割舍女儿的真相去死。
和心脏相连的左臂剧烈疼痛,陈影笙抓着大臂,缓缓跪倒在地毯上,眼泪无法控制地溢出。
她的头脑无比清晰:这里就是现实,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幻想文苑死亡的背后必然有巨大的阴谋,我幻想出导师等一众人物告知我离奇的真相。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文苑抛弃我。
陈影笙放声大哭。
她强撑着站起来向厨房跑去,灶台上贴着文苑写的“记得关火”的小纸条。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用冰箱贴固定的信笺:
【如果我能告诉你,我会让你知道,
风吹的时候它们一定来自什么地方,
叶子凋败一定有什么理由,
或许玫瑰真的想生长。
这景象认真想要停留。】
叶子凋败需要理由吗?
泪水模糊了陈影笙的眼睛。
文苑的死亡需要理由吗?
就像她侦破的每一个案件一样,她执意要给母亲的死亡寻找理由。
如果没有理由,就去创造理由。她从记事起的短暂人生都在为这个虚无缥缈的理由而活,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从来不松懈,她时时刻刻保持着理智,做好完全的准备,随时迎接真相前的难题。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陈影笙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她用手背抹着眼睛走出厨房,看见客厅沙发上的人。
是文苑。
我还在万花筒里啊——她的理智告诉她。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她心底的声音不断询问自己。
陈影笙的双脚似乎不再受她控制,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沙发前贪婪地看着文苑。
文苑面带微笑,她在文苑身边坐下。
陈影笙不哭了,她怔怔地望着花瓶不愿说一句话,仿佛声音会把文苑的影像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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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陈影笙侧躺上去。
“恨我吗?”文苑问,她的眼睛如同湖水。
陈影笙不回答。
许久,陈影笙问:“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是母女,我或许不是人,只是一只厨房里的蟑螂,你遇见我后可以给我一点馒头渣吗?”
文苑怔住了,她轻声问:“为什么这么问?做人很累吗?”
“不是。”陈影笙捂住眼睛,泪水源源不断地从指间滑落,“如果你变成蟑螂,我肯定给你馒头渣。”
平静的湖水产生一丝涟漪。
陈影笙在文苑的膝盖上翻身平躺,她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可你不是她。”
文苑,或者应该叫她牧首,她低低地笑:“一直不是。”
“从来不是。”
“从陈途许愿的那刻起。”
“从你降生的那刻起。”
陈影笙的目光直直撞进湖水中,泪水顺着眼角划过,她重复:“可你不是她。”
牧首也重复:“一直不是,把你养大的是我,在你面前跳楼自杀的是我。”
陈影笙终于问出了困扰她22年的问题:“为什么?”
“为了让你获得我靠死亡才拥有的东西。”牧首笑了,她背着光,恬静得像秋日的向日葵。
“我曾经燃烧恨意掀起战争,他们都说我拥有大义,是所有超能力者的救世主,把我奉上神坛。”
“不是的,不是那样。人的恨达到一定程度时,容不下别的任何事物,更容不下所谓的大义。”
陈影笙问:“最初的许愿不是为了保护人类,不让人类灭绝吗?”
“怎么可能?”牧首嗤笑,“我许愿人类灭绝。”
陈影笙失语。
“最初的超能力者们不被当做人类看待,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人类。”
“就算愿望被应许,把我当成人类的一份子一起灭绝了,我也感到无所谓。”
牧首说:“我只需要发泄仇恨。”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以为献祭的生灵不够,直接杀死自己的身体用来充数。”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至此,我才发觉出超能力的真相,而真相竟然是我一直痛恨的虚假。超能力真的不是好东西,超能力者们活该被歧视,活该被杀死。”
她微微低头,温和地看着陈影笙:“于是我更改了愿望,我要世间没有超能力。”
陈影笙平静了许多:“所以你不是救世主。”
“导师是这么和你说的啊?”牧首有些意外,“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也不需要救世主。”
牧首凑近观察陈影笙的眼睛:“我第一次听见圣女的预言时,震惊到差点失态。”
从超能力中诞生的神明将于新历99年1月4日赋予全人类超能力,同一天人类灭绝。
“我无法想象,许愿得到一个神明要献祭多少生灵。”
“但陈途不需要献祭。”牧首压低声音,“他得到了文苑全部的爱,文苑甘愿用尽生命应许他的愿望。”
“最好笑的是,陈途本人不觉得那是个愿望,他只是平常地一提,文苑却想了很多。她在患得患失中迷失了自己,也不愿和陈途坦白承认自己的畸形,最终用生命应许愿望。”
陈影笙不为所动:“然后你夺舍了文苑。”
“不是。”牧首微微一笑,“是文苑让我夺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