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门后
    那座车辇慢悠悠停了下来。奇怪的是,虽然除了那些鬼手什么也没有,路远寒却能感受到有目光正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路远寒观察着眼前没有封顶的车辇,座驾通体由黄金制成,鬼手抬起的撑杆上雕刻着精细的纹路,只是上面的图案狂乱而诡异,在雍容华贵之下又有一种阴冷的湿气。两侧都有不少鬼手恭敬地抬着车,中间的座位却微微凹陷下去,仿佛被重物压着一样,让他瞬间想象到一座臃肿发胖的佛陀。

    面对未知的情况,几人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屏住呼吸,试着悄悄往后退去。

    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虫卵,卵壳黏腻破碎的声音从地上响起,那些鬼手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随着车辇轰然落地,朝着欧文飞扑而去,迅速攥住了他的肩膀和四肢。

    被抓到的地方浮现出乌黑的指痕,随后鬼手们将人抬起,欧文立刻开了枪,然而子弹对这些幽灵般的存在不起作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浮到了空中。

    他的手臂和双腿被无数只鬼手缠着,朝着不同的方向用力拖拽而去,在众人惊悚的注视下,欧文像一片纸页被慢慢伸展摊平,随即被撕得四分五裂,从断口处喷涌出的鲜血下了一场骤雨,只剩那连着脑袋的躯干落在了地上。

    而他血淋淋的右腿则被鬼手献到了车辇前,只见撕裂的肢体就像被人拿着一样飘到了座驾上,随即传来一阵剧烈的咀嚼声,紧接着是左腿、两臂……欧文绝望地见证着自己的四肢被吃掉,甚至还能看到那张嘴撕扯食物而在皮肤上留下的咬痕。

    极端的痛苦让他说不出、喊不得,活生生成了一座血泊中的雕塑。

    只是那怪物的胃似乎还没有被填饱,苍白劲瘦的鬼手再次袭来,拖走了还在嚷嚷着的独眼男人。他和欧文落得一样惨烈的下场,如同两尊肉制器皿安静地插在深红的地面上。

    只是探了两层墓道,就已经死伤过半,这座地下墓穴的危险程度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就在这时,巫医高举双手,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咒语,黑袍下弯曲的脊背也隆得越来越高,像是长了无数肉瘤,然而那些东西破裂时却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惨叫声,紧接着一道凭空出现的黑洞将车辇笼罩在下方,阴鸷的鬼手和佛陀都被吸了进去,那两具还在微微作颤的人彘也朝着缝隙飞去,一瞬间像是进了绞肉机,被引力撕扯成漫天的血花肉糜。

    巫医召唤出那黑洞就跑了,显然也知道在场的人无一能够幸免。

    路远寒见势不对,早就抱住旁边的石柱,紧贴着石壁躲在了柱身背后,借此来抗衡黑洞的吸引力。机械改装人被掀起到一半,紧急用弹簧索套住那艘船上的桅杆,在狂风呼啸下摇摇欲飞,而那桅杆隐约有些支撑不住,随时都有断开的风险。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路远寒揣测着。

    经过一路的观察,他发现巫医身上的疑点最多:对墓葬中的财物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到其他人的纠纷中,身上带着神秘的气息……直到巫医召唤出极其危险的黑洞,路远寒才确认他另有目的。

    尽管巫医的身影已经缩小成了一个游动的光点,路远寒还是迅速捕捉到了他的位置。他回头看了一眼机械改装人,判断出对方马上就要死了,便从背后伸出无数条触手,勾缠着一旁的石柱纵身跃了过去。

    重复几次之后,路远寒便追上了巫医。对方没有回头,似乎将他当成了墓穴内的邪祟,飞快地朝着下一层的洞口奔跑,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

    路远寒收起触手,也跟着下了墓道。只不过这纵身一跃,竟然跌进了冰冷的海水中,潮水涌进他的鼻腔口齿,让路远寒连着呛了几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感觉格外熟悉,就像他从黑珍珠号跳海的那一次。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浮现:难道这墓穴并非完全封死,而是和地海连通的?

    路远寒朝着旁边游去,水位很快变得浅了很多,他走上湿漉漉的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刚才跳进来时他的探照灯离身了,此刻正漂浮在水上,照亮了附近的区域。

    路远寒看到不远处有座开了盖的棺材,棺身一半陷落在沙滩上,另一半则浸没在海水中。而那棺中是一具保存完整的骷髅,漆黑的骷髅头看起来极为不详,尸首的双臂抱着一个紫檀木盒子,上面还有着层层禁纹,仿佛在封印着底下那诡异的存在。

    那是什么?他不由得向前靠近了些。

    随着路远寒一步步走近,棺身上雕刻着的神秘文字也浮现在他眼前,看起来神圣而高贵,每一句都像是神主的诫言,与之前遇到的所有墓葬棺材都截然不同。

    看来此处才是真正的墓室,路远寒想。

    没等他看清棺身上的内容,就有人从旁边蹿了过来。巫医那浮囊可怖的脸庞在路远寒面前闪过,他的眼睛竟然一片煞白,完全没有瞳孔,涨起的血管一下又一下鼓突着,像是蠕动的爬虫。

    路远寒没有和他争抢,看着巫医整个人靠在棺材上,颤颤巍巍地伸手打开了檀盒。

    盒中托着的竟然是一条舌头,那条舌头已经沉睡了数百或者上千年,现在还鲜红欲滴,舌尖淌下湿漉漉的涎水,仿佛刚从某人的口腔里摘下来一样。

    那盒子一经打开,就像是解除了封印,只见那条舌头颤动几下,被灌水泡胀了似的变得越来越长,看上去就如同一条蜿蜒的蟒蛇,湿冷地缠住了巫医的脖子,他越挣扎陷得就越深,直到在他脖颈肉里勒出上吊一般的绞痕。

    “嗬嗬……”

    巫医被掐紧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又诡异的鸣叫声。

    他脸上浮现出一片将要窒息的青紫色,而那舌头像是从巫医颈动脉上汲取着血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艳。路远寒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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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不妙,已经做好了远离此地的准备,但那装舌头的盒子让他相当在意,要是它能容纳邪祟异物,按理来说也能容纳教会里的那根脐带。

    路远寒目光一闪,悄无声息地靠近棺材,从地上揣起盒子就跑,而背后的舌头似乎并没有追来的意思,仍然厮缠着巫医不肯松开。

    路远寒朝着远离海水的方向奔跑,片刻后看到了一扇仿佛从上古世纪遗留下来的门,在门后似乎有间密室。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扇门,路远寒就感觉它在冥冥之中呼唤着自己,隐隐从门缝中渗出黑色的雾气。

    难道这就是罗德里厄口中所说的门?

    路远寒停了下来,要知道罗德里厄家族的人都是诅咒缠身,在临死前才看到的幻觉,他们所说的门也更可能是一种邪诡的存在。

    他思考片刻,态度谨慎地从掌心伸出一条黏滑触手,搭在了门环上,随着那扇无名之门缓缓被推开,门后的密室也出现在了路远寒面前。密室内空间狭小,不过一间卧室的大小,看到地面上由鲜血铸就的图腾,他瞬间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连头皮都因震惊而隐隐发麻。

    那本书真的离开自己了吗?路远寒一阵毛骨悚然,为什么通灵书里的法阵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数个世纪以前的墓葬中……

    黑死病、祭祀之神、断代的墓室,这一切都冲击着他的认知,路远寒扶住墙壁,感觉到身体险些又要在刺激之下崩溃解体,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沸腾的触须,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的视线越过法阵,打量起密室里放着的十字架。那巨大的十字架上钉着某种生物干瘪的表皮,在木桩上隐约能看到黑色的痕迹。

    传闻十字架是古罗马帝国一种处置叛徒的刑具,用于让犯人慢慢死亡,不知道那体型庞大的生物因为什么被绑在这里,又遭受了多久的折磨才死去。

    就在路远寒思考之际,巫医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竟然还没有死,一双煞白的眼睛已经被鲜血覆盖,看到那法阵就跪了下去,像是癫狂了似的仰天大笑着。那古怪的笑声到了他喉咙处就变成一阵模糊的嚎叫,巫医整个人瘫倒在法阵中央,黑袍下的身躯融化成一地血水:“伟大的、伟大的森之黑山羊啊……”

    “祢是万物之母,孕育千万子孙!”

    “恳请您赐予代理者行走世间的权限,揭晓生命的宏伟……”

    在他越来越凄厉的惨叫声中,一团裹挟着无数血肉触手的雾气笼罩了这座法阵,从那浓雾后走出一只体型庞大的畸变物。

    祂的前肢粗壮如蹄,像是鬈曲错乱的树身,躯干的轮廓酷似树冠,从那团块上延伸出无数黑色的鞭状触手,盘旋在狭小的密室,就像是一滩滴着黏液的黑云。祂躯干上裂开的大嘴一张,将信徒献上的血肉叼进去嚼得汁水迸溅,巫医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砸在地上,被祂一脚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