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厨房，篮球服背对着教授站在冰箱前，随着后方逐渐不耐烦的催促，他急促地呼吸着，鼻尖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
“你敢不听我的?没有我你怎么会活到现在?你难道都忘了。”
他和教授早就认识了，或者他该称呼教授为夏老师。
篮球服本名柳园，出生于一个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从他一出生，就被严密管束，以考上一所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为人生目标。
很遗憾，他并不是个聪明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蠢笨。在父母的期许和重压下度过了十二年，柳园逐渐滋生心理疾病。高中时他蹲在厕所解刨昆虫，将吱吱乱叫的小玩意拆分再组装的过程令他愉悦。柳园久违地感受到了做主的滋味。到了大学更是逐渐将目标转移至校园中撒娇卖萌的猫狗……
柳园在这个过程中丧失自我，遗忘自己是个蠢蛋的事实，并不能真正做到瞒天过海。
很快，他就被同校学生举报。
柳园在办公室第见到教授，被称为夏老师的男人了解事实后满脸嫌恶。
斯文的中年男人朝检举他的人保证:“柳同学做出的事影响十分恶劣，校方和我会尽快联系柳同学的家长，商讨处理结果。”
什么?要是被爸妈知道自己干这种事……
“再怎么说，处分记大过是板上钉钉。”
处分!开什么玩笑，绝对不可以!明明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
柳园不敢面对唉声叹气的男人和哭啼啼的女人。
就在那天晚上，柳园第一次进入副本。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就和教授对上视线。
副本里的教授依旧保持着学院领导作风，主动安抚新人，担上领导重任，成为领头羊带领大家通关。
全然一个正面人物。
直到柳园亲眼目睹教授把人推出去送死。
明明刚才还在安慰落单的人，转手把那人送到鬼怪手上试探规则。
柳园藏在角落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他的脑子只有在对付手无寸铁的小动物上绰绰有余，在副本世界完全被牵着走。
站在血泊前的教授望着七零八落的尸块叹气，他掏出胸前的手帕擦拭飞溅的血滴。
然后缓步走到柳园藏身的地方，眼中的情绪触目惊心，他蹲下来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
“柳同学，夏老师想请你帮忙一个忙。”
柳园颤着手摸上把门，布满茧子的掌心湿滑不已。
他有一副很强壮的身体，教授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二人开始联手通关副本。
教授伪善的性格再配上他的蛮力，几次合作下来都是轻松通关。
作为奖励，教授替他摆平了虐待动物的事，更是借着职务之便向他透露考试相关。
从好几门挂科到优秀学生，柳园在学习成绩上取得了惊人的进步，爸妈为此喜悦不已。
没想到在这个副本只过了一天，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挑选目标，就……
“没有我，你连毕业都成问题，更别提什么评奖评优!”
回忆与现实交织成大网，他被死死黏在上面无法挣脱。篮球服那张还算英气的脸扭曲起来，用尽平生最大的努力一点点把冰箱拉了开来。
夏奶奶的冰箱功能落后，抽屉和隔层都裹着厚厚一层冰，随着艰涩的开门动作，自动感应灯亮起，照亮冰箱。
冰箱一共三层。上面两排码放着骨头和肉，堆叠得很整齐。
有陪着妈妈去菜市场经验的柳园确信，这堆猪肉绝对新鲜，经历放血，分割后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塞进了冰箱。是在肉铺上得早起才能买到的抢手货。
第三层在最底下，同时也是最大的隔层，一颗人头借着感应灯打量外面。
人头暴突的双眼惊惧可怕，充斥着不可思议，对忽然降临的死亡毫无防备。他的五官扭曲，脸庞上暴起几根青筋。
更重要的是，人头脸上盖有检验合格的猪肉章。
肉猪。
不过这对柳园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这张脸是教授的脸……
教授五官蒙上青紫色，脖颈切口整齐，破碎的喉管，细密的血管还不断往下淌着血沫子，又被冻结在隔层。
那站在他背后的人是谁?
他不敢扭头，泛着红血丝的眼珠子在眼框内尽力朝后偏转，也只能看见教授的半个下巴，还有他苍白到不似常人的皮肤上紫色的印章。
宋翎蹑手蹑脚走出厨房，贴心地给屋内二人带上门。她看向客厅，梯子孤零零地放在原地，夏奶奶借着拿咸菜的由头到现在还没从顶楼下来。
没有过多犹豫，她走上前把正对缺口的梯子搬开放到客厅角落。
虽然夏奶奶肯定有办法从顶楼下来，也算是给自己留有一段缓冲时间。
她又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试探性地一拧，把手顺畅无阻地落下，露出杂乱的楼梯口。
门居然没锁?
察觉到这点的人合上门若有所思，为了做足表面功夫，宋翎放轻脚步摸到浴室门口，掀开一条缝确认里面安全后再进去。
浴室里空荡荡，一眼看穿，洗浴区和马桶边装了栏杆，方便老人搀扶，防止意外滑倒事件。架子上放着把塑料梳子，梳柄亮黄，红色的梳齿宽大粗糙，卡着一团花白的头发。
小时候托管班的阿姨就喜欢用这种梳子给小朋友扎很紧的麻花辫。每次宋翎都很不情愿坐在阿姨身前的小板凳，全部头发被攥在别人的手心，头皮梳子被狠狠刮几下再用彩色橡皮筋捆住。一个油光水滑，头皮紧绷的发型就完成了。
宋翎站在原地，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在浴室没待一会，厨房就传来一声惨叫。
成年男子粗粝的声线，仿佛呕心呕血后发出的凄厉惨叫。
单凭这声音，都能料想到篮球服遭遇多大的不测。
“咚!”
厨房传来重重一下，菜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似乎太用力，刀深深陷在木板中，持刀人闷哼一声才把刀解救出来。哐啷一下砸在操作台上。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动着，啪一声又砸在地板上才没了动静。
似乎是什么圆滚滚的东西。
人身上圆滚滚的东西屈指可数。
这也在意料之中。
篮球服对教授言听计从，教授使唤起人来很熟练。二人在现实中可能是老相识，这在他们的相处中也算有迹可循。
教授从搀扶夏奶奶去上厕所回来后发生巨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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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路上寡言少语，完全不符合他先前试图领导他们的派头。再是愈发苍白的脸色，宋翎起初还以为他在害怕，没深入怀疑。直到她被叫进厨房，挨着人听话的时候，宋翎才确定内心的判断。
厨房空间很小，三个人好不容易挤进来，肩碰着肩，脚碰着脚。距离过近，宋翎清楚地闻到教授男士香水下掩盖的味道。
和夏奶奶身上一样的，腐朽，烂臭的味道。
绝不会是活人的气息。
这很不对劲，因此宋翎毫无心理负担地开溜。
自那声巨响后，屋外重归寂静。
宋翎还是没动，思考目前出现的疑点。
如果教授已经出了事，但夏奶奶还是领着几人回到家中。那完成委托的标准是什么?如果没有完成委托直接回到事务所又会发生什么?
这也是她选择留下来的最终目的。
搞不清楚这些，明天或者后天也会再次遭遇这些事，安全回到介绍所也是无用功。
宋翎耳朵一动，有人拖着僵硬的步子从厨房走出来。
对方先走到客厅，原地徘徊一会，到角落搬起被宋翎收好的折叠梯来到缺口处，放好梯子后的下一秒，天花顶部传来瓷砖挪动的动静。
夏奶奶好不容易从顶楼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嚷嚷。
“谁给把梯子收了，有没有公德心啊?是要我老人家命呢。”
老太太脾气火爆，破口大骂。
“哎哟，人呢?我老人家好心给他们几个烧饭，我上去一会功夫怎么还少人了?没良心的兔崽子。”
宋翎觉得浴室是不能再待了。
她正大光明地推开浴室门，客厅内的二人阴恻恻地望过来。
出来后宋翎先是往厨房看去，敞开的大门暴露所有情况，篮球服瘫倒在里面，脖子以上空空如也。从墙壁到天花板，整个空间全是飙出的液体，现场十分血腥。
地面上猩红一片，布满脚印，从厨房门口开始，断断续续到客厅。
夏奶奶手上居然真捧着个古朴的咸菜罐，皱巴巴的脸沉下来，看着从浴室钻出来的女娃娃。
还有她身侧站着的中年男人。
教授面色苍白，灰蒙蒙的眼珠子镶在眼眶里。袖子挽起，原本笔挺的衬衫很皱，领带松松环在脖颈上，仿佛经历了一场斗殴。
最惹人注意，教授的脸颊用紫色印泥盖着椭圆章，醒目地写着“检验合格”。
宋翎目光聚焦在始作俑者的手部，也是血痕的来源处。
戴着奢华腕表的右手拎着剁骨刀的木制把手，锋利的刀面残留着没处理干净的碎肉，液体淅淅沥沥的往下滴，在地上形成小水泊。
三人谁也没先开口，默默对峙。
这时不知哪里飞出来一只苍蝇，嗡嗡作响，昏头转向地在客厅乱转。或许是嗅到熟悉的味道，它环绕着教授飞舞，扇动翅膀的幅度逐渐平稳，最后缓缓停在了教授无机质的眼球上，口器不客气地吮吸着人最为敏感的部位之一。
后者一动不动，像是毫无察觉。
四目相对，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全然不惧凶横的老太太，甚至冲她缓缓一笑，语气尊敬，态度无可挑剔。
“夏奶奶，既然委托完成，那我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