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宁当然知道,霸凌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因为她曾短暂地经历过。
她已经有很久没听到这个词,没回忆过那件事了,现在牵动回忆,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忘。
那大概要追溯到初一刚入学的时候。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和妈妈一起去三亚旅游,回来后变黑了好几个度,还因为近视配了副黑框眼镜。
她不喜热闹,刚进班时不认识人,索性就一个人行动,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不知道她会被人注意到。
班里的几个男生起了搞恶作剧的闲心,对着所有女生评头论足,正在评选“四大美女”。
许佳宁也中了选。
这事情是榜单中的另一个女生告诉她的,最初她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看到女生哭了,她才明白过来,“四大美女”是一种反讽。
原来在那几个男生眼中,她们是全班最丑的四个女生。
当时许佳宁的心惊了一下,从未想过同龄人的恶意会有这么大。
和盛中学不是什么不好的学校,据她了解,那几个男生也并不是所谓的差等生。
许佳宁始终没法想明白这件事,只有把一切的难受都咽进肚子里。
认真听讲,学习,一切如常。
回答老师问题时,她偶尔能听到有个男生在笑她,好像在小声叫着给她起的外号。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继续回答问题,不给一点眼神,没有如男生期待的那样落下一滴泪。
至于这场无缘由的言语霸凌是何时结束的,大概是直到开学第十天。
那天语文老师讲到一首现代诗,当堂布置了仿写。
时间紧,且是大家都没有尝试过的事,当老师开始喊人起来时,同学们没有几个写完的,全都埋着头。
许佳宁第一个举了手。
她轻声地念出了自己仿写的诗,韵律很好,流畅自然,带着天然的诗意。
念完后,她如往常那样坐下,然后抬起眼看向前方时,看到了语文老师目光中的赞赏。
被赞赏,被鼓励,是那时的她最需要的。
教室里响起几声清脆的掌声,是来自语文老师的。
“原来咱们班还有位诗人,写得这么好。”那位卷发的女老师笑着号召大家,“来,我们一起给她鼓个掌。”
教室里响起重叠在一起的洪亮的掌声,是来自全班的。
后来的日子,好像是真的一切如常了。
许佳宁又去医院认真验了一次光,才发现是假性近视,及时治疗后,那副黑框眼镜很快就摘下。
而那被晒黑的皮肤,好像没到一个学期就白了回来,她很漂亮,看起来和刚入学时就像两个人。
“四大美女”的言语霸凌,也跟着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许佳宁思考过消失的原因。
漂亮回来的容貌,她摘掉的眼镜,白回来的肤色。
但她知道,这些都不是。
如果一定要找个消失的理由,她更愿意归因于语文课上响起的掌声,驱散了那些人对她的轻蔑。
可事实上,她不用找理由。
她从头至尾没有做错任何事。
霸凌他人这一行为,只需要心生恶意,从来都不需要别的理由。结束霸凌也是一样。
那几个男生不过是觉得无聊了,自动结束了这场本就莫名其妙的言语霸凌。
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这件事。
许佳宁自己也忘记了。
她从来都很乐观坚强。往后的三年里,她延续着小学的优秀,当了三年的年级第一,又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宁远中学。
在一众同学统一的印象里,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学霸。
后来毕业那天,翻看班里拍的照片时,许佳宁想起些什么,指着刚入学时拍下的那张像素有点模糊的班级合照,和周围的同学们讲,那个角落里戴着黑框眼镜,又黑又瘦的女生是她。
众人都笑了,压根不信她的话,直说不可能。
许佳宁也笑了笑。
这件事老师不知道,父母不知道,甚至她最好的闺蜜温舒白也不知情,知道的只有她自己。
时间一久,她早忘了当年那几个男生是谁。心中也总在安慰自己,几句话而已,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没人打她,也没人真正骂她。
只有起哄的外号和那句“四大美女”。
可言语霸凌就不算霸凌了吗?
精神上的被凌虐,比之肉/体,好像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人许佳宁永远不会谅解,那就是霸凌他人的人。
初中往事翻涌出来,此时已坐在高中班级里的许佳宁,鼻子酸涩得厉害。
她实在不愿看到,薛瞻会是她平生最恨的那种人。
上课铃响后,周围的谈论早就跟着戛然而止。
许佳宁却忍不住回忆起她所认识的薛瞻。
从第一面的排场大、爱装酷,到第二面的仗义相助,许佳宁怎么都无法把“霸凌”这个词与薛瞻联系起来。
苏知魏的一席话,终究是一面之词。
既然他说薛瞻霸凌人的事贴吧上有,那互联网的记忆确实更可靠些。
先入为主,盲目听信,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许佳宁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打算用手机自己查证这件事。
物理老师正在上课,而她第一次在课上,偷偷摸摸去找书包里的手机,左右都不见,手感很平,隔层空空荡荡。
每天都带的手机,偏偏她今天忘了带。
许佳宁不由懊恼起来,情绪却不能摆在脸上,生怕被老师和同学看出,于是只能努力让自己暂时忘掉这件事,不去多想,专心听课。
但好像很难忘掉。
到了晌午,和乔木然一起在食堂吃饭时,许佳宁仍牵挂着这件事。
乔木然一边吃,一边玩手机,许佳宁吃饭速度比一般人都快,此刻早停了筷子,正喝着酸奶。
犹豫几番,她还是开了口:“木然,我能借你手机用用吗?我想查个资料。”
“行呀,给你。”乔木然爽快地递给她。
许佳宁直接打开了网页版贴吧,找到南城二中后,输入“薛瞻”和“霸凌”两个词,没有结果。
然后她试着单输入“薛瞻”,没几秒,便出来了十几个帖子。
许佳宁按时间排序,从近往远看,看到前面的帖子基本都是一些女生在议论薛瞻,说他长得帅,气氛和谐又有趣。
她不觉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卸下一半,继续往下看。
在看到最后一条帖子时,目光一滞。
时间是去年,标题是“初三八班薛瞻打人好狠啊,没人管吗?”。
她急忙点开,看到里面带着几张图片,光线模糊,好像是晚上拍的,而那光线基本照在了眉眼处。
她对那双丹凤眼记忆很深,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打人的确实是薛瞻。被打的那个男生无助地躺在地上,脸上全是血。
薛瞻完全占据上风,背后还站着好几个男生,甚至还有体格壮硕的大人,一起围着地上的男生。
单看照片,再回忆苏知魏的那番话,好像真的对应上了,薛瞻找了一群人,一起霸凌一个男生。
许佳宁的手发了抖。
她迅速浏览着网页下面的回帖,可是只有寥寥几条,几乎拼凑不出事情发展的经过。
“为了什么事啊?真吓人。”
“这年头富二代真的好嚣张,地上的人还好吗?”
“这就是薛瞻,但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看到这层时,外面显示有楼中楼,可许佳宁点开后,却是空的。
回帖似乎有被删除的痕迹。
会是另有隐情吗?
许佳宁最庆幸的一点,就是自己多年以来养成的冷静。
面前的有图有真相,换了别人有可能就会深信不疑,可她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认真分析。
这样的恶性事件,怎么看都不应该这么一丁点顶帖。这么清静,实在诡异。
而且许佳宁注意到了顶贴的时间,基本都是发帖的当天。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又如何了?
“佳宁,佳宁?”乔木然的手已经在她面前晃了又晃。
“哦,手机还给你。”许佳宁把浏览记录删除后,将手机交还。
“你在查什么资料呢?”乔木然疑惑,“看你表情好严肃。”
“没什么。”许佳宁遮掩过去,“有个数学公式我记不太清了,就查证一下。”
“真是够了,许佳宁。”乔木然捂住耳朵,假装懊恼道,“午休时间,禁止谈论学习。”
许佳宁被她逗笑了,连忙道:“好,不谈不谈。我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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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酸奶给你赔罪。”
虽是朋友之间的一句玩笑话,但许佳宁还是起身去给乔木然买了酸奶。
一来一回,乔木然这边也吃完了饭,还把餐盘放回统一收纳处,然后跟许佳宁会合。
回到班上时,教室里的人还很少。
许佳宁看了眼后门角落,薛瞻不在,可能是去找唐老师默写诗歌去了。
她又看了眼黑板上的课表,上午的全被擦去,只剩下下午那两行小字。
一节数学课,然后就是班会,今天大概会放学早些。
乔木然显然比许佳宁更有兴趣,拉着她猜测起班主任班会上会让大家干什么。
许佳宁想了想,罗列着可能性,左不过就是分发些纸张卡片,写写人生目标之类的,这属于高一开学班会的常规操作。
这也和第一天时杨雪青讲的话相符合。
果然,到了班会开始时,杨雪青捧着厚厚一沓定制卡片走进来,乔木然拿到手后,直呼许佳宁为预言家。
乔木然好一番冥思苦想,依然没想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于是拍了拍许佳宁,小声问她,试图从她那儿得到些灵感。
许佳宁倒是坦荡自然,把卡片直接给乔木然看。
只见上面写着“考上清华”四个字,右下角还大大方方地注明了她的名字。
大概只有许佳宁,才会这么自信地在高一就这么写,且班里人也不会怀疑她的能力。
宁远中学每年都有学生能考入清华。多时有过三五人,最少的届也有一两个人。
许佳宁这个年级第一,只要保持住她现在的水平和名次,将来实现这个目标,就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难事。
“哎,本来还想和你一个大学呢。”乔木然长叹一口气,“看来做不到喽,我将来绝对孤家寡人。”
许佳宁开口安慰她:“我也不一定就是这个,将来的事说不准。如果真不在一个学校,那在一个城市也有可能呀。”
“那也行!”乔木然转悲为喜,“有哆啦A梦·许在,我的生活一定丰富多彩。”
“想得够远啊你。”苏知魏凑过来凑热闹,冲着乔木然贱兮兮地扬了扬他的卡片,“要不你填我的学校?”
乔木然看他也写了TOP10的大学,嘴角抽了抽,冷嘲热讽道:“你还是每天烧香拜佛,祈祷自己先能考得上吧。”
三人说话时,南枫始终不发一言,只低头思索着自己的目标。
他甚至特意用别的纸打了草稿,但好像怎么写都不满意,于是一次次用笔划掉,到头来,那张卡片上还是空空荡荡。
又过了五分钟,杨雪青就让每组最后一排的人开始收卡片。
一直收到第一排时,乔木然和南枫才相继写完,匆匆忙忙交了上去。
当杨雪青手握四十一张卡片,站在讲台上静静望着众人时,许佳宁隐隐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下一秒,她果然开口:“本来我打算直接收上来,存放在我这里的。但刚才看到大家讨论得这么热闹,我就来征求下大家的意愿。”
“我想现在念一念每个人的人生目标,然后把这些目标全都贴在侧面的那张黑板上。当然,如果有人不愿意公开,想自己收着,那可以现在举手。”
杨雪青扫视众人,全班人中,只有南枫一个人举了手。
于是杨雪青依照承诺,把南枫的那张抽了出来,还给南枫本人。
“下面进行今天班会的第一项,由我来读高一一班同学们的人生目标。”杨雪青缓缓道。
随后所有人都显得有些紧张和期待,方才有的人深思熟虑,有的人随手一编。
写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杨雪青一开口,说出“人生目标”四个字,一下子平添了太多的郑重。
这本就该是一件十分认真的事。
薛瞻所在的靠墙那组,被摞在最上面,而薛瞻收东西时,顺手就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个。
杨雪青将卡片拿在手里,情不自禁就笑了一下,平复心情后,她道:“薛瞻同学的人生目标很有意思,可能也挺让人羡慕嫉妒恨的。”
“他写的是,继承家业。”
几乎一字一顿,杨雪青笑着念道。
台下的许佳宁却没有和众人一起笑。
细细想来多么神奇。
“考上清华”与“继承家业”,她与薛瞻,他们的人生目标同样是四个字,却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