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一望,淳于复的心瞬间下沉,距自己最近的晋军重甲,显然已中山雾之毒,口吐白沫,双眼上翻,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易兄...」大惊之下,淳于复忙转头望向遮面人,言外之意甚是明显。
遮面怎能不知淳于复言外之意,亦佯装困惑开口道:「将军,此间山雾诡异,适才我被卷入其中,万幸在下所习内功要先修习心神以定心性,适才才得以逃脱,瞧见将军眼神迷离,故才知晓将军亦被其蛊惑心神。」
淳于复这才知晓这山雾的厉害,不由想起适才自己被山雾迷惑心智,瞧见自己儿时过往,转念又想到眼前的晋军将士的中毒之状,疑惑开口:「为何你我不曾中毒?」
「你我已破境知天,这山雾对寻常人杀伤极大,但对你我,却只能迷惑一时,伤不了咱们性命。」遮面深知以淳于复知天境修为,早晚会参破这山雾奥妙,干脆不遮不掩,如实相告。
见遮面陷入沉思,淳于复再望向眼前身处山雾之中的晋军将士,心中急切瞬满,不知是在说这些奄奄一息的晋军将士还是另有所指,喃喃道:「这些儿郎可死在疆场,但绝不能如此憋屈死在这西隆山中。」
随即转头望向山雾之中命悬一线的将士,侧目审视着身旁遮面问道:「易兄既已参破这山雾玄机,可有法子救下我晋军将士?」
遮面怎能瞧不出这是淳于复的又一次试探,故显犹豫神色,实则心中暗喜,眼下是献上第二份礼的最佳时机,如此正好彻底打消淳于复对自己的疑心又可完成心中之计。
不过转念又想到那少年,如此一来,岂不又将他置于险境,此前相距虽远,但也能隐约瞧出少年受伤不轻,遮面自忖自己绝不会看错,少年与那人定有渊源,陷入两难抉择之际,听得身侧主帅再度开口。
「兄有何疑虑,不妨直说,只要能救下这些将士性命,淳于定当重谢!」淳于怎能瞧不出遮面眼中犹豫,立时便知晓他有法能救下将士性命,眼珠一转,看似恳切相求,实则却是暗凝真气,准备在遮面口说不字之时,立时出手偷袭。
知自己内伤未愈,已落下风,唯有出其不意,方能占得先机,淳于复目光之中的锐利如同利剑,牢牢锁住遮面要害。
察觉到身旁主帅杀意涌动,遮面心中冷笑一声,单眸微瞥,望向早已不见少年踪迹的林中,稍作盘算,已定下主意,假意重重一叹:「唉!既是将军所求,在下自当尽力而为...不过...」
淳于复闻言大喜,更是笃定自己推测没错,遮面确有法可救下麾下将士,忙开口问道:「如何?易兄但说无妨。」
「我这法子消耗内力颇深,尚需将军在旁护法,且无法保证能救下多少人!」遮面故作忧心道。
闻言散去心中所凝杀意,淳于复安抚遮面道:「护法之事好说,本将自当一力承担,至于能救下多少人,易兄自当尽力便好!」
遮面知道自己无法扭转这位主帅心思,便依心中之计行事,反身回往坐骑,将一直随身携带的木匣取下,双手托起,恭敬行至淳于复面前,单膝一跪将木匣举过头顶。
「这...不是易兄所言的第二份礼?兄不是说还不及献礼之时吗?」淳于见他将木匣献上,并未急于上前打开,反是目光掠过,向归于自己身前之人开口问道。
遮面虽是跪地俯首献礼,单眸却是轻抬戒备,察觉到那目光之中似仍有戒备,不作犹豫,当即起身,自顾打开木匣解释道:「此物乃是易某无意间所得,不过不到用时,却只能当作异兽观赏,可眼下正是用到它的时候,故才献予将军。」
目光一直紧锁遮面动作,淳于复甚至已做好了随时后跃退开的准备,但至匣口完全打开,也不见任何动静,唯有轻微鼾声从中传出
,淳于复这才放下心来,稍行几步,至那木匣前,稍稍探头向内望去。
通体雪白的异兽幼崽,正蜷缩在木匣之中,睡得正酣,似乎先前匣外的一切,都对它无丝毫影响,在见到这异兽幼崽一瞬,淳于复面色骤变,惊呼开口:「狮虎兽?易兄所说的第二份礼,便是这狮虎兽?」.
遮面似对淳于复认出狮虎兽并不意外,见木匣托前几分:「将军既识得此兽,自然也知这狮虎兽的本事。」
淳于复并不知狮虎兽有何能,只知自己此次率十万铁骑南下,便是要接应狮虎兽北归,可主上吩咐,乃是吕残携献兽之人同来,眼下吕残下落不明,加之自己一意孤行,要率军雪耻,怎奈呈骑虎南下之势...
目中疾转,冷汗瞬间浃背,此人若如是主上安排,那自己擅动大军之事,想来主上已然知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淳于复心知肚明。
当年他能将自己从深渊捧上云端,也只需一道圣旨,便能让自己从金盔将军再跌回那方残破小院,如此一来,莫说为父雪耻,便是现在拥有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念及此处,不由对遮面人杀心顿起。
遮面人显然早知自己在献出狮虎兽时淳于复会动杀心,接过话来:「在下不是晋人,将军只管放心。」
淳于复稍作思忖,便知他说的都是实言,眼下自己既无将士在旁,且在与少年拼斗时所受内伤未愈,趁手兵刃也已损毁,以他武境,如真是他的人,自然不必在伪装,只得先探其所求,再相机而行,于是暂敛杀心,沉着道:「狮虎兽在你手中,自然是知晓我此来目的!」
「在下自然知晓,将军率军南下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这狮虎兽,但也知道,将军为一己私欲,枉顾晋主之令,深入齐云,想要破开雁北城雪耻。」
短短数言,两人局势顿转,淳于细细回想先前发生种种,心中却猜不透此人意欲何为,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最蠢的一句。
「你...究竟是何人?」
易黜闻言一笑,淳于复此问正中下怀,当即单手托住木匣,伸手解开一直竖遮半张面孔的黑纱...半张脸似被火焚烧,蜿蜒可怖的伤痕爬满了半张脸,犹如炼狱恶鬼...
与露在外的另外半张面孔截然不同,即便是为了重取金盔而吃尽苦头的淳于复,自忖自己若是毁容至此,也难有心苟活于世。
「将军,实不相瞒,易某这伤,还有易某全家性命,皆是狗贼齐劭命其麾下云影司加害所致,万幸被金刀门王颜相救,才苟活性命,在下在金刀门多年,本以为此生报仇无望,机缘巧合之下,却撞破一桩天大的秘密...」
易黜显出面上伤疤,提起王颜,却见淳于复似无反应,立时便知自己所获情报无错,当即定下心思娓娓道来。
「我得知王颜乃是晋安插在齐云武林之中的一枚暗子,便想倾力助门主行事,以报灭门之仇,怎奈多年过去,直至易某已年逾四旬,晋依旧不曾有动兵入齐之象,如此等下去,恐等到有机会报仇的那一日,易某老矣,再无机会手刃仇人!」
听得易黜言及此处,自幼受尽冷眼的淳于复感同身受,不禁微微点头,但转念想到齐劭贵为齐云天子,遮面乃是江湖中人,到底是什么会让齐云天子不惜自降身份也要灭其满门,正欲发问之时,却听遮面继续道来。
「自那之后,易某心灰意冷,自此在门中再不出矣,直至一日,无意间从门主处得知晋主欲对齐云再用兵,不过忌惮雁北城墙高厚,且传言这雁北、西隆、东径山中曾有仙人布下阵法,唯异兽狮虎可破其阵,恰晋主暗子何家堡已得狮虎幼崽,正一路北上,而将军则率军接应...」
言至此处,易黜止言,只待这位主帅自行领会,果不其然,淳于复眼眸低垂
,连连转动,心中暗忖:「这么说来,此人北上,劫走了狮虎兽,献给我,可如此...不对,若是王颜知晓,禀于主上,莫说要报仇,便是他自己性命也难保矣...」
看穿了淳于复心中疑惑,易黜深吸口气,说出让淳于复也心惊之语来:「所以在下前来投效,是投将军帐下,而非投效...晋主!」
此言一出,淳于复面色骤变,正欲怒斥面前人挑唆君臣关系之际,却听他低声轻言数语,到了嘴边的呵斥之言顿时咽下。
「在下知道将军一心要踏破雁北,直指江霖,所以在下献狮虎兽于将军,便是要助将军再立功劳,方能更上一步,也只有这样,在下方能有机会在有生之年,踏入江霖,报得大仇!」
淳于复已被说动,可却尽力压住心中欲望,片刻后,方才冷笑一声:「本将差点被你所惑,没有你,本将同样可再上一步,助我主踏平江霖,一统天下。」
「可将军率军南下,深入齐云境内,且不论战事胜败,单论这不遵皇命,孤军深入,回朝之后,可会落得个‘违抗皇命,好大喜功之罪?到时,莫说要再上一步,便是手中金盔...恐怕将军也保不住了罢。」
易黜之言,一字一句皆中淳于复软肋,一心为父雪耻的他,轻敌之下,不仅不曾寻得吕残,如今冒进西隆山,麾下两万军士,也是危在旦夕,相较之下,前方从雁北军手中讨得的便宜,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如此功微过重,正如易黜所言一般无二,且圣上擅察人心,心思又重...越想樾心惊的淳于复立时慌乱,哪里还顾得上去细究齐劭为何会对一介武林草莽行灭门之事的疑惑,向易黜抱拳行礼。
「兄之点拨,淳于复亦有此忧,还请易兄指点。」
忙单手托住淳于复行礼之姿,缓缓开口:「在下北上已尽窥雁北城中诸事,吕残无谋,王颜短智,他们之计早被齐人识破,这些皆是事实,将军只需言明实情,到时率军入境,便是理所当然,只是将军率两万晋军入西隆山...」
易黜单眸一侧,示意淳于复望向山雾之中奄奄一息的晋军重甲,狠辣一闪,一字一句。
「依我所见,唯有灭口,方能保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