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现在何处
    公子锐利毕现,布衣从容而立,一时间,风雅之所,明月清风,杀机暗藏,无声交锋,萦绕厅堂。

    吴奋看似从容,实则心中已是惊诧不已,这公子看着病恹恹的,但眸中冰寒仿佛直透人心,一瞬错觉,直令吴奋觉察这公子似已不在先生之下...此人仅凭自己适才佯装中毒与军阵功夫,便看穿了自己身份,此等洞察力,绝非凡人。

    正思忖间,却见公子暂敛目光,扶案而起,抬手示意挡于自己身前的斗笠客稍稍退下,随即踱步至自己身前,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刻意说与自己听。

    “当年齐云王北抗晋、南御唐...中州之地还要与匈奴周旋,据传那齐云七子亦是各展所长...齐云王雄心壮志,本是想等到为赵帝平定了匈奴外患之后,便先行会师南下破唐...”踱步身旁,公子一双冷冷眸子不停打量着昂首而立的布衣汉子,娓娓道来。

    “云王身旁,国士无双,算无遗策,可惜算尽一切,却算不到人心难测,万没想到那昏庸赵帝,竟会听信谗言,斩杀国之柱石...终是落得个江山易主的凄惨下场...”

    目光审视望去,公子似在布衣汉子平静如波的从容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波澜,唇角笑意重现,布衣汉子身前驻足,抬眸迎上其目光继续说道:“当年齐云王心中,欲南下破唐的领军大将,三军主帅,便是齐云七子中奋威将军,吴奋...唐之所以屹立江南多年,不仅是天堑赢江,更是有那用毒与轻功双绝的唐门相守...”

    公子言罢,语势不停,深呼一口气,似在平复胸中愈发难忍的痛楚,直至片刻后,方才继续道来:“所以为破唐门毒功,听闻奋威将军不惜以身试毒,直至身体足可抗住些许毒药侵扰...你说是与不是,吴兄?”

    听得公子点破自己身份,吴奋亦不慌乱,瞧得公子唇角笑意,心中早有盘算,对方既已点明自己身份,干脆有样学样,依公子身姿,在厅中从容踱步起来,仿佛那头戴斗笠的高手,是自己护卫一般。

    “此前我还不知,为何区区一个上门富商,值得我劳师动众,前来送信,如今看来,确不简单...”口中说着,布衣汉子已是大咧咧坐于椅上,瞥见桌上所盛甘甜果蔬,毫不客气,随手捻起一块,塞入口中,闭目品味道。

    “不错,这富贵人家的东西吃起来确比边关甜上不少。”

    布衣汉子此等举动,不仅令一旁冷眼相看的江凝雪稍稍侧目,便是不住饮酒的斗笠客也稍滞仰首之姿,侧目望来,而公子更是笑意绽地更浓,不惜挪动步子,挨着布衣汉子坐下,学着他的模样,从桌上果蔬之中捻起一颗,塞入口中,闭目咀嚼。

    “嗯!是不错,看来是我错过了太多美好的事物...”许是受得布衣汉子影响,公子品尝果蔬后,面上也罕见露出极为受用之神色,就连唐九等人惧怕的笑容似也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真诚。

    睁开双目,瞧得身旁公子神情,吴奋从容目光中不仅未见轻松,反是隐隐显出几分忌惮,只在公子还在享受口中果蔬带来的片刻欢愉之际,赫然起身...

    布衣汉子伸手入怀的动作,令江凝雪与唐九几是同时出手,一声剑鸣响彻,厅堂之中寒意顿生,狭长剑锋立时出鞘,剑身之上‘惊鸿’二字闪烁着无尽神光,不仅透出厅堂,更令屋内诸般物件立时蒙上一层寒霜...

    随着仙子一般的白衣女子五指将剑柄紧握,瞬间凝霜成冰,此等动静也惊动了远远守护的洪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是否违逆公子之令了,带上十数护卫冲入厅堂之中。

    待瞧得眼前一切,众人尽已惊呆,本是奢华厅堂,无论门窗亦或摆件,都已雪白一片,与屋外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截然不同,而厅堂之中唯有公子身前寸余之地,不见冰霜,凝目细瞧,方见一只手掌,正搭在公子臂膀。

    手掌主人,此刻仍不断将手中酒水入喉,似毫不在意。

    再观而去,只见那布衣汉子已被冰霜所覆,似已成了一座冰雕,而其手中正握着小小锦囊...

    尽管有唐九内力相助,公子仍不免觉察些许寒意,本就无血色的面上又苍白几分,手中果蔬,似也在江凝雪手中惊鸿所蕴的寒意下,失了色彩。

    正当洪良想要下令将被冻成冰雕的汉子抬离之时,却闻公子之声传来。

    “出去。”简单二字,虽听不出喜怒,但其中所蕴威严已令众护卫觉得,屋中寒意皆不如这两字更令人心生寒意。

    此前早被公子敲打,洪良哪还敢有迟疑,立时带上众护卫疾退而去,当得厅堂中再无旁人时,公子目光移转向江凝雪。

    “你这是何必...”

    公子语气之中带着些许无奈,但却无责备之意。

    江凝雪不曾回应,只是眼见那布衣汉子对公子已无威胁,方才收剑归鞘,当寒意散尽,室内冰寒顿时消散,冰霜尽融,化作水珠滴落。

    而那似成了冰雕的汉子,身上冰霜也随即散落,不过汉子在寒意瞬间侵袭心肺之下,已然失了意识...

    望着只凭毅力不倒的汉子,公子冷眸之中显出几分敬佩,微微侧首,身旁唐九已然会意,松开护住公子手掌,任由他快步行向布衣汉子。

    许是太过用力,亦或适才江凝雪寒意入体,让他指节已僵硬,公子本就虚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锦囊从汉子手中取下。

    回身之际,覆身冰霜已融的汉子再难支撑,颓然倒地之时,一道身影疾来,将其壮硕身躯托住,探息把脉,而后冲着公子背影开口。

    “没有性命之忧,公子可要他醒来?”

    把玩着掌心尚带寒意的锦囊,公子苍白面上更显冷峻,权衡一二,微微侧首:“那人既使这位奋威将军,定然不会将他作为弃子...”

    “九叔可曾钓过鱼否?”公子打量着手中锦囊,话锋一转。

    不待唐九回答,公子已是随手扯过将自己外披的衣衫脱下,垫于满是水渍的木椅之上,随意而坐,自顾说道:“钓鱼也好、弈棋也罢,总要洞悉对方心意,方有取胜之道...且看看他送来到底何物,再做打算不迟。”

    “明白了!”唐九会意,托住布衣汉子退出厅外,只留下江凝雪与那公子二人独处房中。

    待唐九离去,公子神色骤转,颓然瘫于木椅之上,哪还有半点先前掌控一切,极是自信的模样,年轻面庞满是病容,好似耄耋老者一般。

    眼见公子如此,江凝雪忙是一跃近前,扶住即将从椅上倒下的身躯,虽未开口,但江凝雪同样的冷眸中,却满关切之情。

    想依唐九一般,传内力于公子体内,但当江凝雪才运转体内真气,却见公子手掌缓抬而起,虚弱之声同传。

    “此前九叔已传过一次真气于我...常言道...盈亏有度,此等续命之法,多...则不宜。”

    听得公子之言,江凝雪似也乱了方寸:“那...那该如何是好?”

    公子倒是坦然,伸出手来,抚向江凝雪冰寒面颊,宠溺开口道:“世间一切皆由人掌控,唯命运一途,却不由己...不过若是命运都可以掌控,这人生一世,尽在策算之中,岂不无趣?”

    江凝雪关注的却非公子所言,心中思忖间,公子已撤回掌去,缓缓打开布衣汉子送来的锦囊,一方小小信笺,显于锦囊之中。

    捻出信笺,公子毫不避讳身旁的江凝雪,展开略扫,不由目光微怔,即便在推测出布衣汉子身份之时,心底深处还有些许疑心,但当瞧得信笺之时,满是病容的双眸登时又显出几分神采。

    撑着木椅,当即便要起身,江凝雪怎会放心,当即便要起身搀扶,却闻公子提气开口:“洪良!”

    “在!”公子声落,已有一人,飞身而入,正是时时守在外的洪良。

    挣脱几分江凝雪之搀扶,公子撩袍,勉力直起身子令道:“唤九叔来,备下马匹,待日落后,我要出城。”

    “不可...你这身子,怎还能受得初春夜寒?”江凝雪急切开口,而跪于阶下的洪良亦是抬首,虽未反驳,但望向公子的眼神已然彰显了他的心思。

    江凝雪话音才落,却见公子眸中冷意,知其性子,江凝雪不再阻拦,沉思片刻,轻声开口:“我...陪你同去。”

    得江凝雪此言,公子方才收回目光,瞧得阶下护卫俯首听令,方再开口:“备下三匹快马。”

    “是。”洪良领下令来,快步退去。

    ——

    汴京城北,荒野之外,四人穿行密林之中,当午间日头洒落几人肩头,方衬出几人绑腿、便鞋,武师打扮。

    许是行得久了,几人面上皆显疲乏之色,当先一人终是耐受不住,止步回首:“兄弟们,咱歇歇如何?”

    “大哥早说啊,这走了一夜,我早就疲乏难当了,也不知那几个人要装扮成咱武师模样作甚!”

    此人开口,另外两人亦同声附和:“确实如此。”

    当先那人大笑道:“走一夜又如何,将衣衫予了那几人又如何,咱昨夜得的赏钱,可比得上走十趟镖的工钱了。”

    “那是、那是,要说这孙老太爷出手,就是阔绰,这趟回了家,正可用这笔银子买上几亩良田,以后也不必再用性命来搏了。”糟面武师接下带头之人话来,不忘拍了拍怀中银袋,面上堆满笑容。

    另外一武师接过话来:“咱刘哥从此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咯,可怜咱这未曾娶妻的孤寡汉子,还不知将来如何咧。”

    武师老刘面上洋溢着幸福笑容道:“韩兄弟哪里话,回去后,让你嫂子,为你说门亲事,有了孙老太爷这笔赏银,也学哥哥我,置办上几亩良田,还愁没有姑娘愿嫁给你吗?”

    另外三人闻言大笑,纷纷开口附和。

    遭面武师开口打断几人说笑道:“得得得,回去后再说这些不迟,老刘,你带上小韩,去林中瞧瞧,打些野味回来,咱们吃饱了,一鼓作气,赶回家中团聚。”

    “得嘞!”韩、刘二人抱拳应下,从随身行囊中取出弹弓、甩镖,自往林中行去,留下糟面武师带着另外两人,在此片林中砍柴生火,收拾休憩之地,不消片刻,阵阵青烟升腾而起,正可为韩、刘二人指引归路。

    老刘、小韩二人虽非江湖好手,但却也行镖、护卫多年,拳脚功夫自是不在话下,待钻入林中深处,一人攀上高树,伪出野兽嚎叫,另一人则是隐匿身形,待得林中鹿儿、獐儿等拼命逃窜之时,搭上石块,拉满弹弓,凝心以待。

    老刘嚎地累了,便不断晃动枝杈,引得动静更大,鹿儿们慌不择路,正撞向小韩隐匿身形之地。

    望得真切,小韩一击得手,一只成年雄鹿倒地不起,两人见状,齐齐放声大笑,自是收拾妥当,老刘气力了得,竟将鹿儿背负而起,唤来小刘,循着烟火,赶回营地...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畅想未来的好日子,但却不曾察觉身后树梢之上隐隐传来的衣袂声响。

    一炷香后,两人已然赶回,余下三人见带回如此猎物,纷纷称赞,直言不仅可饱餐一顿,还能将剩下的鹿肉带做干粮,省得路上再费力捕猎。

    不再耽搁,几人齐力,当即将鹿儿开膛破肚,穿肉架火,老刘亦取来包中珍藏美酒,分于众人,直引得众人一阵调侃,直言他平日里小气。

    饮酒片刻,肉香已传,赶了夜路的几人早已迫不及待,当即分肉开吃,小韩吃上片刻,想起一事,捧着酒肉,凑近老刘身前,好奇问道:“刘哥,昨夜那几人,到底什么来头啊...当时孙头发信号给咱动手的时候,我还有些怕来着...”

    “说的是啊,咱们这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对付对付山匪还行,若是真遇上了硬茬,怕是不敌呀。”老刘似也心有余悸。

    小韩咋舌道:“我瞧那几人,武艺高强,尤是那虬髯大汉,咱们那么多甩镖,他竟不闪不避,硬生生用胸膛接下,啧啧...我要是有那身功夫便好了...”

    “诶!莫要声张,别忘了咱们走时,孙老太爷叮嘱咱们的事,做咱们这武行镖师的,首重信义...”老刘见小韩说得兴起,当即开口打断了他,正当还欲让这小子莫再多言之时,却闻身后传来一人之声。

    “你们口中的那几人...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