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阴寒之气
    “巧胜”二字尚未出口,林中异象骤生,本是‘血雨’停止的林中,忽起狂风,雨势急转...绵柔细雨,骤然变猛,再不见淅淅沥沥的春夜之雨,变为几与地面平行的斜落之势,如万千银针,席卷而至。

    前一刻还胸有成竹的唐延英,面色也随雨势一瞬而变,就连自信撩袍的手也瞬间停滞,整个人如失了魂魄一般,怔于原地,适才木屋中,与那位国士赌约,响于耳畔。

    “宗...宗师之难...难不成这也他所布下之局吗...可...九叔都不曾察觉,哪来的宗师...”喃喃开口,唐延英不由将目光微移,转向那位国士。

    此时的无双国士,面色如常,立身木屋前,抚须不语,不过那双略显苍老的双目,却在疾风骤雨中甚是明亮,明亮到令唐延英一瞬恍惚,生出些许错觉,以为这雨夜之下,还有繁星闪耀。

    正当愣神之际,耳中却传厉喝之声,唐延英抽回思绪,终是听出了此声来自唐九,寻声侧目,却见那劲衫斗笠身影,已化残影,冲自己而来。

    不明所以,唐延英满是惊诧,自己阻了九叔斩杀那锦衣公子,此间林中,尸骸遍地,除却木屋门前几人,已再无活人,九叔这是做什么...

    思绪须臾,但对唐九来说,已然足够,闪身唐延英身前,本已收于袖中的唐剑莲花,激飞而出,只一息间,已然绽放,一十二柄半指铜剑盘旋而出,剑光呈芒,交织错落,一瞬便凝芒成盾。

    剑指竖立,一声低喝出口,剑芒之盾已将两人并身后木屋,牢牢护住。

    几是同时,一股磅礴真气,由林深之地席卷而来,所过之处,无论疾风骤雨,亦或参天巨树,皆被这股真气所慑。

    树断、风止、雨散...

    瞧得劲衫斗笠客如临大敌,众人这才发觉,那近了木屋十丈之地的磅礴真气,竟似无形之中,凝成一条巨龙,蜿蜒游弋,奔袭而至。

    王悦儿双目圆睁,掩唇失声,显然被这诡异巨龙所惊,张、吴二人更是呆立当场,虽是军阵之中,厮杀无数,但此等景象,二人却不曾见过,便是当年大世子殿下于那北晋战神淳于猛一战,亦不曾有此等声势。

    反观老者,镇定依旧,竟不曾瞧向那巨龙半分,只将目光转向一旁青衫少年,似在暗中打量。

    少年此时,并未如同王悦儿三人一般惊而失神,当日在慕容谷中,无论是虚幻之境中的恶蛟残魂之威,还是蓝衫慕容,红衣胭脂所施展出的滔天剑意,皆不在此龙之下...不过此‘龙’之威,却仍不住攀升,十丈之地,数息将至。

    瞧向凝唐剑莲花为盾,欲挡巨‘龙’的唐九,少年权衡一二,终是将手抚向剑匣系带...

    腾渊入天际,游龙当归海。

    一瞬倾覆,远观望去,那游弋之‘龙’张开巨口,将木屋并其中一切尽数吞没,而后其势不停,吞而不止,仍自向前,直至冲出数十丈后,方才消止。

    深深沟壑,显于十丈之地,异象未止,明明雨势未停,可木屋十丈之地,竟如晴空,不见丝毫水滴,如若细观,方能看清,这些细密雨水,只在接触巨龙一瞬,就已瞬间蒸发殆尽,难以想象,是何等高手,施展此等‘凝气化形’,是该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将天象之雨蒸发...

    许是这‘凝气为龙’的一式太过霸道,在将木屋十丈之地周遭推出深深沟壑之余,连春夜之雨,似也怕了施展此招之人,春雨顿消,乌云退散,皎月再现。

    月光洒落,并未带给下方宁静祥和之感,反是令这林间更显诡秘肃杀,此时木屋之前,一道光缓缓亮起,随月光洒落而渐盛,隐匿林中的人,远远瞧去,唇角勾勒出些许弧度,轻声冷笑。

    光亮之中,一朵绽开的铁莲,浮于半空,仍不住洒落光亮照耀下方,将木屋尽笼其中,再观唐九,剑指竖立,身前一十二柄半指铜剑结成的剑盾不曾偏移半分,正是有他,才将适才那‘凝气化龙’的一式尽数挡下。

    唐剑莲花护佑之下,不仅唐延英,便是木屋前的众人也未伤分毫,甚至锦衣三人,在生死一瞬,也各展轻功,终是在那凝气化龙一式毙命前,躲入了唐九剑盾之后,逃得一命。

    木屋阶上,本欲出剑相助唐九的青衫少年,见唐九毫不费力挡住此招,抚于剑匣的手掌也缓缓收回,瞧见霖儿、小杰安然无恙,终是放下心来,欲开口向适才目光递来,审视自己的老者问询,却听木屋之外唐九兀自冷言。

    “擒游龙...踏鳞渊...阁下这一式游龙掌,唐九领教了...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声虽轻,但却清晰入耳,不仅木屋阶上众人听得真切,便是林深之地,在唐九声出一瞬,树身之上裂纹骤显,宛如有数柄无形利刃,顺着适才发出‘凝气化龙’一式方向疾刺而入。

    青衫眉头紧缩,星眸疾转,终是追寻到唐九适才借声发出的剑气踪迹,才将看到残影之时,目光却被一道无形之墙阻隔,再无法寸进,反观唐九剑气,如阵穿纸,射入其中...

    一息之后,林中深处,炸裂声响,掀起阵阵泥泞,一并传出,落入唐延英眸中,这位南唐太子,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向身前之人:“九叔,来人...难不成是他...”

    “公子放心,唐九在此,此人伤不得公子分毫。”面对强敌,唐九不敢分神,依旧保持着剑指之势,目光不移,轻声回道。

    唐延英深知,能让唐九如此凝神应对的,定也是宗师之上的高手,他不说与自己来人名号,定是担心会惊到自己,为免唐九分心照顾自己,即便感受到了木屋中饮下的药酒药效已渐消,胸腹火灼之感再升腾,却还是默声强忍,不再开口。

    果不其然,在炸裂声回荡片刻,逐渐消弭之际,林深之处,传来厚重之声,不似唐九那般声凝剑气为攻,而是蕴真气单纯回应...

    “有朋自远方来...本该相迎,怎奈朋友偏不爱正大光明,非要偷摸潜入,老夫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哈哈哈——”

    隆隆之声,宛若惊雷,就连众人脚下山林之地,木屋所在亦受此声震慑,摇晃不止。

    唐九来不及回应,一心护主,察觉地动,忙微侧手,一手扶住身后身形不稳的公子,以自身内力为其抵挡,而木屋阶上,青衫少年忙低声呼唤身旁小杰,让他护住王悦儿三人,自己则向身旁老者与霖儿急切开口。

    “快快扶住剑匣。”

    老者与霖儿同时出手,抚于剑匣一瞬,只觉一股暖流穿透掌心,直入胸腹,散于诸穴,须臾片刻,足下便如生根一般,再感觉不到地动摇晃,身形不稳...

    林深传来笑声仍未消止,地面震颤亦未消止,矗立沟壑的木屋,如怒海波涛上的一夜扁舟,兀自飘零,摇摇欲翻。

    唐九自是不惧,但当余光轻瞥,瞧得身后公子面色愈发苍白,深知如此下去,不待那人现身,自家主子恐已撑不住许久。

    正如唐九所料,唐延英在木屋之中所服药酒药效已过,一瞬重新归骄子之姿的南唐太子,病态早已爬满苍白面容,尽管强忍,但唇角仍是不住渗出血来...

    这一幕也被唐九瞧得,目光闪烁片刻,终是定下心思,回首向着木屋之前,剑匣拄地的青衫少年,带着几分托付语气开口道:“木小兄,唐九一事相求。”

    青衫少年此时正全力运功,抵挡那如怒涛拍岸,源源不断的笑声,听得唐九托付之声,立时明了他意欲何为,心中暗忖道:“霖儿内力不足,这老先生更是不通武艺,这股磅礴之力若是长久,他们恐再难抵挡,或许唐九前辈,主动出手迎敌,或可解了木屋之困...”

    定下心思,当即冲唐九微微点头。

    有了青衫少年应承,唐九心中大定,剑指划圆,身前剑盾,似得感召,当即兀自空旋,剑气四散而出,将那笑声所传浪潮稍退...但也正因如此,笑声之中所蕴霸道真气,也顺延剑盾一并传入体内。

    唐九内力深厚,自可化解,但他还担负身后公子,感受到敌手内力入体,当即松开扶住公子臂膀的手,接力回身,轻推一掌,以柔和掌风拂去,将公子身形送往青衫立身之地。

    见青衫身形微闪,接住了自家公子,赫然转身,斗笠之下双目,迸出凌厉之光...瞳中剑形,一瞬凝聚,剑中宗师,终是出手,凌空之际,虚空一抓,又一枚唐剑莲花脱袖而出...

    莲花绽,众生叹,月光淡...

    花瓣熔,剑光浓,意无穷。

    熔莲成剑,一气呵成,当唐九握住那柄剑时,仿佛如握住了波涛之中兴风作浪的‘游龙’咽喉,林中狂笑,在唐九化作一抹剑光入林而去一霎,戛然而止。

    笑声消弭,地动也止,木屋前的众人终是放松些许,宗慎行三人,皆已是瘫软之状,而王悦儿则是紧搂着张、吴二人臂膀,仿佛她才是那不通武艺之人。

    霖儿悬着的心才将放松些许,却见自己身前青衫少年,并未放松,而是瞧向身形已微显几分佝偻的老者,此前这位老人无论‘凝气化龙’袭来亦或适才地动山摇之际,都不曾显露半分戒备之色,反是在笑声消弭,唐九离去之时,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的双目,反倒透出几分凝重。

    霖儿心思玲珑,在老者与那唐公子二人出得木屋之时,便已从他们寥寥对话之中,听出了赌约之事,如今老者神情骤然凝重,霖儿心思稍转,当即从中抓到了蛛丝马迹,心中暗忖:“老先生与这唐公子赌约,定与这位神秘高手有关,适才那等动静,这老先生皆不曾色变,如今唐公子身旁高手追敌而去,他反倒露出这等忧心之色...”

    念及此处,霖儿面色骤变,正欲开口,却听青衫少年似也心有灵犀一般,脱口而出。

    “先生,难不成还有...”

    话音才出,却听得林中衣袂之声再传,伴随而来的还有阴风阵阵,寒意传来,比起冬日雁北竟还要寒上几分,直透骨髓,令木屋前的众人不由为之一颤。

    阴寒真气,瞬出林间,所过之地,尽化腐朽,明明已是初春时节,偏似凛冬将至...但这寒意却非江凝雪那凝物成冰,而似来自阴曹那种彻骨之寒...寒之所指,正是木屋前阶上已显几分病容的唐公子。

    “糟了!”青衫少年心中惊呼一瞬,已是抢过身形于老者、唐公子身前,手抚剑匣顶端。

    “咔——”机括之声响起,乌红剑匣,自两侧而开,凌厉剑气自匣中而出,若非青衫早已挡于两人身前,怕是那阴寒未至,两人就已伤在剑匣之中的剑气之下。

    “小杰兄,替我照看好他们!”

    少年身出,青衫身影早已化作残影,迎上袭来的阴寒之气,剑匣之中步光、断月已无需剑主召唤,只在青衫身影跃离一瞬,便脱匣而出,随主迎敌。

    小杰望向那远去身影,目中尽是骇然,当日何家堡中,已然监视过青衫剑势,虽是犀利,自忖却还堪堪与之匹敌,但今日感受到他出手气势,怕是远在自己之上,短短月余,为何他的武境已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不由回首,瞧向留在木屋阶上的乌红剑匣,竟还有两柄剑静静倒插其中,一柄胭红,一柄猩红,明明是两柄夺人性命的利刃,却显依偎之姿。

    喉结翻动,小杰暗暗紧握手中那柄装在自己宏愿的‘烧火棍’,自入江湖来,心中首次升腾挫败之感...但还无暇多想,便闻剑鸣响彻,抬首望去,瞳仁剧震。

    月光之下,少年双手各持一剑,那柄月光长剑似将夜空之中月光尽纳,另一柄则剑刃无光,但那古朴剑身上,却满肃杀之意。

    一剑月光,断阴寒...

    一剑古朴,斩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