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介睡的那席草席之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块木板。
待孟霁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后,一股无名邪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大抵是为了照顾她这个“文盲”,沈介在木牍中,用一种很平实浅白的措辞,写着要跟她一别两宽,愿她另觅得意郎君云云。
孟霁不能说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但从来也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
可沈介的不告而别,显然把孟霁气坏了。
她再难压抑心中火气,转身一脚就将那简易窝棚踹飞。
眼见着大王发怒,众部曲个个噤若寒蝉,竟是没人敢出句声。
他们丝毫不怀疑,若是沈介现在当场,孟霁会一个手刀把人敲晕,再结结实实地捆起来,放到马背上直接带回南中。
可问题是,这罪魁祸首眼下不是不在吗?
于是,众部曲看到他们的大王,又钻进了草庐,很快便拎着一把锄头冲到了沈雍的坟前。
只见她朝着坟头草草一礼,“沈伯父,此处乃野葬之岗,阿霁恐伯父魂灵难以安寝,自作主张将伯父灵柩迁往南中厚葬,当中失礼之处,望伯父勿怪。”
说完,便是转过坟碑,一声不吭地挖了起来!
那架势,不知道的,指不定会以为她这是在挖仇人的坟!
奢阿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忙也取了铁锹跟着铲土。
部曲们便也呼啦啦地冲上来,帮着挖了起来。
很快,在大家勠力合作之下,沈雍的尸身便被起了出来。
是的,起出来的只是尸身。
当日陈恂从赵廞手里乞来尸首便已是不易,根本连棺材都来不及准备一副,只用草席裹了便草草下葬。
甚至于,赵廞淫威之下,连墓碑都不敢刻字。那几个“晋故益州刺史折冲将军吴兴沈君之墓”的字,还是后来孟霁叫人刻上去的。
等到沈雍的尸身被放入了新准备好的棺材,重新盖好棺盖,出了一身大汗的孟霁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见孟霁丢下锄头,显然是有了决断,奢阿呷便凑了过来,“大王,咱们眼下依旧出发吗?”
孟霁摇了摇头,“阿呷,你帮我把沈伯父的灵柩送回南中吧。
不过人我不能派给你了,你雇几个脚力,连着咱们这些物资都一并送回去。”
“那大王你……”奢阿呷并不放心孟霁留在这混乱当中,想要反对,可又不敢讲,便显得有些期期艾艾的。
“我得留下来找涧松,”孟霁眉间的气恼早已被忧色代替,“这世道乱成这个样子,他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身上更是一枚五铢钱都没有,却不知要如何自保。”
“大王,不如我也留下来帮着找沈郎君,让……”奢阿呷试探着开口。
开玩笑,他一走,就剩下这群脑子都还没长出来的小毛孩保护大王,想想都刺激。
孟霁似乎是看出来了奢阿呷的想法却是一抬手,打断了对方,“这些货物便罢了,可这扶灵之事,出不得半分差错,必须得阿呷你亲自出马,我才放心。你若是不放心我这里……”
她顿了一下,“若是到时候我还没回来,你便再来成都找我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奢阿呷哪里还敢反对。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当孟霁带着剩下的部曲回到了沈宅,开始分区域地毯式地,在成都内外搜寻沈介的下落时,沈介正站在成都少城府衙的门口。
按说,以前沈介进出成都这个郡守府,就跟进出自己的家一样,可眼下,他站在这个他曾奉侍其父日日办公的地方,竟然一时不敢入内。
倒也不是什么触景伤情,实在是一打开门就能看见里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具尸体,个个死相凄惨。
——当是李特进城后,为了泄愤而为。
想来这些陇上寇忙着在城中劫掠,还没来得及收拾犯罪现场,尸体放了几天,已经发出了难闻的臭味。
乍一见此等惨状,沈介胆战心惊之余,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想要反身逃走。
然而理性还是强行把他按在了原地——
他不能就这么逃走。
不管接下来他打算去哪里,只要离开成都,他都得有一份过所文书傍身。
沈介只好硬着头皮,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好在他对这里足够了解,很快便给自己写好了一份过所文书,又熟门熟路找到相关印章盖上,方才逃也似的离开了府衙。
沈介人已经从尸体堆中蹚出来了,那股子难闻的味道却一直如影随形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沈介越走越快,最后竟是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发足狂奔了起来。
直到跑过几条街后,肺部几乎炸开,他才不得不停在一处朱门边,抱着人家门口的大柱子喘气。
而他刚一停下来,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妇人被人从里面推搡了出来,那妇人身边还跟着个四五岁的孩子。
推人出来的,看着像个门房模样,神色充满了鄙夷,“走吧,走吧,以后别来了。”
眼见着门房要关门,那妇人冲上去,慌乱地抵住大门,“妾那宅子眼下已经被乱军强占了去,一应钱帛粮食都叫他们抢走,妾实在是别无办法……”
她的话没能讲完,门已经被重重地关上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带着哭腔的女声也戛然而止。
妇人并不再打门,只是掩面无声地哭泣。
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娃却拉了拉她的手,用稚嫩的童声说道:
“阿母,他们坏,阿樾不喜欢他们,咱们以后都不来找他们了好不好?”
小娃的声音愤愤的。
沈介抱着柱子,好容易喘匀了气,眼前打着圈圈的金星纷纷落了地,他这才发现自己离人家大门有多近,整个人一时尴尬得不得了。
就是这个时候,巷外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这几日成都的老百姓能不出门的就不出门,此时敢在城中骑马的,除了那群到处劫掠的陇上寇,几乎不作他想。
沈介的脸色当即变了,他冲那娘子低声催促了一句,“是寇匪来了,快躲起来!”
然而能往哪里躲呢?
沈介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只见坊墙内家家门户紧闭,巷道内除了一排沟渠和这家门前的石狮子,亦无任何可以遮蔽之处。
到此时,那娘子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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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呆呆地立在那里,似乎适才被撵出来后,她便失了生的希望,躲与不躲并没有什么区别。
耳听得马蹄声更近了,沈介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冲过去道一声“冒犯”,一手抱起那小童,一手拉过那娘子,一跃进了道旁的沟渠中。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下的一瞬间,巷口出现了一队寇兵。
马蹄声迅速自远而近,就停在他们头顶上。
接着是砸门声,门房的惨呼声……
三人皆神色骇然,却都不敢出声,就连沈介怀里的小童也只是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努力把鼻孔露出污浊的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再无声音,惨叫声却隐隐地从府宅的深处响起。
沈介这才带着那小童,从沟渠中爬起来。
那娘子亦沉默着,跟在后面爬了出来。
依旧是没人敢说话,那娘子只是冲沈介一礼,便拉着孩子惶惶然去了。
*
孟霁再度敲开陈恂家的大门时,其实并没有报多大希望。毕竟陈恂对沈介的态度是怎样的,她早已知道了,估摸着也不会收留沈介。
然而纵观整个成都城,孟霁实在是不知道谁还算得上沈介的故人了。
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前来问问。
谁知这一问,竟果然问出点东西来了。
“数日前,鄙人的确见过沈介。”陈恂是这样说的。
孟霁登时眼前一亮,“数日前是哪一日?陈功曹可知道他现在又在何处?”
陈恂倒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见孟霁不肯进门一叙,索性便在门口将事情讲了——
“前些日子成都兵乱,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及至后来搞清楚是赵廞事败,便去沈公坟前祭奠,希望以此告慰沈公在天之灵。”
“那日涧松还在沈伯父坟前守墓?”孟霁忽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在,”陈恂给了肯定的答复,“说起来,我也万没料到会在沈公墓前碰到涧松。”
孟霁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沈介是在他们争执之后,便立刻出走的。可若按陈恂的说法,沈介直到他们准备回南中的头一天,还留在乱葬岗。
那就说明他一开始并没有不告而别的打算,甚至于在回南中的问题上,他可能一度是妥协了的。
那他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孟霁的目光狐疑地在陈恂脸上打量,“陈功曹那日跟涧松说了什么?”
要问这个,陈恂那日跟沈介说得可多了——
那日的陈恂带着一壶酒,到了乱葬岗,待要祭撒到沈雍坟前,却正见到了在此结庐的沈介。
沈介一见陈恂,便是立刻拜倒在地,“功曹甘冒奇险,守葬家君,大恩大德介没齿难忘。”
陈恂并不肯受礼,只是侧身避过,“沈公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又怎忍心见沈公暴尸荒野。倒是当不得小郎君如此大礼,还请起来吧。”
这位前太守府功曹目光冷冷地落在沈介身上,“你既得了自由,赵廞事败之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虽说陈恂并没有露出多少鄙夷的神色,但语气总是不那么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