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怜卿怜我
    “我这些日子缠着你,你一定觉得很烦吧?”孟霁不肯回头,声音却冷得像冰碴一样。

    那声音落在沈介的心里,便连他的整个人都冻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怪我,我不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名教贵女,我不过是个不通礼仪的南蛮而已。”

    孟霁的胸中憋着一股气,长久以来硌得她难受极了,说出口的话就变得尖刻了起来。

    “想想也是,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女子,千里迢迢跑去找个男人,人家都退避三舍了,还要厚颜无耻地贴上去,这连淫奔都算不上吧?按你们的礼教来说,当叫什么?”

    孟霁一番诛心之论,比她的北地刀还要锋利,割得沈介体无完肤。

    他近乎哽咽地乞求她,“明彻,不是的,明彻,你不要这样说。”

    “那你要我如何说?”孟霁霍然转回了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才会对我如此避之不及!”

    在那渐渐变得微弱的火光照映下,沈介看见,她的眼圈分明是发红的。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便“嗡”的一下,什么都顾不上了,那被他拼命压在喉咙里的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了——

    “不是的,明彻,不是的,我心里有你,我从来也不想同你分开的。”

    “你撒谎!”

    “是真的,”沈介急切道,“我可以指天发誓!”

    “你若心中当真有我,就不该疏远我,更不该有秘密瞒着我!”她的眼眶中噙着一点亮闪闪的东西,就这样瞪着他。

    沈介闭了闭眼睛,当他再睁开的时候,神色中透着一股决然。

    “好,你若当真想要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沈介的脸色白惨惨的,“你知道的,我受了宫刑,从此不能人事,这是为什么我一再疏远你,你离开我,以孟家的家世,总可以为你另寻一个如意郎君,将来过上子孙满堂的幸福生活。”

    孟霁有些气恼地摆了摆手。

    “我早就说了,此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这是我的人生,我要同谁过日子,由我自己决定,连我阿父阿母都无法左右,为什么你总要自作主张地替我拿主意?

    你若是心中没有我,我绝不会缠着你不放,可若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我不接受!”

    “明彻,你根本不知道受了宫刑是什么意思!你只看见过我穿着衣裳的模样,你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沈涧松了!我的身体已经……”沈介的表情窘迫已极,声音也在发抖。

    “我知道!”孟霁道,“你少了一个器官,但就算少了一个器官,你还是你!对我来讲,你的品性,你的学识,乃至你的模样都没有任何差别!”

    “可是我控制不住便溺了!”沈介终于吼了出来。

    自从他们两人一起踏上往洛阳的旅程,他们吃在一处,住也在一处,有些东西就变得难以掩藏了。

    沈介几乎拼尽全力,笨拙而又徒劳地想要遮掩住自己的秘密,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亲口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讲给她听。

    这个从来温文尔雅的少年,在克制了又克制之后,还是情绪崩溃了。

    他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不肯再抬头面对这个让他难堪的场景。

    孟霁呆在了那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缘故。

    “……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洗衣服,你……你怕被人闻到……”

    “你不会想要一个这么腌臜的人陪你过一生的,明彻。”沈介把头埋得更深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似是带着哭腔。

    他原本的打算不是这样的,他希望自己留在孟霁心中的模样是体面的,是能让她今后想起来的时候,能面带微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沈介不敢抬头,更不敢想象此刻孟霁的神情会是怎么样的,是厌恶?是嫌弃?亦或是作呕?

    但,都不是。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温柔的、带着心疼的语气,“阿介,你既告诉我了,以后我便可以帮你一起遮掩。”

    沈介的心颤了一下,接着他便感觉到有什么火热的东西覆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那是孟霁的手心。

    她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继续絮絮地说道:

    “……或是今后多备几套换洗衣物,或是……弄点什么香料遮一遮味道,总之,咱们一起想办法。”

    沈介的头抬了起来,看向她认真盘算的模样,心底的钝痛却更加锐利了,“明彻,不光是这一点。我要面对的,不只是身体上的变化,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孟霁描述。

    孟霁已经接了上去——

    “……还有进入仕途的机会,你不会得到中正品级了,也不会得到恩荫,今后是不可能入朝为官的。

    便是有哪一位使君肯任用你做个从事主簿什么的,你做得再出色,在某些人的眼里都是佞幸小人。

    你大抵也失去了宗族里的继承权,吴兴沈氏可能会把你从宗谱中除名,你不可能再得到宗族的庇护了。

    你若退归山野,著书立说……”

    她看着他,神情有些奇怪,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倒像是有些激愤。

    “……古来不是没有先例,可哪怕像太史公那样的人,难道就没有人拿他受刑之事去诟病他的著述了吗?

    士人们天然便会把那些比他们少一个器官的人视作异己,他们会揪着你受宫刑的事,去抨击你的能力与品性。”

    孟霁不顾沈介愈加惨白的神色,语气更加尖锐。

    “似乎那个器官代表的就是一个人的才德,如果没有那个器官,那么不论这个人是否学富五车,是否有济世之才,此生都注定埋没于乡野之间。”

    沈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不公平,也不应当,”孟霁还在继续说,“一个人能得到的资源,并不应该以他有没有某个器官作为评判标准。”

    她把手按在沈介的肩头,“阿介,我不只是在说你,我也是在说我自己。在说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

    她对上了沈介迷茫又愕然的眼神,“你所失去的,我天生就并不拥有。而你的痛苦,是因为你落到了与我一样的境遇。”

    沈介一时无法理解孟霁的话,他困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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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怎么会是一样的境遇呢?”

    孟霁坐到了火堆边,“远的不说,就说我出来这一年,如果不是顶着孟氏嫡子的名头,如果让诸如赵廞、许弇之流知道我是女子,你说,他们待我的态度,会一样吗?”

    火堆已经黯了,将熄而未熄,但是还有余温。

    “他们信我,无非是默认孟氏子可以动用孟氏资源,那孟氏女呢?只怕连他们的大门都进不去。”

    孟霁说着,招招手,示意沈介也过来坐。

    “抱歉,阿介,我心疼你受的苦,但在我看来,加诸在这个东西上的一切荣光,都是虚妄。

    有人因为有这个而自豪,因为失去这个而自卑,都很荒谬。人的尊严不应该长在一个器官上。”

    沈介愣愣地坐在了孟霁身边,湿裤子还贴在他的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甚至都没留意到自己身上的微颤。

    孟霁的一席话,宛如洪水一般席卷了他的脑子,将他从小架构起来的三观冲了个乱七八糟。

    他试图在自己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找出来一点东西,来重新支撑起自己的认知。

    孟霁也不去吵他,只是拾起一根木棍,一边将火拢起来,一边添柴。

    良久以后,沈介才开口道:“不是的,不一样的,明彻,女子虽无法得到那些东西,可女子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将来还可以夫荣妻贵,日子也是能过得很好的。”

    “嫁一个如意郎君,”她重复了一遍,将头扭向他,“可是,阿介,我不想要什么如意郎君,不想相夫教子,更不想将生死荣辱全系在他人身上。”

    “……那你想要什么?”沈介困惑地看向孟霁。

    “我想要的,是他们不愿意给女子的东西。”

    她说着,露出一个略带嘲讽与挑衅的笑来,“他们以为他们不给,我便只能卑从了吗?”

    她望着沈介,目光定定,“我不接受他们的规训。更不会因为没有某个器官而自我轻视。谁要是敢来轻视我,便让他来问问我的拳头。”

    沈介叫孟霁一席话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虽然青梅竹马,可是这样的话,孟霁从不曾跟沈介提过。

    沈介从来不知道,原来孟霁心中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可他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合情合理,明彻原本就是这样桀骜的性子。

    察觉到孟霁拉住了自己的手,沈介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关切的眼。

    “阿介,你也是一样的。有没有那个器官,你依旧是你。赵廞往你身上捅了一刀,这个世道也会往你的身上捅刀子,你就不要捡起他们的刀子,自己往自己身上扎了吧?”

    沈介熟经籍,擅清辩,他可以很轻易地引经据典,用圣贤道理去驳斥孟霁这些离经叛道的狂悖之语。

    可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说,自从受刑以后,他便自觉低人一等,人生已经无望,就连他头顶的天空都变成了灰色,他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然而此刻,孟霁告诉他,他那些想法一点道理都没有,错的是别人的想法,是世道的欺凌,他不应该如此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