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心持续沉默。
甄宝继续叹气:“才结婚多久,这么快就过不下去了?路橙说都是他的错,还说你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甄心依然难以启齿。她无法告诉父亲,他欣赏的好女婿在外面一直有人,还差点羞辱了她。
在路橙重新出现在她的人生之前,父亲不是没有为她张罗过相亲,甚至不止一次。每一次相亲,她逐渐发现了,自己是个贪婪的女人。除了安稳,她还想要爱情,既有生理性吸引也敬重对方人品、能力的那种奢侈的爱情。
父亲一开始也念叨她,“这人怎么就不好了,职业高尚跟你多般配”、“长得帅没用又不能当饭吃,人品好最重要”、“不希望你这辈子孤零零一个人”……
到后来父亲也改口了,变成了越来越开明的宽慰“好好工作赚钱也挺好”、“那男的确实不行,妈宝!别委屈自己”、“女婿嘛,性别女也无妨,你开心爸爸就放心”。
直到路橙出现、提亲,父亲倏忽打从心眼里发现,其实从路橙小时候开始就看好他。世界上没有比路橙更让人满意的女婿了。
甄宝目光灼灼:“还记得你新婚时,爸爸送你的妙计锦囊吗?”
忽而把她从低沉的情绪中唤醒:“哪能忘得了啊!这是您的黑色幽默吗?哪家嫁女儿送【多谢惠顾】?”
甄宝一愣,倏然憨厚地大笑不止:“哎呀,我想起来了。不只【多谢惠顾】,还有【红豆沙】、【芝麻糊】、【香芋西米露汤圆】——都是甜的。那是隔壁你李伯伯手工糖水铺开业酬宾,邀我帮他写的,说我字如其人,表里如一,就是一个好字。”
“哎,这话说得我是又饱又饿了。”恰好到了饭点,甄心幽幽嘟囔。
“那是我放错了。当时特意给你们小俩口写的,估计是给哪个顾客抽走了。”他用力一拍脑门。“多尴尬,新店开业第一天就让人家顾客和糖水铺【风雨同舟】!”
甄心噗嗤一笑:”原来锦囊妙计是【风雨同舟】啊,那还不如【多谢惠顾】呢。”多老套的一句祝福。
“你别笑,哪对夫妻不是磕磕碰碰过来的?”
爸,出轨那是原则性问题,已经超出磕磕碰碰,简直进入头破血流、粉身碎骨的范围了。但甄心不忍心。父亲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甄宝见女儿还不坦白,从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一张支票,在甄心面前晃了晃。
她一眼瞥见金额,瞳孔微震:“三千万?”
“开心吗?但和你没关系,收款人写的是我。”甄宝凝视着女儿的震惊脸,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哼,他的事我不想知道。”甄心撇撇嘴。
“你难道不好奇,一无所有倒欠一笔巨债的路橙,为什么还能给他要赶紧甩掉的前妻留下三千万赡养费吗?”甄宝又慧黠地嘿嘿一笑。
“什么?谁欠下巨债?”甄心不解却捕捉到重要关键词。
“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没错,我确实不知道,路橙也不愿意多说半个字。但爸呢脑袋会转弯,去找了丹丹。一开始她也什么都不愿说,后来我们唠了唠家常,刚好医生过来说俊俊骨髓移植后状况明显好转,她哭了一场,后来就憋不住一五一十跟我交底了。”
“她说什么了?”
“不是说不想知道吗?丹丹说给她弟保守秘密心太累了,还是说出来比较痛快。这笔钱之前差点要了路橙的命。”
甄心猛然想起路橙之前遭遇的那场绑架,依然后怕,悄悄打了个寒颤。
甄宝静静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女儿稍一点拨就通透了。
“就为了这三千万?”
“他不想你以后跟着他受苦,套现了国外资产炒科技股,结果遇到了飞船故障的突发意外,不止全赔了还倒欠一笔债。但他宁愿自己慢慢还,也要把这笔钱留给你。真是有情有义!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看他对你呢,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呵,爸怎么您又想说多谢惠顾了?”甄心明明听得心软了,依然嘴硬。
“哈哈,钵仔糕好吃吗?”甄宝不回答,反而更兴致勃勃盯着她。
甄心刚一直还没来得及品尝,撕开纸袋用竹签插起,剔出黏糯的糖糕就往嘴里放,双眼瞬间亮晶晶:“这是小时候的味道!可是,怎么可能呢?”
“本来学校围墙拆了,再吃到这味道是不可能了。你猜怎么着,当年那个店主昨天来咱医馆调理来着,还跟我说了一件怪事。说是你小学那会儿,围墙拆了,小食店关了,这十几年他搬到了岭南郊区,辗转做过很多不同的生意,因为家里人说他做的面好吃,最近又在家附近盘了个店面,准备又开始卖粉面熟食了。刚拿到营业执照,还没开业在盯装修,就来了个长得很体面的年轻帅哥,请他出山再做一次钵仔糕和珍珠鸡翅。他可自豪了,金盆洗手十几年,竟然还有人惦记着他的手艺。那帅哥从市区千里迢迢过去,耐心等了他一天买材料,磨米浆,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临走前,老板问他,你这么爱吃我做的糕点,十几年还念念不忘?那小伙子说,不是我,是我老婆,她是我最爱的人,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告诉她了。他猜,那情种帅哥肯定是个鳏夫,糕点做了估计也不是给人吃的。然后还合影给我看证明他没吹牛。我一看,哇不得了,赶紧拍了下来。”说罢,把手机屏幕朝向甄心。
她怔怔地盯着屏幕,又看向父亲,露出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眼眶却难以自抑地红了。
“爸什么人没见过?如果一个男人东奔西跑只为了给你买吃买喝,他有可能是个渣男。但如果他一无所有仍然拼了命都要把这笔钱留给你,是为了让你不要放弃梦想,把薏珍堂发展起来。那你问问自己,他图啥呢?”
一滴眼泪不知不觉从甄心面上滑落,滴在她膝盖上。她侧过脸抹了泪就径直站了起来。
“爸,我出去一趟。”
“别忘了带上这个。”甄宝把支票放回文件袋,连同里面的离婚协议一起递给她。“这可是笔巨款!你不收,我不收,丢了多可惜,该给谁给谁吧。”他看出女儿要去往何处。
彩色摩天轮高耸入云,抬头望,它几乎要穿透云层。旋转木马在欢快童稚的音乐声中旋转。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路橙喜欢到妙丽世界逛一逛。
游乐场灯光璀璨,眼前旋转木马上情侣对视时的温馨微笑,让他不知不觉想起甄心。
小时候他原本阳光爱笑,因为失恃家变,高二时终日茶饭不思。
每天上学,甄心特地和同学换了座位,在他上课默默流泪时为他递纸巾。神不守舍过马路时为他拦车,中午草草吃两口面忘付钱时为他结账。
记得有一次在面馆,她想鼓励他重拾对生活的勇气,拍了拍他的肩:“快看,面馆里那枝粉绣球!哇,以后谁送我这花,我就嫁给他。喂,葛朗台,人情归人情,数目要分明。这些天欠我的面钱,你先记着,记得还我喔。”
当时,他回答得特别认真:“记得。连本带利,无以为报。改天以身相许吧!”
一眨眼,十年。
他和甄心结了婚又离婚,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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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事。宛如一场美梦始终要醒来。
甄心帮他找的律师很靠谱,说是调查已基本结束。
接下来路橙在美妙的股份很快就可以进行买卖,用以还清债务。今天,他已开始联系公司董事们,看看谁有兴趣接收他手上的股份。
他穿着品质普普通通的棕色卫衣和牛仔裤在游乐场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游荡,彻底放空。
现在他再没有资本和心爱的人享受挥霍。世界之大,而他多么渺小,就像宇宙的一颗微尘。他甚至都没艰苦创业过,吃穿用度却都是最好的,以前的自己只不过是在坐享其成。
他能为甄心做的,只剩下让她吃上心心念念的童年味道。即使平凡,也是让她幸福的味道。他希望她幸福。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把围墙熟食店的地址托工商的朋友查到了法人信息,接着就顺理成章得悉钵仔糕老板新店地址。一开始,老板是拒绝的,被他一番软磨硬泡才松了口。足足等了一天,当他手上拿到钵仔糕和珍珠鸡翅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她不在,但脑子里全部都是她的一颦一笑。她开心,即使没有他在身边,也足够了。
“路橙!”
一把熟悉的、喘着气的尖声呼唤,吸引他转过头来。
只往后看了一眼,路橙红着脸立即就开始拔足狂奔,溜进拥挤的人群中,无影无踪。
黑夜里,他躲在树荫底的阴影中,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之间窥探甄心左顾右盼寻他而来的踪迹。
她来找他,说明甄宝已经把文件和支票都给他了。
他们父女都是好人。但他不想要自己所爱的人因为同情、道义而选择他。只要躲过今晚就好,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甄心会放弃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足足过了十分钟,路橙确认甄心已走远,才小心翼翼从树荫下走出,再次混迹于出园方向的接踵人流中。
霎那间,园区广播响起:“路橙小朋友、路橙小朋友,你的家人在妙丽考拉酒店门口等你,请听到后迅速前往会合。”
热心的广播员未了解清楚情况就开了麦。
插入一阵谈话杂音后,广播员热情浑厚的女声再度响起。
“请各位旅客如见到以下人员,麻烦协助劝导前往妙丽考拉酒店。性别男,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保密,身穿褐色卫衣牛仔裤,长相很耀眼……这位家属,这样说可以吗?”广播员压低嗓音,然后又是一阵交流杂音。
也许是广播内容太过奇特,路橙前后左右的途人倏然转过身对他上下打量,开始指指点点。
“这么大的人了,还小朋友?”
“别这样指着说人,他怕不是有什么障碍吧?”
“小朋友,知道考拉酒店怎么走吗?要不要哥哥带你过去?”
路橙倏忽涌出想逃离地球的念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地三两步突出了重围。
园区广播再三响起,这次是路橙无比熟悉的声音:“路橙,我知道你还在。听着,你还欠我一个交代。”麦克风突然传来一阵呜咽,画风突变:“始乱终弃你还是男人吗?把人吃干抹净就想跑了吗?呜呜……”
路橙惊讶于她不惜自毁名节的超强声音演技,正呵呵干笑着,周围几个热心群众却倏忽一涌而上,义愤填膺地堵住了他通往园区出口的道路。
明明还有十米就到出口了。
路橙被一双双鄙视的眼睛和握得咯咯作响的拳头击退,再往前走免不了被不明真相的热心群众一通暴打,只好转身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