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白刃不相饶
    强夺百姓土地,在很多人眼中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重要,为什么张嫣会这么紧张?

    为什么留侯府事发之后,直接到宫里来求太后,而不是依仗特权行凶呢?

    是因为这件事真的很不一般。

    若是在刘邦时期,这的确是不算大事,犯了这些事的权贵最多就是罚金闭门思过。

    但是在吕雉时期就不同了,洛辰向吕雉阐述了律法所真正应该保护的人是能够为朝廷缴纳赋税的人。

    小地主和自耕农才是大汉王朝的基石,所以他们的重要性被吕雉提升到了极高的地步。

    这些人虽然在政治上的特权不能和权贵相提并论,但是在律法之中是被维护的。

    尤其是贵族欺凌小地主和自耕农的行为,朝廷是坚决打击的。

    现在洛新还活着,留侯府竟然顶风作案,这就是张嫣震惊的原因。

    张嫣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留侯府的未来会如何。

    洛新听到张嫣干脆利落的承认,心中其实也有些烦闷,因为留侯府这件事自然是不能简简单单就放过的,必须要杀鸡儆猴。

    若是刚刚开国数十年就败坏制度而不受到惩罚,那可真就太过可笑了。

    但是处理的方式方法还是要注意一下,既要体现仁德,还要形成震慑。

    洛新沉吟一番道:「太后,臣为您讲一个发生在数百年前的宋国故事吧。」

    张嫣闻言精神一震,知道这是洛新要提点自己了,那些不能明说的话就会在这其中显现。

    「在数百年之前,有一个宋国人,他是个很成功的商人,经商多年积累了大笔的财富,到了临死的时候,他对两个儿子说:‘我快要死了,遗产有两个,第一是我这一生积攒的财富,第二是我这一生经商的经验,分别留给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商量要什么之后来告诉我。,

    大儿子选择了经验。

    小儿子选择了财富,想要成为超越自己父亲的商人,过了短短三年,小儿子就在经商之中败光了他父亲留给他的财富,变得穷困潦倒。

    于是他感叹道:‘没有掌握财富的能力,却拥有大笔的财富,财富就像是面前的大河一样会流走啊,若是每日节俭,凭借父亲的财富,恐怕不会落到现如今的境地,还连累了父亲的名声,。」

    张嫣听懂了,大丞相这是在说留侯府如此煊赫,但是当家之主却太过愚蠢,与其插手政局,不过守着祖业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吕氏不就是这么做的,荣华富贵一样不少。

    现在这样吃力不讨好,还连累陛下的声名。

    张嫣心头微微一松,大丞相这么说,那就是会敲打张氏,但是不会太过狠厉,那就不用自己硬顶着大丞相来维护家族。

    想到这里,张嫣直接说道:「全凭大丞相做主,予便回未央宫了。」

    洛新望着款款离开的张嫣,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坐到他这个位置上,再强势的人也要不可避免的妥协,有时候不是简简单单的手里有权就能达成政治目标的。

    这种情绪一闪而过,洛新再次坚定起来,他心中对留侯府已经有了处置意见。

    而且他要借着这一次的事件做一些事情,毕竟这件事情的影响有些大。

    关注留侯府这件事的彻侯太多了,实际上这些年做这些事情的又何止是留侯府呢?

    不过大多数的权贵和豪强都是在山东做这些事情,或者是在自己的封国之中。

    这一次留侯府最离谱的是在关中做这件事情,真的是权势太大,飘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一

    道敕令从禁中发出。

    「禀仁宗孝惠皇帝遗诏、代皇行事、摄政大丞相敕:

    留侯张不疑枉顾国法,强夺庶民田产,违反大汉律令,不加以惩戒,不足以正国法,不足以显皇威,不足以示恩德。

    褫夺张不疑留侯爵位,褫夺张不疑一切官职,贬为庶人。

    褫夺留侯国口五千户,改封张不疑之子为留侯,张不疑并留侯即刻返回山东留侯国,非特旨,不得进入关中,不得出封国。

    再罚留侯府钱三十万,充入府库之中。

    若有再犯,严惩不贷,晓谕悉知。」

    这道敕令的惩罚不可谓不严重,罚钱倒是小事,经过多次加封,留侯国是万户的大国,每年从中收取的赋税都很高。

    但是直接褫夺封国户口那可就严重了,虽然敕令之中说是五千户,但那是按照土地算的,真实情况之下,那里可能生活着将近一万户人,失去了这笔赋税来源,留侯府那可真是肉痛到了极点。

    更可怕的是,大丞相竟然直接将留侯一脉赶出了长安,赶回了封国。

    对于这些权贵来说,离开了长安这个权力核心,那就是彻底的失势,他们又不是那些诸侯王,王国跨郡连县,实力雄厚到甚至能够撼动长安,彻侯回到侯国之中,连个土皇帝都算不上,最多算个实力顶级的豪强。

    尤其是赋闲在家的彻侯,若是得罪了长安的人,甚至面对郡守县令都要矮一头。

    张氏有太后在或许落不到这幅场景,但一定不会好过。

    万一大丞相暗示一下,那些满心正义的儒家子弟前往留县做官,一定会折腾留侯府的。

    杀鸡儆猴的效果非常好,在敕令下达的第二天,洛亦府上的人就堆满了,很多人都来试探口风。

    洛亦这个老好人,只是打着哈哈说:「亦和大丞相虽然是兄弟,但是大丞相乃是摄政,智计深刻,深谋远虑,他的心思不是亦所能知道的。」

    洛亦的态度让很多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

    长安城的顶级权贵们都收到了一份来自皇宫的盛宴邀请,是以太后的名义发出的。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定是摄政大丞相的手笔,要不然太后召集各家干什么?

    造大丞相的反吗?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未央宫。

    既然是太后邀请群臣,那自然不能在长乐宫中,众人都窃窃私语着,猜测着洛新的目的。

    既然将诸家都邀请过来,那应该不至于是直接清算。

    当洛新和太后张嫣、皇帝刘恒一起出现的时候,殿中很多人都微微低下了头。

    没有人能够忘记那日留侯府众人离开长安的样子,那可是太后的母家,是当今的天字第一号外戚,面对大丞相竟然脆弱成这样,一道敕令就直接滚出了长安,就连反抗都不敢。

    什么叫做权倾天下,看看现在的摄政大丞相就明白了,这让众人怎么能够不震撼畏惧呢?

    很多人都认为张嫣现在一定因为留侯府的事情而厌恶洛新,但这样想就实在是太小看张嫣了。

    张嫣认为现在这样对留侯张氏一脉是好事,至少避免了杀身之祸。

    而且敕令之中说的是没有特旨不得回长安,太后的旨意就属于特旨,只要张嫣愿意,她若是想念亲人,一道旨意就能让留侯府众人返回长安团聚。

    张嫣坐在主位上,洛新则坐在次席,张嫣笑道:「诸位卿家,自孝惠皇帝崩殂,予和皇帝就再也没有见过诸位卿家,今日相聚是国朝幸事,当饮酒以贺!」

    「太后万年!」

    群臣便齐声祝酒,张嫣又

    点了几个人在殿中为皇帝歌咏舞蹈,以示亲近,一番流程结束,众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洛新身上。

    殿中气氛陡然一变。

    洛新举起手中酒杯,高声道:「众卿,请饮酒!」

    群臣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纷纷高举酒杯朗声道:「为大丞相贺!大汉万年!」

    饮酒罢,洛新叹息道:「今日诸位能够坐在这里,与太后和陛下共同饮宴,凭借的是建立大汉的功勋,是追随着高皇帝、高皇后夺取天下的功勋。

    高皇帝、高皇后赐予诸君栖身的土地,让你们的子孙后代都能够富贵。

    纵然是大河变得像衣带那么细,纵然是泰山变成了沙砾,这个诺言也永生永世的不会变化啊。

    这难道还不够吗?

    殿中的都是大汉的顶级权贵,拥有着数不清的田地,无数的臣民,拥有了这么多,不思报效皇恩,却汲汲的去谋取小民的土地。

    家财万贯的富人却要去乞丐的碗中夺取那二三文钱币,这难道是诸君该做的吗?

    践踏大汉的律法,违背高皇后的律令,忤逆吾的意志,背叛皇帝的期望,这是何等的孽障啊。

    吾持剑上殿,见女干佞则杀之。

    众卿都要知晓,务必以留侯张不疑为戒,若是犯到律令之上,吾手中利剑绝不宽恕。」

    洛新虎视群臣,眼中有凛凛寒意,仿佛随时都要用手中锃亮的利刃将某一个人捅一个透心凉。

    心中有鬼的几家更是浑身有些瘫软,仿佛能感受到洛新眼中的杀气。

    刘恒没有害怕,他有些好奇的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姑父真的是好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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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侯不疑坐法,赎之,敕:除国,贬为庶人,不得入长安。

    太后盛宴未央,群臣为新贺,新曰:「建汉大业,金杯共饮,坐法践律,白刃不饶,君等知悉。」

    群臣垂首,讷讷应之。——《史记·东阿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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