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翻身做主
    川崎并没有表现出紧迫感,似乎此事和他毫无关系,他摊开双手,环视着四周,讲道:“先生,你也看见了,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想要拿走什么?我这样一文不值的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就算把我带走,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吧。要是给你添麻烦了,那我才真是抱歉呢。”

    成田胜冷笑一声,立马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这笔坏账令青宫洋子这么头疼。

    任谁来这里,都会拿川崎没办法。

    一来,是确实从这里找不出钱。

    二来,则是碍于川崎曾经显赫的身份。

    尽管等级制度在四十年前被取缔了,可曰本人对华族既向往又畏惧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并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彻底改变的。

    只是,成田胜本就不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无法对其文化产生认同感。对他来说,在既定的规则之下,就算是伯爵,一旦失势,沉沦到窘迫的地步,依然会落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那些前华族们都精明得很,不会看在父祖的面子上,对这样一个毫无投资价值的人多加施舍。

    所以现在闯入这位伯爵的家中,堂而皇之地讨债,并没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

    川崎听罢,心中窃喜。

    成田胜捕捉到川崎的神色,于是不紧不慢道:“川崎先生,真是抱歉了,这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会拿走。您既不付利息,也不归还本钱,这已经破坏了银座的规矩了,今天如果不给个交代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在银座继续糊口。

    就在外面,不少年轻人都怀着一腔怒火等着您履行约定。他们也并不是完全听我的命令的,大家都眼巴巴望着您给条活路,一旦您惹急他们了,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川崎脸色一白,没想到一直以来行之有效的无赖手法竟然失去了用武之地,有些动摇。

    “强制执行?这位先生,恐怕这不是你应该掌握的权力吧。法律上哪一条是这么写着的?”

    “总之,我的确是按照正常手续办事。您也可以去起诉我,但您应该没有雇佣金牌律师的财力了吧,毕竟银座的律师可不好招惹。更何况,不管判决如何,您都是欠钱的那一方,迟早要还的。”

    成田胜使了个眼色,门口几个年轻人立马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伯爵先生,今晚,我先拿走您的衣服,至少您的和服价格可不便宜。对了,包括这张床、还有您的烟盒也一并带走。”

    “啊?!”

    “什么?”床上的一男一女齐齐惊呼,面面相觑。

    门外传来了嘈杂的碰撞声,但没一会儿,几个年轻人就把外面一扫而空。接着,全都涌进这个房间,将川崎和那名女子赶了下去,开始搬床。得亏房间还保留了一些和式风格,有一扇宽敞的纸拉门,这张欧式大床才避免了大卸八块的命运,得以完好无损地被抬出去。

    川崎在被拉下床后,不急不慢的穿好了肥大宽松的睡袍,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走到了纸拉门前,活动着关节。看似十分洒脱,却饱含了无处发泄的恶意。一旁的女人脸颊失去了血色,将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被忙活着搬东西的年轻人给推开,发出了阵阵喊叫。

    “伯爵先生,尊夫人最好不要再尖叫了,让邻居听到了,恐怕对你的风评不好。”成田胜尽量绅士地告诫着川崎,嘴角勾起的嘲讽之意隐藏在夜色之中。

    川崎听罢,默默掏出了几根烟,往惊恐不安的女人嘴里塞进去,女人被浓烈的烟雾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虽然这样的事情没少干,可这些年轻人还是第一次抄“伯爵”的家,渐渐兴奋了起来,失去了些许理智,以至于现场有些混乱。

    矮个子年轻人踮着脚尖极力想要把墙上的油画摘下来,可无论如何都够不着画框上沿。平时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气急败坏地拽下来。然而今天的目的不是搞破坏,是把这些物件带走卖掉,因而年轻人站在矮凳上伸手去够画框的模样落在川崎的眼里,是那样地滑稽可笑。

    川崎续上了第二支烟,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小伙子很不错嘛。”

    矮个年轻人恶狠狠地瞪了川崎一眼,见成田胜并不阻拦后,把他推搡在地上,丝毫不顾所谓的“华族”的颜面。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区别仅在于,矮个年轻人的后台更硬。

    “这位先生,请留下本家先祖的画像吧。”

    “可以。”成田胜本想戏弄“前伯爵”一番,正欲开口,又明白了川崎的用意。之所以是年代久远的先祖而不是血缘亲近的父亲,根本就在于川崎无颜面对父亲。至于先祖的画像,无非是留下来求个心理安慰,利用先祖的名气,告诉世人川崎家的荣光还没有彻底消失。

    从头到尾成田胜都没有动手参与“抄家”的过程,他的不作为恰好助长了年轻人们嚣张的气焰。最后,川崎竟被扒去了睡袍,白花花的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也被夺走。

    总而言之,这确实是一出好戏。成田胜两眼放光,嘴角洋溢着笑意,但又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收获,继而又为刚才的得意感到羞耻。

    有些事情有时是难以名状的

    对某些人来说是翻身做主的乐趣,对某些人来说只是讨债的工作,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贼似被蛮横地抢夺。

    有人在看热闹,有人仅仅把它当作热身运动,对成田胜而言,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场喧闹的盛宴。

    就像外面的灯红酒绿的世界,可这个世界却没有一种羁绊和他有关。

    成田胜先坐着面包车离开了这里,留下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等着货车过来后把桃花木大床给运走。经济飞速发展,鼓鼓涨涨的钱包给不少人底气来壮大善意,但阴暗腌臜并不与其呈反比,被恶意所裹挟的日子不减反增。

    头靠着座枕,成田胜四肢洋溢着酣畅的恶意,轻侮一切的欲望在体内游荡。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不觉得自己冷酷无情。相比起暴力团,他对待川崎已经十分仁慈宽厚了。

    “经理,麻里桑怎么处置?”发问的是成田胜的心腹小池敏,而这位麻里小姐,也就是刚才成田胜嘴里的“川崎夫人”。至于他们是怎么纠缠到一起的,这个过程说出来就能单独写一本书了。

    “麻里的所作所为,妈妈桑会处置,我们能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麻里是卡露内出逃的女招待,不知怎么和川崎纠缠在了一起,以为自己把持着卡露内的秘密就能毫发无伤而全身而退。殊不知青宫洋子根本就是故意放纵她的所作所为,把她一步步引诱至万劫不复的陷阱,杀鸡儆猴,让卡露内的员工引以为戒。

    “只是,”小池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恐怕妈妈桑不会满足吧。”

    成田胜听罢,默不作声,没有回答小池的问题。只见车窗外的天空被电车纵横的电线给裁剪成为一个巨大的网眼,包裹着没有任何头绪的天空,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甚至嫉妒路边行人能随心所欲地享受自由。

    他从小池的想法中汲取了力量,同时又觉得应该避免和卡露内产生对抗。即便独立出来,也不可形成剑拔弩张的局面。无论如何,青宫洋子是最重要的伙伴,卡露内则是培养自己的地方。再者,无论大君气势有多么高涨,与奠定了自己根基的俱乐部对立,对自己都绝无好处。

    这个年代,经济泡沫的吹起,延缓了暴力团夕阳时代的到来。资本积累之下,尤其是在阴暗角落,尤其需要暴力团的力量。

    现在最火热的是什么?

    是消费

    是娱乐

    是房地产

    幸运的是,这都是在暴力团羽翼笼罩之下的行业,滚滚而来的热钱激发了这些腐朽暴力团的生命力。

    对雅库扎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田冈组分裂,内耗不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就连卡露内背后的松叶会也毫不例外。

    想要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实在是不容易。

    在下定决定筹办大君时起,成田胜就明白从此命运不由人。

    不过当眼前的街景越来越熟悉、面包车行驶到六本木时,这样的心情便一扫而光。至少一切才开始,在如今越发纸醉金迷的时代,他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