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所谓恩义
    就在接受了新宿挑战书的一周后

    田中佐治带着成田胜需要的人手抵达了六本木,此时成田胜正在寻找新的乐队来填补空位。

    原本已经定下了十组人选,可前不久有一支摇滚乐队突然退出了演出,理由是队内矛盾重重、理念不合所以一致决定终止活动。无论是艺能界还是地下音乐界,乐队成员之间的矛盾都是值得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也是乐队解散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成田胜并不认为这支乐队的退出是偶然,恰好相反,直觉告诉他这是东亚会馆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所幸在制定演出计划之时,他有意准备好了另一个替换用的方案。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也不会手忙脚乱。只是说到处找人这个过程少不了会多花一些时间和精力。

    东亚会馆拿出了什么条件作为补偿,他不得而知,总之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演出名额拿去交换。说不定,是买通了乐队里的部分成员,害得他们无法以一个整体的团队进行活动。

    仅凭着一股脑的热血混迹音乐圈的年轻人,以为自己才华横溢,不会明珠蒙尘,以为自己是六本木的宠儿,实际上在为人处世上生硬幼稚得很。

    突然违约,一走了之,得罪了大君,败坏了自己的口碑,六本木没有人会聘用这样言而无信的乐队,往后地下音乐界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未来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说不定还真会无限期停止“活动”。

    田中佐治对这支乐队退出的事情无感,他知道成田胜会有万全之策,而且也不必担心这么一支乐队会翻起怎样的浪花。现在他更偏重的,是怎么为大君填补人才这件事。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瘦弱单薄的男人,此人嘴唇干裂发黑,脸上沟壑纵横,一张脸像是被人当作过菜板,伤痕累累。可那人眼神狠戾,又透着股坚毅正气,不像极道中人。

    “田中桑,您看起来很焦急。”

    田中佐治回头,与男人对视,缓缓道:“成田桑不是那种轻易就失言的人,这次事出有因。”

    “我知道的,所以我才留下来没有离开,”男人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像是释然,“说起来,我比你还要了解成田桑。”

    “这倒是……”田中佐治闻言,回忆起了关于这个男人的往事。

    事情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

    就在田中佐治与成田胜参加业界联谊之后,他就开始四处奔走。按照自己笔记本上列好的名单,走进了一家古旧破败的居酒屋,那里十分隐蔽,位于浅草,被众多情人旅馆所包围。

    浅草这个地方,已经彻底衰落了下去。在江户时代,这里曾经被称为“第一闹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自明治末年再到昭和初年,新潮歌舞剧戏院纷纷落座于此,当时话剧界最耀眼的女优须磨子也在这里修建了专属于她的戏院。

    但是,在战后,整个城区都走向了萧条,到处都是荒芜景象。80年代末期的经济泡沫,也没能给浅草带来新气象。现在这里仅是旧城的平民区,是被新城区遗弃的人们的容身之地。

    田中佐治多年来都没有经过六区大街,这里萧条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街上的无业游民和流浪汉们到处游荡,他甚至还从中看到了原来森下的部署,他的同僚。

    浅草不是缅怀江户风情的圣地,田中恍然,随即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走进居酒屋,一个服务生过来问他想吃点什么。

    “我在打听一个人,石桥麻司在不在这里工作?”

    服务生一听是来找人,有些不耐烦,但想到冒然失礼会被社长责骂,尽量温和地讲道:“抱歉,不知道。”

    在这之前,田中去了石桥麻司曾经工作的地方,警视厅的人说他就在浅草这家店打工,可服务生为什么说没人?

    “等等,他的左耳受过伤。”田中叫住了服务生。

    “左耳?啊,你说的那个聋子。他在后厨帮忙,也许在刷盘子。”

    “谢了,”田中佐治往服务生的口袋里塞了一张钞票。

    “行,我把他叫出来。”收了小费的服务生喜逐颜开,办事也麻利了起来。

    警视厅大名鼎鼎的石桥麻司在这里被叫做聋子,看来他被开除警籍后日子并不好过,而且不受人尊重。

    不过他有此下场也不足为奇,一个正直得在官场上像把无孔不入的利刃的人,迟早会因为过于锋利而磨损不堪,最终被人丢弃。

    过于执着办案,执着于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却忽视了他真正应该向谁负责。

    坚持彻查山口组四代目竹中正久被害一案,不惜违背职业道德给媒体透露信内部信息以此向警视厅施压。吃了黑钱的警视厅自然视石桥麻司为眼中钉,不久就以竹中被害一案将他开除警籍。

    就在田中佐治一支烟的功夫,服务生就找到了石桥。

    “你说有人找我?”石桥擦干了双手,一脸疑惑。

    “不知道是谁,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服务生说完就离开了

    石桥麻司摘掉了围巾,来到了居酒屋的吧台前。当他看到田中佐治时候,流露出短暂的激动。

    “老同学,没想到是你。”

    田中熄灭了烟,笑着给石桥倒满了啤酒。

    两个人曾经是警察大学校的同期,毕业后被分配到地方的警察署当交番。后来田中因为一次意外一条路走到黑,石桥步步高升成为了刑事部的课长,从此分道扬镳。

    就在1985年年初,石桥为了抓现行犯,甚至亲自参与了暴力团的火拼,就在执行任务、暗中保护竹中之时,他暴露了位置,被一和会的人砍伤了耳朵,他虽然没死,但是错失了转移竹中的最佳时机。

    山口组四代目竹中正久死了,他却留下了一个永恒的伤疤,并且被永远地开除了警籍。

    石桥麻司的左耳受了重伤,还没完全康复,需要持续的治疗,在他花光了所有辞退金后,就不得已忍着病痛出来打工。

    一个被警视厅开除的人,一个被挂上黑名单而且还身无分文的人,做不了正规的工作,只能做最下流的工作,拿着最低的时薪。

    田中佐治很难想象,石桥麻司自尊心这么强的一个人,是怎么忍受的。

    “麻司君,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做松叶会的走狗?”

    田中微微叹了口气,“现在的我和松叶会没有多大关系。”

    石桥麻斯好奇地看着田中,语气玩味,“森下一完蛋,你就换了主人?我猜,是六本木的成田胜吧。”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田中佐治说起了森下倒台后自己的经历,石桥颇有兴趣地听着,好奇不已。

    “说了那么多,你我不都是丧家之犬吗?我们只是大人物的工具,用完就可以扔掉,用得不顺手也可以换新的一个。”

    田中苦笑,“老同学啊,你说你想留在浅草哪里也不去,可你眼睛没瞎,暴力团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心里门清,难道你还想做些什么回到警视厅吗?”

    石桥握紧了拳头,神情恍然,“一开始我想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可上边的人把我列入了黑名单。我还能去哪儿,只能在浅草赚点零花钱。如果跟你走,站在警视厅的对立面,恐怕我活不了几年了。”

    “可如果不跟我走,仅仅凭你的手段,是不能为自己正名的。”

    “我现在只想要钱。”

    田中佐治点点头。

    “就是因为钱,六本木的成田桑现在很缺人手,所以我过来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的是,我们不是暴力团,也不是雅库扎,当然,我也不是。”

    “我知道。”

    “如果老同学你觉得风险太大,不愿意,也没关系。”

    石桥麻司犹豫。

    田中佐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贯彻正义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前途,为了坚持原则不得不背叛恩义。男人没有了前途和恩义,未来会怎样?”

    此话字字诛心,两人陷入了一阵子的沉默。

    “前途?恩义?呵呵,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