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寂寂室内,两人好似无声对峙,隔着各自的帷帽遥遥相望。
奉云哀径自走上前,不予桑沉草拒绝的机会,她先行出手,作势要扣住桑沉草的虎口,好将发带系上。
桑沉草也跟着挥手上前,只是她的掌风出奇绵软,似不夹一分内力。
就好似银针碰棉花,又好似石头落水。
奉云哀顿住,她还没碰到面前这人,掌法竟就被无端端化开了。
双掌一交,轻微的碰触令奉云哀蓦地回神,她愕然发觉,两次交手,此女身上似乎都烫得出奇。
不像沸水,亦不同于风寒发热,好比是经脉中流转正盛,气血升温。
明明此女看着还算平静,根本不同于外面某些心绪大起大落的江湖人,气血怎会如此燥热?
奉云哀无暇继续探究,当即将桑沉草的手腕扣住,直接系上白绸发带。
她想,此女本就无心拒绝,看似是出招一搏,实则是存心迎上。
白绸绕了两圈,奉云哀淡声:“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你我暂且同行。”
“如若我有急事在身。”桑沉草不疾不徐,“你此举,是不是太蛮不讲理?”
奉云哀拽紧白绸转身,身上啷当作响,冷冷道:“死的人又该同谁讲理?”
“一个替死鬼,一个死不足惜,有什么理好讲。”桑沉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奉云哀回头道:“借刀者,可不会只杀这二人。”
“还想扭转乾坤,借此传扬赊刀一派?”桑沉草轻嗤,“你又算得上什么善意细心。”
奉云哀不与她争辩。
但桑沉草还在慢调开口:“以你一人,是对抗不了那些邪魔外道的,依我看,你还不如自己当那折花人,将瀚天盟直接拿下,你功夫不差,如今还藏了几分?”
奉云哀听出对方话中深意,冷冷道:“我无心争魁,人不是我杀的。”
“那我说,人也不是我杀的。”靛色垂帷后,桑沉草虚眯双眼。
奉云哀抬起自己那同样也绕了一圈白绸的手腕,道:“既然如此,你也看住我,这样你我就更要同行了。”
“一根筋。”桑沉草嘁一声。
“林掌柜假死一事……”奉云哀垂眸。
“林杳杳假死之事,可莫要随意声张,否则那小丫头定不肯善罢甘休,说不定隔天就送死去了。”桑沉草幽声,“你我都被骗了,林杳杳肯定是有武功的,藏得比死人还牢。”
奉云哀不再出声。
“不是要去黄沙崖?”桑沉草嘴角一提,“走不走?”
奉云哀来时本也无甚行装,离开时自然两手空空,只身上刀剑在风中啷里啷当。
杳杳客栈愈发寂寥,就连伙计也不再忙碌。
事到如今,住客不论是不是江湖人,都已几乎退房。
那小丫头站在林杳杳昔日的位置,有少许手忙脚乱地翻着账簿,一边在簿子上写字,一边退回押金。
丫头看这两位女子亦要退房,怵怵道:“我方才听到,你们要去黄沙崖。”
“怎的,我们可不带累赘。”桑沉草直言。
丫头抿一下嘴唇,低头说:“姐姐不是极恶之人,她定是被坏人蛊惑了,我不知道什么逐日教黄沙崖,也不曾听说过问岚心,但……”
她泫然泪下:“恳请两位,找出那背后之人,我姐姐是不无辜,但她何尝不是被恶人坑骗了!”
奉云哀敛了目光,不喜看人落泪。
桑沉草轻笑道:“就算没有逐日教,她也会杀沙匪一伙和虎逞,她十年前就想杀,如此又算什么坑骗。”
丫头怔住。
大漠上常有商队行经,往来的人总是不同,而这一路上仅这一家客栈,想必无需多久,命案一事,就会被深埋在黄沙之下。
驼铃和奉云哀身上的刀剑齐鸣,黄沙间的白靛二色,好似大漠中罕见的花。
此时尚早,好在两人都有帷帽作挡,如此即便驼行慢慢,也不至于太过难熬。
两人不在同一匹骆驼上,相距一远,白绸便会扯得很紧。
桑沉草在后方环臂坐着,后背挨着驼峰,晃晃腕子道:“牵着这东西,骆驼走得也拘谨,不如等出了这沙河,再牵回来也不迟。”
白衣人回头睨她一眼,不应声。
“长路迢迢,不如说说你的宗门?”桑沉草意味深长,转而笑道:“忘了,你宗门只剩你一人,说起来怕是要触景伤情。”
奉云哀垂下攥了白绸发带的手臂,烈风一个呼啸,纤细的肩臂全被勾勒出来,她冷冷道:“你有宗门么。”
为拜师学艺去到黄沙崖,结果在黄沙崖碰壁,落了个空,听似连宗门都没有。
桑沉草说话总是夹枪带棍:“也比曾有过,到最后痛失所有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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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曾有,我的宗门从未消失。”奉云哀道。
“回忆起来,还不是梦幻泡影?”桑沉草嗤笑。
奉云哀不愿再理会身后之人,循着直插在黄沙中的指路木牌,一路走出聆月沙河。
从日落到夜色充天,原还嫌厚的裙装,竟显得有些单薄了。
一旦离开沙河,骆驼便不是那么好使,两人不得不在临近的集市换上两匹快马。
期间那细细一根白绸不曾松过,马舍的人看了又看,出于此地往来的江湖人士众多,他料想这应当是高手间的比划,便也没有多问。
这地方的马匹可不便宜,奉云哀取出钱袋时微微一滞,那瞬息的停顿恰好被桑沉草看到。
钱一付,马舍主人便兴高采烈将缰绳交到两人手上。
奉云哀本想上马,不料桑沉草反将白绸拉紧,将她拽得往后一个趔趄。
当即,温热气息落在耳畔,奉云哀一时不解,用这白绸,究竟是谁牵制谁。
桑沉草嗓音低低:“我看你这满身的刀剑也别赊了。”
“何出此言。”奉云哀目光往后一瞥。
卖了。”桑沉草逼得近,实则是在打量奉云哀身上的刀剑,啧啧赞叹:“刀剑上镶了不少珠玉,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落到我们头上。”
“我们?”奉云哀又不解,就算刀剑上的珠玉再多,又与此女何干。
桑沉草自然而然道:“见者有份。”
根本就是强盗行为,尽管此女仅是开口,还未动手。
奉云哀微转手腕,往身后震出一掌,挨近之人不得不后撤一步。
“一言不发就出手?”桑沉草不怒反笑。
奉云哀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道:“我们只是同行,还未到有福同享的地步。”
“是你硬要与我同行,自然得担负我的吃穿用度。”桑沉草悠哉上马,突然很好奇,那白色帷帽下的一张脸,是不是也一样冷漠无情。
奉云哀才不答应,声也不应便轻踢马腹。
马儿一个蹬腿,立刻奔出马舍,而因两人之间有白绸相牵,在后的那一匹马不得不飞驰跟上。
骑上马,寒意铺天盖地而来,奉云哀忙不迭运转内力护体。
她往后投去一眼,看到后方那靛衣人,竟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内力是半点也不施。
也不知是早已习惯,不惧严寒,还是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