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删删减减半天,回:干什么?
手机震动,程澈低头看,“-”:好奇。
怎么什么都好奇,真够闲的。
程澈垂眼打字:那就好奇着吧。
一条消息回过去,对面安静了。
顿了顿,程澈点开备注栏,给“-”用户改了个名儿,改完把手机揣进口袋,拾起地上的小锄头开始除草。
老头的院子杂草多,虫子也多,这一会功夫脚踝上被咬了几个红痕。
老头看他热得脸通红,招呼他:“进来歇会!干不完算了,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没事,”程澈摇摇头,“不弄完我心里过意不去。”
老头也就随他了,不一会进那排小平房里端了盘蚊香出来,后面跟着老奶奶的骂:“你点那玩意儿有什么用?把里屋那瓶杀虫剂拿出去喷。”
老头也炸了:“就你懂得多!猫在外面呐,你药虫子还是药猫呢?”
兜里手机又响了一声。程澈不想理,又除了好一会草,才甩干净手,手指夹着手机边拽出来看。
拥有新备注的贺远川又发消息过来了。
“宇宙好奇大王”:【语音】
哦?程澈抬了下眉。
这次不是文字,是条五秒的语音,不长,后面跟着个小红点。
是用语音骂他吗?程澈抬眼看了下上一条,也还好吧?
程澈蹙眉点开语音,老头这院子不算安静,外面经常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他把声音调大贴到耳边。
语音前一两秒是空白的停顿,没有人声,只有风声,程澈从这段有些嘈杂的空白里听见了车鸣。
应该是在乌海巷往南过两条街,那边有架桥,下面是面湖,离美食街也不远,走路大概十几分钟。
车鸣声后才听见一个不大的人声,慢慢清晰,应该是背过身对着风了。
“收留下我,小程老师。”贺远川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带些语音传输过程中被压缩产生的特有音质,有些沉,又有些柔,懒懒的,他一贯的说话腔调。
程澈立刻判断出他说话时一定离手机很近。
这几个字仿佛敲在程澈的耳膜上,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远了些。
没过多久,开心兽医站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啊?”老头站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外面站着个眼生的高瘦男孩。
年纪不是很大,上面穿件简单的白t,下面是条浅蓝色牛仔裤,一眼看去十分清爽,五官比院里那个要冷冽些。
老头刚打开就要关上:“走错了,我这不治人。”
程澈蹲着回头看,从即将要关上的门缝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过是随口一答,谁知道这人真打车来了。
下一秒便听见贺远川说,应该是在伸手指自己,隔着门看不太清:“您好,我找里面那个。”
老头转头看程澈,程澈只好眯眼笑着点头,表示确实认识,张嘴跑火车:“我同学,他喜欢打扫卫生。”
老头嘀嘀咕咕地让开了:“还有这种爱好。”
贺远川两手空空地进来,什么都没带,往程澈旁边一蹲,倒真有点被家里赶出来的样子。
程澈没问缘由,只是默不作声地抱着膝盖往旁边挪挪,耷拉着眼问:“你来干什么?”
“打扫卫生。”贺远川很自然地探过身,要从他手里拿过小锄头。“顺带被收留下。”
“我自身难保。”程澈说,“你好自为之。”
贺远川轻笑了声,没说话,拿锄头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程澈的手背,一触及分。
他用锄头挖草,边挖边问程澈,问得认真:“是这样用的么?”
贺远川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因为用力,手背鼓出淡淡的筋条,顺着骨骼蔓延,程澈盯着那双手,莫名觉得手背痒痒的。
牙也有点痒。
都说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果然还是烦这个人,身体说恨不得想咬死他。
“挖就是了,这也要问。”他收回目光,伸出手拔草,效率明显没有旁边这位快,程澈索性一屁股坐草地上。
横竖有人上赶着来打工,他也确实累了,坐那儿说:“美食街下午不出摊,晚上五点后才出。”
“那回去一起吃吧。”贺远川说,“你请我。”
“没钱。”程澈身子往后仰,眯眼看天空中红通通的太阳。“我只是同意帮你补课而已,不是要负责你的人生,贺同学。”
“暂时负责一下吧,”贺远川说。“我有点可怜。”
程澈低头看他,贺远川在认真地铲一块顽固的草根,说得很随意。
“再说吧。”程澈说,想了会又说:“不是负责,是拔草的酬劳。”
贺远川嗯了声,说:“都行。”
程澈只当他在开玩笑,但是也没说关他屁事这种话,从贺远川敲门到现在,虽然明面上和往常一样淡淡的,但是程澈就是能感觉得到这个人不太开心。
真是奇怪。
程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余光和拿着锄头的那只偷偷做对比,虽然自己的手也算是修长,怎么同样的锄头让那人拿在手里就显得小呢?
两人靠的近,虽然程澈有意往旁边挪了,但他挪一步,贺远川就跟着往这边挪一步,像是故意的。
几次后程澈受不了了,再挪他就要贴墙上去了。程澈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说:“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贺远川没站起来,昂头看他:“不是说看我不爽,我试下是到什么程度。”
程澈站在身侧垂头盯着他,这个角度的贺远川确实莫名有点可怜巴巴的,他沉默地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忍住想一拳砸到那张脸上的冲动。
他几步绕开,找了个远点的地蹲着,很严肃地说:“不用试了,你在那挖吧,再过来我揍你了啊?”
贺远川低低地笑了两声,眼见这位真要炸了,才不挪了,用小锄头认真地锄草。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人蹲在一个角劳作,院子杂乱的电线上偶尔飞过几只麻雀。
晴了后的天气还是很热,今天的太阳大,晒得人背后发烫。间隙里程澈抬头用手背擦汗,不经意间看见蹲在那边的贺远川因为热而变粉的耳朵。
以及脖子。程澈断定这人的皮肤一定很薄。
脸倒是没红,光看脸看不出这人热。
贺远川头没抬,但知道有束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看我干什么?”
程澈说:“谁看你了?”
贺远川没反驳,只是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其实我不饿,程澈。”
贺远川说完就后悔了,这句话一说,意图过于明显,他确实是专门来找这位同桌的,但具体因为什么他并不知道,只知道烦躁了几天的心在见到程澈后莫名其妙地安静了。
程澈心里一跳,手里无意识地拽断了根草,他皱着眉,说得生硬:“哦,这可真是件天大的事。”
贺远川速度快,不像是没干过活的,一会功夫就把小院剩余的半块地锄了个干净,两个人拿着扫帚把堆在墙角的草碎全部扫进垃圾桶,拎出去倒了。
这倒是很出程澈的意料,原本以为贺远川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干得比他还利落。
回来后老头招呼他俩吃瓜,两人没客气,确实是又累又热,西瓜是老奶奶特意放冰箱里冰镇后拿出来的,吃着很是舒服。
怕蚊香对猫有毒,下午时老头给猫抱家里去了。临走时天已经快要黑了,老头给黑白花又从家里抱了出来,贺远川立在院子里,看程澈蹲下去将猫小心翼翼地装进猫包里。
老头在和程澈交待一些事,关于猫后期的康复之类,程澈听得仔细,院子里开了小壁灯,暖黄的灯源给他的五官镀上层柔光。
程澈一直生得有些女相,但眉眼英气,没有表情时其实是略显锋利的。但他笑得多,眼睛一弯,什么锋芒都看不出了。
程澈不知道的是,他蹲着听老头说话的时候,贺远川的目光怔怔落在他身上很久。
面前被镀上了光的人突然让贺远川想起了那天在昏暗小巷里的程澈,那是程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第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猝不及防的。
和那晚的暴戾与冷漠不同,和平时对谁都笑眯眯的随和也不同,那双桃花眼此时温柔地像一汪泉水,平静且宽阔,里面盛着那只黑白花猫。
贺远川看得出,这才是他真正在乎的样子,程澈在乎那只猫。
昏暗小巷是模糊雾面被揭开的一角,氤氲的水汽侵袭着那片雾,现在又剥离展露出的第二个角。
他突然想要去探那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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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是坐公交回的,贺远川本想打车,一想到被冻结的卡和余额上没多少的钱,又作罢了,老老实实地跟着程澈上了公交车。
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已经六点了,因为还处在假期,车上倒是人不多,司机开开停停。
黑白花在猫包里拱了一下,程澈低头看,贺远川坐在他旁边,也低头看。
“它叫什么?”贺远川问,声音不大。
“没起。”程澈说,他伸手碰碰黑白花的背,这几天猫和他接触的多,不像刚开始那样怯生生了,但还是怕人。“不知道起什么。”
贺远川的手机响了声,他掏出来看,是乔稚柏问要不要让王叔接他。
他回不要,消息弹出去,贺远川划屏返回微信界面。
列表里多出一个备注叫“炸毛刺猬”的用户,“炸毛刺猬”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清野四中这边有个开心兽医站,你真要来?
贺远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说,声音有点柔:“叫小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