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下雪
之后蒋知遥再来找程澈, 程澈就笑笑和他说:“你先去吧蒋知遥,我有点事儿。”
程澈的旁边总是还坐着一个人,靠墙盯着他看。
蒋知遥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人,脚向后挪挪, 原本想说的“没事我等你”又咽了回去。
后来几次再放学, 他从九班窗户那探头朝里看,后面那排已经空空如也, 没人了。
程澈旁边那位也不见了。
他问教室里出来的九班学生:“你们班程澈呢?”
做值日的同学拎着两根拖把, 看他一眼说:“哦,他好像是走了吧?刚放学就背着书包从后门出去了。”
同学拎着拖把往卫生间方向去, 蒋知遥的目光暗下去,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程澈,为了避免某位再生莫名其妙的气,每天下午放学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噔噔噔就上了楼。
对此贺远川表示非常满意,上课也装模作样地开始听课。
蒋知遥又来找过几次,次次都见不着人,但是每次晚上上课,程澈还是和原先一样, 客客气气的, 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天他特意提前收好了书包, 铃一打就出了门。短短一会功夫走廊里已经窜出去许多学生。
天气预报说寒潮就要来临,没两天就快要下雪了,大家都不想堵在大门口那里排队, 冻得慌。
快速流动的人群里, 蒋知遥隐约看见个熟悉的背影,背着个书包逆着人流向上跑。
他喊:“程澈——”
那道影子跑得更快, 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人流将他冲到了后面,蒋知遥好不容易爬到五楼,看见程澈已经坐在座位上低头写试卷了。
蒋知遥把书包塞进桌洞,很自然地伸手拍程澈的肩:“这几天放学都看不见你影子,跑得挺快呀,你吃饭了吗?”
“没呢,”程澈垂眸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笑:“人多,我就先上来了。”
那只手还是没收回去,在自己的肩上拍了拍,拍完也没见抬起来:“我带了面包,一起吃点?”
程澈不明显地偏了点身子,避开那只手:“谢谢啊,我不饿,你吃吧。”
自认清自己的性取向之后,程澈对于男生之间的身体接触变得敏感了许多,也更加注重这方面,有些时候别人不经意的触碰他会悄悄避开。
另外,蒋知遥对他的态度也好像有点过于热情了些。一晚上上课,那只手时不时地就要从后面拍拍他,不是问题目就是借东西。
晚上放学程澈收拾好书打算出教室,身后的人跟上来:“程澈!一起走啊。”
这种情况总不好说拒绝,蒋知遥的肩贴着他的身子靠过来,程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稍微让了点,低头说:“行啊,走呗。”
路上程澈没说几句话,只是偶尔笑笑,蒋知遥倒是话多,喜欢用手推眼镜,说一些学习上的事:“听说这次的集训营在省会,周边市区的重点高中都去呢。”
程澈漫不经心:“是吗。”
“我听上届学长说,这种集训营一般要在那住个一周,学校嘛,开得都是两人间,到时候我俩搭个伴呗?”
程澈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问:“不过我听说,这种一般不都是老师安排好的吗?”
“可以自己换的,”蒋知遥说:“和老师说一下就行。”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校门,门口围着些接送孩子的家长。
蒋知遥原本是贴着程澈走,这会突然手一伸,拍拍程澈的肩:“没事,到时候我去找老师调。”
程澈眉毛蹙起来,原本想说“到时候再说吧”,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说:“程澈。”
他抬头,见贺远川站在几米远的街对面,手插兜看向这边。
程澈应:“来了——”
刚准备和蒋知遥告声别,贺远川已经大步朝这边走过来,身后一辆小电驴擦着边驶过。
“看车啊。”程澈扒拉他,往他身上看了两眼:“碰到你了吗?”
贺远川没回答,上前伸手把他背后的帽子拉到头顶,说话意味不明:“没碰着我,倒是碰着你了。”
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来。
拉上后贺远川没收回手,将程澈脖子下的按扣也扣上了,全程当立在旁边的蒋知遥是个空气。
“聊什么呢,有说有笑的。”贺远川松开手问:“什么两人间?”
蒋知遥看着贺远川的侧脸,先程澈一步开口,笑容下是不可察的晦暗不清:
“害,就是集训营的事,一时两时说不清,我说要和程澈搭个伴呢,你们班主任应该也在班上说过这事儿的吧?”
“哦。”贺远川淡淡说:“我当什么大事呢。”
他朝程澈摊开掌心:“手。”
程澈伸手,估摸着贺远川是要递手套给他。
结果贺远川从口袋取出手套,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直接给他戴上了,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带着警告意味: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个什么劲儿?”
贺远川一手握住程澈的手腕,一手调整程澈指缝里的边角布料。蒋知遥盯着那手没吭声。
到底是谁动手动脚?
他心里虽是看不起贺远川这种毫无目标的混日子差生,但知道这话就是明晃晃奔着他来的,也见识过贺远川打起架有多狠:“程澈,那我先走了啊。”
“哦。”程澈手还在贺远川的掌心里,一只手套戴了快半分钟,歪头说:“拜拜。”
之后的日子蒋知遥明显收敛多了,不但放学后不再去九班门口等,晚上上课时也不再从身后用手拍程澈的肩,程澈乐得清闲。
没两天清野镇就下了场大雪,鞋子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整个世界都一夜之间变成了素白色,房顶、电线杆、树上堆了层厚厚的雪。
赵庆小卖部门口的小顶棚上也铺了一层,赵庆个儿不高够不着,程澈便拿了根大扫帚说:“叔,你进屋,等会再砸着你。”
赵庆忙不迭往屋里跑,他曾经让屋檐上的冰锥砸过脑袋,有阴影:“你小心点啊小澈,地上滑呢。”
程澈说“没事”,抬扫帚把顶棚上的雪顺着边“哗啦啦”地都扫了下来。
江河特别开心,穿着江蔓给她买的小熊雪地靴在家门口那一片跑来跑去,踩了一串脚印。
江蔓给程澈也带了一双,说是顺道买的,程澈穿着有点儿大,自己又往里塞了双厚鞋垫。
他穿着新鞋子,给贺远川拍去一张照片:很厚实。
贺远川很快回过来:可以穿着去堆雪人了。
星期五当天又下了场大雪,这场雪是清野镇近几年最大的一场雪了,刚下了几个小时,外面原本结了层冰壳的积雪就又覆了厚厚的一层。
这场雪从早下到了傍晚,到快要放学前才终于停了,路面上的积雪快到小腿深。
最后一堂课放学前十分钟,老师出去了,说是要发几张试卷让学生带回去。
乔稚柏便趁这个空档在班里招呼了一圈子人:“走啊,放学打雪仗去!”
王杉说:“天黑透了,上哪儿打去,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人都。”
一边的刘俊头趴在桌下在看小说,这会头一抬,激动的很:
“害,我还真就知道有片空地,那儿有一溜排路灯,不说多亮堂,但看得见人,场地还大,上那玩去呗!”
孙子阳几个也起哄:“是吗?那去呗,都去,人多热闹些,好玩——”
程澈在刷题,贺远川趴在桌子上,摘程澈胳膊肘那儿磨出的小毛球。
乔稚柏回头:“你俩也去!反正明天也不上课,晚点回没事儿——”
“不去。”贺远川手没停,戳得程澈胳膊肘痒痒的。“冷。”
程澈抬头,看了眼,听到这话又低了下去。
贺远川看见了:“你想去?”
“不是说堆雪人?”程澈小声说。
乔稚柏正在招呼他同桌秦祎也一起,秦祎是个闷葫芦,但出奇地听乔稚柏的话。
贺远川拍乔稚柏:“改主意了,去。”
“喔唷,难得。”乔稚柏没听到后面两人刚才叽咕的话,和平常一样大大咧咧不着调地开玩笑:“谁给你吹枕边风了?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程澈握着笔的手一顿,贺远川看他一眼,慢悠悠说:“谁啊?我也不知道。”
放学后一帮子男生浩浩荡荡地往空地方向去,刘俊走最前面带路:“兄弟们装备带齐了吗,血战啊血战,打起精神来都给我,尤其是你王杉,别又使那阴招——”
“你再给我装——”王杉从地上拾起一把雪就朝刘俊洒过去。
“哎哟我靠,我就知道你爱整这阴的,雪进我衣服了凉凉凉啊——王杉我操你大爷的!”
刘俊和王杉边走边打,扬起一片雪沙。
乔稚柏跟在后面,拽着闷葫芦秦祎和猿猴一样,边跑边喊:“秦祎,抓雪,上啊!”
几个大男生在前面跑着闹起来,乔稚柏回头喊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的俩人:“跟上,别落下了——”
贺远川看了眼程澈,说:“他们好暴力。”
程澈笑了声,“打雪仗不就是这样玩的。”
“我好像打不过啊。”贺远川说得认真且无辜。
打不过吗?
程澈的脑海里回想起美食街那晚的一战,贺远川以一人之力将三个人打得鼻青脸肿,挨几下必加倍还回去,要不是矮个儿耍阴招,贺远川怎么也落不得下风。
“所以你只能帮我。”贺远川头倾过来小声说:“记住没。”
第42章 生日
空地离学校不远, 是一片荒废了的民居楼房,乍一看就是没有屋顶的半截房基,没门窗,水泥砖裸露在外, 但每间房的大致格局都尚还存在。
据刘俊说是当年盖了一半被人举报, 后面就烂尾了。
路边确实有排路灯,这片空地往南四五百米就是另一个老小区, 偶尔会有人经过。
“像不像废墟, 有股末日那味儿。”刘俊从砖头上抓了把雪,“咱们分队吧, 两人一间房, 充当安全屋,躲屋里就不能再砸了——”
“行啊,”王杉补充,“但不能在屋里待太久,不然还玩个啥。”
几个男生嚷嚷着组队,“抽签还是石头剪刀布啊?”
“不是我说,你们幼不幼稚?多大人了还石头剪刀布,”乔稚柏梗脖子:“手心手背吧。”
“你他妈又好到哪里去。”王杉“啪”往乔稚柏身上砸了个雪球, 乔稚柏立马从地上团了个结实的还回去。
几个男生自动分成了几队, 王杉刘俊一致对外, 就是一言不合容易起内讧;闷葫芦秦祎跟在乔稚柏的屁股后面,乔稚柏像个镇山大王,一手叉腰一手指挥, 威风得很。
孙子阳和旁边几个男生互相又组了个队, 到处都是扬起的雪,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得见闪着光落下的痕迹, 原本寂静许久的空地一时间变得无比热闹。
贺远川也从地上攥了一块雪,捏成了个硬邦邦的动物:“看,像不像小鸭子?”
程澈还没来得及看,混乱中谁往他们这边扔了块巨大的雪饼,准头很好,兜了贺远川一头一脸。
雪从头顶和帽子上簌簌落,贺远川立马抓了块雪站起来,前脚刚挥出去。
头一偏便看见身边的程澈咬着牙从地上迅速团了个特别大的超级雪球,扔铅球般“嗖”一声朝着雪饼刚刚来的方向砸了回去。
贺远川愣住,有点懵,程澈三两下拍掉他头上的雪,把人往自己身后揽:“你团的太小了,路上就得散。”
贺远川看着他说:“冷呢。”
“嗯。”程澈一本正经:“哥保护你。”
有点母鸡护犊子的即视感。
贺远川没忍住笑了:“你比我小吧?你不是二月份的生日?”
程澈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你猜。”这会天又开始飘雪花,贺远川伸手接,岔开话题:“下了,我们找地儿躲会。”
前面一帮子男生打得浑身是雪,不一会越下越大,雪花鹅毛般飘下来。
刘俊干脆快给雪球淹没了,“王杉你再偷摸往我头上砸个试试呢!”
王杉说:“哎?川哥呢,刚那会不还在这儿呢么。”
刘俊:“你别转移话题。”
“真的哎,贺远川不见了,”乔稚柏回头找,“学霸也不见了——”
贺远川收到乔稚柏微信时,正和程澈两人蹲在楼后的一小块角落里堆雪人。
这块有堵墙挡着寒风,头顶还有片宽敞的彩钢瓦,淋不到雪吹不到风,他俩刚才瞎逛发现的地儿。
程澈戴着贺远川的手套,蹲那一会堆一个小雪人,地上摆了整整一排。
“小刺,像么。”程澈握着个奇行种,说完自己先笑:“算了,小刺知道自己长这样,该骂我了。”
贺远川低头回消息,间隙里抬头看程澈拿着的雪人,看完也笑:“比我堆得好。”
“这倒是,”程澈把奇行种塞回雪里,问:“谁啊?”
“啊。”贺远川直接把手机屏给他看:“乔稚柏问我俩去哪了。”
程澈没看,“哦”了一声,也掏手机出来,对着地上的一排小雪人拍了几张照片。
当天晚上回家后,程澈从晚上拍得照片里挑了两张发了个朋友圈。
很快就收获了一小排点赞,大多是些班上的一些同学,乔稚柏在下面评论:好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俩人呢,堆雪人去了是吧!
程澈莫名的心虚,没回,把手机揣回去开始写作业。
楼下不时响起阵洗牌声,程澈心无杂念地写到了十点多。
写完打算洗漱下睡觉,二楼的水管果不其然地上了冻,放不出水。
程澈在卫生间等了半天,叹口气,裹紧衣服踩着棉拖鞋下楼,想着去一楼用下江蔓的。
天冷了,打牌的人要求开空调,客厅的门便早早地关上了,程澈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从院子里穿过客厅,刚要拐进去,便看见程赴拎着个看不出颜色的涮笔桶出来了。
两人差点撞上,程澈看他一眼,没说话,身子向后避了避。
程赴端着桶立在那,“上次他们来找你了?”
程澈不想回答,但眼见程赴没有让开的意思,低低“嗯”了声。
“打你了吗?”程赴从口袋里摸根烟出来点上,那只小铁桶在手里晃晃悠悠,打火机“啪”一声响。
烟草味顺着凉空气钻进程澈的鼻腔,他没回答,只说:“让下。”
程赴深吸了口烟:“别人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好好上学,缺钱就和我说。”
程澈没耐心听他说这些,蹙着眉冷声:“做你的慈善去。”
说完直接抬腿往里走,肩膀撞到了程赴的,小铁桶甩起来,他没管,进去后便关上门。
装什么装?
程澈再出来时,红色铁门后的那个房间已经亮起了灯,门关着。
他收回目光,三两步上了楼,露天楼梯有点滑,鞋打滑差点摔,心有余悸地回了房间。
临睡前看贺远川给他的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评论了个刺猬的emoji。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晚上捏的那只奇行种,程澈垂眸笑了会,摁灭手机睡觉-
二月中旬就是新年,清野中学安排在二月初期末考。
赶在一月的最后一天,这天一大清早,贺远川就收到了来自遥远洛杉矶的消息。
【蒋青】:生日快乐宝贝。
【蒋青】:妈妈给你卡里打了些钱,今年回不去看你了。
蒋青常年在国外定居,虽然说的是“今年”,实际上贺远川已经记不清上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蒋青结了婚,有了孩子,修正了年轻时的那段错误轨迹,现在过得挺好。
贺远川独自生活这么多年,对见不见面的这些倒是无所谓。
记忆里蒋青曾经偷偷来看过他,买了一堆玩具,看着不像个妈妈,像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女大学生。
“变形金刚。”蒋青蹲在地上和这个没什么表情的小男孩说话,小心翼翼:“奥特曼,你喜欢吗?”
他不喜欢。
其实贺远川对这些玩具没什么兴趣,乔稚柏说他像个小老头,不看动画片和动漫,没事时会看些红红绿绿的财经频道。
那时的贺远川还不知道这便是遗传基因的可怕之处,尽管后来他竭尽所能地避免自己像那个一年只来一回的男人,但是自己还是在各个方面都控制不住地朝他生长,性格,脾气,外貌,甚至于爱好特长。
包括那时站在蒋青面前的自己,也是个缩小版的贺临。
蒋青从小在国外长大,被家里保护过好的女生,爱就是爱了,轻信了男人的诺言,有身孕后才知道对方原来隐婚多年,长女只比她小上几岁。
她实在不忍心打掉腹中已成型的孩子,自己年纪不大,做事考虑不够全面,也不敢和家里人说,怀着一腔孤勇偷偷回国生了下来。
蒋青对小小的贺远川说过:“不管如此,拥有小川的那一刻确实是因为爱。”
贺远川将这句话记了很多年,度过了很多个夜晚。后来他想,其实这些并不重要。
无论如何,他是系统运行中的偏轨,程序制订时的bug,是一场错误的证据,这件事板上钉钉且无法改变。
所以他对生日没什么期待,和平常的任何一天一样,没有区别。
贺远川看完那条信息,在床上躺了半天,最后还是回过去一条:谢谢。
对面熬了一整晚的女人在等待回复,他到底还是不忍心。
因为期末考试临近,每科老师都拖了会堂,恨不得把一整本书上可能会考到的点都给再讲解一遍。
贺远川今天兴致不高,程澈提着早饭给他时,他说了“谢谢”,接过后没有吃,塞进了桌洞里。
“不吃么,”程澈看他一眼,取下背上的书包:“一会豆浆得凉了,天冷呢。”
“不怎么饿。”贺远川趴着,脸朝下,声音有点闷。
“感冒了?”程澈从书包里掏书。
“没。”贺远川说:“没睡好,有点困。”
程澈往四周悄悄看了两眼,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后,伸手呼噜两下贺远川的头。
“摸我是吧。”贺远川头没抬,手伸出来轻且准确地抓住程澈的手腕,听声音确实是困了:“我可感觉到了啊。”
“失眠了?”攥得紧,程澈收不回手,只好小声问:“你中午回家么。”
贺远川“嗯”了声,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回,在这得多冷。”
说完他趴那好半天都没等到下一句。
贺远川刚一打算抬头,便看见了一张放大了的脸正在自己的胳膊边,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险些贴上他的唇。
下一秒那双眼睛瞬间睁大,程澈连忙往后退。
贺远川吓了一跳,松开手:“怎么了?”
“哦没事,那个…”程澈拍了两下胸脯,说完停顿了会,凑过来小声说:
“我就是想说……祝你生日快乐啊,贺远川。”
第43章 长寿面
程澈是怎么知道贺远川生日的呢, 自那天晚上打完雪仗后,贺远川的那句“你比我小吧?”就一直扎根在他的心里。
程澈的生日在二月二十号,有时候赶得巧,可以赶上大年那几天。
同时也因为生日在二月, 同年生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比他小, 贺远川那么言之凿凿地说程澈没他大,程澈琢磨着那贺远川的生日可能就在一月。
不过也说不一定, 或许贺远川直接大他个一年。
程澈不大想直接去问贺远川, 这样显得太刻意,不自在。
他调到日历一算, 一月份拢共也没剩下几天, 他开始频繁在贴吧和微博里大面积地搜索。
“贺远川生日”“清野中学贺远川””清野中学臭脸帅哥”……
删删减减,尝试了许多种排列组合,最后连贺远川三年前初中的老照片都扒出来了,也没搜到贺远川的生日是哪一天。
直到某天廖老师在班上找学生去办公室整理材料,程澈难得主动请缨。
到了办公室一看,他猜对了,是学校前些天刚问他们要的个人信息复印件,还有一些试卷, 厚厚的几大摞。
程澈做贼心虚, 抖着手从一众学生名单里悄悄扒拉出贺远川的。
生日那栏是空白, 贺远川甚至从来没有填过自己的生日。
还没来得及失望,视线往上一抬。
便看见了一排长长的身份证号朝他招着手-
每年生日的这两天,贺远川的心里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地闷得慌, 日子越近心里越堵。
十二点刚过就收到了乔稚柏的生日祝福:
【乔工】:生日快乐兄弟!新的一年继续开开心心!
他趴在床上回:收到。
乔稚柏知道他的生日, 每年会卡着点第一时间发来祝福。
在部分他与贺临没有矛盾冲突的时间段里,他可以用钱去买绝大多数感兴趣的东西, 得到的过于容易,导致物欲不高,也很少有珍视的物件。
东西丢了还可以再买,不喜欢了就直接扔掉。
一晚上他都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天冷了后刘姨给他房间的地上铺了层毛茸茸的厚毯子。
小猫们已经一个多月大,没事时会在毯子上爬来爬去。
房间里熄了灯,他赤脚下床,脚踩在厚毯子上,在黑暗里慢慢摸到阳台。
没开灯,他在那窝着摸了一会小猫,才站起身。
从黑乎乎的角落里慢腾腾地翻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
所以早上当昏昏沉沉的大脑听见程澈说“祝他生日快乐”的这一刻,贺远川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思维一时间无法归位,怔怔看了面前男生许久。
“你怎么知道?”贺远川轻声问。
“你猜。”程澈用他的话还回去,脖子后面有点红:“中午别回了吧,请你吃好吃的。”
班上闹哄哄的,到处是人声,偶尔桌椅板凳在地上摩擦“哧——”的一声响。
冬天的教室极少开门窗,空气不流通,但他们坐的位置靠着后门。
后门关不严实,这是个大问题,丝丝缕缕的寒风会从不够严实的门缝里挤进来,化冻的天,这风吹在腿上,半天就能吹出一片红色的硬疙瘩。
前几天在程澈打了个结实大喷嚏后,贺远川索性从家里带了块长长的小毯子,给自己盖上的同时给程澈的腿也盖上半块,问就是“毯子长了,不盖浪费。”
之后上课时他便经常能看见程澈红着一张脸坐得笔直,专心听课。
他看见了,会问:“脸怎么这么红?”
程澈咳了声说:“热。”
此时此刻,淡淡红意又从男孩的脖颈缓缓弥漫到耳边。
其实他想问,程澈,那现在呢,也是因为热么?
在这片吵闹的喧嚣里,贺远川这样看了程澈很久,才重新把下巴搭回胳膊上,没舍得挪开目光,就那样偏头一直看着,轻笑两声说:“谢谢同桌。”
放学后贺远川便有理有据地彻底黏上了程澈。
程澈走哪他跟哪,像一根牛皮糖。
“我要被挤到墙上去了。”程澈翻着白眼说,“你往那边去点。”
贺远川闷声闷气:“挤挤暖和。”
程澈说不过他,今天的贺远川看着状态不大好,他心里隐隐觉得大概是和家里有关,没多问。
路面上还存有些被踩结实了的雪,结了层厚冰壳,贺远川闲得没事伸脚去踩,踩完身子不出意外地朝前一纵,快栽倒前歪头说:“好滑,你扶我一下。”
程澈无语,怕他真的摔,到底还是伸手去扶:“你说你踩它干嘛?”
他们顺着校门口外的过道往饭馆那边走,路上有很多回家的学生,熙熙攘攘的。
偶尔有骑着小电驴的学生从他们身后穿过,这种时候贺远川才会重新直起身子,将快被挤跑的程澈往自己身边揽。
程澈带他去了一家面馆,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师傅,店里热气腾腾。
“这家的三鲜面特别好吃。”程澈推开门,回头和贺远川说:“泡椒甜甜辣辣的,汤头鲜,皮肚肉丝猪肝…料可多了。”
店里有几桌人正在吃面,价格表贴在墙上,老板看见程澈便招呼:“哟,小澈啊?”
程澈笑着寒暄:“方叔,今天忙吗?”
“今天还好,天冷了,出来吃面的不多咯。”方叔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还是吃三鲜面?”
“是呢,”程澈应得乖:“加两个鸡腿方叔——”
程澈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对贺远川说:“你在这等,我去上个厕所。”
贺远川说“好”,抬头看程澈到店里面去了,里面那儿还开了个门,挂着一门帘,看不到里面。
他掏出手机看,微信好友栏又弹了条新消息出来,这会店里暖气吹得他足够放松。
手指在主页面顿了会,最后还是伸手点开。
是他这几个月来拒绝多次的人,附加验证消息那儿是一句:“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后果。”
要考虑什么后果呢,他一个今天刚满十七岁的学生,得到的不是父亲的半句祝福,而是一句货真价实的警告。
贺远川盯着消息栏里的这句话许久,坐在板凳上的身子无意识发僵,喉头涌起一丝不可察的不安。
明明店里的空调是暖的,却仍开始觉得冷。
半年前他可以说走就走,什么都可以不要,凭着一身反骨昂着那颗绝不低下的头,没有软肋没有弱点,打不服,怎样都能活。
贺临即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彻头彻尾的商人,也永远拿他没办法。
但现在的他不行。
他有了四只猫,有了昏暗路灯下排列成行的小雪人堆,有了上课时搭在腿上的小薄毯和凑在耳边的悄悄话。
有程澈。
贺远川坐在那愣神的功夫,程澈已经从帘子后端着什么出来了。
他们坐的这桌在角落,离其他几桌略有些距离,贺远川看程澈将那个冒着热气的碗放在自己面前。
他低头看,碗里是根长长的面,旁边卧着个荷包蛋。
贺远川看着那碗面,听程澈在头顶说话,轻声细语的:“过生日总得吃长寿面,这家老板我认识,小时候我过生日,我妈会带我来吃。”
“你做的?”贺远川没抬头,问。
“啊。”程澈似乎是有点不大好意思:“我擀的,一根面擀得有粗有细。”
贺远川还是没抬头,拿起筷子将那根面夹起来,程澈说得认真:“不能咬断,得一口吃了。”
贺远川凑上去,将那根面慢慢地一口吃完,含糊不清:“好吃。”
有点烫,烫得他觉得舌头发麻,心头也发麻。
“很好。”程澈盯着那根面有没有被咬断,确定是完整被吃进去后,才老爷爷般点了点头,说着以前从老人那听来的吉利话:
“面一口吃完,以后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贺远川听着,夹起那个蛋黄溜走了的空心蛋,没忍住笑了两声,声音有点闷:“还有个鸡蛋呀?”
程澈也笑:“技术有限,没好浪费老板的蛋,下次再给你打个完整的。”
“没事,我不爱吃蛋黄。”贺远川吃了那颗空心蛋:“说话算话么。”
“算。”程澈今天出奇地有求必应,“生日快乐,贺远川。”
贺远川端起碗喝了口汤,暖意涌进四肢百骸,这才抬头看他:“程澈。”
“嗯?”程澈弯了点腰,伸手呼噜他的头发,小声:“昨晚没发是因为想亲口和你说。”
贺远川闭上眼睛,再抬头时眼圈发红,声音涩得不像话:“弯腰,我抱抱你。”
程澈的身子顿了下,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没动。
在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些剧烈的不安,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蝴蝶要破蛹,海面要翻起巨浪,他不知道打开这个盒子到底会带来什么,或许是场暴雨,又或许是场动荡的海啸,宁静会自此终结。
他突然想逃。
他听见贺远川叹了口气,胳膊朝他张开,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换了种说法:“我想你抱抱我。”
店里人声吵闹,老板在厨房忙碌,没人会注意到他们这里。
程澈看着贺远川想,算了,先不逃了吧。
他站在那,亲手打开盒子,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等待着他的拥抱中。
第44章 浴池
程澈弯着腰, 贺远川坐在凳子上举起胳膊,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抱了很久。
在青少年的校园流言中,贺远川跋扈,性子冷, 难以相处, 不好惹。
但程澈将这颗脑袋摁在自己胸膛上时,硬硬的发茬戳着自己的手心, 痒痒的。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贺远川确实是无坚不摧的。
这个人甚至拥有奇妙的魔法,雨天的伞, 拐角处凭空出现般的粥店, 带有余温的外套,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接住他,就像那晚在医院顶楼说的:“稳稳的,摔不着。”
只要有他在,程澈永远摔不着。
程澈总是下意识忽视一些东西,可在此时此刻,有一个微弱的念头从土里隐约冒出头,虽然晦暗不明, 却无法再忽略。
——我好像也在被他所需要哎。
师傅端了两碗面过来时, 两人手忙脚乱地分开。
其实手忙脚乱的只有程澈一个, 贺远川看着倒是慢悠悠的。
程澈有点做贼心虚,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眼睛往方叔脸上瞅了好几眼。
好在方叔应该是没看见, 神色和往常无二, 转头正和厨房里的员工说话。
两人吃完面回学校时,路上没什么人, 车也少,很安静。
天气冷,沿街的门面店安上了厚厚的透明门帘,可以挡住寒风,同时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这两天还在化雪,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一吹,和刀割似的疼。
程澈昨晚翻箱倒柜找到了自己的围巾,又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手套来,今天特地带来了。
事实证明他带对了,从来没有忘记带手套来学校的贺远川今天破天荒得忘记带了。
程澈:“要吗?”
贺远川说:“你戴吧,我有口袋。”
程澈还是递了只过去,“戴吧。”
贺远川没说话,接过去戴上,快到校门口时说:“现在回去太早了吧?”
程澈看了看门卫室,门卫大爷还在吃饭,从窗户看去朦朦胧胧一个影子,正守在电视机前。
“那去哪?”他转头看沿街的店铺,“那边有家奶茶店,不然去里面坐会?”
贺远川:“学校后面有面湖,你去过么。”
“没有。”程澈还真没去过,上学这些年基本每天放学了就回家,学校附近有什么还真是没注意过。
“去不去?”贺远川呼了口热气:“咱俩溜冰去。”
贺远川带着程澈轻车熟路地去了学校后面。
倒真的是有面湖,在一片掉光了叶子的枯树林里,两人猫着腰进了林子,湖的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对面远远的有几户人家。
这地儿平时有树枝遮挡,不容易照到太阳,岸上还有不少积雪未化完。
湖面确实有冰,看着挺厚,程澈拿脚踩了踩冰,贺远川从旁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没事儿。”程澈将身子重量压上去,踩完说:“挺厚,真能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把两只脚都放上去,全踩上去后挪了几步,“哧溜”一下,程澈没忍住笑起来,他觉得好玩儿。
贺远川的手一直虚虚拦在他身后,程澈笑着回头看那只手:“怎么,还怕我摔啊?”
“你小心点。”贺远川也笑,“不然你回来吧。”
“没事儿。”程澈试着用鞋子在冰面上打滑,“我试了,厚着呢。”
贺远川带程澈来这儿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溜冰,纯粹是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拉面馆里的那个拥抱太过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悄悄的再近一寸,再多一分。
但现在看着摇摇晃晃展开胳膊踩在冰上的程澈,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贺远川有片刻的出神。
程澈今天穿着厚羽绒服,看起来像只企鹅,他很少有这样纯粹开心的时刻。
贺远川就站在在岸边,看这只摇晃的企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
可爱。
好看。
简直想要一口吃掉。
“过来点。”贺远川说:“别跑太远。”
程澈大声说“好”,其实他没走出去很远,贺远川说了他便转身往回滑。
然而没走两步,便听见脚下传来一阵清脆且不祥的“咔嚓”声。
程澈停住动作,低头看脚底,冰在鞋子底下裂开了一道缝,从中心往四周蛛网状蔓延。
他慢慢抬头,贺远川明显是急了,跑着要过来拉他。
人还没跑到,程澈就“嗖”地一声跟着突然碎掉的冰层下去了。
第一反应就是真冷啊。
第二反应是原来贺远川跑起来这么快,力气也大到可以一把将他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拽出来,才没有整个人都淹没进去。
“鞋子脱了。”贺远川脸色有点难看,蹲下去给他脱鞋袜,程澈的下半身被泡了个透,湿答答地滴水:
“裤子……”
贺远川看向程澈的裤子。
程澈顺着目光低头看去,布料因为吸了水此刻紧贴着腿,导致某个部位显露出不太妙的轮廓……
程澈瞬间脑袋轰地声响,伸手一把捂住:“裤子——裤子不能脱!”
“没让你脱。”贺远川咳了声,指着岸边的一块石头无奈道:“坐那儿。”
地上落着层积雪,他离石头还有些距离,程澈犹豫了一瞬怎么过去,下一秒视线里便多了一只皮质雪地靴。
“踩着。”贺远川说。
“不好吧?”
“那就踩雪。”
程澈紧紧捂住裤子,光着脚踩上那只靴子,想借个力过去。
谁知刚踩上去,先是感觉脚下皮料的触感有些凉,人还没站上去,紧跟着就有只有力的臂膀从他身下越过去,一把将他横着抱起来。
突然悬空让程澈小声惊呼了下,失重感支使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胳膊搭上这人的脖颈。
贺远川的脸离他很近,呼吸柔柔地落在自己的额边,他听见贺远川轻笑了声,说:“别捂了,我不看。”
程澈抬头,贺远川正垂眸看着他。
“我哪……哪捂了。”刚对视上这道目光,程澈就移开了,他突然不敢看,说话也结巴起来:“你把眼——眼闭上。”
贺远川闭眼弯腰将他放到石头后才起身。
“我可以睁开了吗?”问得倒是一本正经,虽然该看的刚开始都不小心看到了。
程澈在石头上挪挪挪,把鞋里的水倒掉甩干,穿上后又低头确认完,才说:“嗯嗯。”
贺远川直接带着程澈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浴池,平时的丑校服派上了大用途,系在腰上垂下去,能挡住风。
尽管如此,路上程澈还是打了个大喷嚏。
贺远川在旁边接:“狗百岁——”
程澈揉揉鼻子扭头看他,嘿嘿笑:“你记得?”
“反正没忘。”贺远川说,拉着程澈走快了些。
其实不止是记得,还查到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程澈拒绝了淋浴间,这家浴池规模大,男女浴室各占一半,除了大混池还有单人小浴池。
大混池的票价稍微便宜点,贺远川没要,买了两张单人池的票,把手环给程澈一只:“戴上。”
这倒合了程澈的意,一个人脱光了滑进温热的单人池里,冻得起鸡皮疙瘩的腿这儿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舒服地哼哼。
浴池没有门,只搭着个帘子,能遮挡住视线,但不隔音。
贺远川在他隔壁,估计是听到了动静,似乎是笑了,问:“不冷了吧?”
“岂止是不冷了,”程澈把毛巾叠起来枕在脖子后面,眼睛闭上:“暖和得都有点想睡会儿。”
“嗯。”旁边的贺远川说:“睡会儿也行,一会我喊你。”
“几点了?”程澈有点迷糊地问,问完又说:“算了,你手机也不在旁边。”
“两点了。”贺远川声音不大:“我这墙上有钟。”
“啊?”程澈顿时睡意全无,哗啦一下坐起来:“怎么突然就两点了?”
两点十分打预备,别说两人现在浑身未着一物地泡着澡,就算是立刻马上把衣服穿好,跑回去也铁定迟到。
程澈有气无力地躺了回去,透过氤氲热气看天花板:“这算逃课吗?”
“算。”贺远川在隔壁说:“不知道会不会记过呢,说不定还得写检讨,周一还得到操场在全校师生面前念一遍。”
程澈躺不住了,哗啦又坐起来,人刚准备扶着池边站起身,便听见贺远川在隔壁慢悠悠地接着说:“躺着吧,请过假了。”
“你又逗我是吧?”程澈扶着池边重新躺回去,对着天花板喃喃:“我怎么这么好逗啊?你说什么我怎么都信呢?”
“嗯。”贺远川笑:“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下次不信你了。”程澈眼皮沉下去,他闭上眼睛说。
“信一信吧?”贺远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轻轻柔柔地透过墙壁抚上耳膜:“困就睡会儿。”
程澈“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应哪一句。
他确实睡着了,这点他也觉得奇怪。明明自己的睡眠质量奇差无比,但是在贺远川旁边,他总是能够很快入睡,跟被下了安眠药一样。
中途醒了一次,贺远川的影子投在帘子外,人站在外面跟他说话,说是有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程澈说好,很快那道影子消失了,他睁开眼,睡意也跟着一起消散。
第45章 心愿
程澈在浴池泡了好一会, 帘子外时不时过去几个人影。
冬天来泡澡的人多,他昏昏沉沉地泡着,贺远川走后他便睡不着了,头枕着毛巾看天花板。
等了很久贺远川也没回来, 程澈没有干净衣服, 哪里都去不了,前台送了条干浴巾, 他慢吞吞裹上, 准备去大厅坐一会。
手刚搭上帘子,外面显出个人影来, 一只手伸了进来, 拎着一个鼓囊囊的袋子。
他低头看那只手,青筋浮现,贺远川的声音从外传来:“衣服和鞋,换上。”
程澈没说话,也没伸手接,只是问:“你特地去买的?”
“嗯。”贺远川说:“刚好看见。”
程澈“哦”了一声接过来,自己的指尖被水泡得发皱,动作间触碰到了这人的手, 有点凉。
那只手很快收了回去, 人影从帘子后消失:“你穿吧, 我到大厅等你。”
两人在大厅坐在垫子上看了会电视,出来时才发现要下雨了。
本来这段时间天黑的就早,因为空中连片的乌云, 下午五点就黑透了。
这一天过得有点魔幻, 程澈觉得生日当天得吃个蛋糕才算圆满,拉着贺远川去买了个小的。
买时程澈问贺远川要什么味的, 贺远川没回答,只问:“你喜欢什么?”
程澈摇头:“你过生日,你选。”
贺远川低头在玻璃柜上看了会,指尖在草莓蛋糕上停顿,绕开后要了一块芒果蛋糕。
程澈没说话,垂眸盯着虚虚搭在玻璃柜台面上的手指。
贺远川偏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程澈收回目光。
贺远川最后还是买了程澈喜欢的芒果味,虽然——程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可能是王杉分零食时,他偏好拿芒果味的东西,但这点小事,细枝末节且不显眼。
贺远川了解自己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这让他既感觉到危险,海浪翻涌上来,他又实在舍不得收回没入一大半的脚。
两人拎着小蛋糕找了个避风的楼道口,蹲在地上把蛋糕从盒子里掏出来。
程澈数了一遍,蜡烛不够十七根,贺远川说:“插七根吧,意思一下。”
程澈不愿意,让贺远川在那等着,自己又拐去蛋糕店多买了盒蜡烛。
回来满满当当插了十七根,掏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勒额饿——”程澈蹲那唱,边唱边拍手,说:“你许愿呀。”
贺远川看着他笑,“嗯”了声,闭上眼,双手合得虔诚。
关于生日的概念与流程,程澈其实也不算特别了解,记忆里每年生日的清晨,傅萍会给他煮一根长长的面,旁边卧着颗荷包蛋。
若是程赴在家,傅萍便会带他上方叔的那家面馆,在面馆给他煮,晚上回家再买一个小蛋糕,插上蜡烛让程澈许愿。
程澈闭着眼,就着摇曳的烛光许下心愿。
他的生日愿望大多和傅萍有关。
愿自己长得更高更强壮些,可以举起扫帚赶走挥着拳头的醉酒男人。
愿自己的学习再好一点。
这样以后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可以带着傅萍搬离这片潮湿的弄堂老楼,可以在流浪猫狗奄奄一息时,有足够的能力与金钱救活每一只。
后来他不再过生日,那年程赴难得在家,唯一一次鼓足勇气开口要,程赴意外地答应了。
程澈很高兴。
晚上兴高采烈背着书包回家,连走路都是蹦着走,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到家后发现铁门紧锁,小院里黑洞洞的,没有芒果蛋糕,也没人在家里等着他。
程赴完全忘了这回事,已经坐上下午五点的火车去了外地。
连钥匙都没有留给他一把。
那几天赵庆有事回老家,小卖部关着门,当天晚上下大雨,程澈靠在树下淋了一夜,第二天烧得两眼发黑,模糊中被临时回来的赵庆抱去了医院。
他在赵庆的肩头,跟着颠簸想,爸爸,我很廉价吗。
这是程澈对生日的全部印象,比较久远,他像模像样地扮演起傅萍的角色,给贺远川煮上了那碗面。
这次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他却收获了紧密温热的拥抱,不是自己生日,却依旧得到了一块为了他而买的芒果蛋糕,和一份迟来的回答。
以及一个关于他的生日愿望,祝程澈以后可以健康平安。
另外,希望自己可以一直一直陪在程澈的身边。
这个程澈不知道。
这是贺远川藏匿于那个楼道口,湿漉漉且私心的十七岁的心愿-
贺远川将程澈送到乌海巷后,才抬脚往回走。
他到巷口伸手匆匆拦了辆出租,一边开车门一边低头看手机,给刘姨打去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坐进车里关上门问:“找到了吗?”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贺远川的眉头蹙起来:“平时我不都是把门关上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握着手机听了会,“嗯”了声,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长长叹口气,抬头和司机说话:“师傅,能开快一点吗?”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车里开着暖气,师傅转头过来:“这会儿堵车哦,小伙子,今晚有暴雨,路上都是人,我尽量啊。”
贺远川应了声,身子沉沉朝后靠,偏头看车窗外。
车里昏暗且有点闷,天色也暗,透过车窗看得见带有雾气的团团车灯,不一会细密的小雨点落在窗户上,啪嗒啪嗒,模糊了他的视线。
还好他俩跑得快,用不着淋雨。
贺远川再次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
今晚当真有场大暴雨,手指慢慢往后滑,看样子得下一整晚。
手机弹消息,是程澈发来的。
【顺毛刺猬】:坐上车了吗?
贺远川开了点车窗,冷空气从那条缝灌进来,他打字:坐上了,到家和你说。
【顺毛刺猬】:好,明天还吃那家的包子吗?
贺远川蹙着的眉一寸寸缓和:你想吃吗。
【顺毛刺猬】:我想吃隔壁的。
他笑了声:那就隔壁的。
程澈回过来个小猫的表情包:「好的」小猫眨眼.jpg
贺远川抬眸,从中午的那条申请消息后,微信好友栏一直在契而不舍地弹消息。
指尖停顿,他盯着那条消息提示,风吹得太阳穴发胀。
闭上眼,好半天后,伸手点了通过。
车在小洋楼前停下,贺远川边付钱边开门下车。
刘姨打着伞迎出来,往他这边一路小跑。
这会儿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落到伞面上,声音由远及近。
车在身后开走,贺远川站在雨里,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和着雨声低头摁着语音键,给程澈发了条语音:“我到家了,你早点睡。”
刘姨举着伞遮到他的头上,说话急:“怎么不等我过来再从车里下来啊?这雨就这样淋着。”
他等不及。
手机屏上一层雨水,他不在乎地装进口袋抬腿往小洋楼里走:“下午我回来锁了门的,他是怎么进去的?”
“我听了你的,他问钥匙我就说丢了。”刘姨说,说着说着开始伸手抹眼泪:“他找了开锁的来,我拦也拦不住。”
贺远川“咣”地一声推开院门,压着声:“不怪你。”
他几步上了楼,刘姨在身后收伞,贺远川一把推开房门。
门锁那只剩个空洞,把手被人卸掉了,随意地丢在一边。
他进去弯腰找了一圈,床底,阳台,平时猫会躲的沙发后面。
一只也没了。
四只猫连大的带小的,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口袋因为弯腰露出条缝隙,手机顺着褶皱滑落,在厚地毯上弹起来,又砸下去。
贺远川湿着衣服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头发“嘀嗒”往地上滴水。
除了猫,房间所有的抽屉都被抽出来一半,衣柜门大咧咧地敞开,全都张着大嘴,仿佛在嘲笑着此刻的他有多么不堪。
剧烈的愤怒催得他头疼欲裂,贺远川情不自禁闭上了眼,嘴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刘姨收好了伞,拎着条干浴巾跟上来,声音发着颤:“我看是拎着个包出去了,不知道装了几只,哪知道他今天突然回来……平时我都注意着不让猫出来,就怕被他看到……”
“他人呢?”贺远川问,他长长呼出口气,尽力控制自己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开车走了。”刘姨说,用手抹眼泪:“不知道上哪去了,我也没敢问。”
贺远川在房间低头站了会,这期间无数念头疯狂地在脑海中翻涌。
“你先回房间吧,刘姨。”贺远川淡淡说,俯身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手机,视线往地上搜寻。
“擦擦吧。”刘姨把浴巾递给他,“冷呢这天,猫等会我再出去找找……”
“不用。”目光停住,贺远川垂眸从地上拾起哑铃,是乔稚柏带来的,拎在手里掂了掂:“你找不到。”
贺临带走的东西,没人能找得到。
四只猫对贺临来说,找个地儿随便扔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贺临不在乎这些,带来不了任何价值的东西,会和他一样被扔在陌生的小镇独自生活这么多年。
窗外暴雨越下越大,贺远川面无表情地拎着哑铃出了房间,在刘姨惊恐的目光中举起来,用力砸向墙角闪着红光的设备。
第46章 破戒
贺远川当天晚上沉默着砸掉了家中所有的监控, 碎片四溅,一些塑料颗粒落到他的头发上,零星的溅入眼里,他低头揉揉, 砸完所有后将哑铃随意一扔。
哑铃在地上滚了两滚, 咕噜噜堆到墙边。
他推门出去,穿过光秃秃的花圃, 黄土被雨水冲洗出污糟的浑汤, 大步出了篱笆院门。
暴雨铺天盖地泻下来,砸得人挪不动步。
慌乱的脚步跟在身后, 他回头看了眼淋着雨的刘姨, 还是接过了伞。
雨太大,即使打着伞,裤子也很快湿了。雨点溅在脚边,不一会儿就浸透了他的鞋,感受到冰冷的湿意缠绕在皮肤上的那一刻,第一念头不是好冷——
是幸好学校旁的那家浴池开着门。
他在雨里麻木地站着,不知道要去哪。
贺临每年在清野镇待不了几天,除了这栋小洋楼, 不会再有其他住处。
贺临或许会将猫直接扔掉, 或许会带着猫离开清野镇。
再扔掉。
无论哪种, 在这样的严寒加暴雨的晚上,贺远川想不到四只猫要如何存活下去。
也想不到这件事该怎么和程澈说。
附近的角落他都一一去看,没有踪迹, 他去了好些地方, 皆无所获,意料之中。
最后在街边看见了只大着肚子的猫, 躲在店铺门口倾斜的广告牌下,瑟缩着身子喵呜叫,大概那个小拐角比空荡荡的门口更具有安全感。
拐角太小,广告牌看着破落多年,在暴雨下用处不大。
清野镇的路政做得和巷子里的灯一样差,下水道凹陷处堆满积水,贺远川举着伞在路对面站了很久。
这里落后,封闭,遥远。
且孤独。
他知道贺临到底想要什么。
皮带在身上抽断了也不哭,被踹膝盖也牢牢钉子般笔直站着,还有什么会比看这样一个高昂着脑袋,永不低头的犟种服软更加畅快的事呢?
在从前,贺远川觉得万物各有命,不去插手任何因果,同样的,这个世界给予他的因果从始至终都是他独自受着。
大肚子的猫头顶落下把伞,贺远川顺着屋檐空着手往回走,他抬胳膊捂了把脸,擦去雨水,久久才放下,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从列表中翻出傍晚在车里通过的那个微信,打了过去。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笃信的信条在逐步瓦解,不由自主地开始去插手一些东西,猫也好,其他也罢。
他想接住下坠的塑料瓶。
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年后的程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反复去想,没有答案。
在他后来与贺临打过的数次交道里,程澈大概看得出贺临的为人,对那样一个冷漠重利的人来说,是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个机会。
那四只猫是贺远川的软肋。
不。
其实猫不是。
贺远川一定是放弃了一些东西,所以被丢到荒郊野岭的猫才会重新被找到,完好无损。
放弃了什么呢?
贺远川不曾提过。
但即使他不提,程澈也足够清楚。
这是一切的起始-
贺远川第二天没来上学,一问说是请假了。
程澈拎着从隔壁早餐店买的包子豆浆,旁边是张空荡荡的桌子。
他吃了自己的那一份,把贺远川的那份放进隔壁桌子的桌洞里,上了半天课,他还是没忍住,赶在大课间给贺远川发去消息:你没事吧,请假了?
贺远川回得慢,程澈发完握着手机趴着等了好一会,手机才弹条新消息。
【宇宙好心大王】:没事儿。
程澈手指动了动,打出又删,删删减减半天。
他不信没事儿,但是问乔稚柏,乔稚柏也是一脸茫然,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昨晚贺远川给他发了条语音后就再也没说过话,要是平常晚上洗好澡后,一般贺远川还会打来个视频,让他看看猫。
一晚上程澈都没睡好,在床上折腾到凌晨两点,心里堵着烦,最后从录音列表找了条之前录的语音,戴上耳机才睡去。
程澈叹口气,打字:真没事?
【宇宙好心大王】:真真的。
【宇宙好心大王】:「拍胸脯」.小猫jpg。
这套表情包是程澈先用的,主角是只沙雕奶牛猫,看着有点像黑白花和小刺,他觉得可爱就收藏了整套。
谁知道他用一个对面偷一个,一段时间下来,已被偷得所剩无几。
程澈无奈,明知不对劲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守着那张空桌子坐了三天,上课时总是忍不住偏头去看。
看完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摇摇脑袋继续听课。
晚上回家微信一问,贺远川反正就是说没事儿,但是当程澈想要打电话或是打微信,对面就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不能接。
“好困,想睡了。”
或者是:
“我不在家,别担心。”
“很快我就去上课了。”
到第四天,程澈背着书包来上学,进教室前目光就透过玻璃窗看向后排。
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那儿依旧空空荡荡。
程澈板着脸上了一天的课,实在坐不住了,再次问了乔稚柏:“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次乔稚柏明显表情犹豫了一瞬,和上次的一脸茫然不同,底气不足:“我不知道啊。”
程澈看着他,乔稚柏挠挠脑袋,又挠挠脖子,这样浑身刺挠地扭了会,最后长叹了口气:“哎,他不让我说,你又真的想知道,你俩闹矛盾了吗?”
没,但快了。
乔稚柏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了:“他发了几天的高烧,差点烧晕了,还是刘姨打车送去医院的,猫丢了他找了一整夜,估计淋到雨了——”
“发烧?”程澈嘴唇动了动,哑了好半天才开口:“猫丢了?”
他记得那个暴雨夜,不时一个惊雷夹着闪,凌晨两点睡不着,他起床摸黑关上了窗。
“连着几天三十九度多呢。”
乔稚柏也有点蔫蔫的。
朋友生病他当然担心,贺远川体质好,除了因为不爱吃早饭好低血糖,基本不会感冒发烧:“他爸给扔了,他全给找回来了,哎,不多说了。”
要不是那天刘姨打电话过来让他帮着请假,他还不知道呢。
谁知他刚说完,身后的桌脚在地上摩擦出“哧”地一声响,动静挺大,程澈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门那走,步子快,留个匆匆的背影。
这会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上完今天的课,再过两天他们就要期末考。
马上就要打上课铃,乔稚柏愣住,喊:
“哎哎——你去哪啊?猫找到了,都好好的呢,程澈!”
王杉刘俊他们几个也朝这边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束背影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后门,门带上了。
说实话,程澈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原先是担心,现在是担心混杂着愤怒,以及其他说不清的各种情绪在他心口堵得难受,快要爆炸。
他噔噔噔下了楼,贺远川的家他去过一次,他知道在哪。
上课期间清野中学的大门按照惯例关着,旁边留个小门供老师和清洁人员进出。
即将要越过门卫室时,听见门卫大爷在里面跑出来喊他:“站住!你去哪?没放学呢!”
程澈匆匆往小门那跑,来不及说话。
大爷眼疾手快抬手关上了,程澈脚直接一打弯,往学校后门跑。
身后跟着门卫大爷的喊,混合着铃铃作响的上课铃。
他听不清,也没心思去听,跑到后门围墙那,脚踩着碎砖,刺溜一下就翻了过去。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墙头上积雪未化完,带些淤泥,蹭到了羽绒服的衣摆。
没在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程澈往路边跑,伸手拦了辆车。
程澈扮演好学生的角色这么多年,校服拉到最上面,扣子扣到第一颗,乖巧懂事。
上课认真听讲,不出错不踩线,按照标准的路线成长着,比机器人更像一个机器人。
这是他十七年来没有伪装地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其实他只是想问问。
为什么不说?
出租在那栋熟悉的小洋楼前停下,程澈付钱下了车,一转身目光定住,看向篱笆围着的小院内。
几天没见的人此刻正靠在一楼露台边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厚毯子,头偏着不知道在看哪儿。
门没锁,程澈就那样进了院子,没说话。
瘦了。
几天没见,贺远川本就不大的脸小了一圈,五官更清晰,下颚的弧度硬朗,有种疲态。
贺远川回头了,原先飘忽的视线落在站着的程澈脸上,眉一抬:“来了?”
语气稀疏平常,对面前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仿佛程澈今天就是他约来做客的。
程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半晌,上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左手握拳高举到半空。
“打吧,没事。”贺远川闭上眼,说得很慢也轻:“我知道你生气。”
那只紧握的拳在空中停滞,不显眼地发着颤。
“为什么不打?”没有等到疼痛,贺远川闭着眼问。
连续三天的高烧让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唇发白。
指甲嵌进肉里,程澈面色难看,胳膊久久不落。
明明心疼得要死,开口却是冷的,咬着牙:“为什么不说?”
第47章 等等我
家里有刘姨, 单纯跑丢这件事不可能发生,这点程澈非常清楚。
程澈没见过那位,不知道那位什么手段,他只知道贺远川一个人在这儿住了好多年。
背着大书包独自回家的日子他过过, 他比谁都更懂那是什么滋味。
作为程澈, 他会感到孤独,贺远川难道就不会吗?
他一个人贴在卧室墙上, 假装自己和邻居阿姨一家一起生活时。
贺远川呢?
程澈看了躺椅上的人很久, 拳头越攥越紧,然而高举着的胳膊就是迟迟不肯落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那人似乎是轻叹了一声。
随后一只手从毯子下伸出来, 手指较之前要更瘦削,筋条更显眼。
手背上有几个针孔,那只手抬起来,轻握住他举在空中的拳。
针孔处发青,程澈盯着手背不放。
紧握住的两只手攀着一路下移,最后他的拳被一起带进了温暖的毯子下。
明明那只手没比他的热上多少。
在毯子遮挡住的角落里,那人的手掌搭在他的手背上,加重些力道握紧, 试图将本来就不多的暖意传递给他。
“程澈。”躺椅上的人轻声念他的名字:“手怎么这么凉, 你的手套呢?”
程澈不理。
天气预报今日无雨, 贺远川的身上还是溅到了几滴,温热的,落在下颚处顺着边缘滑进脖子。
有点痒, 潮湿的温度慢慢消散。
贺远川睁开眼, 仰眸看着面前的男生,声音温柔得像海:“不要自责, 和你没关系。”
程澈明明什么都没说,毕竟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股汹涌叫嚣着的情绪是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无所遁形,其实那拳头是想挥向自己。
如果没有他,没有猫,贺远川不会这样——至少不用生这场病。
就像猫突然消失,猫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再次出现。
“有些话没有和你说过。”那只手在毯子下挠了挠他的手背:“因为害怕,怕你逃跑。”
“我什么时候跑过?”程澈吸了吸鼻子,冷冷道。
贺远川笑,“真不跑?”
程澈沉默,明明自己是来找这个人算账的,现在手拉着手算什么意思?
“你说的啊,不跑。”贺远川闭上眼,声音又轻又柔:“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说?”
程澈低头盯着他。
“因为舍不得。”毯子下的手缓缓下挪,轻撬开他掐住自己手心的指尖,抚着凹陷进去的月牙:
“舍不得你担心,舍不得你自责——虽然你还是会自责,你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好。”
程澈不说话,他不敢开口。
心脏在胸腔下剧烈跳动,他怕一张嘴,那颗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贺远川确实看透了他,他现在真的有点想跑了。
“程澈,你很善良,也很勇敢。”贺远川还在说,很有耐心。
抚着手心的那根手指也抚在程澈的心头:“像一块璞玉,和你的名字一样,澄透、清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没有人这样描述过他,程澈从不知道这样的词可以安在自己的身上。
他扭了扭,想抽出那只手,却被攥得更紧。
“所以为什么不打?”贺远川仍闭着眼。“你的问题我回答了,你也回答一下。”
“我就要打呢!”程澈喊,力气不足显得虚虚的:“把我的手还给我!”
“不还。”贺远川耍无赖,睁开眼看他一会,才轻声说:“程澈,要问问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就是想揍死你。”程澈咬着牙嘴硬,目光躲闪。
“揍死我吧。”贺远川把脸凑上来,那双湿漉漉的黑眸倏然近了:“怎么不揍,不是还有一只手?”
程澈虚张声势地举起另一只,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好吧。”程澈的肩膀懈下去,有气无力,那双黑眸好像快要将他吸进去。
他偏头小声叽咕:“我好像……也有点……sh&*e”
“有点什么?”贺远川又凑近了些。
斜眼一看,嘴角勾着,一看就是明明全都听见了,故意装听不见呢。
程澈顿时一肚子火,在贺远川面前他好像很容易一肚子火,破罐子破摔地一口气全说了:
“我说我舍不得!行了吧?舍不得打你,你不是听见了?”
贺远川“嗯”了声,很认真地点头:“做得好。”
听见这话程澈肚子里的火倏然又泄了,他脑袋垂着,站在边上闷闷地:“在你看来,我好像什么都做得很好。”
贺远川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突然说:“头弯一点。”
程澈就弯了点头,又听贺远川说:“眼睛闭上。”
程澈于是就闭上眼。
他出奇地信任这个人。
布料摩挲的声音,这儿一片住户不多,小道上基本没有人。
有什么东西覆上他的额头,可能是贺远川的指尖,痒痒的,拂开了他额边的碎发。
这次他没有躲,四点多的天,明明再不一会就得黑了,这会儿居然出了久违的太阳。
阳光照在眼皮上,程澈看到红色的一片。
额头的触感消失,程澈刚想直起身,黑色的影子挡住了他视线里的那片红。
下一秒,有什么微凉且柔软的东西覆上了他的额头。
那团柔软在他的额头停留了三秒,程澈霎时僵硬到一动也不能动,慌乱得有点儿站不住。
几秒后那柔软消失,程澈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睫毛颤动。
随后是他抖动的睫毛,很轻,睫毛被柔软盖住,程澈连心尖都发着痒。
可能是怕弄疼他,很快就分离。
“因为在我看来,你确实特别特别好。”暖暖的红色重新从眼皮上方涌上来。
毯子下的手擦拭掉他手心涌出的薄汗,再攥紧:“陪我躺会吧,就一会儿。”
程澈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晕晕乎乎地上了贼船,贺远川将身上的毯子分给他一大半,期间还拿纸巾擦掉了他衣摆上粘着的那片脏:“哪里蹭的。”
“不知道。”
学校后门墙头上蹭的,因为急着来见你,门卫大爷不给出门,情急之下翻了墙还逃了课。
“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贺远川替他掖好被角,两人躺在宽大的椅子上,脸盖了一半在毯子后。
冬天的太阳果然难得且吝啬,看着天色要黑了,太阳也快要落下去,远远的透过建筑的天边泛着红粉的霞光。
落下去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他们还可以靠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暖洋洋地晒一会。
“坚实的同桌关系。”程澈闭着眼说,他又困了,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好,贺远川身上估计有什么催眠药。
“只是同桌啊?”贺远川笑,声音也轻:“同桌也给亲亲额头么?”
程澈心猿意马“嗯”了声,又摇头:“不能,你耍流氓。”
“抱歉。”贺远川道歉得诚恳,“下次先征求你同意。”
毯子下的那只手一直在轻拍他的手背,程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已经分辨不清贺远川到底说了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又“嗯”了声,带着倦意:
“你等等我吧,远川。”
等等他先睡一觉,等等他再长大一点,等等他再勇敢一点。
“嗯。”贺远川伸手拉平他脑袋下的帽子,让他能躺得舒服一点,轻声又认真:“我等等你。”
程澈在躺椅上睡了这几天来最沉的一觉,醒来后天已经黑了,自己也不在躺椅上,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里。
房间里很暗,只在床头柜上留了盏夜灯。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又转头看了会夜灯,才想起这是上次他来贺远川家里时,执意要睡的那间次卧。
这样愣了一会,程澈突然猛地一掀被子。
只脱了件羽绒服,衣服还是他上午穿得那些。
床尾那放着一摞干净的睡衣,像是料到他会醒似的。
房间里开了空调,暖烘烘的,他又默不作声地盖回了被。
历史重现,这天晚上他还是没睡着,蹑手蹑脚,偷偷地再次潜入了某人的房间。
谁知虽是关着灯,贺远川依旧根本没睡,捕捉到他不经意间细微的动静,朝旁边的床拍拍:
“过来。”
程澈有点尴尬,身上穿着贺远川的睡衣,抱着枕头立在那,小声:“你没睡啊?”
“等你呢。”贺远川说:“上来,地上凉。”
程澈手足无措地立了几秒,一闭眼,心一横,抱着枕头就抬腿上了床。
他扭来扭去地躺好,贺远川俯身过来给他盖被子,程澈躺得笔直一动不动,脸脖子和耳朵全部发烫。
不是?这就盖上一床被子了?
这天晚上他俩头挨着头,聊了一些更深入的东西,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聊清野镇,慢慢聊到小时候,以及彼此的妈妈。
“恨么。”贺远川问。
“不。”程澈说,“你呢。”
“我也不。”贺远川的声音还是有点哑意,“没恨过,觉得她过得好就够了,也不需要再和我有过多接触,就是,就这样吧,大家都往前看,像两条岔开了的线,这样也很好。”
程澈闭上眼,从嗓子里闷闷“嗯”了声。
这一刻的两人,在某种程度上说,比拥抱和亲吻都来得更为紧密和亲近,一个人说,另一个完全懂。
“贺远川。”程澈突然开口。
“嗯?”
“认识你很开心。”他闭上眼睛。
一只手呼噜上他的头,片刻后收回去:
“嗯,我也是。”
第48章 花圃
第二天两人睡到很晚还没起, 有人敲了敲门。
贺远川醒了,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偏过头。
程澈还在熟睡,脸埋了些在枕头里,他伸手, 用指关节碰了碰, 然后赤脚下床开门。
门只推开一半,他探出脑袋, 头发凌乱, 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小川,你的那位朋友好像不见了。”刘姨小声说:“就剩一套衣服在床上, 我看着有点脏, 我给洗了啊?”
没有贺临在时,刘姨会叫他小川,刘姨看着他慢慢长大,和看自家孩子没差。
“嗯。”贺远川打了个哈欠:“没事,在我这儿呢。”
刘姨愣了下,贺远川这么多年也就往家里带过那娃娃脸兄弟俩,带同学回家倒是稀奇事儿:“哦,我做了早饭, 热着呢, 下来吃。”
又问:“那孩子醒了么?我做了两份。”
贺远川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转头往床上看,男孩睡得四仰八叉,被子压在身下。
“留一份热着吧。”平静的眼角漾起了些许波澜, 贺远川头转回去:“不急。”
清野中学这学期已经结课了, 这两天布置考场,他们不用去学校。
热心的小乔同学眼疾手快拿到了他俩的准考证号条, 一个电话扫来,把数字念给贺远川。
念完又重复了一遍,问:“记住了吗?”
“嗯,你拍给我不就得了。”贺远川说:“程澈的也拍给我。”
乔稚柏纯粹是想从声音听听贺远川恢复得怎么样,再考虑要不要招呼刘俊王杉他们提几个果篮来。
“干嘛,你要抄啊?”恢复得不错,乔稚柏打消念头:“学霸的号你要去干什么?”
“抄。”贺远川敷衍:“ 发我。”
等程澈慢悠悠转醒时,已快到中午。
醒来首先意识到自己的睡姿过于狂放,他闭着眼睛在床上“啪”地立正,手脚规规矩矩放好。
被子在背后压得疼,他蠕动了一会,蹭蹭蹭挪挪挪,终于寻到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头随意一偏,睡眼惺忪地对上了一张脸。
这人睁着眼,正侧躺着看他。
程澈的目光从那双黑眸慢慢下移,大脑开始工作,昨天的记忆全部上涌。
三秒后他弹簧般从床上“咣”地弹了起来,刚睡醒嗓子有点哑:“你……你醒了?”
“嗯。”贺远川说,手托着腮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程澈不自在地咽了下口水,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贺远川放下撑着的手,懒懒地伏在那儿:“你睡得很熟,就没喊你。”
“哦。”程澈捂了把脸,肩膀重新松懈下去,肚子恰时咕噜叫了几声。
贺远川笑,程澈拿眼斜楞他:“笑什么?”
“你饿了。”不是询问,是陈述。
“我饿了。”程澈老老实实地承认。
贺远川起身揽过他的肩,两人出门下楼,胸膛贴着背,热乎乎的:“走,哥带你吃饭去。”
“大半个月也是哥?”
“大一天也是哥。”
“我不会叫你哥的。”
“嗯,不叫,以后再叫。”
“以后也不叫。”
“那以后叫其他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身子倒是挨得近,下楼后程澈习惯性往后掏帽子戴,一摸没有,睡衣哪来的帽子。
“摸什么呢?”贺远川看他。
“我戴帽子,”程澈低头说:“不是要戴么。”
“不用。”贺远川伸手把他的衣领拨正:“以后也不用了。”
于是程澈就穿着贺远川的睡衣,坐在客厅的顶灯下坦坦荡荡地吃了顿饭。
他确实饿了,闷头吃了会,听见在厨房洗菜的刘姨笑着说:“这孩子吃饭真招人喜欢。”
程澈给看得不好意思,嘿嘿笑两声,嚼完咽下去才说话:“好吃。”
“好吃就多吃,还有呢。”刘姨一边洗菜一边面朝两人说话:“昨晚你俩在椅子上睡,没着凉吧?”
“没。”贺远川坐在旁边喝了口汤,慢悠悠地又接了句:“是挺招人喜欢。”
程澈头埋得更低了,呼哧呼哧喝汤,差点没把脸塞进碗里。
吃过饭他俩回房间躺了会,下午出了太阳,两个人又把昨天的躺椅搬出来,到一楼露台那摆好,躺上去晒太阳。
今天的太阳特别好,给院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层金色的光,刘姨抱着衣服出来到院子的另一侧晒。
家里有烘干机,贺远川时常说:“不用那么辛苦,塞里面烘干就行。”
但刘姨觉得还是得晒干,穿起来有太阳的味道,其次衣服也更服帖。
贺远川便不再劝说,看刘姨每日固执地掐着点,寻找阳光,只为了给他多一点的太阳味。
他也被爱着。
椅子很宽敞,两人一起躺在上面,一点也不觉着挤。
“我找到你手套了,”程澈说:“在你的枕头下面。”
倒不是他故意翻别人的东西,早上六七点时其实他醒了一次。
一夜无梦,他突然醒来,没有任何诱因。
冬日总是天亮得晚。
一点点微光从窗帘外照进来,房间里昏暗且朦胧。
贺远川睡得不算踏实,眉头皱着。
程澈看了好一会,最后抬起手指,一点点抚平。
那张脸贴在他的手心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脑袋一翻,枕头下有团黑影子。
“嗯。”贺远川说:“我知道。”
“怎么会在那里?”
贺远川没立即回答,顿了会才说:“因为我也睡不着。”
程澈不说话了。
他想起自己手机语音列表里编着号的一条条录音。
贺远川给了他很多东西,但他好像没给过贺远川什么。
除了猫。
但那或许更像是一份责任的转接,不是给予,只是移交。
他俩这个位置,刚好对着院子里的小花圃,光秃秃的,矮围栏边缘渗出些泥水。
“你有一块小花圃。”程澈看着那块说。
“嗯。”贺远川问:“光秃秃的。”
程澈挺喜欢花,但弄堂楼里没有场地,只有砖楼梯的夹缝里能勉强生长着几朵黄色的小野花。
“可以种么?”程澈问,他也想留点什么。
“当然。”贺远川点头:“你想的话就当然可以。”
“等到春天,我们在这里种上一大片,”程澈手伸开比划:“花海,应该会很好看——你不过敏吧?”
“不过敏。”贺远川笑,声音懒洋洋的:“行啊,那就春天。”
刘姨换了个位置朝他们这边来,旁边的人立马往毯子下滑。
“藏什么呢,”贺远川歪头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你不好意思啊。”
“没藏。”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程澈又直溜溜地往上挪了点,只是耳朵红,脖子也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刘姨晒完了衣服,从家里拿出两个枕头,过来给他俩。
程澈躺得板板正正,义正严辞。
毯子下却有什么正窸窸窣窣地伸过来,顺着他的手攀爬,然后握住了。
原来是一只手。
刘姨往他俩脖子下一人塞了个枕头:“枕个枕头,脖子能舒服点。”
程澈说了声谢谢,牵扯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笑完往旁边斜着看了眼。
贺远川闭眼躺得安详,让抬头就抬头,让躺下就躺下,
他明明紧张得要死,这人还非得赶在这时候耍流氓是吧!
存心的,故意的!
他泄愤般回握,将那只手攥紧。
不是因为想握,是自己想要捏死这只手。
对。是这样的。
谁知那只手变本加厉,最后十指相扣,程澈挣了两下,没挣开。
在严冬难得的晴朗阳光下,刘姨就站在身旁。
一眼看去是两个男孩盖着毯子闭着眼,安静地晒太阳。
然而在毯子的遮挡下,是偷偷的,小心翼翼且紧密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就是小川的新朋友,好像太阳一晒就脸红-
贺远川的感冒在期末考的前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程澈一颗心也算放下了。
他也没在贺远川家待太久,看了一下午小猫,当天晚上吃完饭就回去了,一是怕江河担心,二是他得回去看看书,顺便再刷点题。
从前他拼命学习是为了给江河治病,现在又多了个目标。
他说让贺远川再等等自己,那他也得加快脚步再往前一点才行。
心里暗无天日的小地块终于透进了光。
其实是光也来寻他了。
他给贺远川划了好些重点,各科都汇总成密密麻麻的几张纸,拍照发过去。
“你可以根据我写得这些看,重要的我都圈出来了,看不懂的话再问我。”
对面一直“正在输入中”,良久后,才发来一句:“谢谢同桌。”
之后考了三天的试,考完正式开始放寒假。
寒假开始没两天,程澈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写会寒假作业就想打开手机看看。
期间他带着江河去做了次透析,坐公交回来时和江河坐在后排,愣神片刻又想到了从开心兽医站回来的那个夜晚。
仔细一琢磨,才发现原来是有点想某位。
但明明每天都通电话,也打视频,醒了早安睡了晚安。
没两天又下了场大雪,路面结了厚厚的雪冰,清野镇发布红色预警,车轱辘在冰面上打滑,出门根本打不到车。
程澈再次开始失眠。
本来只要听着人家的录音就能睡着,自从牵过手后,就变得不那么容易满足了。
其实不光他是这样,贺远川也是这个状态。
甚至更糟一点,贺远川头一次这么想开学,最起码每天都能见到面吧?
于是在新年快要到来的某个凌晨,路上积雪仍未融化完全,贺远川忍无可忍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给程澈发去了一条语音:
“坚实的同桌程小澈,我们见一面怎么样?”
第49章 张立柱
程澈看到消息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
半梦半醒间枕边似乎是响了声。
闭眼摸索到手机后摁亮屏幕, 挤开一只眼看。
待看清后倏然清醒,他操着口迷迷糊糊的哑嗓子,给对面回了条语音:“怎么见啊,天多冷啊。”
莫不是雪化了?
说完他一掀被角, 从热腾腾的被窝爬起来, 赤脚跑到窗边向外看。
地板凉,又只穿了身睡衣。
踮着脚看了会, 心里的雀跃暗了下去。
程澈踮着脚又一路弹回了床上, 用被子连头带脚全一把盖住,抖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乌海巷离贺远川家挺远, 上学那段时间, 光是每天送完他,贺远川再打车回家都要好一会儿。
更别说路上现在打不着车。
虽然并不真切,但他可以确定,对方说得“见一面”是指——
贺远川会想各种办法,单方面来乌海巷找他见面,而他甚至连鞋都不用换。
“十分钟后你出来。”手机又弹出来一条。
程澈没等到十分钟,脸都没洗,裹上大棉袄噔噔噔就下了楼, 砖楼梯上结了冰, “哧溜”一下差点一头卡到地上。
他心神不宁地打开红色铁门, 门一开就往外张望。
巷子里的青石板变了颜色,白茫茫一片,他左看看, 右看看, 没看到人。
脚下的棉拖冒风,他打了个哆嗦, 从口袋里掏手机,给对面发去消息:“路上全是雪,你慢点啊。”
发完站那把手机揣口袋里,远远从巷口来了个人,走路身高都不像,但他还是眯起眼睛看。
看清后嘴一咂,顿时想进家。
没等来贺远川,倒是等来了张立柱。
因为天冷,赵庆早早地给小卖部的门窗都安装上了一层厚厚的挡风塑胶皮,暖和是暖和了,就是视线不好,从外往里看,泛着黄的雾蒙蒙一片。
张立柱腿倒腾得快,估计也是路滑,没两步就过来了。
看见程澈后脖子一扬,问:“在这杵着干嘛呢,你妈呢?”
他指的是江蔓。这巷子里谁都知道他程澈喊江蔓从来只喊姨。
程澈懒得搭理,转身就准备进家。
“哎哎,这孩子,跟你说话不搭理人。”张立柱手从口袋里伸出去,重重拍两下程澈的肩。
表面上是作出长辈的样子说教,实则是觉得被拂了面子,借此泄愤,使的力气大。
张立柱心眼子小,打牌时也经常和牌桌上的人因为一块两块钱吵:
“别跟你爸一样啊,要给你奶奶争口气。”
程澈被那两巴掌拍得胸腔里嗡嗡作响,脚底下又滑,差点没站稳。
他挣脱张立柱搭在肩头的手,刚准备张嘴说话,余光见赵庆的小卖部门帘一掀,从里面快步走出个人来。
随即张立柱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力猛拍了两下肩。
人顿时给拍懵了,站那儿剧烈咳了好半天,差点把抽烟多年的陈年老肺给咳出来。
程澈看见了来人,脚步停下,微仰着头看。
他很少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首先是没用,其次是不利于隐藏。
想念了好些天的人突然出现,他会有点藏不住。
“谁啊!”张立柱喊完又咳了声:“谁他妈拍老子!”
“我。”淡淡的声儿。
贺远川往程澈这儿垂眸看了眼,又淡淡收回,俯视这个虚张声势的中年男人:“他不搭理你,我搭理。”
张立柱同时也是个怂货,江蔓举着菜刀出来骂街时他不敢来,程澈平时笑眯眯的,得空他就得来蹬鼻子上脸,故意恶心人一回。
贺远川个子高,面无表情时五官冷冽,压不住的凶意。
张立柱消了声,没敢直视回去,翻眼看了看程澈,抬脚就要走,嘴里不干不紧地嘀咕:“和他爸真是一个媚样…”
没走两步就被什么绊了下。
张立柱癫痫发作般踩着溜溜滑的冰,胳膊扑棱起来,身子斜楞着往边上栽。
程澈盯着这道即将砸到自己身上的踉跄身影,脚无情抬起,默默向后挪了两步。
“咣——”张立柱摔了结实的一跤,脸撞上树桩子,伏在那“哎呦”了半天,爬不起来。
“你他妈故意的是吧!”哎哟完还能抽空骂一句。
“嗯。”贺远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伸手一粒粒扣好程澈穿着的大棉袄上的纽扣,漫不经心:“故意的。”
直到扣完最后一粒扣子,贺远川在他胸脯那轻拍了两下,偏头看地上的人。
嘴角突然勾起点笑,这会儿才看得出刚开学那时吊儿郎当的痞意:“媚叔,以后我天天来搭理你,别嫌烦。”
张立柱不骂了,伏在那不说话。
贺远川转头过来,搓了两把程澈的乱头发,对着赵庆的小卖部喊:“庆叔——我走了!”
“哎——”赵庆在店里喊:“知道了——”
两人转身往巷外走,手被贺远川握着塞进羽绒服口袋,程澈问:“你认识?”
身后小卖部的门帘“啪嗒”一掀,听见赵庆从里面装模作样地小跑出来,掐着嗓子惊呼:
“哎呀,张兄,你怎么摔倒啦?隔着门帘看不清,还以为谁家乱丢了一大包垃圾出来呢!没素质!”
“刚认识。”贺远川现在也学会了程澈的嘿嘿笑:“我说我俩是同桌。”
半天扶不起来张立柱的赵庆:不是,谁问了?
程澈笑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来了一会了,庆叔调不好体育频道,我帮着调了下。”
“怎么来的?”
口袋里暖烘烘的,贺远川也笑:“乔稚柏他爸给他报了寒假突击班,司机临危受命,我蹭了顺风车。”
两人出了巷子,去早餐店吃了顿饭,程澈就穿了双拖鞋,贺远川怕他冻着,没去远地儿,就去了上次他说的那家隔壁包子铺。
期末考前没吃着的包子,今天到底是吃到了,两人挨着坐,喝了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寒假后早餐店的生意更好了,没几天就是新年,在外乡务工的男女老少都回家过年,清野镇开始热闹了起来。
店里人挺多,贺远川喝了口豆浆,透过嘈杂的人声问程澈:“拍你肩的那人叫什么?”
“张立柱。”程澈说,嘴里有包子,说话不清晰。
外人面前他规规矩矩的,嘴里嚼碎咽完了才会说话,和贺远川他不会在意那么多。
他可以不用在意那么多。
“哦。”贺远川点头:“我看柱子没立起来,人倒是挺嚣张。”
程澈扑哧笑出声,告状:“就是他和别人说我养猫呢。”
“他讨厌,你就凶他。”贺远川也咬了口包子:“别怕,我给你撑着腰呢。”
“我可不怕。”程澈谁都没怕过,他是懒得在从小长大的巷子里起事端。
贺远川的意思也不是真的指“怕”,他见识过程澈浑身戾气的那一面,也见识过那利落决绝扔过来的一板凳。
他看了眼程澈,说得慢:“你是不怕,你只是不在乎。”
程澈嘴硬:“哪有,我在乎的可多了。”
“嗯,在乎猫,在乎你妹妹,在乎我。”
贺远川说完,停顿了好一会,才跟下一句。
“就是不在乎你自己。”
程澈埋头到碗里喝豆浆,不说话。
头被人摸了两下,他闷闷说:“又摸我,会长不高。”
贺远川笑着“嗯”了声:“够高了。”
拉长了声音,轻轻的:“程澈,也在乎在乎程澈吧。”-
吃完饭他俩顺着巷子转回去,贺远川今天穿了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本来就高,皮肤也白,在雪地上站着,身影挺拔,很吸人的目光。
墙头上跑过两只小流浪猫,两人买了几根火腿肠喂了会,程澈掏出手机拍墙顶上吃食的猫。
拍完手机下移,贺远川站在取景框里,正抬头看猫,侧脸流畅。
唇被冷风吹得红。
程澈对着框里的贺远川看了会,按下快门,之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机。
临走时贺远川说:“回去把你袜子穿上,过两天我再来。”
因为即将要分别,程澈原本蔫巴下去的心,听了这话又重新流动了起来,但面子上还要装一下:“你还来啊?”
“不想我来啊。”
贺远川逗他,这小孩在他面前心思全写在脸上,比如早上那会眼下发红是因为有点委屈,比如现在那双桃花眼倏然亮了是因为开心。
小孩自己还意识不到,特别好玩。
“也不是……”程澈说,小声问:“你来一趟麻不麻烦?”
“不麻烦。”贺远川把人送到红色铁门前的树下:“知道我要来就行,下次记得换双鞋,冻脚。”
这次分别后,两人又在微信上早安晚安了两天。
程澈的状态较刚开始放假那两天要好多了,可能因为才见过面,每天在家也不愁眉苦脸了,有时候会拿着手机找江河显摆几只小猫的照片。
江河笑,打手语:真可爱,长大了是不是!
程澈点头,在相册里翻翻翻,翻到了那天早上喂食时拍的墙头上的流浪猫。
顿了下,他又往右划了下,慢吞吞地把手机屏侧给江河看。
江河眼睛一亮,飞快比划:我认识这个人,上次书店见到的!
程澈心里放烟花,昂着头打手语:帅吧,是哥哥的同桌哦。
第50章 新年
赶在大年二十七, 贺远川再一次来到了乌海巷。
道路上雪化得差不多了,但是街上出租车仍然少,即将就是新年,清野镇的人们大多选择上街买些年货, 辞旧迎新嘛, 穿新衣服新鞋,更有种过年的感觉。
这次程澈早早起床, 听话地全副武装后才出门, 对此贺远川表示高度肯定,给予了一定的表扬。
他问贺远川去哪, 贺远川带他去吃了个早饭, 打不到车,两人便顺着乌海巷往南走,过了两条街,经过架子桥。
桥上来来往往的行车多,他俩走在大桥内侧的人行道上,说话得稍微提点声儿。
“快过年了,”程澈走在挨着桥栏杆的那边,他俩走得慢, 也不急着去哪儿:“确实热闹多了啊。”
“嗯。”贺远川说:“前面有条街, 卖年货, 我俩看看去。”
程澈点头,细而窄的盲道上有块小石头,他抬脚给石头拨开到一边, 问得随意:“你在哪过年啊?”
“家。”贺远川也答得随意:“刘姨回老家前会包很多饺子, 吃完饺子再看会无聊的春晚。”
程澈低头踩着盲道走,张了张嘴, 没说话。
过年时程赴也不一定回来,大部分的新年是江蔓做上一小桌子的菜,控盐控油,他和江河挤在小院里放上一小挂鞭炮。
江河听不见炮响,但她喜欢闻那股味儿,因为听不见声音所以察觉不到危险,每年点炮都自告奋勇。
程澈胆战心惊地看她点,等火星子一亮,就一把捋起小姑娘扛着就跑。
炮放完后,三个人会坐在客厅的小桌旁,闻着硫磺味沉默地吃完年夜饭。
尽管不热闹,可好歹家里有三个人,能听得见走动咳嗽声,闻得到饭菜香,也算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年。
“那个,”程澈在脑袋里措辞,说得慢:“我能去你家吃饺子吗?”
贺远川闻言笑了一会,两人顺着架子桥往下走,远远能看见那条街了,乍一看去红通通的一片。
“不用疑问句,”贺远川笑完说,说话间还有股子没消散的笑意:“用肯定句,我要去你家吃饺子,这么说。”
“我要去你家吃饺子。”程澈学得快。
“做得好。”贺远川说,下坡时拐角那儿有个凸起的砖块,他拽着程澈胳膊肘的袖子往空地拉:
“来,什么馅都有,肯定比你在外面吃得要好吃。”
程澈“嗯嗯”点头,图穷匕见,再次现学现卖:“所以你先来我家过年。”
贺远川脚步顿了下,偏头看他。
程澈说得认真:“你要说好的。”
贺远川看了他一会,抬臂揽上男孩的肩:“好的。”
车辆在他俩身侧不远处疾驰。
轮胎摩擦地面滑出声响,裹挟着贺远川的嗓音也变得有点失真,但程澈听得清:“不只今年,以后也一起过吧。”
那条红通通的街近了,这才看清原来之所以这样红,是因为每家店铺的门口都摆了各式各样的红色年味摆件。
地上铺着特别大的福字,顶梁的网格上悬着一连排的红灯笼,有大有小,看着拥挤又热闹。
除此之外还有些带有流苏的挂件,主体部分都是红色的,下面提溜着五颜六色的铃铛。
拎着挂件一走动,铃铛响,看着喜庆,听着也喜庆。
街上人多,都是一大家一大家带着孩子出来置办年货,顺便玩一圈。街边有好些个小推车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呲花鞭炮,糖葫芦,棉花糖。
程澈多看了两眼糖葫芦柜儿,再转头身边人不见了,贺远川已经站在柜台前,举着手机正扫码呢。
“过年涨价。”程澈凑上去小声叽咕,怕给老板听见:“这两天得翻倍朝上卖。”
贺远川“嗯”了声,指节轻敲柜台,问他:“你吃什么的?”
柜子里的草莓糖葫芦个头大,冰糖壳看着又脆又透亮,确实是个好吃样。
程澈不挣扎了:“草莓吧。”
贺远川便要了两串草莓的,付完钱递给程澈一串,说:“怕什么,想吃什么都有,跟哥在一块,饿不着,你就放心吧。”
两人举着糖葫芦吃得咔嚓咔嚓响,期间但凡程澈多看一眼,再转头身边的贺远川必然消失。
掏手机付钱去了。
一条街逛下来,程澈终于对贺远川有钱这一传言有了深刻的了解。
贺远川手里提了一堆东西,烟花鞭炮大呲花,连店铺顶上挂着的红灯笼串都不砍价地挥手买了两对儿。
程澈举着一大根芒果味棉花糖,手里空空如也,边走边吃,边吃边歪头看,这样啃着啃着觉得于心不忍:“那个,给我一袋提着吧。”
“吃完的。”
程澈加速吃,奈何棉花糖太大,他把头埋进去也吃不完。
旁边几个小孩子提着亮彩灯唱歌的玩具灯笼路过,程澈没在意看了眼。
于是很快手上又多了两只唱着歌的玩具灯笼,贺远川说他和江河一人一只。
买完年货贺远川把他送回了家,烟花鞭炮什么的也放在程澈这儿了,唯独拿了一对红色灯笼串回去,说是要跟程澈挂同款。
到家后拍了张照片过来,喜庆的红色灯笼串悬挂在卧室门的两侧。
程澈看着图片笑了声,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窗户也拍了张。
寡淡多年的老窗旁钉了两颗新钉子,一边挂着串灯笼,风一吹,铃铛轻轻响-
大年三十这天,贺远川早早地就来了,穿得周正,还很有礼貌的不空手,拎了水果牛奶。
程赴依旧不在家,程澈提前和江蔓斟酌着打过招呼,江蔓跟他一向话不多,只说:“来呗,人多热闹。”
江蔓在厨房洗菜切菜,贺远川见缝插针地找活做。
程澈怕他头一次来不自在,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江河就是程澈的小尾巴,程澈走哪她跟哪。
不大的厨房被三人挤得挪不动脚,最后被江蔓全部轰到了楼上。
江河被那只既会亮灯还会摇头唱歌的玩具灯笼收服了,笑眯眯看着贺远川,很兴奋地跟程澈打手语:这个就是上次照片里的那个帅哥哥对吗?是你的同桌?
程澈点头,目光一偏见贺远川也在看,笑:“她认得你,夸你好看呢。”
贺远川习惯性摸摸程澈的脑袋,俯下身和江河打了个招呼,转头问他:“谢谢应该怎么说?”
他一手伸拇指,向前弯动两下。
贺远川也照样子对着江河比了下,江河弯起大眼睛捂嘴笑。
小姑娘待了一会儿就回自己的房间了,“说”是要去看书。
前脚她一走,后脚贺远川就坐在老凳上张开胳膊,对程澈说:“抱。”
“干嘛呀,不抱。”说是这样说,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胳膊已经抬起来朝那个怀抱去了。
清野镇没有禁鞭,每年大年三十的下午会陆续在不同人家的门口响起炮声,傍晚吃完年夜饭,整个小镇烟熏火燎的,空气中闻起来有浓浓的硫磺味。
前两次见面都在外面,即使肩挨着肩,在口袋里偷偷牵下手,但还是收敛的,没有这样完全坦荡地拥抱过。
现在四下无人,房间门被江河关了上,周围非常安静,偶尔听见楼下远方炸起鞭炮响,接着是狗叫,十来秒后又重归寂静。
程澈不得不承认,拥抱是件很幸福的事。
他俩抱了会,又并排横躺了上半身在床上,腿顺着垂落床边,脚踩在地上。
角度刚好看得见天花板掉皮的边角处暗暗连成片的霉斑。
程澈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提议这样躺。
沉默中旁边伸过来只手,寻到了他的,一寸寸覆盖着牵住再扣紧。
哦,不用后悔。
他其实会被完全接住。
吃年夜饭前,江河从家里拿出一挂短鞭炮,今年照例是她来点,只是火星子亮了后,扛着她跑的变成了两个哥哥。
四个人聚在厨房吃了顿饭,电视里放着春晚,充当背景音。
吃完饭江蔓要找人来打牌,程澈把之前和贺远川上街买的几袋子烟花拎出来,带着江河一起去巷子里放。
蹲着点火时来了股风,火舌拂到了手,程澈“嘶”了声。
“烫着没?”下一秒打火机就被旁边人俯身接过,贺远川蹲下来挡住风,点燃引线:“倒霉孩子,等下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火星“呲——”燃起来的那一刻,蹲地上的程澈被贺远川整个抱起,端着往前跑,嘴里喊着:“快跑快跑——”
程澈被吓得“啊啊啊”叫了会,颠簸中伸手抱紧这个人,再趁江河掉头看到前松手。
“嗖——”五颜六色的烟花团从炮筒中跃起升空,在乌黑的夜色中四散着炸开,照亮了半边乌海巷。
江河特别激动,站那儿昂着脑袋看,蹦蹦跳跳的,脖子酸了也舍不得低头。
烟花买得多,各种款式的都有,三个人放了一晚上,程澈也开心,掏手机出来对着亮堂的烟花拍了好些张。
拍着拍着,听见旁边人说:“程澈。”
他带着笑意转头,“咔嚓”一声,贺远川正举着手机对着他。
“你偷拍呀。”程澈抬高声儿,桃花眸子弯着。
烟花在视网膜上忽明忽暗地绽开,哪家又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
在这串连绵的炮声与绚烂的烟火里,贺远川俯下身,越过硫磺味的烟雾,吻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