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掀起一阵阴风,油光黑亮的金环巨蟒立在荇菜的背后,巨大的扁平三角蛇头幻化出一张扁平的美人脸,随荇菜侧头而侧头,玩得很阴森。
蛇脸妖艳,镶嵌漆黑戴金环的竖瞳眼珠,珠光里漾着毒。尖牙外露,闪烁寒芒,分叉的猩红舌尖从雪白的尖牙中探向荇菜白皙的后脖子,准备咬一口。
荇菜环顾左右不见大蛇,低头时正见一道巨大阴影覆盖自己的影子。
如常地弯腰侍弄药苗,一撅屁股,手中的药铲手柄不经意却狠狠地往后戳,顶在美兕的蛇身腰腹。
倾身咬来的美兕被不明所以地撞飞出去。
美兕大怒,以为荇菜会回头,却发现她若无其事地继续伺弄药苗,刚才的举动像是个意外。
舔尖牙,伏地从荇菜的双足间游过,化出扁平贴地的人脸,与荇菜看地的脸正好面对面。
平平如白纸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上下四颗尖牙从纸上慢慢地长出,挑衅地戳向荇菜。
荇菜眨眼,不慌不忙地徐徐起身,紧盯着躺在地上的人脸双眸,猛抬脚,狠踩下去,充分诠释什么叫快准狠,精准踩在她鼻上眼睛的位置。
美兕正感得意,一只鞋底带泥的脚如天般压来,直扑脸孔,缩牙大喊:“等等……唔……”
荇菜用力把蛇脸碾进土,左右来回挪蹭掉鞋底的泥。
漆黑带金环的蛇尾随美兕的痛苦扭动,攀缠荇菜的腰身自救,却碰撒她拿出药囊的雄黄。粉末洒在蛇尾,刺激的味道弥散开去。泥地几米外都闻到雄黄味,蛇子蛇孙们嘶嘶得往后撤,美兕的蛇尾脏了,嘶啦一声,缩进泥地。
整个巨大的蛇身包括美兕的人脸都在缩小,直至像蚯蚓一样钻出荇菜的鞋底。
荇菜考虑三秒,没有勇气去抓这条变小都可能含剧毒的蚯蚓蛇,任她嗦嗦地游走。
漆黑的小蛇逃到药垄对面,重新拔长成为漆黑带金环的大蛇。蛇尾上的雄黄已经被蹭进泥土,聪明地站在上风口。
荇菜的目光落在蛇头下的七寸分叉,上面有八道圆形伤疤:竟真有九颗脑袋,还被砍去八颗,嘶……光看着就觉得脖子凉。
美兕重新幻化立体人头,一张脸面上印片鞋印:“喂,有没有礼貌啊,你拿脚踩人脸,呸呸……都是泥。”
荇菜眨眼:登场很美兕,开场白很不美兕。
“第一,这是我家院子,一条大蛇带这么多蛇子蛇孙不请自来,你不礼貌,它们不礼貌。第二,我踩得不是人。”眼见美兕发急,快口道,“第三,地上躺张变脸纸,故意吓人,不就等着被人踩?”
美兕张口露牙,虚张半天,脱口而出:“你见过哪家蛇进院跟主人打招呼?”
荇菜准备好理智型辩论,却发现对方是个滚地龙,很像刚才教水玲珑对付崔洧得那套手段,有一种现世报的感觉。
美兕找到对话的方式,继续叉腰输出:“我本就不是人,蛇不躺地上,躺你身上吗?”得意地骚动蛇尾,撸到后面刚种上的药苗。
荇菜眯起紫眸,冷冷地盯向她。
美兕惊讶地看入她的眼眸,一副“老娘不怕你惑术”的神态,实则是根本没准备好。
潋滟的紫波里燃起巨大的白色焰火。
白色焰火散去,两名凶神恶煞的大和尚狠扑过来,生生拔掉四颗纠缠在一块的美人蛇头。
“啊……”美兕惊恐大叫,往后缩躲,彻底被荇菜的幻术眼神吓住。
蛇躯的上半身幻化出丰满的人形,瑟缩地捂住眼睛:“别……别杀我……呜呜,好可怕。姐姐们都死了,都死了……”
荇菜定睛望她,典型的蛇妖曲线,身姿丰满,惧怕时如弱柳扶风,不看脸就能让人生出怜惜。
目光后移,口气不善道,“你踩到我的药。”
“不杀……我啊,对不起。”美兕往前挪,却弄塌田垄边的土埂。
荇菜的脸色越发漆黑,真不该用清音术让她这么快镇定。
美兕偷偷地瞟她脸色,不敢再正眼看她的眼睛。九头蛇的眼睛致幻,却敌不过妖尊的勾人心魔惑术。
“我……你……我帮你弄好吧。”
弯腰去扶被尾巴弄歪的药苗。不过,药苗被碰到就毒焉瘪。
“……对不起。我什么都干不好,全身上下是毒,尤其这双手。”
荇菜怀疑地睨向她露出委屈的面孔:农夫和蛇,这家伙不会看起来真诚,实际在讨嫌讨债吧?
抬下巴指向田外,示意她离开药田。
美兕忙不迭游去田外盘立,一副乖顺懂事的小模样,与先前吓人又怼人的模样判若俩人。
她虚张嘴巴,似有话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荇菜环顾四周发出嘶嘶声的蛇子蛇孙。
美兕懂她的意思,嘶嘶两声:“你们都走吧,我不会有事。”
满园的蛇子蛇孙嗦嗦地游走而去。不稍片刻,除留下过蛇行痕迹外,一条蛇影都不见。
“你叫什么?”荇菜戴上手套,拔掉被她毒坏的药苗。
“美兕啊。你不是叫我美兕吗?”美兕拍打蛇腹,又拍了下……
荇菜已经从她不是美兕、她真是美兕、她不可能是美兕、她就是美兕的无语中回神:“你在干嘛?”
“我在拍蛇骨,拍松散好变成人腿。”美兕嘿嘿笑,见荇菜侧脸,抿唇道,“对不起嘛,吓你是我不对。我是在打探,传扬天下的合欢妖尊到底厉不厉害嘛。事实证明,你很厉害。你的惑术比我得还厉害。”
“……”荇菜轻叹:这种智商的蛇妖攻十方山寺?难道是因为体型够大?
瞥向傻笑的美兕:不可能!
美兕:“我在水泽乡的洞府修炼,听蛇孙们说,大陆新出个合欢妖尊。既然是妖尊,本事定不小。但是,我还得亲自验证过啊。你是妖,我也是妖。妖应该互相互助。”
狠狠地拍打蛇腹,露出两条玉璧般的大长腿。因疏于走路,又一下子摔在泥地。
她朝张大眼的荇菜嘿嘿发笑,一拂长腿,幻化出黑金色的长裙:“好了。”
扭着腰肢试了几次才站直,看起来很辛苦。
荇菜忘记要说什么:“若你不方便,就半人半蛇状态好了。”
“没事没事。两百年没幻化出腿,不太习惯,走几步习惯就好。哎呀……”美兕倒在药垄边,手边是药苗。
赶紧缩手,“还好还好,没弄死,呵呵呵……”
荇菜得找地方缓缓,重新树立对美兕的认知。拎起放药苗的篮子,搁在美兕的面前:“游进去,我带你去洗干净。”
“啊?”美兕绽放笑容,哦了声,扭腰肢变成小小一条盘进篮子。
进入篮子后为说话方便,继续变大脑袋,占满整只篮子。
一篮子一颗大脑袋,好像装一颗松散的大白花菜,上面还爬两只瓢虫似的眼珠。
荇菜像是那个杀过人后提上人头去抛尸的。
长舒口气,不低头瞧,提篮子就走。
美兕探出小手手巴拉住篮筐:“你人怪好的。你真是那个合欢妖尊嘛?怎么看起来像没有修为呀,不怕我咬你吗?”
“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一个?你是走水道入园。”荇菜瞟眼园子里的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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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城中大河、水泽乡相通。难怪这么条蛇进城没有惊动城里人。
她走到湖边,打桶水。美兕还窝在篮子里装尸头,就别怪她手辣。
“嗯。你不怕我咬你吗?”美兕再次仰面问。
“以你的智商能咬到谁?”荇菜微顿,自觉失言,“若你要害我,早就咬下来,哪来这么多戏。”
“你真聪明,我是来求你帮忙,怎么会真咬你呢。你好像我的大姐美兕,又本事又聪明。哦,我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是九妹美兕。”
美兕被荇菜毫无预兆地倒进水桶。“噗”得吐出口水,“现在就我一个美兕,没人和我同名。噗噗噗……别压我脑袋……唔……”
荇菜收手,往后退,避开水花四溅,瞧她把水桶胀满撑破,哈哈地笑了,总算出口被她出场吓住的恶气。
美兕摸把脸,亭亭地立在水边:“做什么这么用力,我自己会洗。”
“嗯。你继续洗。”荇菜憋着笑,又打半桶水洗干净手和鞋底,转去花厅休息。
美兕扭着腰肢、一步三摇进屋,环顾富丽堂皇的屋子摆饰,嘶嘶地吐蛇信:“人住的地方真好看。”
“你有九颗脑袋,就有九个性格。能和我说说其余八个美兕的事吗?”荇菜从她零碎的“别杀、姐姐们、大姐美兕”中理出思路:九脑一躯,人格独立。
美兕坐在圆桌边,拿过只杯子,学荇菜拿下巴点茶壶。
荇菜抽眼角,取过茶壶给她倒杯水。
美兕享受地喝口白开水,舒服道:“人类烧过的水就是不一样。我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姐姐,她们都死了,六位被十方山寺的两个和尚杀死。四姐、五姐被臭和尚杀死。”
荇菜阻止她继续吧啦:“杀你一二三、六七八的姐姐是十方寺的惊雷和惊蛰,四五两位又是被哪个臭和尚杀死?”和尚不都是十方山寺吗?
“林枷啊。一二三、六七八姐姐喜欢林枷。但是,四五和我不喜欢他。她们头多,我们头少,反对无效。”美兕又给自己倒杯水,感受水的滋味,“真好喝。
对啦,妖尊。我的一个仇人就在附近,我打不过他,被他杀掉好多蛇子蛇孙,塞进他腰间的布袋子和大碗。
他就是当初拧掉我二三六、三位姐姐脑袋的和尚。”
“惊雷?”
“对,就是他。妖尊,我找你就是想求你帮我报仇。你是妖,我也是妖。我们应该……”
荇菜不耐烦道:“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美兕:“真明白?你不能像那个讨妖厌的凤尊,守着天羽宗的死规矩,处处吃人族的瘪,得给我们妖族讨一个公道。”
荇菜对她生出几分好奇,轻笑着流转声线:“想为你的姐姐们报仇?你能为此付出什么?”
“只要能杀了惊雷,除了要我的命,其它什么我都答应你。”美兕挺胸,神色看起来坚定却又有些瑟缩。
荇菜轻哼:这就是念念不忘仇恨却想保命的蛇妖。当年她能逃过大劫,恐怕是因着这份胆小可怜。
作为女配出身的荇菜,能共情到美兕的无能、弱小,乃至有机会就要反咬一口的不甘和狠辣。
“守空大师呢,他没有份吗?”
美兕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拍掌道:“我已经打探清楚,另外一个叫惊蛰的和尚已经死掉,就不找他麻烦。
守空和尚制服林枷那坏东西,而且是他保下我这颗脑袋。
四姐、五姐最疼我,因为不听话被林枷斩杀。我是妖族,也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道理。所以,我不找守空和尚,只找那个叫惊雷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