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天下是谢况从前朝手上“接”过来的。
前朝的皇帝不仅昏庸无能,而且沉迷于声色犬马,闹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镇守地方的谢况借机携幼小的宗室藩王进京“清君侧”,最后扶植小皇帝继位。
谢况自幼有“神童”之称,文武双全,十几岁领兵打仗,二十几岁加官进爵,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心中却也有解不开的结,那就是一直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子。
直到一年前,他新纳的妾室司夫人生出了他的第一个儿子,谢容。
谢况大喜,将这个孩子的诞生视为幸运的象征,干脆一举行尧舜之事,如旧朝故事,让小皇帝禅位给他。
这个月谢容就要满周岁了,自然是要大办宴席的,谢况左思右想,决定将这事交给谢宜瑶来安排。
谢况今日前来,也正是要通知她这件事:“你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好好办。这不仅是我们自家的家事,也是关乎社稷的要事。阿容年幼,又无长兄,还要多麻烦你这个长姊。”
谢宜瑶对谢容没什么好印象,他既是谢况重视的爱子,又是贵嫔司砚所出,以后王均入侍东宫,还会与他相处甚欢,快把谢宜瑶最讨厌的几个人沾了个遍,她怎么可能对他有丁点好感。
而且前世谢容的周岁宴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上辈子她太想把这件事办好了,希望可以大放异彩,自己的能力得到父亲的夸奖和认可。
可她忘了谢况登基后不久就下令节俭以休养生息,而谢宜瑶为幼弟准备的周岁宴极尽奢华之能事,自然被谢况当作典型,在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面前一顿痛批,闹得她很丢面子。
现在想来,谢况跟她强调要“好好办”,就是想好了要拿她开刀,杀鸡儆猴。
谢宜瑶不愿重蹈覆辙,于是说:“这件事,恕女儿难从命。”
谢况闻言变了脸色:“你之前怎么答应阿父的?”
谢宜瑶努力控制住情绪:“女儿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更好的人选。”
“你叔父们都有公务要忙,你阿妹们年纪又小,这事除了你,还有谁能做?”
“司阿姨既然被封了贵嫔,也算是六宫之主了,又是容弟的生母,当然比女儿要合适。”
谢况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你是还在生阿父的气,是不是?”
谢宜瑶不说话。
“她封贵嫔这件事,阿父之前也和你解释过了,后宫里还是要有个管事的。司贵嫔既然育有皇子,性格又和顺、宽容……”
那他是觉得阿母不够和顺、宽容了,她就是死了,他也要怨她善妒吗?
谢宜瑶心中这样想到,嘴上却说:“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她还不能现在就和谢况撕破脸,不然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谢况质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毕竟住在宫外,操办宴席就要常常进宫,不如贵嫔来得方便。”
“这事小,你这段时间住在宫里就行,朕给你安排一处空的宫殿。”
“容弟毕竟是司贵嫔所出,他的喜好也是司贵嫔最了解,因此让司贵嫔来办更合适。”
“阿容也才一岁,能有什么喜好,你尽管按常例操办就是了。”
“……容弟是阿父的第一个儿子,他的周岁宴非同小可,女儿无才,若是安排出了疏漏,牵连到容弟,羞愧难当。”
谢宜瑶这句话看似只是自谦和推辞,实际上却暗含威胁之意。
你真的要交给我办吗?那我可是会搞砸的。
谢况听了很是不悦,奈何谢宜瑶的态度虽然消极,却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兹事体大,她不愿意办若还是应交给她,确实有隐患,谢况只好作罢,妥协道:“也罢,这事就交给贵嫔去办吧。”
“父皇圣明。”
说完正事,二人就吃起了午饭。
谢宜瑶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在自家厨房养了许多厨艺精湛的名厨,因此味道不比宫中的差。
但父女二人都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一顿饭后,不欢而散。
等谢况回了宫,谢宜瑶反而感到一阵空虚。
偌大的公主第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身边这些侍婢,除了自幼相伴的灵鹊,她一个都不熟悉,侍婢们也很畏惧喜怒无常的公主,不敢有逾越之举。
这时灵鹊刚好端来一碗雪梨百合汤,谢宜瑶赶紧接过尝了。前世她最后被幽禁在公主第,只能吃到一些味道糟糕的事物,刚才又被谢况惹得坏了胃口,现在才能尝出食物的美味来。
一饮而尽,谢宜瑶把碗递给灵鹊,看着如此体贴又懂她的灵鹊,谢宜瑶突然想到了三妹谢宜环。
阿环和灵鹊好像是同岁……前世,谢宜环在三姊妹中是去世最早的那一个,连三十岁都没能活到。
如果这场重生不是幻梦,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再见到阿环了?
想到这里,谢宜瑶也顾不得其他了。
“灵鹊。”
“殿下,有何吩咐?”
“动身,去三公主第。”
……
诸公主的宅第都坐落在离宫城极近的御街上,前世谢宜瑶想见阿妹们时,往往是自己骑上马,带三两随身侍女就出发了。
为此朝中有臣子向谢况劝谏过公主举止不妥,虽未直接指名道姓,但知女莫若父,谢况很容易想到是谢宜瑶所为,为此也曾指责过谢宜瑶,但她并不曾改。
出发前谢宜瑶犹豫了一会,还是命人准备一辆小轿,低调地前往了谢宜环所居住的宅第。
谢宜环第上守门的见是她来了,也并不慌乱,几个侍婢有条不紊地给谢宜瑶带路,领头的还说:“您来得真巧,临汝公主今日也来了。”
临汝公主就是谢况的次女谢宜琬,谢况给三姊妹分别以临淮、临汝、临海为封邑,以示对亡妻袁氏所出的同母姊妹的重视,同时似乎也在提醒她们,即使如今飞黄腾达了,他们仍然是一家人。
三姊妹之间素来感情极好,特别是母亲去世之后,彼此之间感情更深,无话不说。但各自与谢况之间,就很难说得上亲密无间。
谢宜瑶走进内殿,她先前就听人说了二妹谢宜琬恰好也在,却没想到会看到二妹正抱着三妹流泪,三妹一脸不知所措的景象。
谢宜瑶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装不知情,关切地问道:“琬妹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谢宜环摇摇头:“我也不知,二姊一来就这样了。”
谢宜琬先前在三妹面前已经是强撑着了,见长姊来了,更加控制不住:“昨日阿父跟我说,让我和萧郎和离,嫁给柳家四子。”
谢宜环有些困惑:“怎会如此,之前我们几个劝过之后,阿父不是说不让你跟姊夫和离了吗?”
谢宜琬:“其实当时是刘父为前朝余孽所害,这事才搁置下来。如今他又看中了柳家四子,所以才……呜呜呜……”
谢宜瑶已经不太记得二妹阿琬改嫁的具体细节了,但依稀记得上辈子自己第一次得知此事是在谢容的生日宴会之后了。
没想到在自己没能看到的地方,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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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阿妹早就已经知道此事。
谢宜瑶连忙拿着帕子给宜琬擦眼泪:“此事你怎不与我商量?若不是我今日来找环妹,我还不知道呢。”
谢宜琬:“我知道阿姊和姊夫的关系……故怕而此事与你说了也只会引得阿姊徒增烦恼,并不是有意隐瞒的。”
谢宜琬的担忧不假,谢宜瑶听了这事,很自然就想到了自己。
想和离的和离不了,不想和离的却被逼着和离,真是荒谬。
她和谢宜琬姊妹二人和彼此夫婿有许多共同点,比如两人的夫婿都出自高门士族,父亲在她们年幼时就与对方的父亲定下婚约,夫婿的父亲又都已经去世……
与王家不同的是,萧家如今没落了许多,谢宜琬的夫婿萧延又是家中独子,现在谢况称帝了,就更想着为次女再择一场婚事。
谢宜琬和萧延彼此之间却颇为情投意合,不像谢宜瑶对王均却是厌恶非常。
上一世,纵使萧延和谢宜琬二人如何求情,谢况终究不为所动,生生拆散一对爱侣。
“此事我知晓了,”谢宜瑶轻轻拍着谢宜琬的背,安慰道,“我会去和阿父说说的。”
“阿姊,你要是去和阿父说了,恐怕他又要迁怒于你了。”
面对谢宜琬有些为难的样子,谢宜瑶笑了,重活一世却什么都不能改变的话,她也太窝囊了,与十九岁的谢宜瑶不同,四十多岁的谢宜瑶更加了解谢况这个人,没准真能把他劝回来。
何况,如果是为了阿琬,就算被迁怒她也愿意的。
上一世,自己最后被半软禁于公主第的岁月,虽然谢况不允许别人随意出入,但谢宜琬还是想方设法贿赂看守,让他们给她传信,又让他们好好对待她。
以谢宜瑶那个性子,其他的公主和宫里的后妃都不与她交好,几个皇子更是不愿为一个失宠的公主惹得皇帝不快,当时三妹宜环也已经去世,阿琬和她可以说是彼此在世上仅存的最亲密的骨肉了。
就在临死的那一天,谢宜琬还给她送了一张纸条,写着谢况为了“重病”的她大赦的消息,可不待谢宜瑶做出反应来,毒酒就已经送到了。
做这些事的时候,谢宜琬可从没担心过会因她而被迁怒。
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宜环突然开了口:“没想到我们成了金枝玉叶,婚姻之事反倒更做不了主了。”
似乎是没想到谢宜环会如此“口出狂言”,怀中的谢宜琬止住了哭声。
谢宜瑶却知道三妹宜环性子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她还虽然没有出适,但既然已经封为公主,就意味着谢况肯定有在考虑她的婚事了,阿环如此聪慧,恐怕已经预先考虑了许多。
谢宜瑶道:“大局初定,民生凋敝,朝堂也不安稳。阿父自然是想着要多多笼络士族人心,只是这手段……”
谢宜琬仿佛这才明白了什么,由委屈转为愤慨,埋怨道:“若使阿母仍在,我们不会受这种委屈!”
谢宜瑶心里虽然认同谢宜琬,面上却做好长姊样子,免得让宜琬一时冲动,反而受了更多委屈:“阿父也有他的不得已。何况有长姊在此,自然会像阿母一样护着你们。”
宜琬听了这话,一时间感动不已,又落下泪来,一旁的宜环也有所动容。看着眼前的两个阿妹,谢宜瑶心中五味杂陈。
前一世她没有太关心她们,好像并没有尽到长姊该尽的责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阿环已经去世多年,和阿琬之间也总是相对无言。
谢宜瑶紧紧抱住了宜琬宜环,既然重活了一世,总要弥补些遗憾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