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要到襄阳来?”
襄阳的刺史治所中,庐陵郡王谢冰刚刚收到从京城快马加鞭来的急信。
谢冰在兄长谢况称帝后,被封为庐陵王,加雍州刺史、镇西将军,镇守襄阳。
前些日子楚国安插在北燕的探子传回消息,说北人似乎有在从长江中游南下的征兆,谢冰知情后立刻传信前往京城,没过多久就得到了来自谢况的消息。
谢况命他加强襄阳的布防,注意士兵的训练,又吩咐了些军事上的安排,还在最后强调,他的长女临淮公主谢宜瑶会不日前往襄阳。
至于为什么,信中只说是临淮思念故居罢了,可谢冰觉得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如今南楚以金陵为京城,龙蟠虎踞,以东南为中心,控制整个南方。除去京城所在的江淮下游,最为重要的就是襄阳江陵一带了。
虽然不易被敌人攻占,但一旦据有襄阳等地,便可顺流而下到达京城,故而比起防外敌,从前朝起这荆襄之地最该防的就是内贼。
谢况深知这一点,毕竟他当年就是走这条路成就大业的的,总之,雍州刺史的重要性几近等同于扬州刺史和荆州刺史,而这三个职务现在分别被授予了他和四兄、六弟,谢况对他们的重视不言而喻。
而谢冲虽然手有兵权,但人在京城,逃不开谢况的眼睛,他谢冰就不一样了……可他知道现在他和阿兄已经不是寻常人家兄弟,谢况肯定会忌惮他的。
如今把长女派过来,没准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监视他。
身上没有任何官职的公主,理论上不能干涉军务,可她作为他的侄女,谈论“家事”便正常许多了。
谢冰想到此处,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难道皇帝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可他这一生只想明哲保身罢了,希望阿兄能明白他的心意啊。
……
临出发前,谢宜瑶又是去了一趟江夏王府。
先前她答应谢冲和司贵嫔多多接触后,还未从谢冲那里捞到一点好处,这次她就去旁敲侧击了一番。
她记得江夏王府的主簿徐朗后来入了朝堂任官,还有好几个谢冲的幕僚也在官场上站稳了脚跟,按理说这之后他的王府上应该会缺些属官,她便向他推荐了萧延。
对于一些人而说,王府属官只是个不太好使的跳板,但对于萧延这种被冷落的士族弟子而言,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官职了,毕竟若是能够得到王爷的赏识,平步青云也并非幻想。
至于谢宜瑶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打算在江夏王府安排个自己的人。
谢冲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她,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地很多。
或许是因为北燕现在屯兵淮泗,看上去并没有要出击西边的征兆。
谢宜瑶这次去襄阳,主要走的是水路,由长江入汉水,但毕竟是逆流而上,难免会受制于风雨,好在她也不是第一次从金陵到襄阳了,不必担忧水土不服。
这次她是光明正大地以公主身份出行,仪仗礼制都是齐全的,现在还没离开京城,她就打算乖巧一些,等到了渡口上了船,也就没人管得了她了。
左右这次谢况给了她一堆亲兵护卫,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车队出了城门,谢宜瑶立马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京城到底是首善之区,即便是城门外,也有许多人聚居于此,商铺小贩也不少。
如今正是初秋,眺望远处的天,可以看到候鸟南归,碧空如洗,青山绿水,也是一幅美景。
大雁南飞,飞往家乡,可谢宜瑶的家乡在哪呢?金陵,还是襄阳?
一路向西,谢宜瑶才深刻地认识到金陵作为南楚的京城,已经是她能见到的最为繁华的都市。
沿江的城镇多半已经是南楚中最为繁华的了,但都远远不能和金陵相比,甚至和襄阳相比也有些相形见绌。
她会有这种感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是前世,她也没怎么在襄阳和金陵以外的地方久待过,偶尔出行一次,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观察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谢宜瑶虽然能从那些歌功颂德的诗文里知道金陵作为都城是多么繁华,但她没想到这也是在其他荒凉之地的映衬之下。
她平日生活在金碧辉煌的公主第里,以为微服到街上看看就算是体察民情了,却没想过京城之外会是什么景象。
说起来,她这次前往襄阳还是带着任务去的,这一点谢冰料想得没错。
谢宜瑶知道谢况对于阿弟们都是又疼爱又多疑,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去说服他同意自己前往襄阳。
好歹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至于失了兄弟间的和睦,也能帮他看看谢冰那边的动向。
而谢宜瑶也可以借此机会,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临淮公主一行人到了武昌后,在城内稍作休整了几日,一方面是将要入汉水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狂风大作,为了安全也为了效率,船队决定缓个几天再出发。
只是这下又让谢宜瑶心满意足了,武昌身处江汉交界之地,也算是人烟阜盛,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逗留,再好不过了。
刚落了地,武昌前来迎接的官兵尚未敢到,左右闲来无事,谢宜瑶立于江边。
灵鹊有些不舒服,还在船上休息,飞鸢则安静地陪着谢宜瑶一起吹着风。
谢宜瑶眺望着京城的方向,又看看襄阳的方向,无论是哪边,凭借肉眼都是看不见的,虽然知道这一点,她却仍然感到神奇。
眼前的这江水,就这样将几个城镇连为一体,而长江的中上游和下游,风土人情也各不相同。
江河之水滋润着楚民的生长,也保卫着楚民的安全。
“都说天罗地网,”谢宜瑶感叹道,“我看哪,这江淮河汉就是自然的地网……”
燕人出身于草原,善于骑射,这一点是南楚士兵不能及的,但他们相比南兵,对于水战可就要陌生得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南国会将京城选在金陵的原因,有山有水,是天然的关隘城墙。
无论是江东还是荆襄水网密布的地方,更是难以让北人施展开手脚。
飞鸢读过兵书,也上过战场,自然懂谢宜瑶的意思。
“若非有这地网,北人想要攻入南地就会容易得多的多。家父从小就告诉我‘守江必守淮’的道理,如今……”
谢宜瑶知道飞鸢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如今淮南下游一带多个城池为北燕所占,实在不是可以让南楚高枕无忧之时。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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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当谢况得知北燕在这几个城池屯兵、练军时,便做了许多的准备,反而忽略了西边的危险。
“飞鸢,我还未问过,你从前是哪里人?”
谢宜瑶两世都知道飞鸢是从哪里学到那身武艺的,无非是早晚的问题。飞鸢本姓王,她的父亲在前朝时是个刺史,累年战乱下常年领兵,飞鸢自幼生活在军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甚至亲身上阵杀敌过。
后来飞鸢的父亲死于战事,她就无处可去,几番磨难后,随着流民到了京城。谢况登基之后,选了一批适龄女子入宫为婢,后来谢宜瑶入住公主第,缺服侍的人手,就拨了一批官婢过去,飞鸢就在其列。
但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飞鸢都没有说她的父亲当年是在哪里当太守,谢宜瑶也没有问。
前世是并不关心,因为那时候她并不觉得一个会武的侍女能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至于今生,她是怕问得急了引得飞鸢不快,今天难得有个合适的时机,谢宜瑶赶紧抓住机会问了这个问题。
飞鸢稍微迟疑了一瞬,但最终还是答道:“我阿父当年就是在武昌领兵作战……”
“你阿父以前是任武昌的太守?”谢宜瑶有些讶异。
“嗯,先前不知道殿下……对这些感兴趣,所以未和殿下说明。”
“那你也算回到家乡了,有没有想去看看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飞鸢听了这话,摇了摇头。
“没有故人在的故地,也没什么好看的,去了也是徒增悲伤罢了。”
谢宜瑶愣住了,武昌之于飞鸢,不就相当于襄阳之于她吗?
对她而已,襄阳已经没有人在了,有什么思念的必要吗……可是除了襄阳,她还能在哪里找到阿母的痕迹呢?
“我不这么想,总归还有些曾经有过交集的人,还生活在这里吧。”
飞鸢陷入了长久的思考,终于说道:“可能有一些吧。”
谢宜瑶知道飞鸢虽然话少,但并不是排斥和她对话,眼下虽然也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但到底是比一年前刚提拔她的时候亲近许多了。
……
“快点,都快点!你们怎么敢让公主干等着的!”
武昌太守程莫催促着手下的人快点打扫着江边的一处别业,说起来这地方本来还是为了江夏王准备的府邸,但既然江夏王没有要就藩的迹象,也就限制了下来。
本来程莫收到消息只说临淮公主要路过武昌,没想到突然有了变故,要在武昌休息几日,也多亏有这座别业,否则他也一时找不到哪处地方配得上公主殿下了。
这时一名小吏急匆匆地进来报告:“程大人,咱们的人刚才已经接到公主銮驾了,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了。”
程莫闻言,看了看收拾得差不多的别业,说道:“那还不赶紧到外头去先等着,免得又冒犯了殿下!”
天地良心,他可刚刚上任太守啊,若是得罪了公主,这乌纱帽恐怕就不保了。
程莫从前是个在军中混的大老粗,后来有幸得任太守,可到底是没有什么为官的经验,换个老油条来,早就会预备许多种方案应对可能的情况。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治罪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