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瑶任由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独自回忆着幼时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襄阳一次,走之前她想好好看看这里,尽量把每一处都印刻在心底。
她想起阿母曾经在后院里种了好些花卉,芙蓉、山茶、牡丹。她刚去世的时候,家里还有仆人会照料,可现在谢家举家都搬去了京城,谢况安排的人恐怕只会按要求打扫,未必会对这些花儿多么上心。
想到这里,谢宜瑶不由得推开后门,然而展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和多年前一样的景象。
如今正是初秋,许多花的花期未过,正开得鲜艳夺目。
谢宜瑶走近一看,有些花瓣上还闪烁着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露水还是人为浇水留下的。
看来谢况安排的人对这里很是上心,想来正是因为这地方平日一个人都没有,值守的侍者也很无聊,才会这么尽心尽职。
当年阿母种下这些花儿的也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和她交流,所以她想要有个可以作伴的,哪怕是不会说话的花。
都怪自己和阿妹当时都太小了,听不懂袁盼的倾诉。
谢宜瑶尽力抑制住了情绪,她不允许自己再这样受情绪左右了。
反正在襄阳还能呆很久,一直住在这座官邸里,每天都能来看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谢宜瑶听到了什么声音落地的声音,她几乎是本能地警觉了起来,后来想到这府邸也有官兵把手,普通人应该是进不来的,才微微放心。
转过身去,一侍者打扮的人正在蹲在地上捡那摔落在地的铁铲,待她起身,谢宜瑶一眼就认出了她。
“徐阿姨,是你么?”
“阿瑶,不,公主殿下,”被称呼为“徐阿姨”的女人连忙行礼,“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见对方还处于惊吓之中,谢宜瑶赶紧说道:“没事,请起。”她现在迫切的想知道的是徐阿姨怎么会在这里。
之所以这么久没见——哪怕算上前世也有三十年了——谢宜瑶也仍然能认出眼前之人,是因为她是从小就跟在袁盼身边的侍女徐梅香,她和袁盼二人之间情同姐妹,比灵鹊和谢宜瑶之间的感情还要深。
“阿姨,你为何在这里?我一直以为自从我们家离开了襄阳,你也就去了别的地方。”
徐梅香顿了顿,说:“我本来确实是打算换个人家找活做的,可是陛下说这官邸以后还需要人照看,既然我和……先皇后有旧,那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在这里左右还比其他地方清闲,工钱却是更多些。其实,要是不考虑生计,我本来也是想留在这儿,幸运的是陛下有意,就更不推脱了。”
“原来是这样,那阿母种的这些花儿平时就是阿姨你在照料吧?”
“是啊,先皇后的院子都是由我一个人负责的。”
谢宜瑶闻言有些感慨:“那其他院子里照看的人,也都是曾经的旧人吗?”
听了这话,徐梅香摇了摇头:“殿下当时身边的人,大都一块进了京,因此陛下另有安排的人照看其他院子。不过您放心,他们干活都是顶细致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刚才见了我那么吃惊,是不知道我要来吗?”
“并非如此,只是没想到殿下您会就这样出现在这里……您要到您的院子里去吗,奴婢可以带您去。”
谢宜瑶犹豫了一瞬,还是回答道:“不用,我认路,阿姨您多保重。”说完,信步离去。
在西院落了脚,谢宜瑶把遇到徐阿姨的事告诉了灵鹊。
“说来也是神奇,本来我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只是一见到她,立马就想起来了。你可还记得她?”
灵鹊点点头:“那肯定不能忘的,当年她可是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哪。对了,殿下,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要离开襄阳的时候,她还特地把我们留下,想说什么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说?”
谢宜瑶努力回忆了一下,这对她而言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虽然好像确有其事,但具体的完全回忆不起来。
但对于灵鹊而说,那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因此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殿下不也觉得很奇怪么?如果她是舍不得我们的话,何必扭扭捏捏不肯说,所以当时我们都猜有些古怪,您当时还说,还说……”
“说什么?”
灵鹊有些犹豫:“您还说毕竟她是第一个发现夫人自缢的,可能是察觉了什么不对劲,殿下,您当真不记得了?”
谢宜瑶闻言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杯,自己是曾经怀疑过阿母的死有什么不对劲,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认为是当时自己年幼,一时间无法接受母亲去世,后面也就没有再想过这种可能了。
后来谢况说他常常被梦魇所扰,请来高僧说是自杀者不能入轮回所以灵魂才久久不去,她就更放下了这种执念。
可今天一见徐阿姨,又被灵鹊这么一提点,谢宜瑶心中又有了疑云:阿母那样性子烈的人,到底是为什么选择了自杀?
……
数日后,清凉山。
谢宜瑶聚精会神地盯着飞奔而过的野兔,拉开弓箭,一箭射出即中。
跟随着的仆从立马去替她捡起猎物,谢宜瑶高高地扬起头来,神气地望着谢冰——今天庐陵王难得有闲,就把她带到山上打猎来了。
自从一年前摔伤之后,谢况就不许谢宜瑶去御苑打猎了,她可是闷了好久。
谢冰虽然和这个侄女不太熟悉,但也知道她最喜欢打猎游乐,因此投其所好,将清凉山上一块适合打猎的区域圈定,让她肆意游玩。
他早就听说谢宜瑶是个脾气起来连谢况都会骂的主,因此他只得小心翼翼照顾她,让她毫无怨言地度过在襄阳的时光,不然万一哪里惹到她了,等她回到京城和皇帝告状,哪怕是莫须有的罪名,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仆从把兔子拿给谢宜瑶看,她一开始十分满意,过了一会却有些遗憾地感叹道:“这兔子还是小了点,都不够一个人点吃的。南楚虽不乏山林川泽,到底是不如北地资源丰富。我听说北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还能吃马肉、喝马血,故而燕兵极其擅长骑射。可我大楚不缺草木,却没有那么多的牛羊,到头来饿不饿肚子还要看老天的意思。”
谢冰反驳:“毕竟南方耕地更多些。纵使是他们北方多草地,那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有得必有失,北地的鱼虾就不及南地了。”
谢宜瑶没有接下去说,反而是话头一转,指向北方问道:“五叔,洛阳是在那个方向吗?”
清凉山位置处在襄阳城的北边,可向谢宜瑶指着的方向望去,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但谢冰当然知道洛阳确实在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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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洛阳是北燕如今的国都,也是天下的中心,是曾经统一王朝的京城。
“是啊,洛阳就在那边。不过,你这样看是看不到的。”
一阵清风吹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声音,谢宜瑶翻身下马,让人牵好马匹,自己向北边走去。
“阿瑶,莫走远了!”
谢宜瑶头也不回:“没事,我就看看!”
洛阳毕竟是个特殊的地方,小孩子会有好奇心也正常,谢冰劝不动谢宜瑶,只好派人好好看着临淮公主,免得她一不小心摔了或者受了伤。
清凉山海拔不高,即使在山上远眺也看不到什么,别说洛阳了,就是离襄阳最近的南阳也看不到。
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襄阳城北稀疏的农舍,升起几缕炊烟,还有驻扎在城北的军营。
襄阳城的数座城门中,北门毫无疑问是最要紧的,因为再向北走就是北燕的地盘了。
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南阳,无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只需花几天的时间……若是北人发兵攻打襄阳,留给将士们反应的时间很短很短。
这也是为什么襄阳常年屯兵卫城,而谢冰平日里都十分忙碌的原因。
她以前在襄阳住了好几年,但那个时候的襄阳比现在要乱,所以她从未到这清凉山上来过,也难得这种自在,谢冰虽然也是她的长辈,但不会像谢况一般束着她。
洛阳、南阳、襄阳、义阳,一个个城市的名字从谢宜瑶的脑中掠过,要不要跟谢冰旁敲侧击一下,提醒北燕可能会发兵攻打义阳?但是若是不提起自己重生的经历,她一个久居宫闱的公主说的话多半不会被当真。
谢宜瑶又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却见到谢冰身边有个小吏附耳说着什么,谢冰听了皱起眉头,面色不虞。
她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走过去说:“五叔,你是有正事要忙吗?我也玩够了,我们不如就回去吧。”
小吏看见公主过来了,连忙不再往下说了,低头行了礼便退到了一边。
谢冰摆了摆手,说:“不是什么急事。”
“真的么?可我看这位小哥这么急匆匆地上山来报,应该不好耽搁吧。”
谢冰犹豫再三,还是把发生了什么告诉谢宜瑶:“他们抓到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城,文书也有问题,这些人先关押起来审问了,还不需我出马。”
“可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们一开始说自己是江陵来的,后来又说是武昌,诡异得很。”
“特殊时节,马虎不得,五叔还是亲自去看看吧。”谢宜瑶边抚摸着马鬃边说,似乎对这些事并无关心的样子。
谢冰纠结了一番,还是命人列队准备归城,又满怀歉意地说:“抱歉,叔父恐怕不能立刻派人送你回去了。你先在我府上歇一会,等我忙完,再让你送你可好?”
正合我意。
谢宜瑶心中窃喜,面上却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了。”
这让谢冰有些愧疚,想来谢宜瑶还没有尽兴,但一想到此事的重要性,紧张的心情占了上风。
前些日子城中就有些风言风语,说北人要攻打襄阳,闹得人心惶惶,官府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难道传言是真的?
北人真的要南下了吗……可他不像兄弟们,没什么领兵打仗的经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