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德根据情报找到那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红发少年时,他在杀人。
一声枪响过后,温热的尸体沉闷撞向地面,浓稠的鲜血从身下蔓延,纪德站在巷口目睹了这一幕。
织田作之助听到动静看了过来,说了一句“是你啊”,显然是认出来纪德。
依旧是那身深灰的斗篷,配上银发和灰色的瞳孔,仿佛要融在迷雾的夜晚。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交过手,织田作之助再见到时却没有什么紧张害怕的情绪,连作为武器的双枪也别到身后,低下头按照雇主的意思,在目标身上搜索随身携带的重要资料。
暗杀者很熟悉这种把东西藏在身上的把戏,织田作之助很快从衬衫翻折的领口里拿出一个U盘,他看了看,放到口袋,然后抬腿跨过尸体。
“你是来杀我的吗?”
——熟悉的混乱感,时间被无限拉长,未来的幻影重现。
“不,我是来确定一些东西。”
纪德没有开口,这是织田作之助异能读取到的未来。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再精密的设备,也无法窃听到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是除了时间之外,只有拥有相同异能的他们能够抵达的地方。
“你听过一个说法吗?异能力是灵魂的伤口*。”
“你希望在拥有相同异能力的我身上寻求到什么。”织田作之助平静地回道:“不管是什么,大概都要让你失望了。”
他是一个普通,无趣,毫无特点的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件事——杀戮。
不是因为什么嗜好,快感,仇恨之类的复杂理由,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
“是什么引导你走上暗杀者这条道路上的?”纪德无视了少年话里的拒绝,“如果是为了生存,任务获得的委托金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吧?”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会儿,说道:“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他拒绝不了纪德,对面这个银发男人掌控着谈话的主动权,在他失去兴趣离开前,自己只能被动地选择回答问题。
纪德点头,“果然,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他们的视线交错,织田作之助不明白,纪德为什么会说这个乏善可陈的回答出乎意料。
“我第一眼见到你时,觉得你和曾经的我很像。”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纪德说的是哪个曾经,但他并不这么认为。而对面的纪德也没有为他解答的意思,举起掩盖在斗篷下的双枪。
红发少年站在原地,下一秒子弹正中眉心,他的头骨被击碎,枪的威力没有想象中的大,命中头部的后几秒他没有瞬间死亡,而是丧失行动能力瘫倒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织田作之助依靠预知,提前避开了这次袭击,纪德看见这一幕,缓缓开口。
“你知道命定性吗?有人称它这种概念为Determinism(决定论)或者Predestination(宿命论),但我更喜欢用Fatality来称呼。”
又是一枪,这次是织田作之助的反击,现实的寂静与未来的血液交织。
“它是宿命,亦是死亡——这似乎是所有生物逃不过的话题,它无时无刻在发生,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无法逃脱的命运,而我们却在生与死之间折返了无数次。”
他们不断看见,体会着大部分人一生仅能拥有一次的死亡,反而是对死亡的亵渎——绝对公正的天平倾斜,看似命运的馈赠,却造就了如野犬般在世界挣扎的灵魂。
“我曾经是个英雄。”
纪德说了很长一段话,灰色的瞳孔摇曳着某种织田作之助看不懂的情绪。
是因为信仰吗?
不见天日的小巷尽头,是最容易滋生阴暗的地方,身处这里的人连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腐烂的潮湿。
除了没有归处的流浪者,大概只有他这种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才会光顾这里吧?
“如你所言,你的上级正在搜寻证据,为你洗清罪名,可那时,你真的能心无芥蒂地继续为陷害,背叛你的国家效力吗?”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是赦免吗?”织田作之助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个世界没有赦免,只有报复,对背叛的报复。*”
纪德笑了笑,“我也没打算放过那些人。”
织田作之助愣住了。
“但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因为爱,我爱着法兰西,所以我要肃清那些伤害她的蛀虫。”
这恰好是织田作之助最无法理解的一类人,“为了大义杀人,最后只会演变成一个结局——杀谁都无所谓。*”
“你说得没错,意义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就像人生的欲望永无止境,它那么宽阔,欢乐,如果我没有遇见转折,如果我沉溺于其中,大概会变成为了寻求意义不择手段的那一类人吧。”纪德轻笑着,仿佛在念一首浪漫的诗歌,“但是亲爱的,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停滞不前,人类社会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欲望与矛盾,这千百年来无论是物质还是思想都在进行变革,我的做法是对是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给出绝对正确的答案,因为正确本身就带着主观,他们不是我,成为不了我,也无法改变我,能够给予我的只是绝对公平的死亡——真正的死亡。而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为所热爱的事物全力以赴,这个过程远比得到的更有意义。”
纪德在结尾处说道:“人是为了自己而生的。”
救赎,理想,愿望,感情……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只要为自己,不分高尚还是卑鄙。
……
织田作之助从巷子离开后先来到情报屋,将U盘交给了中间人,带着尾款回到安全据点。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又一直不下雨,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昏黄的灯光笼罩房间,织田作之助先是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下暗网,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发布的任务。
挂在首页的依旧是藤原雅纪,还有几位政客和企业家,因为处于最醒目的地方,又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来来往往的游客格外关注。
织田作之助接取任务失败已经不是秘密,这是第一次,世人好像都对天之骄子失败的戏码格外喜欢,暗网上有不少帖子在谈论这件事。
红发少年不关心这些,确定没有什么新的任务后合上了电脑。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
少年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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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落在书架上,那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幅画和几本书。
他起身去厨房冲了一杯咖啡放到桌上,然后来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小说的下卷,作者是夏目漱石。
——
织田作之助再次见到纪德时,他身上锋锐的气质收敛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那件灰色的斗篷脱了下来叠在一侧,露出里面的纯白的军衬衣。
初见的时候,他就觉得,纪德的气质就算穿上西装或者礼服也不会显得很突兀,在旁人看来,可能更加神秘。
同样,织田作之助看出来,纪德对于军人的身份似乎非常执着,或许是曾经的信仰与背叛让他下定了某种决心。
此时他正带着两个孩子坐在甜品铺,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源于潜意识的危机感,周围的客人都尽量远离他们坐的地方。
那两个孩子并不害怕他,拉着衣袖吵吵闹闹地说要再来一份。
纪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明明是背对着,毫无征兆地转过身。
“是作之助啊,你似乎有心事,需要来点甜品吗?”
织田作之助推开门走了进去,比自己还小许多的两个孩子左看看右看看,嘀嘀咕咕抱着东西离开。
他坐在对面,“你变了很多。”
纪德银灰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搭在左侧,“月曾经也说过这句话。”
织田作之助:“森月音?”
纪德微微颔首,“没错,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某种程度上,他的到来改变了我等活下去的方式。”
改变了我等活下去的方式吗?*
“我曾经遇见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本据说糟糕透顶的书……”
织田作之助不紧不慢地开口,他们像是相处很久的老友一样闲谈。
这幕在刚前不久发生过,现在不过是位置转换,纪德成了静静聆听的那一个。
“我在看过后认为那本书的内容再好不过,可惜的是最末尾的几页被裁掉了,这本书已经绝版,找到的概率渺茫,交给我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这似乎是一个死局。”
纪德沉吟片刻,回道:“对于天衣无缝的预知来说,最擅长应对的就是死局吧?”
织田作之助茶褐色的眼睛闪了闪,“嗯,所以我决定,竟然无法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那就由我自己来写吧。”
“自己来写,成为一个作家吗?”纪德想象了一下,笑着说:“我期待着。”
“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没有描述他人人生的资格。”
不,在你做下决定那一刻,故事已经开始了。
“作之助,我很高兴,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窄门。”纪德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但请听我这个失败者的一句箴言,不要对于任何事物赋予高于它本身的期望——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永远得不到它。*”
自以为是赋予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太过崇高的情感,往往是悲剧的开始。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不明白的人是我。
纪德在心里回道,他无可救药地沉溺于虚幻的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