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姜照站在落叶飘飞的斑驳野道前, 零散杂乱的铺面和摊位分布在狭窄道路的两侧。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稀散的人流,而后扭头望见约莫半人高的木牌。
木牌流露出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上边写着两行字, 第一行是姜照压根看不懂的修界文字。
好在下面一行是凡人间通行的语言,姜照完全能理解。
但他宁愿无法理解。
因为木牌中上书:“隹市”。
……居然连“集”字下方的“木”都没有了吗!
难怪,他来之前逮着人问路时, 一开始那些人都还客客气气,一听他要去集市买东西, 皆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堪称七分薄凉三分轻蔑:)
姜照再次将目光移向面前破落的街道前,仙府在他心中高高在上仙气飘飘的形象彻底碎裂。
你们仙府是真抠啊!!
几个神色匆匆的路人迎面走来,从他身侧走过时,眼中都不自觉地显露出一丝惊艳。
但姜照浑然未觉。
出门时的好心情跌到谷底, 姜照立在原地深呼吸片刻,而后臭着脸迈步进入长街之中。
对仙府的期待值被他之前上岗前紧急阅览的修仙小说拉得太高,幻想破灭来得太突然。
姜照:……我不会以后的娱乐地点都只能待在浮榭吧?!
统生破碎,无大语。
许是他脸色不太好看, 哪怕一路上回头看他的人不少, 也没人大着胆子上前同他交谈。
路人不会, 摊主会。
姜照拒绝了第十个热情如火就差跑来他跟前推销的摊主,以及不少站在铺面门口同他招手的店家。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良久,突然正前方不远处一声吆喝传来,路边三三两两的人敏锐地循声望去, 而后一拥而上。
姜照眼睁睁地看见整条街的人蜂拥而至,大街小巷的人不知从什么旮旯角落里冒出来,像是骤风刮过一般围拢在前方。
他不得不被倾巢而出的人群挤着带着往前走, 摩肩接踵间,有人在叫骂高喊着“让让啊”“别踩我”诸如此类。
姜照憋着口气, 以高素质生生忍下了痛呼——
%&你们也别踩我啊!!
“发生何事?”
姜照听到应璋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因着方才被人踩着的那一瞬间的疼痛,心里说的话不小心传到识海里去了。
姜照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明了一遍,过程中被几度推搡,险些没把话说全。
识海那边应璋也不知在做什么,好半天没回话。
好在拥挤不堪的人群总算停住往前涌动,慢慢地堆在一处不动了。
姜照艰难地微微侧身,想回头看一眼身后。
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不必再看。
……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也有像姜照一样的倒霉蛋混在人群中,不住地问身旁的人前头发生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有人讶异看过去,“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嘈杂声中,倒霉蛋不得不拉高音量回道:“我……我这是第一次来。”
姜照的视线不由得投向那个同病相怜之人,赫然发现此人有些眼熟。
不过他是记忆力超群的系统,见过的面孔不会轻易忘记,只是需要在庞杂的数据库中翻找出来。
此人是和应璋同一批参加天鹰试炼的散修,入围前二十后又顺利通过复试,拜入其中一名长老门下。
有人弱弱道:“今日是每月一次的祭延。”
“祭延是什么日子?”那倒霉蛋一脸懵,“是十分重要的节日么?怎得如此多人?”
姜照也想知道,但周围能回话的人又被挤散了,压根没人搭理。
与此同时,人群围拢的中央,有人蓦地高喊出一长段话,堪称一气呵成:“走过路过的都看一看!今次祭延所售丹药包含下品玄级的开阳散功丹,上品玄级的九转回魂丹,半步地级凝血丹,以及由灵洗师姐所制的中品地级养气真丹!”
人群短暂地陷入一秒安静,而后爆发出如洪流般热烈的回应。
“我要开阳散功丹!”
“给我灵洗师姐的仙丹!”
姜照观这些人的反应,大概明白祭延就是一个卖好东西的日子。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过去,姜照随着人流越走越前,居然让他挤到前排。
前排的人都在争相竞价,恨不得掏出全副身家购入心心念念的仙丹,争得面红耳赤,看起来即将大打出手。
“等等!等等!”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姜照侧前方响起,几乎是嘶哑着喊出声。
姜照正极有礼貌地一叠声说了长串的道谢道歉感激,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找了一小块不太拥挤的空地落脚,骤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去。
一看吓一跳,妈耶,老熟人!
这女子便是曾经与他和宿主同行过的盛非襄,此时正艰巨地高高举起右手,手中握着一枚薄薄的玉简。
下一刻盛非襄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人猝然摔倒!
眼见她就要跌在人群之中,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及时把她扯了回来。
倘若她真一个不慎倒在人海中,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盛非襄惊魂未定地站稳,边侧头边连声道谢:“多谢、多谢这位……”
眼帘中甫一映入一张柔和曼丽的脸,盛非襄的声音像是卡在嗓子里,哑然半晌。
姜照扶着她,关切地问道:“没有哪里受伤吧?”
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拉人有没有耽误到,场面实在是太混乱,好在他离盛非襄不算太远,否则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盛非襄如游魂一般愣愣道:“没有……”
姜照松了口气,面上旋即挂起甜甜的笑容:“没事就好啦,我还担心方才不够及时。”
他放下搀着盛非襄的手,好奇的目光投向她掌中紧紧攥住的玉简,问道:“你是要买灵丹么?”
察觉到姜照的目光,盛非襄才恍然回神,红着脸小声道:“是、是啊,我……”
她声音太小,加之周围太喧闹,姜照一时没听见,不由得皱眉道:“你说什么?”
“最后一枚,出自灵洗师姐之手的养气真丹,价高者得!”
二人的对话被打断,几乎是主持祭延的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现场的空气如同窒息一瞬,旋即迸发出更大的声潮,气氛被炒得热烈至极,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往中间扔灵石。
盛非襄立刻一改羞怯,再顾不得同姜照说话,她嘶吼着抬高手往中间去,边挤边喊“让一让”。
姜照压根不敢喊住盛非襄,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凭超人的毅力冲向最前排。
然后他听到盛非襄气喘吁吁的声音:“等等、等等,我这有……祭延令……”
孰料盛非襄此话一出,周遭的声浪瞬间息了。
令人困惑的静止从中央层层传递至外,而后有人窃窃私语:
“……今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令旨吧?”
“是啊,往日不都是祭延开始前用的么,怎么偏偏这回是在祭延过程中来用的,这不是让我们白高兴一场吗?”
还有修士纳闷道:“适才我还在想,灵洗师姐炼制的灵丹怎么会流入祭延,以往早该被持祭延令的弟子截胡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八卦越听越多,姜照东西南北的照单全收,一耳朵里全是关于“祭延令”的。
在仙府的精英弟子甚至长老之中,有不少人精通炼丹、制器等修炼之道,还有画符等,他们炼制出来的灵丹宝器,有时是源自于课程需要,往往本人用不上,就会流入市场,有一些弟子或侍从会专门收集,每月一次的祭延便应运而生。
而祭延令,简而言之就是一张通行证,每月只有一枚,往往是有人缺丹药或法器,又无法凭自身炼制时,就会求来祭延令,在祭延开始之前选走自己想要的,而且是免费。
但能求得祭延令之人,不是世家之人,便是仙府中有些知名度的弟子。
总之,一般人只能老老实实地来挤这破集市。
姜照听完,只有一个想法:盛非襄出息了啊。
“这位姑娘,请将令旨与我一观。”主持祭延的人原先蹲在地上,他看见盛非襄手中的玉简之后麻溜地站起身来,低眉顺眼地恭敬道。
几乎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屏气凝神。
两人低声交谈了片刻,等盛非襄转过身来时,她手中赫然拿着那颗被称作由灵洗师姐所炼的养气真丹。
周遭的修士们双目放光地凝视着盛非襄手中捧着的灵丹。
混乱中,姜照迟疑地偏头随便逮着个人问:“灵洗师姐是谁呀?”
岂料姜照这问题一出,身边围着的人都向他投以诧异乃至鄙夷的目光。
姜照:……至于吗?难道又是个大明星?
“灵洗师姐你都不认识?崔灵洗这三个字你没听过吗?丹修之光……呃……”被问话的那人侧眸看来,本欲长篇大论,要说的话却噎在喉咙中。
然后姜照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的脸像烧起来了一样泛着红。
此人支吾半天目光游移,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道、道友,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
姜照茫然少顷,“我?我不是……”
却在这时,拥挤的人群不知为何开始往各处散去,有些稀薄闷热的空气重新恢复清新。
那人正想继续追问,却有另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拽了拽他,示意他该走了。
姜照被迫听了一嘴的“联系方式”,譬如去哪个峰头哪座岛能找到此人,这座岛上此人又住哪里云云。
你们修界之人是一个比一个奇怪,姜照由衷地想。
然后他目视这位热心修士目露不舍,嚎叫着被同行之人拉着离去。
姜照正看着那人发愣呢,有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
姜照才恍然回神,等他反应过来,街道上又只剩下那么些人了,只还有几撮人继续待在主持祭延的修士周围。
姜照转头便瞧见盛非襄站在他身后,满面通红道:“这位道友,方才真是多谢你,否则我还不知能不能抢着养气真丹呢……”
姜照“啊”一声,面上绽开一抹笑,道:“不客气,能帮到你就最好啦。”
结果盛非襄明显怔住了,像是被什么冲击到一样半天没说话。
姜照见状不由得拧眉,疑惑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怎么一个二个的古古怪怪,难道今天不宜出门?
过了几息,盛非襄才后知后觉自己不回话太不礼貌了,连忙自我介绍道:“我叫盛非襄,是阳极长老座下弟子。”
接下来她有些扭捏道:“我……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师承哪位长老么?”
姜照更茫然了,他长得这么像仙府弟子么?
“我叫姜照。”他道,“但我不是弟子,我只是,呃,侍从。”
盛非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如同被雷劈了一样,“你?侍从?!”
不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在她的角度看来,面前的少年不仅长得好看,一身细皮嫩肉,连所着衣袍都能看出来价值不菲,眼神干净,气质纯真,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费尽心思保护着,一路精心照顾的,怎么可能是那些脏活累活都要干的侍从。
姜照再次思考了一下他的定位,几秒后肯定道:“对,我就是侍从。”
“……”盛非襄花了好半晌才消化这个事实,“哈哈,哈哈,你的、嗯……我是说你的主子,对你挺好的……”
主子?盛非襄指的是应璋么?
宿主和主子好像都有个主字,应该大差不差……吧?
“我说你,对,就是你!”
姜照欲要回答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
只见那名主持祭延的修士指着跌坐在地上的灰衣姑娘,一通乱骂,恶狠狠地粗声道:“上回祭延我便看见你了,你跑来我这儿抢什么生意啊?你这些鬼法器,同我的比起来,谁会买啊?”
第 42 章
修士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一语不发的灰衣姑娘, 周侧零散地聚集起一些人,但显然都是来看好戏的。
姜照先是不明所以:“方才我便觉得奇怪,怎么走了这么多人。”
盛非襄小声解释道:“我听说这种现象是因为灵丹售完了, 剩下的都是法器符咒,这些东西都是看人的,境界不够不能用, 灵力不足不能用,有些甚至要认主才能用, 很是麻烦,故而此时留下的人不多。”
与此同时,那厢修士指着一地的琳琅法宝,目露讥嘲, “你这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片子,你可知我卖的都是谁炼成的法器吗?”
他当着一众人的面,弯腰拾起一件造型小而精致、线条优越,隐隐散发灵光的法钟。
“此物名唤清音铃, 可起凝心净气、驱除心魔之效, 出自天枢峰流玠师兄之手。”他得意道。
此话一出, 登时惹来一众修士的惊叹。
姜照却真的脑子空空,盖因这些复杂的人名压根没记在玩家档案上,他是听都没听过。
于是他不得不低声伏在盛非襄耳边问道:“流玠师兄又是什么来头?”
盛非襄抿唇,面红耳赤地回道:“……据我所知, 流玠师兄是如今唯一一个入学仙府的玉氏子弟。”
姜照恍然:“原来是玉家的人。”
那修士将清音铃放回原位,又捡起一件薄如蝉翼的斗篷,“这件的来头可不小, 想必诸位都听过千鹤宝衣之名吧?”
现场静默一瞬,而后有人迟疑地问:“可是天枢峰的镇峰之宝?”
修士大笑道:“那倒不是, 但这件乃是天枢峰弟子所制的优质仿品之一,名唤幽燕宝衣!”
姜照再次听到身边此起彼伏的惊讶声。
修士珍而重之地将这件宝衣收拢在臂弯中,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灰衣姑娘。
紧接着他几步走到灰衣姑娘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法器前,一脚踹翻了它们!
姜照顿时双眼睁大,他站直了身体,不可置信道:“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人家只是在他旁边摆了个摊而已,他这是恶意扰乱市场秩序!”
盛非襄也很气愤,正欲扭头表达认同,身边却蓦地刮过一阵风般。
因为姜照已经气冲冲地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
“你等等……!”盛非襄连忙跟上。
周围的人都在一旁起哄,姜照怒上心头,大喝一声:“你这人简直蛮不讲理——”
他的声音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
一干人等发出的嘈杂声也立时止住。
盛非襄步履一僵。
只见那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灰衣姑娘抬起脸,面容阴郁地盯着那咄咄逼人的修士,下一秒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竟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砸向那修士的面门!
“嗷——!!!”
一声惨叫如雷贯耳,响彻整条长街。
修士对这身形瘦弱的少女毫不设防,猝然间被这不留余力的一拳狠狠击中,捂着脸应声重重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现场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全部人如同缩头缩尾的鹌鹑。
姜照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他默默地扫过躺在地上满面鲜血的人,然后移开视线。
却陡然同灰衣姑娘对视一眼。
姜照心一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时,那灰衣姑娘却已经低头蹲下身,重新一一摆放好她的那些法器法宝。
姜照:……这是什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恐怖如斯。
更让一众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姑娘接着极为淡定道:“法器,统一价,四灵石。”
盛非襄看完全程,而后悄悄挤进来。
她扯了扯姜照的衣袖,担心地问道:“这地方不宜久留,不然咱们走吧?”
姜照犹豫了一瞬,继而联想到应璋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后,才小幅度地点头。
二人好不容易挪出人群,岂料这时,二人身后,长街尽头有三三两两的人纵马而来。
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这些人风驰电掣般眨眼就从长街的另一头飞奔而来。
姜照不由得驻足回望,便见几匹头披白羽、脚踏烈焰,周身筋络冒着浓浓青血的宝马呼啸而来,扬起漫天风尘。
姜照没能再多看两眼,因为在场的人已经惶恐地避让到街道两侧,将他们二人逼至角落处围住。
等姜照随着人流站定时,那几匹模样神勇的宝马也已经停在众人跟前。
一旁盛非襄目露同情:“这个姑娘要出事了。”
姜照抬手掩住嘴鼻,皱眉问:“这些人又是谁?”
盛非襄讳莫如深:“天权堂。”
姜照满头问号,但不待他追问,为首的马上之人手执长鞭,“啪”地一声拍向地面。
一地窒息的安静。
姜照在飞扬的尘土中模糊地看见此人的面貌。
是个身材高大、仪表不俗之人,只是眉宇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戾气。
姜照莫名地想到一个人。
怎么感觉和谢子慎那种人有点像呢?
那倒地的修士恢复了些许气力,他哀叫着从地上爬起,半睁着受伤的眼看向来人,而后忙不迭地膝行往前,痛哭流涕。
他嘶哑着嗓音说:“闻炳师兄,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前方闻炳不置可否,只沉声道:“尔等究竟因何事惊扰集市?”
闻炳背对着姜照,故而姜照不知道闻炳此刻该是什么表情。
不过他没有立刻断案,反倒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姜照心想,莫非是自己以貌度人了?
姜照把目光投向沉默寡言低头呆坐着的灰衣姑娘,心下不免替她着急。
你倒是说话啊,你不说话,就有人要朝你泼脏水了!
果不其然,那修士哀声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讲述了一遍,先是表明灰衣姑娘是故意来抢他生意的,而后又隐去自己踹翻她法器的事实,最后着重地将自己被灰衣姑娘打了一拳这件事天花乱坠地表达出来。
姜照听完拳头硬了。
现场的人也因此交头接耳起来。
灰衣姑娘始终没有抬头。
就在姜照以为闻炳会询问这姑娘情况是否属实时——
闻炳一鞭子抽向了她!
灰衣姑娘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鞭!
姜照气息一顿,立刻压不住心下怒火,欲要冲出去理论。
盛非襄见状马上扯住他胳膊,体修的手部力量很强,姜照现下又没有修为,硬是被好说歹说地拦住了。
只听闻炳冷冷道:“此女蓄意扰乱祭延,把这女修带回天权堂,择日处置。”
竟是问也不问修士的话是真是假,直截了当地断了一个人是否有罪!
四周登时一片哗然。
有人叹息有人怜悯,还有人啧啧摇头说她活该。
闻炳带来的几人异口同声地道了句“是”,其中一人长鞭一甩竟是要直接捆住这灰衣姑娘。
姜照咬牙切齿地道:“天权堂的人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人定罪吗?”
盛非襄恨不得上手捂住他的嘴:“哎哟你快别说了……”
谁知闻炳似乎是听见了这句话,他略略转头,冰凉的目光如一支利箭射向姜照所在的方位。
恰在此时,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便见那灰衣姑娘凌空而起,在闻炳扭头的这一间隙,一脚踢向了闻炳□□的马儿!
现场登时大乱,劈向这姑娘的长鞭顿在空中,马匹受惊,闻炳立时拉紧缰绳,而灰衣姑娘趁此机会拔腿欲跑!
姜照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被所有人忌惮的天权堂显然不是吃素的,尤其是领头之人闻炳。
闻炳在瞬息之间便稳住局面,手中长鞭聚起灵力,如同一条活灵活现、嘶嘶作响的蛇飞向逃跑的灰衣少女!
“咚!”
伴随着极其沉闷的重响,闻炳的灵鞭骤然一定。
一干人喀嚓喀嚓地僵硬扭头,死死地望向姜照。
姜照高高举过头顶的双手还未收回,手心处染上了灰尘。
盛非襄心如死灰:“……你完了,我完了。”
第 43 章
现场如死一般寂静, 除了那还在原地睁不开眼鬼哭狼嚎的修士。
一颗足有巴掌大的石头砸落下来,闻炳头上登时冒出汩汩鲜血。
他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治愈伤口,随后一鞭子抽向人群。
众人惊叫着如鸟兽散, 有人无法承受灵鞭的灵力,因此受伤。
姜照分明地从他眼中看出丝丝缕缕的痛快。
闻炳抬手抹去额头流下的血,竟然诡异地笑出声:“谁做的?自己站出来。”
姜照:……妈的变态, 哪来的疯子。
他怕这人又发疯一样一鞭子抽向无辜的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干脆推开战战兢兢的盛非襄,几步走上前。
少年站定,腰背笔直挺拔,像一根风雨中不屈的青竹。
姜照绷着脸, 冷声道:“是我做的。”
他余光瞥向不远处的灰衣少女,她先是因这变故停下回头,只看了姜照几秒后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去。
姜照心下松了口气,莫名其妙地有了底气。
大不了回快乐老家识海!反正应璋在别的峰头, 压根没人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他毫不畏怯地与闻炳对视数息, 越看越觉得这人面目可憎。
心理扭曲的变态。
似乎是察觉到姜照嫌恶的眼神, 闻炳竟然不怒反笑,好奇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姜照回以皮笑肉不笑:“是非黑白不分之人,以权一手遮天之人,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仅此而已。”
闻炳眯眼:“……伶牙俐齿。”
“客气。”姜照拱手敷衍道,“另外劳驾,上哪儿能投诉你这种人?你们老大是谁?”
姜照身后的人群蓦地倒吸一口冷气。
“……”闻炳终于黑脸, “你想投诉我?”
姜照歪头,摊手道:“为民除害。”
“民?”闻炳冷哼一声, “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姜照语调淡淡,“路见不平峰。”
有人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闻炳一眼剜向众人,满意地收获了一堆两股战战。
紧接着他垂眸,慢条斯理道:“那便是侍从了。仙府弟子的侍从胆敢阻碍天权堂办事、重伤天权堂之人,若为修士则理应断去半身灵脉,凡人则一律处死。”
“?”姜照诧异,“你们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真就不把人命当命看?”
况且哪里重伤了?这人脑门上的伤被他轻飘飘地治好了,压根连痕迹都没留。
闻炳收拢手中长鞭,冷笑着答非所问,“你是修士?抑或凡人?”
姜照要被气笑了,寻思着方才给这人的定性还差一个。
一意孤行之人。
但他没能笑出来。
因为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灵台中突然闯入一道极其陌生的神识,试探着欲要叩开识海之门,想于暗中窥视他。
姜照脸色大变,往后大退一步:“你做什么?!”
岂料下一秒马背上的人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你身上的是谁的神识!”
闻炳蓦地抬手扶住额头,一副立刻要晕眩过去的模样,原本坐得端正的身体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他身后带来的一帮人见状焦急地喊他“小堂主”。
在闻炳说话的那一刻,姜照就发现那抹陌生神识像逃窜一样马不停蹄地跑路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似的。
姜照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烂人居然还想擅闯他的识海和经脉窥探他到底是修士还是凡人!
这已经无异于一种挑衅了,不亚于战前宣言,说“我要来打你了你准备一下”那种。
他大步连连往后退,鬼知道这个人下一刻想干嘛,反正那姑娘已经跑了,他的目的达成了,他也得赶紧跑才行。
果然这个疯子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哪怕自己难受得快死了都要恶心一下姜照。
闻炳将拢在手中的长鞭在空中一扬,如蛇灵鞭扭动着飞掠而来!
人群中盛非襄见势就要冲出来替姜照挡上一鞭。
但她的境界比不上闻炳,自然速度也比不上他的灵鞭。
众人屏气凝神。
姜照下意识地后仰身体,几欲跌倒,而灵鞭已近在眼前直奔他面门,避无可避。
鞭到临头,姜照最后的想法是:我靠我靠玩脱了我要回识海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
龙吟咆哮着如骤风过境,无尽灰雾从长街一端蔓延开来,遮盖住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陷入恐慌之中的那一刻,一缕黑焰如同临世之魔,将在灰雾中闪烁着灵光的长鞭狠狠斩落!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灰雾里所有人的表情仿佛一瞬定格。
姜照手脚发软,如同一朵云,轻飘飘地落入到一个熟悉温暖的臂弯里。
断成两截的灵鞭啪嗒一声掉落在他跟前。
一只手扼住他的腰肢,将他往怀里带,尽力让他靠着站稳。
“可有事?”是应璋的声音。
“我、我……”姜照双眼放空,显然还没从即将被抽上一鞭的惊吓中回过神,“我应该没事?”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寸寸扫过他的眼睫、鼻尖、双唇,进而遍及他的全身,几息过后才慢慢收回视线。
姜照的心脏仍在“咚咚咚”地跳,但他逐渐意识到他安全了。
应璋来了。
与此同时,灰雾随着尘沙散去。
姜照这才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只见两截灵鞭蜿蜒于地,正中央一柄黑白骨剑深深没入地面。
骨龙不知去了哪儿,此时没有出现于剑柄上,只徒留一串龙珠剑穗随风轻舞。
但它带来的威慑力已经足够了。
马背上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因为闻炳从马上摔了下来,唇边挂着血,单膝跪地捂着心口大喘气。
现场诸人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如同脚下生根。
连闻炳带来的一帮人都只敢待在马上,压根不敢下马。
应璋另一只手捏住姜照仍在略颤的指尖,眉心紧蹙:“真没事?能站稳吗?”
姜照的手像冰窟一样冷,他睫羽微抖,哑着声说:“……嗯,可以。”
他动弹了一下,挣开应璋的手,强迫自己脱开应璋的臂弯,强打起精神,拢着双臂站稳。
应璋双手一顿,继而缓缓收回。他下颏线紧绷着,面容沉沉地转身。
迎着众人惊恐的目光,他招手收回昆吾,而后闲庭信步般走到闻炳面前,腰间一块墨玉镶珠太极纹佩随着他的步伐微动。
变故只是一刹那。
应璋抬脚随意将闻炳踹翻在地,如同处理一件死物一般一脚踩在他的心口。
闻炳被这一脚踹得险些背过气来,他面色扭曲:“你!”
但他的视线不知触及到了什么,眼神微动,硬生生忍下来,“……你想做什么。”
应璋平静道:“这句话是我来问你。”
他负过双手,稍稍俯下身,脚下使劲。
应璋毫无情绪,一字一句地问:“你方才,想做什么?”
闻炳的呼吸陡然变重。
他竭力忍住疼痛,心中荒诞地浮现出答错一句就会死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倘若此处不是仙府,他恐怕早已身首异地。
闻炳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突觉脊背森寒。
盖因眼前冰冷俯瞰他的人,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很可惜,我不需要你的答案。”应璋缓缓站直身体,在一片缄默中,低垂着双眸,幽幽道:“我的问题只是为了警醒你——”
“在地狱里,也当记住忏悔。”
骤然间鲜血四溅。
长街两侧的铺面中,有虚掩着的门吱呀吱呀地撞击在墙上。
姜照只能看见一条活生生的右胳膊滚落在应璋脚边,手指颤动着,仿佛留有余温。
他情不自禁地凝住呼吸,脸色苍白,冷汗频频。
下一瞬,是闻炳极痛苦的嘶吼贯穿整条长街!
宿主和他人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应当以宿主利益优先。
故而,闻炳因宿主所受的伤害,理论上与他无关。
他必须冷静地目睹这场酷刑。
对修仙之人来说,失去一条手臂无异于重创他们的道途,很有可能会摧毁他们的道心。
所以,医修对许多总是容易缺胳膊少腿的修仙者来说颇为重要。
但姜照看见,闻炳肩膀右侧血肉模糊的伤口处,一抹黑焰盘旋其上,时刻灼烧着他。
姜照隐约猜到,只要应璋不收回这缕黑焰,闻炳这辈子都别想补回他这条手臂。
他能猜到,其他人又怎会猜不到。
果然,天权堂的人立刻坐不住,翻身下马。
闻炳还在被应璋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天权堂之人投鼠忌器,只能站在不远处试图同应璋谈判。
但应璋向来拒绝渺小之辈的谈判。
应璋飘飘然地睨了这些人一眼,不带任何喜怒之色,却宛如浓稠雾霭扑向众人,铺天盖地的危机与压迫感钻入他们的尾椎,蔓延全身。
有人硬着头皮:“你这弟子好大的胆子,可知自己伤的是我天权堂的谁吗?!”
应璋“哦”一声,尾调上扬,漫不经心,“谁?”
脚下愈发用力,几乎是碾着闻炳的心口,端的是让闻炳永世不得超生的架势。
闻炳心痛伤口痛,堪称痛不欲生,一改一刻钟前的威风嚣张。
那人还想再阻止,但闻炳却拼命举起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竭力示意自己的小弟们别再说话。
“天命峰唯一的弟子,”闻炳无力地垂下手,边咳边道,“果然不同凡响。”
应璋唇边仍噙着笑,“好眼色。”
“……”闻炳额角一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伤了您的侍从……”
他喘着粗气,几乎是从喉咙中滚出话来:“但天权堂是仙府执法者,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多有得罪,请……”
他的话被猝然打断了。
因为应璋像踢垃圾一样把他一骨碌地踢到自家小弟们的脚边。
“海涵了。”应璋敛笑,“滚吧。”
第 44 章
潺潺水声中, 浮榭主屋一室寂静。
姜照晕乎乎地被应璋带回来,已经快一个时辰没同自家宿主说上话了。
自家宿主看书修炼甚至选择闭目养神都不想搭理他。
姜照委屈,姜照哭唧唧。
“分明是天权堂的人无理行事, 我只是阻止他们一下而已,谁知道那个叫闻炳的那么横嘛。”姜照趴在桌案上,扁嘴道。
这烂人看谁都是无差别伤害, 不爽就一鞭子抽过去,完全不顾及旁人死活, 算什么仙府执法者。
然而应璋仍然一语不发,权当没听见。
“宿主,好宿主。”姜照悄咪咪地用手指捏住应璋的衣角,“你理理我啊。”
他话音刚落, 指尖捏住的衣角便被不动声色地挣开。
“?!”姜照瞪圆了眼,显然没想到自家宿主已经这么不待见他了。
他倏地坐直身子,没好气道:“你不说话是吧,你等着!”
其实姜照压根没办法, 宿主的意志不为系统转移, 应璋不想搭理他, 他好像压根就没什么法子应对。
不对,有办法。
姜照对侧背着他的应璋投以诡异一笑,而后噔噔跑到榻边,只见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地放在最里侧, 他旋即脱鞋脱袜三下五除二滚上了榻。
他闹的动静极大,摆烂式躺平在最中间,然后闭眼, 比的就是谁先急。
不是不让他睡主屋嘛,今天他就要赖在这不走了!
很可惜, 他急不了一点。
因为他躺着躺着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窗外早已日落西山,隐隐显出黄昏伴月的厚重。
这时他才陡然发现自己整个人钻进被褥里头团成一块软糯糯的绵条,见状他都能看出来自己方才睡得有多香。
因为他没想过自己会睡着,所以根本没打算盖被子。
谁帮他盖的简直一目了然。
他眼睛亮亮地扭头往桌案边看去——
继而呆愣住。
怎么会没人?
他一焦急便想下榻找人,但太心慌,没注意被褥把自己裹得死紧,骨碌碌地连人带被滑下了榻。
被褥比较薄,他一个没注意直接磕到了尾椎骨。
他“哎哟”一声,眼角登时飙泪。
越着急越出不来,只能边掉眼泪边试着挣脱。
此时屋门“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姜照立即循声仰头,便见应璋手上端着漆木食盘定在门边一瞬。
接下来姜照眼前像是被按了倍速一样,应璋像风一般将食盘放在桌案上,随后疾步走来将他从长条条里解救出来,拢着人坐到桌案边。
下一刻姜照痛呼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
应璋眉头皱得死紧,单手虚虚围在他腰侧,“你怎么弄的?睡也能睡到榻下去?”
可喜可贺,这是宿主自回到浮榭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而且像忘了在集市发生的事一样好说话。
悲惨的是,他痛得压根不想回。
姜照反手捂住尾椎骨站立原地哽咽片刻,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应璋深呼吸,继而长吁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站着不敢乱动的姜照扯到自己左腿上,一手扶住他圆润的肩头,等他坐稳,才将另一只手探向姜照腰下。
姜照浑然未觉接下来应璋要干嘛,只恹恹地搂着自家宿主的脖子,脑袋搁在他肩上,碎发微微垂落,把应璋脖颈处的皮肤挠得发痒。
紧接着,一只大手轻轻隔着衣物贴住他的尾椎骨,透过衣料传来极烫的温度。
应璋这时才好像想起来集市发生的事。
他冷冷道:“如今是怕疼了?”
姜照自然知道他在内涵自己,但他从未觉得自己理亏。
他双眼乱瞟,没有一个落脚点。
“助人为乐怎么会疼呢。”姜照羞涩道。
“……”应璋无语少顷,“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姜照“嗯嗯嗯”地敷衍:“是呀是呀,你说过。”
“你做到了吗?”应璋语气凉凉。
姜照选择避而不谈,嘿嘿笑道:“这不是有你嘛!再说了,实在被逮住了就跑回识海里呀,不瞒你说,那鞭子呼哈飞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准备随时遁回你那去了。”
应璋眉心跳动,“你知不知天权堂的灵鞭抽打到一个凡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姜照迟疑:“……会特别特别特别痛?”
应璋手心处的灵力一冰,把姜照冻得吱哇乱叫:“宿主你是想谋杀吗!冷死我了!”
旋即那抹灵力才重新恢复温热。
应璋语气沉沉:“打在凡人身上,轻则半身瘫痪,重则性命不保。”
姜照却没听出什么危机感,脑回路是分外不一样:“啊,好像差不多?反正他都要把我带回去杀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闻炳此人在应璋心中的档次从“垃圾”变成了“必死的垃圾”。
察觉到应璋气息一顿,似乎有怒气勃发的预兆,姜照连忙安抚:“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别生气,你一生气,灵力就变得好冷啊。”
他状作怕冷般抖了抖,应璋的气息才逐渐舒缓下来。
应璋旋即意识到自己和姜照在某些观念上存在着绝对分歧,而这涉及到系统的核心程序,一时半刻无法逆转。
索性只能把这件事压回心中,只当日后需多个心眼,此刻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轻轻揭过。
灵力沿着掌心缓缓治愈着姜照尾椎骨上的伤,疼痛被妥善地抹去,姜照眯起眼,软骨头一样,叹道:“会修炼真好啊,对你们来说这都是极小的伤了。”
要是凡人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
他搭在应璋脸侧,看不见应璋的表情,故而根本不知道应璋现在神情多么隐忍克制。
“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揉一揉……”姜照大着狗胆提出建议。
孰料应璋手掌一顿,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收回手,指尖缩拢时,不慎划过一处深沟。
……过电一般,更烫了。
姜照却只知道自家宿主的古怪脾气再次发作了,他忍不住纳闷,后仰身体,揽着应璋后颈的手微微松开。
“我觉得还有点痛耶,不继续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应璋也正正好偏过头。
姜照柔软的唇恰好印在他的脸颊上。
满室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
应璋扶住姜照肩头的手力道蓦地一松。
温热柔软的嘴唇收了牙齿轻轻贴在应璋脸侧。
灼热的呼吸彼此缠绕,太近的距离,使应璋能清晰地看见姜照雪白柔软的耳垂,闻到从他身上往外溢出的若有似无的极淡甜香。
以及听见不知是谁的,砰砰的心脏跳动声。
从姜照的角度,只能瞅见应璋修长锋利的眼尾,与不住战栗的眼睫。
诡异静默片刻不久,他后知后觉地挪开脸,蜷着手指抓住的衣角亦不自觉地放开。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迷惑地发现应璋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
姜照:……宿主不会是生气了吧?我好像也没咬到他?
姜照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但他日后想起来一定会锤自己一脑门。
“我是不是磕到你脸了?”姜照诚心发问,藏在暗处的五指不住摩挲,“要不我给你揉揉?”
见应璋瞳孔地震不可置信般转头看向他,姜照接收到这复杂的眼神,莫名心虚:“不用吗?”
他好声好气地补充:“我知错了宿主,你疼就不要忍着,别不好意思说,毕竟我方才撞上来的力气可能挺大的……”
主屋里飘溢着芳香的饭菜味道。
被随意搁在桌案上的食盘中,做工精美的食物还在冒着腾腾热气。
应璋黑着脸忍无可忍,不言不语一把推开他,姜照被迫从自家宿主身上下来,呆呆地看着怒气腾腾的应璋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你不留下来吃饭吗?”姜照傻傻开口。
突然他恍然一下,懊恼道:“……我忘记你不用进食。”
“你自己随意。”应璋似乎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背对着他沉声道,“我出去一下。”
姜照愣神,“哦”一声,目送应璋出门。
他恍惚地坐回原位,尾椎骨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再疼痛难忍。
姜照轻飘飘地拿起筷子,盯着盘中食物,良久没有动筷。
他应该,确实,或许,其实,真的没有把人的脸撞疼吧?
姜照的神色愈发迷惑——
少顷他默默叹气,做应璋的系统太难了,这古怪脾气他真驾驭不住啊。
第 45 章(小修)
按理来说, 应璋第二次下厨,也当长进些许。
姜照浑浑噩噩地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嚼了老半天之后, 乱七八糟的神思骤然回拢。
无他,实在是……
食之无味啊!
上回有浓重的辣刺激味蕾,倒不算难以下咽, 但这回应璋或许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辣是放少了, 旁的味道却仍旧一概没有。
姜照越吃越想掉金豆豆,不由得在心里编排宿主: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在某些方面不开窍。
“果然,上帝为一个人开了一扇门,”姜照觉得自己快吃出西天的味道, 他安详地自言自语:“就一定会关上一扇窗。”
虽然修界没有上帝。
但姜照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吃完这顿。
盖因他好像惹宿主不高兴了,倘若人回来发现自己精致炮制的饭食一动不动,指不定这气要从今日撒到后日。
为了自己的统生,还是忍忍吧。
诚然这顿并不能称作人间美味, 不过好歹能填饱凡人的肚子。吃饱喝足, 姜照就想开始溜溜达达, 全然把方才的惊世意外抛诸脑后。
意外是他觉得,惊世大概是应璋觉得。
心宽的姜照被西面一张古朴典雅、做工精湛的书案吸引了。
准确来说,是书案上几本灰扑扑的古书。
他这才想起这是白日里应璋从外头不知何处带回来后又随手搁在案上的书,好像看了几眼就如不感兴趣般随意一丢。
姜照百无聊赖, 应璋一时半会又不像会回来的样子,故而他干脆提起其中一本,权当解闷。
书页哗啦作响, 姜照的眉眼兴致缺缺。
好在这些书虽主要以修界语言撰写,但都会在另一页以人间的通用语言再写一遍, 姜照不至于看不懂。
“七大世家……”姜照慢悠悠地读出声来,“望城应、闻、周……啊,知道了,下一页。”
紧接着,姜照眼睛一亮。
“天鹰仙府,以天命峰璇玑尊者为首,”他的指尖随着一行行小字滑过,“天衡峰次之,天枢、天凝并列,其下又分设诸多堂口。另,除天命峰外,其余三峰弟子皆受天权堂监察。”
“……”姜照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作风飞扬跋扈的人,“晦气。”
他把闻炳丢出回忆,继续往下读。
天衡峰由四位长老坐镇,主要收入剑修、体修、枪修、刀修等类型的弟子,通俗点来讲,只要修杀伐道,基本都会入天衡峰,哪怕修者擅长以乐音杀人,武器只是一把琴。
而天枢峰有两位长老,弟子都以器修为主,仙府内出了名的法宝法器大多都从天枢流出。阵修倒也不少,不过术法不精。
看到这里姜照分外理解在何处术法不精——传送阵法都不肯多刻几个,可不是术法不精么!
另外天凝峰却只有一位长老,绝大多数由丹修和医修弟子组成,另一部分包含在修界极少露面的毒修。
“就是以搞后勤为主的两个峰头,”姜照一目十行地看完后留下评价,“负责补给那种。”
而天权堂,在书中的解释里,类似于一种巡察小队。仙府弟子若是犯了什么事儿,只要被他们逮到,受罚是必然的,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日后的修炼资源分配。
难怪那时街上的人遇到天权堂都畏畏缩缩。
随即他联想到那时闻炳被应璋直接废了一条胳膊,居然不选择追究,反倒毕恭毕敬地送走他们。
“怎么闻炳看起来那么怕宿主?”他不免有些困惑。
不过闻炳好似已经认出应璋是哪个峰的弟子了。
倘若闻炳知晓应璋是璇玑尊者的徒弟,他那般做亦算合理。
毕竟按书中所言,天权堂管天管地,管不到天命峰。
姜照边这般想边翻页。
接着他面色有一瞬愕然。
只见一张残缺不堪的书页正凄凄惨惨、欲掉不掉地卡在书缝中,其上字迹还万分模糊,与前边的完好无损比起来,这页纸明显就是被人为破坏的。
姜照狐疑地左看右看,极力想从中辨认出那几行极朦胧的字来。
他拎着书往自己面前凑,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瞧,总算隐约地辨识出了一些字。
“云、外……”姜照一字一字地读,“天?”
这本书应当是记载修界各大势力的书,前面写录了许多有关世家和仙府的常识。
那云外天也该是其中一股势力吧?
只是,玩家档案上从未记录过它,在修界中姜照也不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云外天三个小字下,还残留着几组意味不明的词。
“洞天福地”“世外”“凌驾”等,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治”字,总之被破坏得语焉不详,前言不搭后语,姜照压根看不懂。
不过还没等他细想,身后屋门骤然被打开。
姜照背对着屋门,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嘴:“宿主,你干嘛去了?”
“练剑。”身后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声音由远及近,不冷不淡地回。
二人似乎都选择性遗忘一个时辰前发生的“惨案”。
姜照“哦”一声便当听过,而后专心致志地接着看书。
姜照看上去完全无视了应璋,半分视线都没从书上分走,仿佛连他走过来都没发觉。
“感兴趣?”冷不丁凑近的应璋问道。
陡然被一阵冰凉气息所包围,姜照却如早有预料,一点也没被吓到。
他目不斜视,答非所问:“宿主,这些都是你打哪儿搜罗来的?”
他指着手上拎着的那本讲述了囊括修界几乎所有势力的古书。
紧接着,姜照察觉到有一道平静视线轻飘飘地落下来。
几息过后,应璋冷淡道:“尊者送的。”
“你师尊送的?”姜照蹙眉,“送这些有什么含义吗?”
他的手指挪到“云外天”三个小字上,示意给应璋看,“你有没有听过这地方?我的档案上从来没提过此地,却在你师尊送的这册书中出现了。”
“且句不成句。”他不自觉地咬着唇,疑惑道:“你师尊送你这些书,应当有他的深意在才对,可这页书看起来便像被什么人损坏的,莫非是你师尊的什么考验?”
他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话,半天没得到回应。
姜照皱着脸抬头,“你有没有在听啊宿主……”
随后不期然地撞进一潭极晦暗的深眸中。
张合的殷红嘴唇嗫嚅着慢慢停顿,他这时才发觉,他和应璋的距离并不远。
他能分明看见应璋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下颏线微微绷紧,薄薄的唇瓣轻轻抿着,视线直勾勾地锁在他的脸上。
准确来说,应璋方才一直在盯着他的双唇发呆。
目光太过炽热,粘腻的气氛令他无意识地抬手想挡住双唇,用以避开那道深沉至极的眼神。
可他没能如愿。
因为他被应璋强硬地探手摁住了手臂。
姜照眼睫剧烈颤动,脊背诡异地酥麻一片。
“……宿主?”他抖声问。
几秒后,应璋恍然回神,面色铁青地豁然收回手,将之背过身后,动作幅度极大,看起来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适才做了什么。
“抱歉,我……”应璋扶额,垂着眼别开脸,半晌后才妥协般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姜照呐呐地“哦”一声,却已没有心思再继续探寻这册书了。
尴尬在二人之间蔓延。
姜照莫名地紧张,直觉告诉他宿主这反应不对劲,但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只能归结于——
宿主还在为他不小心撞疼他脸这件事介怀。
应璋掩唇轻声咳嗽两下,试探性地问:“你方才是说云外天么?”
岂料姜照想打破沉默,也同时开口:“宿主我之前真不是故意撞你脸……”
“……”
“……”
窒息。
姜照脚趾扣地。
啊啊啊啊29999!姜照!!你在说什么啊!!人家都没追究了,你为什么上赶着问这件事!!你直接当不记得不就成了!!!
姜照默默抓狂,心里无声呐喊,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扇回一分钟前。
果不其然,应璋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一言难尽的神情,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姜照窥见了,将之概括为:好的不提提坏的,我现在特别生气。
……更社死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姜照内心尖叫,捂脸喃喃“我傻,我真傻”片刻后,下意识地挡着脸侧身从应掌身边游魂一般飘走到榻前,一屁股坐下。
而后蜷成一团把脸埋在双手间,一副打击甚重的模样。
他慢腾腾地倒下,打算躺下来继续自闭。
孰料人倒了一半却被制止,手腕被猝然捉住,整个人被往上一提。
姜照惊弓之鸟般双肩一振,手掌合拢,其后未被遮挡的视野清晰地看见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姜照愣愣地同应璋对视。
只见应璋微弯着腰,神情无奈,道:“要睡也等一会,今日还未给你施洁净术。”
语毕,一缕洁白灵光从二人相触的皮肤间滑出,流向姜照的袖中,慢慢遍及他的全身。
见应璋恢复成过往的从容淡定,仿佛全然忘记刚才的一切,姜照才稍稍心安下来,窘态褪去。
然而直到那抹灵光散去,应璋都没有松开手。
应璋似乎又出神了。
这次是盯着那只被自己松松环在手心的,一截皓白细软的手腕。
姜照此时却不敢缩回手,压根没察觉出自家宿主的目光凝在自己手腕上神游天外,只小声提醒:“宿主,好了吗?”
手心拢着的那截柔白轻轻旋抖,令应璋陡然神思一紧。
他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收手,仿佛适才抓着人手腕不放的不是他。
应璋嗓音喑哑地说:“好了,我去收拾一下。”
不等姜照回答,应璋转身便走到桌案边,捧起食盘往屋外走。
“等等!”
姜照急忙喊住他。
应璋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姜照含糊其辞地问:“……那是不是我今晚还能睡这儿的意思?”
紧接着他又期期艾艾地说:“和昨天一样……”
姜照腹诽,总觉得以今天发生的事来看,宿主现在出了这扇门就会一走了之。
不然还是跑宿主识海里睡?他默默地想。
如果真要他离开宿主自个儿睡,哪怕有识海随时能交流,但姜照还是会很心慌。
哪有系统和宿主不是寸步不离的,反正他见过的所有系统前辈里就没有这种特例,倘若他们都有人身,全都恨不得把宿主提裤腰带上走,手把手教宿主升级打怪。
毕竟宿主别名“绩效”,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
虽然好像,目前来看都是宿主把他别在裤腰带上……
但是他家宿主在住进浮榭后,诡异地于绝不一起过夜这件事上很坚持。
尽管这种坚持被姜照昨夜的死皮赖脸打破了。
屋内安静少息,烛火轻轻摇曳,将二人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交融在一处。
“你先休息。”应璋平淡道,“我去去便回。”
心中吊起的石头骤然落下,姜照轻轻吁气,而后高兴地应声。
目视应璋离开,姜照心满意足地脱去外衣,然后滚进床榻里处熟稔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头。
等应璋回来,姜照还是了无睡意。
实在是今日那几幕十分刺激,如同电影一般在他紧闭的眼前轮番上映,只要他一安静下来,就止不住地在想。
姜照: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直到屋内重新有了动静,姜照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动,只是张望着眼,应璋第一时间没有看他,而是去熄灭明烛,反倒没注意上他仍未入睡。
应璋一转身便瞧见姜照缩在床榻里头幽幽地凝视他。
“……”应璋同他对视上,似笑非笑地,“还没睡?”
姜照立即躺平闭眼,从善如流,“我睡了。”
应璋没再说话。
脚步声慢慢凑近,紧接着姜照感觉到身侧一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知道应璋又要开始他的夜间修炼了。
拥有一个爱好是修炼的宿主是他的福气。
但为什么,他就是睡不着!!
只要一想到旁边躺着应璋,他就会莫名想起今晚那一幕!!
越想越尴尬,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害怕。
如果系统能够穿越,他一定会选择穿越回跌下床榻之前,老老实实睡床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刻钟。
姜照极不安稳地翻来覆去片刻,脑海中浮想联翩。
他“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姜照掩面崩溃道:“我不该这样那样……天啊我为什么要这样那样!”
应璋:“……?”
不过他心细如发,怎么会猜不到姜照在纠结些什么。
姜照还未崩溃多久,后颈蓦地被一只大手轻轻一捏。
“!”姜照霎时如被掐住命运后脖颈的猫,瞪大眼压根不敢动弹,“怎么了宿主?”
随之哺入的灵力成为无声的回答。
在温和灵力的安抚下,姜照顿觉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烦闷如同画错的线条,被极妥善地抹去。
困意旋即上涌,姜照的眉眼立即耷拉下来,僵硬的脊背慢慢软和。
拢在他后颈的手沿着圆滑的曲线移到肩头,稍稍使劲将他往下一带,小心地把他重新塞回被窝里。
“别再胡思乱想。”最后留在他记忆中的,是宿主冷淡却可靠的声线,“好好睡。”
第 46 章
翌日清晨。
扇形花窗投下浅薄光线, 浮雕密纹将地面的阴影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第一回做人类的姜照切切实实地睡了一回好觉。
姜照神清气爽地坐起来,床铺的另一侧早已恢复冰凉的温度。
他瞥了一眼便毫不意外地收回视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他还是头一回用人类躯体睡醒后不用缓冲开机的。
姜照坐在床边穿鞋袜的时候, 余光捕捉到不远处桌案上的一张纸条,以及把纸条压住的面盆。
他连忙穿好鞋袜,几步走到桌边。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
“大约巳时归, 自己洗漱”。
姜照这才想起要和应璋报备自己已经醒了,不过想想应璋估计没空, 索性不打扰他。
他小心掬起一捧水净脸,反复四五下后再拿起搭在面盆一侧的巾帕把面上的水渍擦拭干净。
起床步骤一一结束,姜照侧眸看了眼窗外天色,而后打开系统界面的时间。
居然已经早上八点了。
“那还有一个小时……”姜照小声嘀咕, 把纸条叠好塞回面盆底下,继而绕到书案旁重新拎起昨日没看完的书。
从《仙府长老喜好大全》到《历代杰出弟子名录》,从《修界与人间二三事》到《那些不得不说的仙府秘辛》……
姜照全程震惊脸:他家宿主的师尊到底都给他塞了什么东西?!
他先是目瞪口呆,眼中带着股嫌弃, 而后越来越兴致勃勃, 几乎要把脸埋进书里看。
真香。
直到他心满意足地合上《仙府秘辛》, 才骤然惊觉时间已经到九点半了。
早已到了应璋所说的巳时。
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识海里问一问。
结果戳了喊了好几遍,应璋愣是没回。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姜照快坐不住时, 识海中总算传来回音。
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快了”。
姜照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一些,但还是不由得腹诽:早知道他就和宿主一起去,毕竟他是真没想过仙府的长老还会留堂, 硬生生拖了半个时辰。
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姜照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走出屋子, 脚步轻快地朝浮榭大门的方向去。
结果他人越靠近正门,越能听见门外细微的唠嗑声。
……好家伙,聊天跑来他家门口聊?
他匪夷所思地走近,却越听越觉不对劲。
这怎么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还如此熟悉?
直到他打开那把镂空雕花铜锁。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照与来人——
六目相对。
“……”姜照眼角一抽,“是你们啊。”
盛非襄一看见他便双眼发亮,面颊红扑扑,欲语还休:“嗨,美……啊,姜照。”
姜照笑着回了声招呼,而后将目光探向盛非襄身侧之人。
她身旁站着昨日故事的主角,那个受无妄之灾的灰衣姑娘。
那时场面太混乱,姜照没看清灰衣姑娘到底长什么样,现下凑近了,才发觉她虽然很瘦弱,但眉目间带着英气,五官硬朗,气质很是干净。
察觉到姜照打量的目光,灰衣姑娘利落地向他施了一礼,道:“我叫方含星。”
三人如此也算互相认识了,几句寒暄过后,姜照把话题扯回正轨:“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盛非襄抿唇腼腆一笑,素手往腰间挂着的玉佩一抹,掌心处便出现一根——
通体赤红的烧火棍,两端还会时不时冒出零星的火花。
由于它出现得太突然,姜照毫无心理准备,惊得往后撤了一步。
“你是我进仙府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盛非襄并不在意,脸上堆着羞涩的笑,“我从我哥哥那讨了一件法器,想送你做见面礼。”
她将烧火棍往前一递,“喏,就是这个。”
姜照神情复杂地上下打量着她和烧火棍,最终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伸手接过。
分量挺沉,但上手冰凉。
见姜照捧着烧火棍有些茫然无措,盛非襄立即解释:“它名唤烈阳,是少数能承载九耀真火的法器,只要将它置于炼器的八卦炉或炼丹的丹炉底部,就能自动燃起九耀真火,非炼成不灭。”
九耀真火是什么东西?
他也不会炼丹或者炼器啊。
姜照更加迷茫了。
盛非襄见状有些失落:“抱歉,我哥哥那儿没有更好的法器了……你不喜欢吗?”
姜照一怔,忙不迭地否认:“喜欢喜欢!我家宿、呃……我家主子肯定也喜欢这个,多谢你!”
“那这个呢?”
方含星默默提起一顶小巧精致的白玉宝炉,送到姜照眼前。
“我这次来,是专程向你道谢的,若非昨日你出手相助,我恐怕不能安然从天权堂手中逃脱。”方含星目露真挚之色,“这是我的谢礼,此炉是丹炉,唤作破障。是我炼成过的所有宝器中,品相最佳的一件。”
姜照愣愣地接过,却抓错她话中重点:“你是器修?”
方含星手中一空,气息稍顿,犹疑道:“……或许是吧。”
见她有为难之色,姜照识趣地没再发问。
盛非襄“诶”一声,好奇问:“那这件丹炉能承受九耀真火么?”
三人视线相接。
方含星郑重点头,“我测试过,可以。”
“所以烧火棍和这个炉子居然是组合拳吗?!” 姜照恍然大悟,立时来了兴致,眉开眼笑道:“我现在就想试试了耶!”
“那就先滴血认主吧?”盛非襄建议,“然后用灵力催动它们,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然后二女便瞧见姜照的眉眼肉眼可见地沮丧下去。
“我不是修士……”姜照小声解释说,“我忘了我没有灵力。”
盛非襄最见不得美人不愉快,忙声安慰。
姜照正一手拎着烧火棍,一手捧着宝炉难过,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呼唤。
“姜照。”
酝酿着的情绪被骤然打断,姜照下意识地循着声抬头望去。
只见应璋从转角的阴暗处提步走来,眼神漠然地扫过姜照眼前站着的两人。
盛非襄和方含星在看见应璋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默默退到三步远外,二人对视一眼后,皆低着头沉默不言。
心脏狂跳、汗毛直竖,足以说明她们的心境。
先不说盛非襄早就认识应璋,光是应璋昨日轻描淡写地斩下天权堂小堂主闻炳的右臂一事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仙府的人都知晓天命峰唯一的弟子同天权堂的人不对付。
甚至天权堂的人还拿应璋无可奈何。
堪称近十几年来仙府最刺激的八卦。
天命峰应璋之名亦从此无人不晓。
否则她们也不会能直接找上门来。
自那以后,没有谁会不知道这座岛上住着璇玑尊者的徒弟。
恐怕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听应璋平日的行踪轨迹了。
现下让她们直面这个比天权堂的人危险许多倍的人物,怎能不叫她们心慌。
应璋脚步不紧不慢地从她们跟前走过,这几秒钟简直度日如年。
但好在喜出望外的姜照立刻打破了沉默。
姜照一扫方才的郁闷,并选择含糊地把称呼略过,笑眯眯地扬声道:“你回来啦!”
他换了只手拿着烧火棍,并把丹炉环在胸前,而后上前一步用空着的另一边手一把搭上应璋的臂弯把他拉过来,扭头向他示意站在对面三步外缩头缩脑的二人。
“她们是我认识的两位新朋友。”姜照兴高采烈,“盛非襄,方含星。”
他现下的身份是应璋专门雇来在仙府伺候他的侍从,故而绝不会知道应璋和盛非襄先前就认识,所以二女确实也都是他才认识的新朋友。
如果——
侍从会和自己的主子姿态如此亲密的话。
盛非襄听到姜照在介绍自己,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大家小姐,抬头和应璋对视是她该有的礼貌。
然后冷不丁地就撞见姜照挽着自家主子的手臂,旁若无人般黏在应璋身边。
分外理所应当,压根不刻意不做作,就好像只是他日常生活中非常平凡的一幕而已。
……娘的,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姜照不像一个侍从了。
少女心破碎了,但是联想到原因后,少女心又重新粘起来了。
一旁的方含星果然也看到这一幕,额角抽动片刻后,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见过小师叔。”盛非襄收起诡异的目光,而后深深地弯腰行礼。
辈分太大,惹不起。
方含星也跟着行了一礼,倒是没喊出“小师叔”三个字来。
应璋“嗯”一声权当回应,开口时却是明显对着身侧的姜照问的:“来做什么的?”
谈及此事姜照的神情复杂起来,有点想高兴起来,但是又被残酷现实重创到的强打精神的模样。
他闷闷说:“她们是来送礼物的,就是这俩,烧火棍和丹炉。”
应璋垂眸,把姜照揽着拎着的两件物什纳入眼中,而后探手接过,灵光一晃,二者便飞入储物戒中。
紧接着他偏头淡淡道:“多谢。”
周围树叶沙沙作响。
盛非襄后背一麻,胆怯道:“不、不不不用谢,小师叔言重了……”
方含星强捺镇定:“今日多有叨扰,既然礼已经送到了,我便不多留了。”
盛非襄:“……对,我也不继续打扰小师叔了,告辞。”
还没等姜照张嘴说话,二人极有默契地转身飞一般消失。
姜照愈发纳闷:“怎么跑这么快?其实她们可以进来坐会儿的。”
应璋不置可否,收回视线,抬手自然地绕过姜照的后颈揽住他的肩,道:“人已经走了,我们进去吧。”
“等等!”
两人正旋身欲走,身后乍然又有人叫住他们。
姜照侧头去看,便见盛非襄去而复返。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姜照面前,迎着他困惑的目光,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合拢的双掌摊开。
一只惟妙惟肖的千纸鹤立在她的掌心。
“送给你。”盛非襄道,“我方才险些忘记了。”
姜照一头雾水地摊开手,想要伸手接过,这只千纸鹤却如拥有生命一般展开纤薄的纸翼,飞到姜照的手中。
“这是……”什么?
他还没问完,盛非襄已经连声道了好几声抱歉,边退边鞠躬,然后立刻捂着眼跑路了。
生怕多看一眼就被灭口那种。?
你们修界的人还能再奇怪一点吗。
好在姜照身边有个百科全书,他不懂的没关系,宿主懂就行。
见姜照求助地看向他,应璋才掀唇道:“仙府中用作单方面远距离传音的一种方式。”
他凉凉地补充:“折下两侧纸翼,即为开启通讯,联系的对象是送你纸鹤的人。”
“这么好玩?”姜照把玩着手心的千纸鹤,兴致盎然,“那我要把它挂起来,以后想找人玩就方便多啦。”
他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千纸鹤,自然没发觉应璋欲言又止的不爽神情。
“这多好玩呀,可惜我们之间已经有识海了。”姜照遗憾道,“不然我要知道有这玩意,一定先做个千纸鹤送给你,然后你也要做一个给我。”
应璋神色一怔。
按住姜照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束缚一松,姜照就自顾自地径直跨入门内,压根没注意自家宿主没跟上。
片刻后他才发觉身旁怪怪的,果然回眸一看没见着熟悉的人,他立即停下脚步,转身催促。
“宿主!”姜照佯怒,“你在发什么呆啊,赶紧进来!”
应璋倏然醒神,眼底晦暗不明。
风吹过树梢,卷起飞尘枯叶,在锋利冷峻的眉目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翳。
他合眼几息,再度睁眼时已瞧不出半分异常。
“来了。”
第 47 章
“残废了?!”
姜照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一一取出丹炉和烧火棍的应璋, 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应璋身侧乱转。
“那你没事吧宿主?”姜照焦急地问。
应璋把破障和烈阳分别摆放在桌上,而后侧眸道:“只是耽误了些时间,不碍事。”
“我说你怎会比约定的时间推迟了那么久才回来……”姜照边嘀咕边上手探向应璋的衣领, “原来是天权的人来私下寻仇了。”
“啪”地一声,姜照的手被骤然止住。
二人视线短暂地相接一瞬。
应璋虽没说话,但他的眼神意思很明显:你想干嘛?
姜照无辜地眨巴下眼睛, 抿起唇角软软一笑,“还是检查一下吧, 你想想你方才说得多凶险啊,十几个人来找你打架耶,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伤也好放心嘛。”
他边说边拧动被桎梏住的手腕,目光格外真诚地同应璋对视。
结果手腕被捉得越发紧, 应璋下颏紧绷着,冷淡拒绝:“我说了不用,我有分寸……”
姜照犹疑:“真的吗?”
“真的。”应璋八风不动,面无表情地点头。
“好吧。”姜照竟一下子接受这个说法, 语气平平, 身体随即微微后仰, 作势要和应璋拉开距离。
下一瞬交触的皮肤还未分离,在那攥住姜照手腕的那只手轻轻一松的那一刻。
姜照出其不意地扬起另一只手,趁应璋神思松懈的间隙当着他面“偷袭”。
但应璋岂会让他得逞。
姜照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他被一手钳住, 一双皓腕禁锢在一掌之间动弹不得,连一分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应璋眼底盛着缕意外,唇边噙着抹似笑非笑, “胆子大了。”
他手上不曾用力,只保留着足够制住姜照的力道。
“我胆子本来就大。”受制于人的姜照仍旧理直气壮地反驳, “况且你拖延了这般久才回来,我担心你是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是想扒我衣服?”应璋哂笑垂睨他。
姜照歪头,有理有据地辩解:“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是透视眼?咱们系统制造出来的时候还是非常遵循人类隐私原则的,如果不是特殊类型的系统一般不会装载这种功能,所以我才这样做呀。”
“……”应璋表情古怪起来,大抵是没想到姜照还能给出这种解释,“隐私原则?”
姜照可怜巴巴地点头:“是啊,所以我肯定要……”
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出短促的气音,整个人被拎着一双手腕带着往前一倒,距离陡然拉近。
镂花扇窗泄下一丝天光,拂过二人交错的身影,最终落在姜照的鼻尖上,拓成了一滴雪。
应璋敛眸垂下视线,凝视着那晕雪,俯身慢慢靠近,“你扒我衣服,是为了看我伤口不是么?”
姜照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整得懵懵然,此刻只能愣愣顺着他话慢吞吞地点头。
“你是因为所谓的隐私原则才想这么做对么?”应璋循循善诱。
因为距离太近,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某种上好冷玉的质地,沉哑如冰。
姜照的眼睫簌簌地抖,乖乖地说:“对。”
“如果我说我的身体也是隐私,”应璋唇线微掀,划开一道好看的弧度,“那你还会执意要看么?”
就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叮”地一声作响,姜照下意识地否认:“不会啊!”
下一秒他才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
姜照一醒神便同应璋眼底那抹逗弄玩味撞上,薄脸皮登时透红一片,几欲滴血。
他恼羞成怒道:“你这人蛮不讲理!不识好人心!”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居然钻他话中的空子,拿他的话来堵他,姜照愤愤腹诽。
应璋懒洋洋地哼笑了声,紧握的指节随之一松,终于大发慈悲般放开了手,身体微微站直,同面前的少年拉远了一个身位。
姜照甫一被松开立刻背着手噔噔跳后三步远,杏眼圆睁如一只警惕的小动物。
“不给看就算了。”他咕哝着,“省得我还劳心费神。”
似乎是察觉到屋内的氛围陷入奇怪的微妙中,应璋立即巧妙地转移话题:“这两件法器你打算如何处置?”
在光线照耀下愈发熠熠生辉的两件宝器正在以最大的努力散发存在感。
姜照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将所有情绪抛诸脑后。他啪嗒啪嗒地挪回应璋身侧,视线凝视着桌上两件法宝,神色纠结。
半晌后,他才有些愁眉苦脸地问:“炼丹可以不用修为和灵力吗?”
应璋眉梢轻挑,答:“不能。”
姜照唉声叹气: “那拿这个棍子点个火呢?也要吗?”
“倘若不需要,”应璋垂眸看向少年的发旋,幽幽道,“那与到后山上拾几根木柴钻木烧火没什么区别。”
“所以啊,”姜照毫不意外,他耷拉着眉眼,慢吞吞地说:“这俩玩意得等我这具身体成了修士才能用。”
“……”应璋一手支着下颔,沉思片刻后,语焉不详地说了句:“事不宜迟。”
姜照一愣,“什么?”
“现在就开始。”应璋抬了抬下巴示意姜照,“坐到床上去。”
姜照的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晕乎乎地回神,自己已经根据应璋的指示盘腿坐好在床边了。
“现在就要修炼了吗?”姜照的姿势还有些不正确,他边被摆弄边问,“我这算是第一次凭自己入门,不需要什么焚香沐浴更衣的仪式么?”
应璋分别搭在他肩上和后腰的手微微一顿,闻言旋即稍一使劲。
“哎哟疼疼疼!”如果不是被强硬地摁住,姜照能立刻痛得弹起来,“你突然用这么大力做什么!”
他疼得飙泪,却仍旧不敢乱动。
应璋收手直起身,将垂落下来的马尾拨回脑后。
他蹙着眉,垂眸看了一会儿因吃痛而挤眉弄眼的姜照,没忍住探手过去,抚上姜照的眼角替他擦去泪珠。
“一种仪式。”他注视着姜照红红的眼角,从容地睨视他。
姜照吸了吸鼻子,不安地仰起脸,“什么?还真有仪式?”
应璋将手移开,继而凉凉地扯起一抹笑:“防止你胡思乱想的仪式。”
“……”
姜照怒了,姜照想打人。
他磨了磨牙,头一次觉得自家宿主那张脸如此欠扁。
应璋假装看不见面前人恶狠狠的眼神,脸上还是挂着笑。
他慢悠悠地退后两步,负手而立,道:“开始吧,早些修炼完,还能赶得及用膳。”
姜照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起来到现在是一顿没吃,甫一被提醒还真有点饥饿的感觉。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修士不都不用吃饭的吗?我要真成了,待会还吃什么饭?”
“倘若你天赋异禀,一日之内就能跨入炼气境,”应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不止待会儿不用,你今日、往后,都不用。”
然而姜照只选择性地听到了后半句,压根没思考自己有没有前半句的实力。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双目发亮,兴奋地催促道:“快快快!怎么做?”
应璋总觉得姜照想到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事。
迎着姜照亮晶晶的双眼,他倒不好再拖延下去。
他别过眼轻咳一声,再开口时,神情已冷淡下来,语气肃厉:“盘坐宁心,断念绝想。”
姜照茫然地“啊”一声,有些不知所以地回望过去。
“闭眼照做。”应璋撩起眼皮,视线扫落下来,“修炼时最忌妄动,更忌神思不定。”
姜照一怔,而后无意识地缓下呼吸。他阖起双眸,将所有纷乱的杂思一一摒除在外。
对他来说,这就跟整理数据库一样,把所有不需要的数据清理掉,不难。
见姜照开始进入状态,应璋才续道:“感应灵气,运行周天,而后收聚神光,化通灵力,达于灵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姜照来说十分漫长,应璋的声音慢慢地从清晰化作模糊,隐隐约约地听不分明。
凡人若想一脚踏入仙途,最先要做的,便是寻纳天地灵气,将之汇聚于周身经脉,成功运行一周天打通任督二脉后,凡人的经脉才能蜕变为修士的灵脉,继而拥有凝炼灵力的能力。
而这只是修仙的第一步。
有许多凡人便倒在这一步上,盖因找寻天地灵气并化为己用,是需要足够的天赋才能完成的一件事。
[众生]升级后,吸纳灵气对姜照如今这具身体而言并非难事,他堪称轻松地感应到自己周身活跃着的天地灵气。
将它们捕获不过是一念之间,很快,磅礴灵气便充盈姜照周身。
应璋一直紧锁的眉心终于微微舒展。
身为修士,他怎能感觉不到面前的人周侧的灵气异动。
第一步已经完满,接下来,是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一步。
堪称修炼的“生死关”。
灵气将经脉冲刷为灵脉,这个过程在修界有个笼统的名字,唤作“洗髓”。
洗髓过后,凡人还需要成功凝炼灵力,并能自如地将之运通到灵台、识海、丹田,这是第二步。最后将灵力储存在体内,才算真正步入炼气境。
之后若想提升境界和修为,实则只是将这个过程反反复复地上演千万遍,灵力由稀薄开始慢慢积累起来,最终达成质变,就算作踏入新的境界。
当然,不是修炼了就能变强。
灵力能否积累起来完成质变,还要看人的识海和丹田有多大多深,灵台又能否日日保持清明不受诱惑。否则,连量都不曾有,又何谈质。
简而言之,修炼需要天赋。
灵脉既成,姜照能察觉出这副身体发生了奇异的、玄而又玄的变化。
他从未如此觉得先前这副身体这般沉重,以至于在洗髓后,他产生出一种飘飘然于云端上的错觉。
灵力自然而然地诞生在姜照的灵脉之中,与灵气一同游走全身,像呼啸而过的山风般悠悠地荡过灵台,扫过识海,最终沉入丹田。
灵力温顺地盘旋蛰伏于体内的感觉是如此明显,姜照立即喜不自胜地睁眼。
他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勉力克制住喜悦,道:“宿主我是不是成功了!”
应璋疾步上前,弯腰一把捞过他的手,灵力和神识一道随之探入他的体内梭巡片刻。
姜照眼睫扑闪,一动不动紧张地说:“怎么样?”
半晌后应璋紧绷的脸才渐渐松懈下来,他略一颔首,示意认可。
姜照登时笑开了花。
“我就说系统给的身体准没错,我绝对是天才!”他得意洋洋地翘着嘴巴道。
然而,他只高兴了一瞬。
因为一直没收回手的应璋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应璋不必多言,姜照很快发觉身体的异样。
蛰伏在丹田处的灵力如同过客般洒脱地逸散而出。
姜照浑身一颤,神情惊愕仓皇:“我的灵力……它在消失!”
第 48 章
灵力逸散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盖因姜照才刚刚入门,能聚集起来的灵力本就少得可怜。
姜照根本抓不住它们。
他心慌意乱得不行,几乎六神无主。
“先勿着急, ”应璋在他身侧坐下来沉声道,“再试着循行一遍灵气,重新化通灵力。”
应璋遇事素来沉稳, 此刻他虽脸色冷凝,但语气仍然不急不缓。
姜照见状心稍稍安定下来一些, 他勉力在面上撑起一个笑来,而后阖眼依言照做。
活跃游动的灵气、生机勃勃的灵脉,以及无一处错可寻的灵台、识海、丹田……
可无论姜照重复这个过程多少次,到最后灵力都只会在他的体内停留一时半刻。
姜照再也无法维持镇静, 他无措地睁开眼,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良久颤声说:“我做不到……”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分明步步都是正确的,可偏偏行至最后一步时, 却全然徒劳无功。
姜照茫茫然地张着一双眼, 脑袋里嗡嗡作响。
——难道他真的不适合修炼?
但[众生]的卡牌解释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可以进行基础修炼”。
那为什么他做不到?
“你做得很好, ”应璋立时打断了他的所思所想,“不是你的问题,是这具身体自身的问题。”
飘走的神思立即被拘回原处,姜照侧头便撞入一双隐隐含着担忧的眼睛, 以及那道紧蹙的长眉。
冷冰冰的手心传来热量,他这时才发现二人的双手从始至终一直紧握着。
他渐渐冷静下来,重新阖眼一语不发地回到应璋的识海。
散发粼粼波光的卡池深不见底, 成千上百张的灰暗卡牌静静地悬浮于上。
他打开“已持有卡牌”的界面,点进[众生]的卡牌说明。
当初[众生]升级之后, 他那时因考试奖励改变为只提升一个等级这条信息崩溃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故而他并未细看卡牌本身的说明。
这张卡都快成他不可揭露的伤心事儿了,到后来他也歇了再看的心思。
此刻他才发现,“基础修炼”四个字是被标粗的。
点开来是一个朴素的对话框,留着非常简短的一段话。
他看完才意识到他被这张卡坑了。
基础修炼意味着灵气可以正常吸纳,灵力可以正常使用,这具身体只要拥有灵脉,几乎与一名普通的炼气修者无异。
但问题就在于“基础”二字。这具身体只能修炼,却无法在体内储存由他修成的灵力。
这具身体就如一个有豁口的容器,他再怎么努力去化通灵力都无济于事。
倘若他是那些元婴化神的修士,体内灵力精纯厚重、浩瀚如海,就算会流逝也不会像他方才那般,才炼出没多少就消失了。
而这便是一个死循环。只要这个豁口一直在,这具身体永远都无法提升修为和境界。
“等等,”他突然抓到一个重点,扭头看向应璋,“那我是不是可以用你的灵力?”
说不定还能借用一下应璋的灵力升个级?
应璋的眼神登时难以言喻起来,他怎么会猜不出姜照那永远会抓错重点的脑袋瓜在想什么。
“化用可以。”他说,“但如果你想借此修炼,是行不通的。”
应璋收回神识,偏头淡淡道:“修炼一途,是修己身、炼己心、悟大道。若太过依赖外人之力来打下根基、提升修为,短期内看似无碍,但长期如此,轻则有碍道途,重则损毁道心、六根尽灭。”
简称,误入歧途。
总而言之,姜照如今算是半个修士,□□倒称得上脱胎换骨,但只要[众生]无法再升级,这具身体便永远只能止步于此了。
姜照的眉眼马上沮丧起来,他瘪嘴咕哝道:“可光凭我自己压根炼不出什么灵力,这跟凡人有什么区别?”
一个无法调用灵力的修士,都称不上修士。
“借我的便足够了。”
“?”姜照精神一振,诧异地抬眸,“不是说不能用旁人的么?”
应璋同他对视,反问:“你需要提升境界么?”
“不啊。”姜照懵懵然地摇头,“这不是有两件法宝在等着我嘛。”
应璋微微一笑,“那么即取即用便可。”
姜照沉默一瞬。
他瞬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哦,你是元婴境的修士,灵力自然比我自个修炼出来的要多,反正我现下也算能自己调用灵力了,只要不想着提升境界,化用你的灵力一次性炼个丹应当不妨事。”
应璋的灵力便是“精纯厚重、浩瀚如海”的典范,只要分给姜照的足够多,一时半刻也耗不完。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登时怜爱起来,“宿主,你真好。”
有一种他把自家宿主当工具人的感觉,惭愧惭愧,内疚内疚。
应璋撤回手,面无表情道:“如若你继续用这种眼神看我——”
姜照的目光立时发生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变脸之快堪称一届影帝,“什么?什么眼神?我什么都没做,跟我没关系。”
……
姜照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当天就开始走哪儿都牵着自家宿主的手。
具体表现在宿主修炼他牵手,宿主看书他牵手,宿主练剑的空隙他还在牵手。
因为目前修士之间传递灵力的方法他只知晓一种,就是双手之间的触碰。
可惜的是靠这种方式能传递的灵力不多,而且很慢,效率不高,所以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
姜照遗憾地腹诽,一双眼睛盯着正在练剑的宿主发呆。
丹田内的灵力虽一直处在消逝的过程中,但一个容器如果豁口不大,又一直往里头注大量的水,水流光的时间只会被无限拉长。
何况元婴的灵力又岂会像炼气的灵力那般这么轻易就被霍霍完呢。
“过来。”
飘飘乎的思绪一顿,姜照恍然醒神,便见应璋提剑站在不远处,朝他摊开另一只手。
姜照立时起身轻快地小跑过去,伸手牢牢地扣住应璋掌心。
充沛灵力再次盈满灵脉汇入丹田,姜照惬意地眯了眯眼,只觉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他抬眸慢吞吞地问:“宿主你练完剑了吗?”
应璋“嗯”一声权当回答,声音如玉冰冷,面上端的是风轻云淡。
如果忽略他耳后那片薄红的皮肤。
其实姜照老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提。
他好奇地问:“宿主,你今天的耳朵一直都好红啊,就方才练剑的时候才淡下去。你怎么了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应璋诡异地哑然半晌才僵硬道,“天气太热了。”
姜照狐疑地仰脸问道:“热?我觉得不热啊,你是不是哪里生病了啊,怎么会热……”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被手上强硬的力道往前一带,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吞了回去。
姜照几乎称得上是被应璋拖着朝前走的,“等等等等……你走慢点啊宿主!我要跟不上了啊喂!”
……
“想炼什么丹?”应璋淡声问道。
回到主屋滴血认主后,姜照正美滋滋地擦拭着破障与烈阳,“随便什么都行,我就试试。”
该说不说,盛非襄和方含星送礼的诚意很足,这丹炉竟已有半步天阶的水准,连那能承载九耀真火的烧火棍都是地阶水平的法器。
而且竟都十分顺利地认姜照为主,半分排斥都没有,温顺得很。
下一刻桌案上便出现十数株灵气飘飘的仙植。
姜照被吓了一跳,抱着丹炉退后一步:“这是什么?”
身后应璋语气平平地解释:“同心芙蓉。炼制还春丹的唯一材料。”
姜照一愣,“还春丹?”
应璋走到他身侧,漫不经心地捻起其中一株同心芙蓉,“丹修入门时需炼制九九八十一枚至少上品黄阶的还春丹,品相必须无暇臻美,才算摸到炼丹的第一重门槛。”
姜照再次抓错重点:“那宿主你炼过什么丹吗?”
听起来就很了解的样子。
感觉以龙傲天男主的特点,炼丹对应璋来说应当不在话下吧?
“不多。”应璋的声线毫无起伏,面上不带任何表情,如同在聊极其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只炼过三枚仙阶灵丹而已。”
“……”姜照无语一瞬,礼貌追问:“什么灵丹?”
应璋眉心一皱,思索片刻,才答:“十四岁时的一门课业所需。”
“!”姜照隐隐约约觉得不该开启这个话题,他震惊地问:“什么课要仙阶灵丹?!”
仙阶灵丹,不是什么地摊货,放外头那属于出现一枚都要记录在修界史册上被万人传颂的,怎么应璋上的课能这么狮子开大口??
“当时的要求是地品。”应璋支着下颔回忆,“但我未控制好灵力,才不慎炼成仙阶,不仅引来劫云,还多炼了两枚。”
姜照艰涩地问:“那你在修界是不是出名了?”
应璋挑眉,似有不解:“我行杀伐剑道,丹道声名于我而言不过锦上添花。”
简而言之,十四岁的应氏少主在剑道上已风头无两,炼出仙丹为他带来的名望无非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姜照:……哪来的逼王!!
我今天的无语加起来能绕你们修界一圈^_^
第 49 章
那日之后, 姜照如同找到了人生目标一样,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自家的丹炉和烧火棍开始炼丹。
作为一名代表着高科技成果的高级人工智能,炼丹对他来说并不难, 甚至称得上简单。
他能够准确计算出投入材料的时机和份量,并堪称分毫不差、毫不浪费地控制灵力的调用。
精准冷酷的结果,炼出来的还春丹也都大差不差地品相上佳。
愈发找到炼丹乐趣的姜照同自家宿主每日唯一的交流大概集中在晚上休憩时十指紧扣的手。
尽管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途, 但到底不是正经修士,姜照虽然不再需要定时定点进食用膳, 却仍保留着按时睡觉的优良作息。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应璋从修炼状态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屋外天色才蒙蒙作亮,但手心已经空了好半会。
手指微微弯曲,仿佛在虚虚地握着什么。
他心头一跳, 立刻偏头往外看。
桌案边少年正一手撑着边沿,站无站相。
在应璋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白皙柔和的侧脸,以及线条流畅优美的肩颈轮廓, 与柔顺披落下来的鸦黑长发。
姜照正在内心默念计算结果, 每隔一盏茶就往咕噜冒泡的丹炉里头丢一株同心芙蓉。
极度沉浸在炼丹里头的他压根没发觉身侧靠近压迫下来的气息。
“往日不曾见你这么早便开始炼。”应璋冷不丁地开口, “也不赖床。改了性子?”
姜照乍然听到声音,身形微凝,手心握着的那株同心芙蓉险些掉进丹炉里头。
他侧头便撞见正垂眸睨看着他的应璋,飞快跳跃的心脏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先是挂起一抹甜滋滋的笑, “还差四十份还春丹,早点做完早点炼下一种嘛。”
然后嘴角下垂瞪圆了眼,“什么叫赖床?什么叫改性?我一直都很勤奋懂不懂!”
应璋弯唇回了他一个笑, 不置可否,而后收起视线越过姜照朝前几步走到铜镜前。
姜照哼了声继续开始自己的炼丹大业。
他才不会看不出来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简直就是七分嘲讽三分凉薄, 概括为“你开心就好”。
大约半刻钟后,姜照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铜镜的方位。
应璋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不过在姜照看来同他昨日的装束没什么区别。
“宿主,我发现越到后面越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诶。”姜照犹豫地开口,“就是还春丹的品相一直炼不成你说的那种完满的感觉,总是差一些。”
应璋手中动作一顿,侧眸道:“灵力不足为继,品相难免如此。”
姜照了然:“那就是灵力不够多的意思?”
应璋“嗯”一声,“品相受灵力所限,是丹修常见的问题之一。”
姜照若有所思良久,脑中灵光一闪。
“那有什么别的法子增长灵力吗?”他问,“就是除了手拉手这种,没了吗?我感觉就是因为这个方式太墨迹……”
“没有。”应璋面无表情地转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姜照一噎,与应璋对视半晌才讪讪道:“……你这么快否认做什么,吓我一跳。”
应璋嘴唇微动,过了几息才开口:“今日是天衡的试锋大会,我大约酉时末才回,有什么事……”
“记得识海联系你。”姜照翻了个白眼抢先道,“我听你这话都快耳朵生茧子了。”
应璋顿了下,而后冷冷微笑道:“你最好是别光生茧子却记不住。”
姜照立即扭头避开视线作若无其事状继续炼丹,端的是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你赶时间?那你快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了哈哈哈……”
……
可能试锋大会真的很重要,应璋没多久便出门了。
姜照也终于炼到还剩十五份还春丹。
问题也接踵而至。
应璋留下的灵力越用越少,姜照愈发吃力,炼一份的时间逐渐拉长,效率可以说越来越低。
第七十份还春丹出炉,散发暖黄橘光的灵丹漂浮在丹炉上方,被一只暖白滑腻的手轻轻捧住。
姜照郁闷地拨弄着手心里的还春丹,心想下一份应当要等自家宿主回来补充一些灵力才能继续炼。
但如果只靠牵手这种单一的方式传输灵力,现下姜照连炼制入门级的还春丹都已开始有几分勉强,若日后再要精进,恐怕难度不低。
联想到方才应璋刻意绕过这一话题,姜照总觉得自家宿主隐瞒了什么。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目光随之四处游移。
而后骤然一止,落在墙角挂着的一只千纸鹤上。
于是半个时辰后浮榭庭院一角,姜照为远道而来的两位仙府女修沏茶。
盛非襄诚惶诚恐想要制止:“等等等等我自己来就好了……”
姜照不着痕迹地避过,“不成不成,你们是客人。”
直到姜照落座,三人隔着热茶飘来的雾气面面相觑一瞬。
方含星轻咳一声启唇问:“……听盛姑娘说,姜小公子要问的事万分火急……”
“唤我名字就好啦。”姜照甜甜一笑,紧接着目露犹疑,眉尾下垂,斟酌片刻才将自己的情况托出。
“灵力传递的方式?”盛非襄一手撑着左脸,一手捡起不知何时带来的瓜子,“可多了呀,你说的……嗯,牵手,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姜照虚心问:“除了这个呢?就是有没有那种用时短,然后传的灵力又多,不耽误时间还方便的那种。”
盛非襄鼓囊着的脸颊一顿,她沉思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最常见的除了你说的牵手,还有就是对掌传功,这个传的多,不过时间挺长,而且限制多,不能随时随地,好像不太符合你说的要求。”
庭院内三人默不作声少顷,姜照不由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修者不都神通广大的么?怎么在这种方面那么多局限?”
“因为灵力的传递是一件比较亲密私人的事儿。”方含星端坐着,面色淡淡地解释,“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这般做,一般发生在亲人、师徒,抑或道侣之间,只有这几种关系才有类似的需求。”
盛非襄扭头落下诡异的凝视:“……我早就想问了,你和你的,呃,主子,到底什么关系?”
姜照茫然回视,“就是你们看到的关系啊。”
就是宿主和系统的关系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盛非襄:“……”
方含星:“……”
姜照大概压根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歧义,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和名义上的“主子”之间的关系会不一样。
虽然他和自家宿主之间的亲密举止完全颠覆了二女眼中的“主仆关系”四个字。
盛非襄的眼睛如同冒出瘆人的火焰一样晶亮火热,“那就好办了,我正想说如果你们关系是那种关系,就有一种最好的方式,保证符合你说的要求!”
方含星几不可察地咽口水,“……你不会指的是那种吧?”
姜照更加一头雾水:“什么那种关系?指的是哪种啊?你们在说什么?”
只见盛非襄放下一掌的瓜子,而后探手分别拿起自己和方含星的两只茶盏,肃容道:“看见这俩杯子没?”
姜照愣愣点头:“看见了。”
方含星嘴角一搐,扶额别开眼选择一言不发。
盛非襄手腕微动,两只茶盏猝然相碰,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这样,看懂没!!”盛非襄激动地说。
“……你是说要我和我家主子一起喝茶碰杯吗?这也能传功?”姜照困惑地歪头,小声地说,“但是他对喝茶这种爱好不太感冒……”
盛非襄恨铁不成钢地啪!一声放下茶盏,急道:“不是喝茶!喝什么茶啊!”
方含星立即闭眼,双手捂住耳朵,面上是与世隔绝的安详。
“亲嘴啊!!嘴对嘴!懂不懂!”
盛非襄大吼一声,一改温婉羞怯的形象,宛如平地惊雷。
姜照:……
姜照:?
第 50 章
“宿主宿主, 大事不妙,大会结束就快些回来,有急事同你说!”
姜照在识海里留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如单方面屏蔽一般, 任凭应璋怎么问都不肯再回答。
踏踏、踏踏……
趵趵脚步声由远及近,黑如浓墨的身影穿过曲折回廊,急迫地往主屋方向逼近。
屋内灯火通明, 隔着纸窗透出隐隐温暖。
哗啦一声屋门被乍然推开,姜照甫一抬头, 连人影都还未瞧见,声已先至。
“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了?”
凉风从大敞的屋门处争先恐后地涌进,拂过姜照微红的脸颊。
吃着不知从何处来的瓜子、看着不知从何处来的书、手里捏着还春丹抛着玩……
倚坐在床边的少年一举一动都纳入来人眼底。
姜照冷不防与应璋对视。
他默默放下手停住嘴,干巴巴地笑道:“哈哈, 你回来了啊,宿主。”
应璋站定抱臂,关切的神情慢悠悠地收回,打量他少顷, 而后嘴角挂上一抹凉意:“我好像回来得不是时候?”
“你就先声夺人, 跟他说你差点炸炉了, 所以才让他赶紧回来,懂不懂!”
盛非襄殷切的话语犹在耳旁。
“最好哭一哭。”方含星冷静补充。
下一刻姜照立即泫然欲泣地直起身几步扑到应璋怀里委屈地哽咽:“宿主哇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果然应璋马上把方才见到的一切抛诸脑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难得手足无措地抓住怀里人的肩, 低头急切地问:“别哭,到底怎么了?”
姜照简直把毕生演技融汇到此时此刻,他硬是从眼角挤下一行清泪, 抖着声哭道:“我灵力不够,差点炸炉了……呜呜呜呜呜……”
越哭越真情实感, 堪称惊天动地。
旋即他感受到攥住自己双肩的手力道愈来愈紧,几乎要把他捏疼。
“有无受伤?”应璋凝声问,“灵脉、丹田……可有不适?”
姜照当然不能说自己有,却也不能说自己一点伤都没有。
他心虚,还有一点点不可说的小内疚,故而表现出来,便是埋在人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是真的身受重伤到活不过明日。
见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又担心姜照哭久了身体不舒服,应璋深叹一口气,遂拦腰把人捞起,像抱小孩儿一样将人牢牢困在臂弯间。
细微哭声一滞,姜照手忙脚乱地攀住应璋的肩颈。
天旋地转后,他被应璋带回床边,整个人坐在应璋大腿上,几乎是陷进这个宽阔可靠的怀抱里。
他懵懵地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应璋一手绕过他颈后扶住他后脑勺,一手探向他的后背,掌心贴着腰侧移到脊椎,轻轻地上下抚动片刻。
姜照呼吸一刹,熟悉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灌入,脊背一阵酥麻,令他难以抑制地发出猫叫似的轻哼。
应璋动作微停,过了会儿才哑声开口:“如何?是哪里不舒服?”
姜照摇摇头,浑身发软,闷声问:“你摸我后背干什么?”
“……”应璋喉结动了动,半晌才解释:“只有这般渗入的灵力才能摸出你的灵脉是否受损。”
姜照登时想起自己还有使命在身,惊慌失措地把人推开,“不不不不用!我其实、我其实只是灵力不够了,没什么大事……”
但他此刻就像一只被钳住命运后颈的小猫,被应璋轻而易举地制住后仰的身体,重新跌回怀抱里。
应璋紧蹙着眉心,担心姜照隐瞒了不适没说,强硬地掰着人仔仔细细地摸骨。
毕竟“炸炉”不是小事。哪怕是险些都不成,因为这是丹修最忌讳的一件事,重则反噬己身,有不少丹修都因炸炉落下一身支离病骨。
但姜照压根不知道这些,他在应璋怀里扑腾半天都没挣扎动,最终生无可恋地接受被人从头到脚摸了遍骨头的事实。
直到终于被松开,少年的面颊已经染上薄薄一层红烟,似乎挤一挤就能淌出一地馨香蜜水。
“我都说了没问题……”姜照耷拉着眼皮,嘟哝道,“你偏不信。”
见人确实没什么事儿,应璋心底提着的那口气才稍稍松懈下来。
“此事确有我的问题。”他压下长眉沉声道,“哺给你的灵力不足,才会发生这种事……”
竟是一点儿也不怀疑姜照说的话是否属实。
姜照心尖略颤,诧异地仰脸看他,“你……”
应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没事就好。”
说罢也不等姜照反应,自顾自地要把人放回床上坐着,“你先歇息,我还需练会剑。”
他才刚站起身,便被一把扯住衣角往下拉。
姜照与他四目相对,抿唇羞赧一笑:“宿主你先别走……既然灵力不够了,你先补一点给我成不成?”
应璋沉默一息,而后说了声“好”。
继而作势便要捉起姜照的手补充灵力。
“等等!”姜照连忙推拒。
盛非襄的声音再次响彻耳畔:“你就跟你家主子说,你看了一本书,书上记录着一种新的办法……”
方含星在一旁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极崭新的书拍在石桌上。
迎着面前人略微不解的目光,姜照更加心虚,他期期艾艾地小声说:“我、我看了本书,书上有一种新的办法……可以,嗯……更好地传灵力。”
应璋垂下眼睫,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摆脱方才的急切担忧之后,他又变回那位永远纤尘不染、冷心冷情的剑修。
“书?什么书?”他淡淡问。
姜照最怕他问这个,毕竟那本临时上阵的书里什么都没写。
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有意无意地避开视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方式好像挺不错的……”
传的灵力多还方便,高效率高回报,简直正中姜照下怀。
“什么方式?”应璋不冷不淡地续道。
谈起这个,姜照便来了兴致,一扫刚才的心虚。
“你先坐下。”他催促,“快点坐下来。”
等应璋依言坐回原处,姜照立马捉住他硬邦邦的手臂,不允许他乱动。
“第一步,你要跟他约法三章,毕竟这个方式他可能会比较激动,你让他记得不要对你动手……”盛非襄循循善诱。
方含星深以为然:“搞不好真的会讨一顿打。”
临到头了姜照有点子心慌,因为他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二女于嘴对嘴这种方式如此讳莫如深的样子。
甚至还觉得他会挨一顿揍。
但是错过这此机会,下回宿主便很难再相信他了。
故而他硬着头皮说:“宿主,你先答应我,不管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我。”
“?”应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我为什么要打你?到底是什么方式?”
“第二步,让他闭眼!!”盛非襄激动拍桌。
“你待会就知道了,你先闭眼,闭眼!”姜照腾出一只手向上抬,欲要盖住面前人的眼睛。
察觉到掌心传来轻微的酥痒,姜照不敢挪开手,小心问:“……你闭眼了吗宿主?”
半晌应璋才妥协般从喉间溢出一声“嗯”。
姜照稍稍放下心来,但到底没敢移开。
最后他小声问了句:“你没有把神识放出来吧?”
果然面前人吐息一凝。
姜照内心呵呵一笑,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哭腔:“你不信我吗宿主?”
下一刻应璋深深长抒口气,哑声道:“收回去了。”
一个修士心甘情愿地放弃视觉、收回神识,是出于对身边人的无条件信任。
接着他半是无奈半是困惑地问:“好了吗?你到底要——”
他还未说出的话随着一抹清甜幽香的凑近戛然而止。
柔软的发丝蹭在颈侧,温热的轮廓已轻轻贴上了他的唇,缓慢而生疏地沿着唇线摩挲,像一只不知章法门路而一味舔吻的小猫。
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俯身下来的人发出短促模糊的气声,不自觉地加重力道,伸出一截柔软的、甜腻的舌尖,下意识地想撬开身下人紧闭的唇缝。
从来以冰冷和无情著称的剑修何曾见过这样的攻势。
他呼吸滚烫,急促地、头脑发昏般微微张开唇隙,继而鬼使神差般泄出一丝精纯厚重的灵力。
少年双目一亮,又乖又纯地吮着薄薄的唇瓣紧紧地汲取灵力,松松盖在剑修脸上的手毫无防备地垂下来。
紧接着,一股摄人的、灼热的目光,如野兽般牢牢地锁住少年潮红的脸庞。
到后来姜照觉得肚子热烘烘的饱胀,他舒适地弯着眼,撑着身下人的肩侧小心翼翼地退开。
“够了耶,谢谢宿主。”他舔了舔唇慢吞吞道。
却未料面前人倾身压来,强硬地搂着他后腰逼得他跌坐下来,眉宇间是很浓很沉的阴翳。
姜照心尖一抖,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抵着紧实流畅的胸膛,头一次萌生怯意:“……怎么了?是我要太多了吗?”
应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底如泼墨的幽黑夜色,打量他半晌后,单手捏住他下颚,情绪不明地问:“什么书教会你这些?”
姜照哪敢说是一本无字天书。
主要还是俩女修出的主意。
他打着哈哈想跳过这个话题,却被人钳住下颚,眼睁睁地看着应璋迫近。
“……今夜之事,我便当作没发生过。”剑修垂下眼睫,说:“日后不准再看这些胡编乱造的书。”
冷冰冰地、状似不满地警告着他。
——倘若无视用力抚摩他双唇的拇指,以及几乎相碰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