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好
    顾文轩是在宋云白住院的第四天过来探望的。

    过于相似的名字让他得知消息时有一瞬间的战栗,当然,那点短暂到甚至来不及区分是恐惧还是担心的情绪很快就被宋青平微微泛红的眼眶压下。

    他拎着水果篮放在病床前,“早日康复。”

    宋云白“谢谢顾哥。”

    床单上散落着几张纸,被匆忙地收起来压在旁边的枕头下。

    但顾文轩还是通过略略扫过的一眼辨认出一张纸上标注的号码,“黑市?你联系黑市做什么?”

    宋云白“有个好东西要拿去卖掉。”

    顾文轩随手应和“卖什么?要帮忙吗?”

    宋云白摇头,“我还没弄到手呢,这事儿得慢慢来,而且到时候我还要好好地玩了先。”

    他说话时,唇角带着点炫耀又隐秘的笑。

    顾文轩了然地扬了扬眉,“那祝你玩的开心。”

    这一看就是是要做什么坏事,有人要倒霉了,不过他没打算插手。

    宋云白总做些害人害己的蠢事,闯出来的祸也不是一桩两桩了,以前宋知白和他的约会不知道因为宋云白被打断多少次,以至于顾文轩现在看宋云白也很难摆出什么好脸色。

    事实上,如果不是宋青平今天和他出去时不停地说担心宋云白,这趟医院他都不会来。

    顾文轩不打算深问,宋云白却憋不住话。

    他试探地问“顾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教训那个野男人?好歹我们宋顾两家还没有正式退亲呢,他也算给你扣绿帽子了。”

    顾文轩没听明白,“什么?”

    宋云白“到时候你可以把我养兄引出来,他不是最听你话了吗?加上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教训他都成,但关于那个男人…”

    关于怎么对待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混混,宋云白制定了很多计划,其实也很想说说自己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那是一块好肉,怕被人觊觎。

    观察着顾文轩的脸色,枕头下的纸被挑挑拣拣了几张递到病床边男人的手边。

    但顾文轩没接,神色有些疑惑,“这和你哥有什么关系?”

    宋云白“青平哥哥是很支持我的,医生说我差点就要瘫了。”

    顾文轩“我是说宋知白。”

    宋云白这才反应过来这事儿没外传,顾文轩也不知道。

    然后就添油加醋地说了那天在宋知白房子里见到的人,分明只是看到连祁从

    那里出来而已,措辞言语却活像亲眼目睹宋云白和谁上床。

    话说到一半时,宋青平推门进来,细白的手指上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水珠。

    宋云白还没有住口,“宋知白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的,那人都穿他衣服了,裤子和鞋子也是他的,搞不好内衣内裤也是…”

    宋青平“弟弟,你少说两句。”

    然后对顾文轩歉意地笑“云白乱讲的,哥哥不是那种人。”

    宋云白翻了个白眼,很不岔的,“都是大实话,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文轩“没错。”

    正如宋云白所说的,宋知白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用好听些的说法,是很有距离感。

    直白点,这人养不熟,捂不暖。

    他垂下眼,又很快抬起,“他真的穿阿白衣服了?你确定吗?”

    宋云白还想拉顾文轩入伙的,顾家有军事背景,手腕可比宋家强多了,他竖起四根手指“我发誓,撒谎天打五雷轰。”

    顾文轩又问“阿白身边那人,你们都不认识吗?”

    宋云白“不认识,也没查到消息,估摸是黑进来的。”

    军部最近动作迟缓,虫族躁动,以至外面垃圾行星上谣言四起,很多生活在外星系的流民怕卷进战争,宁可躲到帝星来当黑户。

    宋青平“我也不认识,不过文轩哥哥,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只是普通借住的朋友呢。”

    这样这样说着,他看向顾文轩。

    但顾文轩没有看他,手里捧着杯热水,雾气腾腾地升起来,萦绕间看不清神情。

    顾文轩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宋云白帮着教训谁,他面上一派淡然,离开医院后还心平气和地陪着宋青平看了场新上映的电影。

    但到了夜里,他做了一宿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梦。

    喘着粗气醒过来,眼前是梦里的某一幕——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眼眸漆黑,十指如玉,拿着一条柔软的毛毯挡住众人看向地上抽搐着的身体的目光。

    很多人在尖叫,哭嚎,唯独他还是安静的,温润的,“都散开一点,不要靠近。”

    不是什么大事,课堂上一个学生癫痫发作倒在地上,宋知白离得近,在医生来之前帮了一把。

    后续是隔了几天,毯子被病好后的学生洗干净还回来,宋知白还是时常用,但顾文轩知道不是同一条了。

    因为那辆载着伤员的悬浮车离开当天,他们出去逛街的时候,宋知白买了条一

    模一样的。

    顾文轩还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买相同的东西。

    宋知白笑了笑,没说话。

    顾文轩原本以为宋知白是有轻微的洁癖,直到那时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宋知白对东西的所属权有着近乎极端的挑剔,他的东西别人不可以碰,碰了,他就不要了。

    比如舍友借走用过的书和耳机,宋知白会当作礼物送出去。

    宋云白偷偷穿过的鞋,会另外腾出个架子放上去。

    …

    或许是试探,又或许是想证明自己是不一样的,之后的某次上课时,顾文轩状若不经意地用了宋知白的水杯。

    果然,宋知白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好在那个水杯并没有被扔掉,顾文轩后来在宋知白寝室的书架上看到过它。

    虽然顾文轩同样也没看宋知白再用过,但他在生气之外,还有些隐秘的高兴,高兴他们之间有了彼此不需要言说也心知肚明的秘密,高兴自己是最最靠近宋知白的人。

    当然,现在全化作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里。

    堵得顾文轩第二天眼下乌青,神智不清,在路上不知怎地再回过神来,飞行器已经偏离路线,停留在破旧的小区门口。

    当然,现在全化作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里。

    堵得顾文轩第二天眼下乌青,神智不清,在路上不知怎地再回过神来,飞行器已经偏离路线,停留在破旧的小区门口。

    他觉得自己是想快点走的,然后看着两个小时十三分钟后出现在不远处的人,改变了主意。

    顾文轩看着宋知白拎着菜篮子,漆黑柔软的头发下耳尖冻得微红,像唯美电影里的主角出场。

    顾文轩看着宋知白搭上悬浮公交,包裹在厚外套的背景瘦削颀长。

    顾文轩看着宋知白走在明亮的钢铁森林里,进了一家咖啡馆。

    他们在一起时常去的咖啡馆。

    ——

    宋知白喝了一口咖啡,微微冻僵的四肢才略微放松下来,然后从旁边的书架上输入密码,拿出昨天留下的纸笔。

    是了,他昨天来了。

    实际上,从上次被迫给连祁做了一顿饭后,他几乎每天都过来,即使摆出一副不想出门的样子。

    他起初也确实不想出门。

    但是连祁开始变得有点奇怪。

    或许把这个词用在一个瞎子身上太过违和,但宋知白真的感觉被连祁窥视了。

    自己就像是被猛

    兽发现的第一只兔子或者什么长着绒毛的弱小动物,对方好奇又无趣地打量着他,嗜血的瞳孔里除了嫌弃外,装满了无所事事的探究。

    就,第一次发现世界上还有这么弱的东西。

    会不会不小心弄死了?

    之类。

    宋知白越发觉得连祁好像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但不管怎样,他都再撑不住对方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

    这就是做过坏事的下场,总是提心吊胆的。

    别的不说,确实太影响工作了。

    宋知白擦掉草图上画出格的线条,觉得暖融融的空气泡得他双手发软,然后起身,走向洗手池。

    顾文轩站在咖啡馆熟悉的隔间前 ,在宋知白出来时转身避开,然后小小的送餐机器人撞在他手边,滴滴滴地响,“客人,您的餐到啦。客人,您的餐到啦。”

    餐盘上放着一个餐碟和一个外带打包盒。

    只一眼,顾文轩就意识到,宋知白知道他跟着来了。

    因为打包盒里装着的是和碟子上如出一辙的糕点——他说过好吃后,宋知白就经常给他带,甚至还为了他在这里专门充了这种糕点的卡券。

    顾文轩五味杂陈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没有几天就要交终稿了,宋知白埋头苦画,等草图全部完工后才发现咖啡厅少送了东西。

    他茫然地喊来店员,“你好,我还有份外带打包的糕点没有上吗?”

    店员查看了机器人后,问“刚刚有位男士拿走了,不是和您一起的吗?”

    宋知白摇头“我一个人来的。”

    店员连忙道歉,“这段时间很多流民出没,有可能是被偷走了,我马上就给您重新上一份。”

    说着,就要进行面目识别,想把拿走食物的人找出来。

    星际法对小偷小摸的惩戒力度很大,哪怕是因为饥饿偷走了一份并不昂贵的糕点,被找出来的流民,或许会被送进边远星球开荒。

    宋知白打断道“算了别查了,你用我的份额重新划一份吧。”

    店员再度表达歉意,他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不是你们的问题。”

    末了,宋知白又续了100份的糕点卡。

    这家咖啡厅离宋知白的初高中很近,他是个口味很少变动的人,这份味道少说也吃十年了。

    当然,这也导致这份外带的糕点,总是连祁午餐的首选。

    接过新包装好的食物

    ,宋知白忽地感觉哪里有人在看着自己,但他抬眼四处看了看,谁也没看到。

    隔着一扇玻璃,顾文轩错开宋知白的目光。

    什么东西失去掌控的感觉被彻底压下,他忍不住笑起来,宋知白是知道他接受了,所以先前才那样开心吗?

    宋知白则莫名打了个寒战,心想,今天运气似乎不太好。

    今日份的任务很快就被完成,他把绘好的图纸塞进包里,从咖啡厅回家。

    路上,悬浮车的大屏幕还在循环播放着军队招兵、军校招生的广告。

    虫族在三十年前才被彻底击退,那些战与火留给这个国家的疤痕直到现在也没有全部修复,以至帝星不敢松懈,倡导全民皆兵。

    年满十八岁的成年男性都要到军队进行训练,如果他不是身体差,当初也是要入伍的。

    宋知白这样想着,坐在他周边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年人发出小小的惊呼,掏出相机就开始咔嚓咔嚓。

    再一看,广告播放完毕,画面上闪现出一个人的剪影。

    只看得清穿着军服披着斗篷的轮廓,但哪怕一片漆黑,也可以感觉到这人如刀剑般逼人锋利的锋芒。

    是连祁。

    这个人从来不在大众面前露面,如果不是真的见到过真人,宋知白可能也会和小部分民众一样,猜测他只是帝国杜撰出来的虚拟符号,并不真实存在。

    所以,军方到底怎么想的,他们的上将丢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出来找找吗?

    宋知白这样想着,下了车。

    忽地,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旁边跳出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一只委屈巴巴瑟瑟发抖的流浪猫,它的毛脏兮兮的,攀着裤脚爬到他的怀里,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宋知白早年在宋家时养过一只猫,后来死了,就再没养过。

    他温柔地撸了撸它的毛,然后很快的,他就知道为什么这只猫突然跳到他的身上来撒娇了。

    周边的灌木丛里发出低吼声,几只凶神恶煞的野狗流着口水,围上来。

    …宋知白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运气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