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归的祖父郗照,是在江左建国之后,率领流民军渡江南下的流民帅。
其苦心经营之地,便是徐州的治所京口,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北府。
郗归拿起这半块紫檀木牌,心下有些疑惑——如此形状,如此文字,这莫不是块兵符?
想到这里,她“啪”地一声合上箱子,在脑中飞快思索着。
不可能是朝廷的兵符——朝中兵符通常是虎状,而且一般都是铜质。
也不会是郗家家兵所用——郗家的部曲多在庄园,由家主统领,郗归和郎君们也各有一小支,这些部曲向来认人不认物,用不到兵符。
可是,如果郗家除了这些部曲之外,还有其他看不见的势力呢?
郗照在北府经营了二十一年,以至于高平郗氏在京口、晋陵一带流民军中颇有声望。
自他病逝之后,郗家居官之人,大多不是在京口,便是在与之密切相关的会稽五郡,仍旧对京口发挥着不可代替的影响。
更何况,郗归曾多次跟着郗岑去过京口,知道他在那里见过不少武人。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可能——郗家在京口,很可能有一支隐藏的军队!
想到这里,郗归坐不住了。
她恨不得立刻守完岁,以便回去关上门,好好看看阿兄留给她的东西。
天终于亮了。
伯父郗声与兄长郗途要去祭祖,嫂嫂谢粲则留在东府帮忙料理事务。
郗归趁此机会,迫不及待地溜回西府。
回房之后,她让两个婢女守在门外,然后才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箱子。
玉佩与疑似兵符的木牌之下,是一封厚厚的信件,其上写着“吾妹阿回亲启”几个大字。
郗归紧紧捏着信封,心中既为阿兄有信留给自己而感到庆幸,又迟迟不敢打开信封——毕竟,这是一封绝笔信啊!
她踌躇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拆了信——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跟阿兄说过话了,她迫切地想听听他的声音,接收来自他的讯息。
不想,信纸打开的一瞬间,郗归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郗岑精善书法,姑丈王和之在世时,曾多次夸奖过他的字。
可是这封信上的字迹却松散不正,毫无风骨可言。
郗归不敢想象,阿兄病重之时,是怎样地强撑着,写下了这封字迹看起来笔力不足的信。
阿兄一定也很想见她,只是因为担心王家介怀,影响王氏对自己的态度,所以才迟迟没有向乌衣巷递去病重的消息。
郗归哽咽着擦了擦眼泪,然后攥紧信纸,一字一字地轻声念了出来。
郗岑在信中说,王贻之性情软弱,而琅琊王氏自王丞相薨逝后,子弟中便多有势利之徒。
因此,他担心自己去世之后,琅琊王氏做出绝亲之举。
出于这个担忧,郗岑将郗氏在北府的势力一一写下,并告诉郗归:秦王苻石屡屡侵犯北境,执政谢瑾苦于无人可用,必然要广募兵将。郗归只要将玉佩、兵符和名单交给谢瑾,请他凭着往日在荆州的情谊帮忙斡旋一二,便不必再担心琅琊王氏相逼了。
郗归闭了闭眼——阿兄千算万算,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病逝后的第二天,琅琊王氏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扫地出门,根本没有留下转圜的时机。
她紧紧盯着纸面上的“谢瑾”两字,咬住了下唇。
——呵,荆州的情谊?他若念着一丝半点荆州的情谊,便不会步步紧逼,对桓氏势力赶尽杀绝,以至于阿兄退出朝堂,郁郁而终!
——他是阿兄的敌人,我绝不会为了自己,把阿兄的东西送给他!
郗归吸了吸鼻子,暗暗下了决心,然后才接着读信。
郗岑说,他写出的这些势力,原是郗照要留给郗声的。
只是郗声性情简默,丧妻之后,又常年醉心黄老,不像是能管得了军旅之事的人。
因此,郗照临终之前,索性直接将这支势力交给了郗岑。
这支隐藏于京口流民中的军队,只有郗照、郗声与郗岑三人知晓。
其余人纵使有所猜测,也不能完全确定,更不知道军队到底是由哪些人组成。
而郗声又以为郗岑早已将这支流民军献给了桓阳,所以便没有在郗岑病中索要信物。
也就是说,如今这世上,除了那些兵将外,竟然只有郗归一人知道这支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