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黑,奢华的府邸已是灯火通明。
十多个妙龄女子身材纤细,穿着洁白的纱衣,扭动着曼妙的舞姿,释放着年轻的魅力。
美酒好菜放在茶几上,诸多老者围坐,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舞蹈。
官麟度轻笑道:“这个舞团是老夫亲自让人去培养的,那时候她们才十一二岁,学了六七年,才有这般水平。”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才眯眼道:“都是干净的出身,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十八般技艺是样样精通,天生就是伺候人的料子。”
“诸位若是看上了谁,等会儿领走便是。”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个眼睛发亮,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一个老者道:“官老爷如此大方,看来扬州的事办得很顺利啊,卫国公最终还是松口了?”
另一人道:“官老爷出马,卫国公还能说什么?这话说得好听一点,他是权臣宠臣,但难听一点嘛,他不过是一条走狗罢了,那狗还能咬主人的?”
官麟度却突然道:“把姑娘送给你们,是因为老夫已经没有心情去照顾了,咱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在场众人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官麟度冷冷道:“你们掌握权势,拥有财富,身在高位,令人尊敬又畏惧……你们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即使是这些妙龄女子,都巴不得能够获得你们的宠幸,以得到钱财和身份…”
“你们几乎每一天都在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他声音愈发寒冷,面色阴沉道:“你们活得这么好,当然有人心中不平衡,想要破坏这一切,甚至想要把你们全部都淹死在粪坑里,让你们断子绝孙,让你们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让你们千秋万代留下骂名。”
“有时候啊,过得好,反而成了罪过,这就是怀璧其罪嘛。”
他不再说了,他知道足够了。
果然,一个老者站了起来,大声道:“官老爷,咱们是过得好,但咱们这一切可不是大水冲来的啊,几代人的努力,几十年上百年的积累,付出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汗水?忍受了多少委屈?”
“谁要想拿走这一切,那我们就要跟他拼命,无论他是什么公侯!”
在场众人都喧嚣了起来,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压制,他们没想到官老爷出马,竟然都还没能劝走这个周元。
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可这个世界就是贵族的世界,就是世家大族和士绅的世界!
到底谁才是反叛者?到底谁才是污垢?
官麟度挥了挥手,让舞女们全部下去。
然后他才淡淡道:“我们都错了,周元的胃口从来不是白家和宋家,他从最开始,就早已做好打算,要把江南吃尽,要把我们斩尽杀绝。”
“朝堂上那位说得对,周元把天下看做利益,则必然肃清盐务,这是立场之争,也是大道之争,不存在任何斡旋之余地。”
“只可惜我们没能听进去他的意见,还妄想劝退周元,真是可笑!”
众人唯有沉默。
朝堂上那位的确说过,不能与周元和解,从最开始就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将之扼杀。
为此,那位大人动用了很多人脉截杀周元,只是都以失败告终。
一个老者咬牙道:“可惜了,要是最开始我们就坚定要弄死周元,或许周元已经死了,倒不必如今这般麻烦。”
官麟度道:“主要是这小畜生心机太深了,他说要吃下白家和宋家,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毕竟白、宋两家的市场也不小,让我们动了心,最终遭了他的道。”
“现在他已经在逐步掌握证据,我们愈发被动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老者大声道:“官老爷,您吩咐吧,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出了事,那都活不成。”
“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了,只要周元敢对十三处盐矿动手,那我们就把他生吞活剥了。”
官麟度淡淡道:“我已经给朝堂上那位写信了,同时也开始布局了,你们现在需要…配合老夫!”
……
茶的温度刚刚合适,是临安府那边送过来的龙井,岳陵康专门拿了几斤过来,味道相当不错。
周元喝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才缓缓道:“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我们的准备也到位了,接下来恐怕就是决战的时刻了。”
李玉婠娴熟地摆弄着茶具,然后又给周元添满杯子,才轻声道:“有没有危险?”
周元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这群一手遮天的人物,我倒是害怕他们不动手,毕竟以我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完全把他们挖出来。”
“但只要他们全力出手,那没有一个可以置身事外,全部都要暴露无遗。”
李玉婠歪着头看向周元,道:“官家人也有参与,你的那位女皇陛下,当真舍得杀自己家的人?”
周元点了点头,道:“在复兴大晋这条路上,没有人走得比她更加坚定。”
李玉婠叹了口气,道:“她还真是做皇帝的料子,如果是我,我肯定不忍心杀自己的家人,我不如她。”
周元想了想,才道:“皇帝是什么?人和工具的结合体。”
“如果只有人性,那必然是昏君,因为人性无法处理复杂矛盾。”
“如果完全没有人性,那就是人形的《大晋律法》,这是很可怕的事,也做不长久,因为没有人性的政治是行不通的。”
李玉婠好奇问道:“那你的女皇陛下,是三分人性,七分工具吗?”
周元皱了皱眉,却是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在目前看来,陛下的人性是充沛的,工具性也是充沛的,她像是有七分人性,七分工具,两边都拉满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的皇权受到冲击时,她一定会选择抛弃感情,而捍卫自己的皇权。”
“当然,这是一个帝王本就应该做的事。”
李玉婠道:“你在夸她?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这段话似乎是对她的褒奖。”
周元笑着说道:“本就如此啊,在做皇帝这一方面,她向来是无可挑剔的。她非但是优秀的帝皇,甚至是圣明的帝皇。”
“只是这是对皇帝的褒奖,并不适用于其他任何人。”
李玉婠似懂非懂,但最终还是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不需要人喜欢,只需要做好皇帝该做的事,满足后者就是好事。”
周元道:“但满足后者的皇帝,却往往无法满足前者,毕竟这是冲突的。”
李玉婠又来了兴趣:“你希望她是哪一类?我的意思是,你希望她讨你喜欢,还是希望她做好皇帝?”小說中文網
周元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李玉婠道:“若是她一直很信任你,从来没有出卖过你,从来没有对你有任何猜忌……如同津门和谈之前…那样的她是否讨你喜欢?”
周元点头道:“当然喜欢。”
李玉婠继续道:“但现在的她呢?她一方面信任你,也依赖你,同时她坚决捍卫自己的皇权,并在必要时候,为了皇权牺牲你。这样的她,你是否已经不喜欢了?”
这个问题把周元问懵逼了。
毕竟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他想了很久,才道:“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我会说昭景女皇干得真漂亮!各种连环计策把一切都算进去,最终把所有的资源牢牢掌握在手中,彻底坐稳的皇位。”
“并且她在两年之内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平定两江,收复中原,打退了东虏。”
李玉婠冷笑道:“别闹,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周元笑道:“莫非要皇帝亲自去带兵打仗?皇帝的责任就是用人啊!普天之下,所有的功绩,都是她的功绩,这没毛病。”
“好!我认!”
李玉婠咬了咬牙,继续道:“刚刚是旁观者的看法,但你是局中人。”
周元点头道:“正因为我是局中人,所以和旁观者不一样,她有再多的道理,再正确的思路,但毕竟…我吃了大亏。”
“所以站在我的角度上,我一方面佩服她的帝王权术,一方面我要防备她的帝王权术,我希望她更圣明,但我却不会再让她对我圣明。”
李玉婠道:“真复杂,但我好像听懂了。”
周元道:“人本身就是复杂的,我复杂,她也复杂,她可比我复杂多了。”
李玉婠想了想,才道:“我比较简单,所以我讨厌她。”
周元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道:“我喜欢你的简单,所以我支持你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