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时,班小轩的眼神满屋子转,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江灼,也指着他叫:“爹!”
“那不是爹,小轩不可乱叫。”武高极有耐心。
班小轩点点头,又指着容嘉:“爹?”
楼烬怀疑这小孩是不是就只会说这一个字。
武高还没说话,容嘉却是被这一声叫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瓷娃娃瞪着黑洞洞的眼睛指着自己叫爹,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醒。
眼见着他眼睛一闭就要重新躺回去,楼烬道:“别睡了,起来认认爹。”
容嘉:“啥?”
楼烬被气笑了:“不是,我说起来认认人。”
……都让这小孩给带跑偏了。
楼烬指着小男孩说:“这是冥君的儿子,叫班小轩。”
又示向武高:“这位是冥君的丈夫,武高。”
容嘉很懂礼貌,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冥君丈夫好。”
武高还是那样笑着,让他不必多礼。
如今,既然事成,楼烬也能拿着玉冥杯回去跟易明交差了。
于是他让容嘉把杯子收起来,随后慢悠悠站起了身。
似乎是看出楼烬的离意,班小轩抓住了他的袖子,口中爹了个半天,又指了指江灼,又是一连串的爹。
楼烬一个字都听不懂。
武高一手搂着儿子,竭力翻译:“他大概是说……这位仙长身上有伤,不便舟车劳顿?”
楼烬心道佩服,口中却说:“不劳顿,我们这就走了。”
他上前抱起了江灼,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武先生认不认识一个魔,修为极高,貌相极好的?”
“魔?”这一问太过突然,武高先是一怔,旋即笑道,“要说貌相极好,我倒想起一人。”
楼烬:“不知是什么人?”
武高道:“他叫赴烟。”
赴烟?
“魔君赴烟?”
“正是,”武高捋了捋胡子,“现在也就他一个了,以前——”
他话没说完,后半句骤然没了声。
楼烬还在等,而武高则沉默了一会,然后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好好好,我不说。”
“我知道了,不跟他们多说。”
“娘子消消气。”
……
大概是班仪和武高在脑海中吵起来了,班仪不大想把这些事说给楼烬听,但武高不知道,于是班仪生气了。
楼烬心想,夫妻之间这般吵架还挺方便,不至于嚷得人尽皆知。
武高抱歉地对楼烬笑了笑,楼烬则微微摇首,表示没关系。
武高看着楼烬怀里的江灼:“他这是被魔气侵的吧?”
楼烬也垂眸,江灼的神色并不安稳,眉头稍稍皱起,仿佛还有点痛苦。
“我生前是医修,或许能让他好受一点。”武高道。
楼烬于是将江灼放了下来,武高便拍拍班小轩的背:“玩儿去吧。”
班小轩跳下床,先在江灼周围绕了两圈,蹲下来,戳戳他的鼻子,又戳戳他的嘴唇。
武高哭笑不得:“出去玩,他是病人,不许捣乱。”
班小轩一步一回头,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武高在江灼身侧盘腿坐下,荧荧微光随掌而起。
楼烬在一旁抱臂靠着,而容嘉则慢慢地蹭到楼烬身边,道:“他们一家子都是鬼?”
楼烬侧首:“你不会这也怕吧?”
容嘉想了会:“倒是不怕,但是那小孩怎么指着我叫爹?”
楼烬于是将班小轩的情况大致同容嘉说了,容嘉听罢,皱着眉问:“既然如此,干嘛不干脆转世去算了?”
他接着说:“总比这样好吧,鬼也当得不清不楚的。”
“你觉得他该去往生?”
“肯定该啊,”容嘉理所当然,“这才是正常的吧?”
“他已然缺了一缕神魄,就算转世为人,估计也是个痴儿,到时候碰上不靠谱的爹娘,指不定受多少罪。”
容嘉品出滋味来了:“师父是不是同病相怜了?”
楼烬悠悠看了容嘉一眼,容嘉立马住嘴。
得,不让说。
班小轩很快又蹦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株不知名的野草,冲江灼一扔,却扔到了楼烬的脚边。
武高合眸给江灼医治,这会儿管不上班小轩,班小轩便扯了扯楼烬的袖子,指着草,指了指自己的嘴,最后又指向江灼。
“你说要把这个给他吃?”楼烬挑了挑眉,蹲下身。
班小轩咧开嘴笑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挺起小胸脯,一副保证药到病除的模样。
这骄傲的小神情将楼烬逗笑了。
他看向那两株草,叫不上名来,甚至连药都算不上,指不定是小孩从哪里薅来的,然后就认定这是神药了。
班小轩表示,不够还有。
他拉着楼烬往外走,走到一处破败的园子边上,里面荒草丛生,基本都是枯得看不出原本样貌的植物。
但是大概能看得出来,这是个药园。
“这是你爹的药园?”楼烬问。
班小轩点点头,趴在地上,从园子旁边的木栅栏底下往那边钻。
他钻得很费劲,俩腿儿一蹬一蹬的。
于是楼烬蹲下身来,助他一臂之力。
班小轩很感激,到了对面,歪着脑袋对楼烬道:“……谢!”
楼烬勾了勾唇:“不客气。”
原来这小孩儿也会说别的话。
班小轩一会儿便采了一大堆“草药”来,铺在楼烬身前,如数家珍地一一跟楼烬说明,也不管楼烬听不听得懂。
但楼烬也没有不耐烦,就这么蹲着,和小孩脑袋齐高。
于是容嘉一转眼就看到自家师父和一个小孩鬼蹲在一边,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草杆土块扮家家酒,玩得不亦乐乎。
容嘉瞳孔地震。
楼烬回身,冲容嘉招了招手。
容嘉木愣愣地走过去。
卧房内,躺在地上的江灼缓缓睁开了眼,入眼的便是武高笑吟吟的脸。
“醒了?”武高道,“你底子好,基本不太需要我治。”
江灼冲武高道过谢,眼神却向院中瞟了去,就看见楼烬好像是对容嘉说了什么,然后容嘉一惊,慌忙摇头,捂着腰间的储物囊连连后退。
楼烬站起身,一把拽住容嘉,不由分说从他那储物囊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转头交给了身后的一个小毛孩。
容嘉急得跳脚,楼烬提手一道噤声术打去。做完这些,楼烬又蹲下身,跟小孩说了些什么。
小孩听着听着,喜笑颜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弯成了两个小月牙,举起手中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冲楼烬道谢。
江灼这才看清,那东西就是玉冥杯。
素无波澜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又转瞬即逝。
楼烬似乎也是笑着的,余光看到了江灼转醒,便回过头来。
“哟,醒了。”他对江灼说。
江灼有一点发怔,哑着嗓子开口:“上仙……”
“醒了就走,”楼烬冲他抬了抬下颌,“能站起来吗?”
江灼点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再次回身,对武高作揖道谢。
武高捋着胡子:“没事没事,我也没帮到你什么。”
楼烬又催:“走了。”
江灼“哎”了一声,往他那边走,路过班小轩时,班小轩还拽住他,伸出小短手,递给了他两颗枯草。
江灼不明所以,没接,班小轩又往他脸前递了递,都快杵到江灼脸上去了。
楼烬道:“这是‘神药’,你收着吧。”
“神药?”
江灼面色疑惑,还是接了过来。
哪里是什么神药,多半是楼烬配合小孩说的。
楼烬向屋内的武高道:“我们走了。”
武高冲他摆摆手:“走吧,一路小心。”
楼烬收回目光,原地施法,撕开了一个传送的裂口。
班小轩跑着往屋里去,然后将玉冥杯高高举起,递到武高的眼前,“爹!”
武高一怔:“玉冥杯?你从哪里——”
他又是半句话没说完,整个五官往脸的深处陷去,重新变成了班仪那副样貌。
“他给你的?”班仪问儿子。
班小轩点点头,班仪转头快步向外走,才刚踏出房门,却见传送口在眼前缓缓合上了。
楼烬的声音就从那最后一道缝隙里传了过来。
“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班仪:……
班小轩跟着班仪一蹦一跳地跳了出来,扯着娘亲的袖子往一旁走,口中兴冲冲地说着什么。
班仪被他拖着来到了那个药园前。
只见原本枯败的药园竟重焕生机,绿莹莹的药草茂茂葱葱铺了满园。
“这是……刚才那个人弄的?”
班仪有些吃惊。
班小轩猛猛点头,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就往嘴里塞。
班仪连忙把他的手拨开,不让他乱吃这些。
不过,她还是回头看了眼。
楼烬他们早都走了。
班小轩还在一旁扑腾着拔草要吃,班仪索性不管了,看着儿子圆润的后脑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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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重新回到了从抚雪寻魂跳下来的地方,人头木竟然还在那里等着。
楼烬道:“此处已是冥界,你自寻去路吧。”
人头木摇摇树冠,为了表示感谢,从身上摘下了一个人头,送给了楼烬。
这人头离开母树仍能够存活,且能发挥同等作用,依旧上天入地无所不知,以笑脸或哭脸回答问题。
楼烬嘴角抽了抽:“谢谢。”
待人头木走后,却转身将这东西扔给了容嘉:“替为师收好。”
容嘉一把接了过来。他此时有点闷闷不乐,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捧着的是个什么,丧气地说:“这下好了,白忙活一场!”
楼烬:“嗯?”
“玉冥杯啊!明明都找回来了,结果师父又送给那个小男孩了。”
“……你不会以为易明给的那四万灵石有你一份吧?”
“才不是,”容嘉委屈地说,“仙界已经很不待见咱们了,我本来以为拿回玉冥杯,能让他们对咱们有所改观,谁知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楼烬道:“这杯子原本就是人家夫君的东西,更何况那小孩以后肯定也用得上,怎么说都比放在神界做人情要好得多。”
容嘉张了张口,无从辩驳,嘟囔道:“我看师父对什么事都不怎么上心,这次怎么当起好人来了。”
楼烬面无表情,往他后脑上抽了一记。
“你再没大没小,为师就罚你三个月的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