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chapter.200
魔术师再一次一个个敲他们脑袋, 不屑道:“怎么可能,我们才不和那群永远有保镖和佣人的金徽章一道。”
“那你们领的是谁的任务?报酬怎么样?”
对方见彼此都没啥生命危险,原本紧固的气氛也跟着摇摇欲坠即将破裂, 不由得略微放松下来,试探性地问道。
云端看他一眼:“黑斗篷, 金币和一点装备。”
“啊?黑斗篷?这我好像哪里看见过, 前段时间报纸上好像有他们……呃?”腰侧被队友戳了戳, 再回过头来时, 他们惊恐地看向窗户外头,“就,就是外面那些和守城军打起来的家伙?”
术士十分冷静:“对, 就是这群和守城军打起来的家伙。”
他们见对方都没什么危险, 本身也没有打架的意图, 于是让夏放松下来, 让他们以一种较为轻松的姿态坐在地上, 一群玩家在总统办公室里开始唠嗑。
稍微交流了一下任务内容, 发现任务有些冲突,都需要这份从总统办公室里的机密文件。
但, 这并不是问题。
完全没有硝烟气息,云端拿着机密文件站起来, 按下旁边复印机的电源按钮:“一式两份,没问题, 对吧?”
对方玩家满脸这也行的表情:“我们上次做任务差点和人打起来。”
“嘿队长!我们上次的任务目标是块石头,石头怎么打印?不还是得打起来!”
这下任务的冲突也不是问题, 气氛完全轻松, 要不是外头动静巨大,且楼下传来居里亚斯宫佣人来回的脚步声, 他们简直就是在首都城的宫殿里喝下午茶。
在等云端复印的空档,他们互相透露一点情报。
云端这边说黑斗篷近期的目标只是游行,现在改成什么样他们也无从得知;而这群玩家接到的任务则是来自偏向前任总统的城主府,要来打探前任总体蹊跷病逝的秘密。
“就算我们拿不到文件,楼下也有人能拿到。”
他边说着,边从系统包裹里掏出一保温杯,示意大家侧耳倾听。云端略微集中注意力,果然听见楼下传来佣人和不速之客交战的声响。
他长叹一声:“这年头,任务不好接啊,npc们各个嘴巴死紧,能自己干的绝不让我们做……那玩家怎么升级?怎么攒钱?”
“然后不知道谁在论坛上说居里亚斯的任务点很多,就一窝蜂往这里跑,”他耸了耸肩,“说真的,我还是挺怕无论在哪个隐秘的Npc家里都能看见玩家在催任务这种情况……总之,现在下楼,保准你能看见五六七八个玩家小队。”
术士和他亲爱的队友们:“……噢。”
在友好告别之前,云端总算从他们口中打探出偏向前任总统的城主名单,说这话时,对方还有些警惕:“你干嘛?不会告我卖雇主吧?哦……斯尔德应该管不着我们‘外地人’。”
云端假惺惺地摊开手:“当然不会了,先生,我只是为以后的生活做多一点打算。你要知道,安稳日子不好过,得找好可靠的靠山。”
这群人拿着资料文件美滋滋地从门口出去,留云端他们站在总统办公室里。
魔术师想往外走,被云端拦住,还有些纳闷:“干啥,不走了?你爱上这的地毯了?”
术士指了指,示意他去听楼下越来越大的响动:“你该不会是想直接下楼和别人杠两回合?”
于是他们打开总统办公室的窗户,惊喜地发现总统办公室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塔楼,他们可以从那里爬墙离开。
新增客户端一蹦而起:“走走走。”
他们对爬墙这件事毫无心理压力,就算是踩着居里亚斯宫彩色奢华的玻璃,而区区六七层楼的高度也不是问题——这告诉我们,自由落体多了,可能就不会再害怕高空。
很快,脚掌触及坚实的地面,他们拍拍衣摆上沾染的泥土,重新为自己戴好斗篷和兜帽,决定去把他们还被扣押的队友接出来。
结果刚拐出藏身的小巷,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黑斗篷们居然真的能冲破守城军的阻拦,在驻扎郊区的军队到来之前直直冲进居里亚斯,现在街上零散游荡着穿着黑斗篷的人们,有的拿着武器,有的两手空空……这可能只是城里恰好有人穿斗篷上街。
云端就仅仅从墙边探头,就看见五六个黑斗篷在街边拐角一晃而过。
术士缩回脑袋,疑惑地蹙起眉头:“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在城门口闹事,这怎么都都闹到城里去了。如果被抓起来,不得五年起步上不封顶?!”
身后尖叫奶油小声叫道:“哦!云端,你看那边!”
云端循着她的声音望去,恰好看见居里亚斯的居民从房门内走出。
是身形并不强壮的公民,神情紧张而麻木,包着头巾,咬住嘴唇,手上持有一根橡胶木棍,另一只手挎着篮子,看上去似乎是添置食材的买菜蓝,成色崭新,只是存在几处小缺口。
这些居民三两成对,焦急地关上门,发现周围没人后,稍微松口气,直接埋头往一个方向冲去,似乎是要买菜去。
云端猜测:“买个菜还要拿木棍,这是被吓得不轻啊。”
新增客户端停顿片刻,小声嘟哝说:“这题我会……嘿,别说话。几个月前居里亚斯就这样了,那个时候出现好多流浪汉抢劫,现在人倒是少了不少,不过看他们那个样子,这段时间的生活估计也不好过……”
他话还没说完,玩家们立刻把头缩回阴暗的小巷。
他们听见远方传来急促的鸣笛声,还有格外嘈杂的人声,碍于视野障碍,云端只好拜托骑士小姐:“奶油,你能飞上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吗?小心点,别被人看见翅膀。”
骑士伸手比了个没问题,再次飞下来时,她语速极快:“军队来了,黑斗篷被抓了很多人,现在押着往东边走。”
云端立刻脱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队友们也跟着脱掉,藏进系统包裹里。
他们装作“我和黑斗篷没有半个硬币的关系”,大摇大摆从巷子里出来,顺着居里亚斯本地人流动的方向,往中央广场去了。
绝大部分普通、临时加入的黑斗篷都直接被押走,而那些被供出在黑斗篷中有任何一点领袖权利的人们被带到中央广场上,双手背缚,沉默着。
围观的居民密密麻麻,仿佛刚从那个不知名的角落里钻出来一般。
喧闹声、吵闹声,格外刺耳。
直到军队的人将几具尸体抬出来,在场所有人才被一瞬间拉上拉链般,没了声响。
“直接在这里审问……?”云端有些不太理解,他压低声音。
夏没有回答,仅仅摇摇头,示意他接着往下看。
而魔术师则惊讶另一点:“尸体!他们死人了?!”
“副总统和法官先生前段时间刚离开居里亚斯,现在由我暂时代理审问这群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说,他胸前的金徽章闪闪发光,映出他眼底不屑的笑意,“掀开他们的斗篷,看看这都是群什么人。”
斗篷兜帽被一个个粗暴地撕扯下,露出或清秀或粗犷的长相。
并不是罕见的面容,类似的长相就算在居里亚斯也是格外常见的存在,然而所有人表情大变,一致后退一步,露出惊恐神情。
这些摘下黑斗篷的某些人脸上,居然长着前段时间在居里亚斯流行过的怪病疮疤!
那是居里亚斯挥之不去的噩梦。无数人在那个冬天倒下,就连防护最严密的居里亚斯宫也有不少人中招。
他们每天都能看见黑色的裹尸袋从居里亚斯宫的小门里运出,送往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殡仪馆。
无数人想从这座城市逃离,然而前任总统下达最严密的命令,就是封锁居里亚斯的城门。自然有不少人开始怨恨前任总统,认为他阻断了所有人逃生的生路。
这样的情绪一直在发酵,直到前任总统病逝,而外面又传来怪病横行的消息,人们才打消跑到另一座城市苟命的想法。
这同样把临时审问官吓得够呛,他支支吾吾半句话没说出来,也没敢和刚才一样近距离顶着他们脑袋说话,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他认为的安全距离外。
“不,不行,”他结结巴巴道,“马上把这群人押到监狱中!”
云端还在垫脚张望,玩家们左瞧瞧右瞧瞧,黑斗篷全被带走了,他们也没看见彻夜难眠的面孔。
亡灵没在这群人中,难道是被分到另一边去了
照理来说不太可能……如果是作为吉祥物的话。
围观的居民散了七七八八,他们不敢再继续跟下去,尤其是当看见这些闯入居里亚斯的暴徒脸上那可怖的疮疤后,更是恨不得和他们保持两座城池的距离。原本来聚集了些热闹的城市,一下重新变回之前安静萧瑟的模样。居民失去踪迹的一瞬,他们还以为自己重回塞蒂。
军队将黑斗篷大小领袖压入监狱,而术士和他的队友们在监狱门外沉默不语。
魔术师声音有些干涩:“我看见了迪夫的脸,他居然还有心情冲我笑。”
尖叫奶油的声音也同样干涩的不可思议:“我看见了不少熟面孔……明明只是说和平游行!”
“黑斗篷被抓的差不多,而我们还不知道彻夜在哪里,”云端看了看四周,先带他们去一个无人的安全角落,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墙角,“这样,我们晚上走一趟监狱。”
“……你这话说的好像走一趟总统办公室一样轻松。”
“嗯?走一趟总统办公室难道不轻松?”
云端话音刚落,便看见身边刺客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夏?”
“晚上我去吧,”刺客神情重转轻松,微笑道,“太多人不适合夜间潜行,交付合同或者找人,我一个人就够,哥哥。”
第202章 chapter.201
云端将机密文件交到夏手上, 看着漆黑的刺客打开窗户,动作利落地从窗户外墙翻出去,眨眼间就匿入阴影, 消失不见。
而玩家们留在临时落脚的小旅馆,惆怅地双手托腮, 有些担忧队友的下落。
云端:“希望彻夜好好的。”
魔术师:“没有变成石化的吉祥物。”
骑士小姐:“也没有被关在小黑屋里等我们来救他。”
术士:“噢……别这样, 先生小姐, 不要这么悲观, 说不定他被留守的人好吃好喝地对待,不像我们,”他低头看了看桌上三杯冰冷的玻璃杯白开水, “不如去担心夏这次能不能见到人交任务。说真的, 我们真的要劫狱吗, 把迪夫和他的小伙伴们救出来?”
魔术师:“但是主线任务似乎好像, 想我们这么做。”
尖叫奶油翻了个白眼, 站起来:“行吧, 如果斯尔德需要的话。”
他们在临时落脚的旅馆里等到深夜,撑着手肘打瞌睡时, 才等到刺客回来。
云端半耷拉着眼皮,睡意弥漫。他尚且还没从温暖晚饭的催眠中苏醒过来, 就先被一个冰冷的怀抱环住肩膀。他迷迷糊糊仰起头来,随手拍了拍对方的小臂:“把窗关上, 冷风吹进来的……外面下雨了?”
夏温顺地放开他,前去关窗。
听见这句话时, 他低低地应一声:“是的, 哥哥,下了小雨。”
“衣摆打湿了, ”云端提醒他,自己打了好几个哈欠,才勉强从汹涌的困意中清醒过来,他扭头,拍拍睡得人事不省的魔术师和骑士,“醒醒醒醒。”
小雨淅沥的声音也格外催眠,打在窗棱上,发出轻微的动静。
新增客户端喝醉般往后一扬,还没睁开眼睛,就先张嘴:“啊?!醒了醒了!别吵……我先……”
云端:“你醒个屁。”
尖叫奶油揉揉眼睛,从桌上起身,伸了个绵长的懒腰:“啊,夏回来了。这次的任务怎么样?”
夏点头:“资料交过去了,这是报酬,”他拿出一个临时钱袋,鼓鼓囊囊,显然里面装满了金币,云端拿到手里,掂量下,听夏继续说,“他同时发布了一张新合同,问我们要不要接受。”
沙发后面发出不耐烦的骂声,骂骂咧咧从地摊上爬起来,显然是刚才魔术师睡觉姿势没调整好,顺着沙发光滑的皮面一屁股滑到地上。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啥新合同?”
夏默不作声地从包裹里掏出一张新合同纸,递给云端。术士接过来,只看一眼,就蹙起眉头。
“火烧居里亚斯。”云端轻声道。
新增客户端这下是完全清醒了,有些粗鲁地坐在云端旁边椅子上:“又烧?!这谁给他提供的破主意,烧烧烧,什么都烧,居里亚斯宫和城主府那能一样吗?”
云端一下想出这个主意的灵感由来:“我怀疑他们有人接应。”
“啊?”尖叫奶油也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觉得今天会有人劫狱?”
“如果旁边正好出现一场大火,又是保存众多资料的重要宫殿,那想必有很多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火灾现场,他们越狱又能顺利些。”
云端思考片刻,征询队友意见:“你们要接这个任务吗?我个人不是很想这么做。”
“我也不想。”尖叫奶油耸耸肩。
“烧个屁,居里亚斯宫这么大,里面还有很多佣人,现在大半夜的肯定都在睡觉,这把火下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看我干嘛,我说的难道不对?在总统办公室踩点和烧房子那是一回事吗!”魔术师不服气地大声嚷嚷道。
既然大家都拒绝了这门生意,那云端也毫无压力地将合同交还给夏。
术士道:“不接的话,要还给他吗?”
夏:“不用,烧了合同纸就好。”
他们把这张合同纸烧掉,烧一半的时候,又想到个问题:“那我们不帮忙的话,他们会不会没法从监狱里逃出来?”
夏一顿:“是有这个可能。”
魔术师摸摸鼻子:“那我们还得回去搭把手。唉,没买卖的交易,不是很合算。”
话是这么说,他们还是趁着深更半夜夜深人静,从临时落脚点翻窗出去,急速往监狱的方向掠去。据夏所说,他们要放火烧居里亚斯宫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后,云端猜测,那些打算劫狱的人大概也会在这个时候来救走他们。
沿着白天踩点过的小路,玩家们静悄悄地出现在街区拐角后面,探出脑袋,除了来回巡逻的监狱督查和守卫以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人员。
他们静静地等了一小会,突然看见几道非常不起眼的黑影从围墙旁钻了进去,动静只能说几乎完全没有。
那些督查和守卫也同时没发现他们的存在,仍然按照自己的工作路线巡逻。
云端在队伍频道里说道:“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帮忙劫狱了。”
新增客户端吐槽一声:“明明就是站在旁边看他们自己跑出来。”
就在这时,监狱里响起一声响亮的骂声,接着是金属碰撞,沉重的铁锁掉落地面,发出闷响。有人声从监狱深处模糊地响起,接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守在门口的督查和守卫们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来劫狱了!
他们急忙抄起武器,扭头就想往里跑!玩家们刚准备帮忙这这群人打昏,却没想到眼前一花,一丝爆裂火星从眼角余光里亮起!
他们一顿,回头望去,看见白天去过的宫殿方向闪烁着跳动的火光,居里亚斯宫奢华的彩色玻璃在火焰的映衬下格外闪亮而惹人注目!
所有灭了灯的窗子几乎都在这一刻亮起,更有不少居民直接打开窗,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着火的宫殿:“着火了!着火了!”
“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着火了!!!”
“快,谁去帮忙灭火!”
一瞬间城市混乱而喧嚣,那些即将冲入监狱的守卫也被此刻爆裂的火苗吸引注意力,在他没发现的视线死角里,一行人悄悄从角落溜出去,匆忙赶往安全地带。
云端回头:“先去接彻夜,如果火势控制不住再帮忙救个火。”
玩家们连忙隐匿自己的身形,轻手轻脚地尾随着前方脱离监狱的一行人走,新增客户端还有些纳闷:“我们明明拒绝了任务啊,怎么居里亚斯宫还是着火了?闹鬼?还是意念控制?”
尖叫奶油就算一心赶路,也对他的憨憨程度翻了个白眼。
她说:“又不只有我们一个玩家小队,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个任务发给别人——反正我们也不接。”
云端赞同:“是的,更何况,最近有很多玩家小队被吸引到了居里亚斯,那些劫狱者很可能会多找几支队伍来帮忙……甚至说不定,就连我们看见的那些来劫狱的也是玩家。”
那样神鬼莫测的黑影技法,不惊动任何人,也没有眼神和手势交流,那些劫狱者完全符合玩家的特征:拥有技能和不出声的队伍频道。
新增客户端揉揉脸,接受了:“好吧,我没想到。”
他们追上即将逃亡离开居里亚斯的黑斗篷领袖一行人,向他们问明白了彻夜的方位。原来亡灵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游行,而是待在后方城市的某个小旅馆中,做一个纯正的吉祥物。
金头发的迪夫放下兜帽,疲惫而警惕地看一眼监狱方向,发现没有人追过来,才稍微松口气。
他的模样比之前看见的实在狼狈太多,眼白布满血丝,神情疲倦,金发几乎失去光泽,黑斗篷里浅色的衬衣领口也沾了血渍,仿佛是刚从哪个逃杀之地连滚带爬冲出来的未亡者,就差再来一根稻草就能完全压垮他。
他喃喃道:“是我想的太天真,不流血的游行队伍跟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云端纠正他:“游行的确是不流血的,流血的那叫革/命。”
所有人站在黑夜里,唯一的光源只有远处金黄的、燃烧的火焰,在古老的居里亚斯宫尖顶上耀武扬威地冲天而起,偶尔有几个人路过这边小巷,不过被远处的火势完全吸引注意,没有发现站在黑暗中的这几人。
迪夫叹息般轻笑一声,将手放在领口边缘,手腕一用力,重新戴上象征黑斗篷的漆黑的宽大兜帽。
云端问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请替我和那位亡灵先生说声不好意思,”迪夫有些答非所问,“是我热血上头,没注意身边人是谁……我们计划往北边走,和愿意支持我们的人在一块儿,如果能得到某些城主的支持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目标就连新增客户端都能看出来:他要联合那些有志之士和决心变革的城主,推翻上层“金徽章”的垄断和压制。至于最后会不会成功,一切都是未知数。
尖叫奶油“哦”一声,用手肘捅捅云端:“之前我们和那些人聊的……”
云端也想起来了,摊开手说道:“是的,我记得。我们有些情报,你需要吗,关于很可能为你提供助力的城主们。”
披着漆黑斗篷的人们转过身来,露出惊喜的眼神。
或许并没有什么用,又或者那些城主临终反悔、途中变卦,但总比毫无头绪来的好太多,他们只要沿着既定的路往下走就足够了。
玩家们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在不远处吵闹喧嚣的背景音下默契扭头,往一个方向走去。
唔,他们要去接亲爱的队友回来。
第203章 chapter.202
轰隆一声, 天空之城重新起飞。
它的底部喷出无数透明的气体和云层碎片,或许还有魔力被夹碎的光芒点点,将那些侥幸没被压死的植被喷得重新挺立, 然后东倒西歪,到处晃动。
那座承载了女巫的高塔也随着这座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城市一同离开, 伴随着高空轻薄又凌厉的风, 消失在高空层层云朵之后。
阳光重新投射到细嫩的枝干上, 带来翠意。
弗兰南地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也许这里曾经有过兽人粗糙却美丽的小镇,但是在狂风暴雨摧残过后,只能看见遍地缺口石料和机械推车的金属碎片。
一辆机械推车从地沟里探出头, 懵懵懂懂碾过泥土。
它迟疑着往前推进几步, 转瞬间听见远处隐约的炸裂声。是战争的声音。
可它隐约记得, 侏儒给它下的命令, 例如协助钢铁巨人夺得弗兰南地的那些命令, 已经全部完成。
那远处的声音是什么, 新的命令吗?
它隐藏在银白把手下的眼睛亮起金光,和它相同的, 隐藏在弗兰南地的许许多多机械推车全部亮起光芒。
它们收到了新的命令,上头的人说, 拿不下完整的弗兰南地,那就继续打东北边的马克拉斜坡。
然而精灵也要求兽人守住这块高地, 这是通往兽人城市主干道上一处较为重要的关口,易守难攻。
可是兽人例行游行刚过, 士气低昂, 哪还有谁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前线呢?
马上……就是兽人的新年了啊。
他们只愿意在这个时间围在图腾柱周围,点燃篝火, 用没有温度的纯白魔力火焰净化双手的污垢,然后让火堆里扔足够多的芋头和板栗,让火烧烤它们,最后大家心满意足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回家,拨开表皮慢慢享用。
现在上头精灵命令一下来,还有谁有心情过新年?
军营大帐篷里,兽人的将军们还在讨论战局,气氛一派低迷,没有谁还和几个月前一样拥有高昂的士气——准确来说,是从来没有过,顶多相对高昂。
那时,精灵许诺他们,如果保住弗兰南地,那么上半年的税收减免可以到达百分之四十,这对经济发展无比落后的兽人城市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不奢求精灵能放过自己,将这么大块的肥肉囫囵个儿吐出,只要有一线生机发展,便成为舍命去博的目标。
但现在……弗兰南地丢了。
这段时间瓦卡耐拉的执事大厅还没发来新的命令,而兽人们已然惶恐终日,焦虑而吃力地思考要怎么应付精灵接下来的要求……哦,还有侏儒,侏儒拿了那么大一个先手优势,怎么可能愿意等机会白白浪费。
那么接下来几天便是黄金时期,如果能应付的好,说不定还有点机会。
大帐篷中,有人神色异样,在别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之前连忙调整好神情,摆出和别人相差无几的表情。
果然,很快接收到下一个命令。
出乎意料的是,执事大厅并没有对他们丢掉弗兰南地的战败表示出过大的愤怒,而是意外的冷静,然后用冷漠的话语告诉他们,注意马克拉斜坡的防守。
此话一出,满帐篷或站或坐的兽人都猛地站起!
他们不难想到,马克拉斜坡作为高地驻点,易守难攻,是进攻兽人主要城市的重要关口,如果在这里被侏儒打破一个口子,那么弗兰克斯山脉漫长的战线都将逐渐崩溃!
“警卫兵!”
兽人将军喊道,将外面待命的守卫喊进来,布开一连串的防御命令!
……
经过漫长的跋涉,玩家们在离开联邦城市的第五个清晨,终于看见潘切斯特盆地中那座城市的大致轮廓。
它和第一个见面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生长出拥有夏果实的参天大树盘踞整座城市的中央,将所有废弃的古建筑完全拢为自己领地的占有物。
当云端他们爬到高处,放眼望去时,只能看见向内坍塌的侏儒古城市被掩埋在漫天灰尘中。
潘切斯特盆地地处南方,平时又没什么风,现在刚开春,太阳一晒下来,气温就像魔术师的血压一样,嗖地窜了上来。
“我不行了……”
新增客户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忙脚乱扒掉自己的魔术师外袍,直接罩在脑袋上,远远看去,还以为谁在地上支了件衣服。
他嚷嚷道:“先休息一下嘛!爬了这么高的山,就算体力条还有层皮,也剩不了多少了吧?”
尖叫奶油也有些精神上的疲惫,她擦擦额头,扭头问道:“云端,我们在这边休息吗?”
术士慢吞吞走在最后一个,看上去脸庞无汗,仿佛只是从前院走到后院。他点头,手指向另一个地方:“去那儿休息吧,起码有点挡太阳的地方。”
魔术师噌地探过脑袋,惊喜发现那里居然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遮出一大块阴凉面积!
是休息乘凉的好地方!
他连滚带爬冲过去,舒心得缓了口气:“总算不用晒太阳了,我眼睛都要花了。”
骑士小姐不像他那样不拘小节,看了看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和鞋边丛生的杂草,纠结片刻,勉强拢过裙子坐下来,不去注意那些爬来爬去的黑色小甲虫。
彻夜难眠跟在他们后面,和云端一样慢吞吞的速度,小黑藤蔓从他手腕上伸出来,懒洋洋搭在亡灵眼皮子上头,权当遮光。
太阳太大,云端眯着眼睛,他倚靠在队友乘凉的石头旁,眺望那座城市。
他思考片刻,拍拍夏的肩膀:“唔,我记得地下城市里有几幅壁画,不知道这么一番折腾过后还有没有保存好。”
夏简短回答:“有的。哥哥喝水吗?”
云端接过水壶,犹疑地瞧了他一眼。
不怪术士这么想,主要是这段时间夏越来越反常,之前还经常露出微笑,大家聊天时插几句话的刺客,现在沉默地仿佛个没锯开口的葫芦,除了中间遇见几次怪物聚集地,开口说了几句话,很多时候都当自己是个隐形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术士狐疑地凑过去,盯住他的眼睛:“你这两天着实可疑,先生。”
一听这话,夏一顿,他眨眨眼睛,像往常一样无辜地微笑:“没有,哥哥。”
云端也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外地人?”
“是的,哥哥。”
“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去办好了星网通行证,”术士镇定地说话,眼睛却不知道在瞟哪里,“仿生技术在我的家乡也十分普遍,我提前问过有名的研究室,他们愿意在我父亲的面子上给我插一个名额的队伍……”
他的眼角余光里飘过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队友们吹口哨起哄道:“噢!星网通行证!”
“噢噢噢——仿生技术!”
只有老实的亡灵和那两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不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有点名气的研究室的仿生技术都要两百万以上!”
“哪里只两百万!如果是永久不维护的仿生人体,起码要这个数。”新增客户端没被太阳晒后,精神头大增,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指。
尖叫奶油尖叫道:“噢噢噢!两千万!”
术士停顿,回头,满脸假惺惺的笑容:“因为那间研究室在我父亲名下,所以我只用出成本价……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了吗?先生小姐们?”
“啊哈哈家族产业,懂得懂得。没事,让我看看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潘切斯特盆地的路很好找,可能是少风少雨的缘故,就连大半年前各类冒险小队留下的营地痕迹都没有完全褪去。
不过因为来时路径不同的缘故,他们也从另外的路进入这座重见天日不久的侏儒前任首都——和现任首都一个名字,同样叫克里斯马斯。
他们推开半卡住的庞大石门,勉强把自己挤进去。
面前是空旷的遗迹城市,细小的灰尘飞舞,在城市穹顶缺口泄露的光下仿佛第三史诗不存在的魔力妖精,拥有璀璨的光晕和斑点。
最前面只有一些半折围墙,里面散落着金属残骸,应该是过海关的关卡口。
等走出长长的关卡走廊,玩家几人才踩到空旷的街道石砖,松了口气。
魔术师抱怨道:“这里太安静了,我心里有点毛骨悚然。”
他尝试着张嘴,往远处大喊一声,果然,回声从遥远的另一边返还,越显得这半封闭的空间寂静无声。
事实上,这座城市已经被联邦的官方人员初步探查过,所以还能看见地面上有最近的脚印,但是可能侏儒迁移太成功,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一点来自侏儒的先进科技。
云端想再去看看那些壁画,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原地。
他打开系统地图,将地图上记载的侏儒城大门和现实大门相对应,左右比划老半天,才勉强放大到合适的比例尺。
玩家们蹲在地上嘀嘀咕咕纠结好一会儿,术士终于找到了那处壁画的大致位置,毕竟时间久远,他有些不记得它的准确位置。
云端卷起地图,收回系统包裹:“如果那处壁画是斯尔德给我们的提示,照理来说,也会出现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提示。”
“那等啥,赶紧走呗。”魔术师站起来,拍拍裤子。
尖叫奶油开玩笑道:“云端这次该不会也去很久吧?我们几个在外头能干啥,打牌?各位,斗地主打不打?”
新增客户端梗着脖子道:“我永远是那个被农民打死的地主好嘛!”
说着说着,队友们熟练地从系统包裹里拿出扑克牌,准备好好打两把,就连亡灵都熟练地接牌洗牌,姿势娴熟地仿佛刚从牌馆子里赚了好一大把钢镚。
云端:“……?我总觉得在我没看见的地方,你们之间发生了奇奇怪怪的事情。”
第204章 chapter.203
侏儒废墟……或者说侏儒前废墟, 仍然有许多生物在游荡。
纵然被官方人员提前清扫过一遍,但行走其中的玩家们仍然受到了不少躲藏在角落里的怪物袭击。
他们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况且还有穹顶缺口的一点点光芒, 足够他们看清脚下的路和眼前面容狰狞的怪物。
这下打起来颇为轻松,这些人形怪速度不高, 体型也不大, 也不会使用魔力技能, 放在现在的玩家几人面前, 和行走的活靶子相差不大。
很快就清理了个干净,随便从怪物身上摸点铜币出来,继续往里面走。
云端凭借大致记忆, 顺着迷宫般的遗迹城墙往里面绕, 他们足足走了三个小时, 时不时打点怪, 或者在角落里摸出些零碎的小物件, 例如制作血药的草药, 或者一些小个子精致的机械零件。
这么粗糙地探索下来,居然也摸到点冒险的乐趣, 三个小时眨眼消逝。
足足从中午找到傍晚,光线快消失的时候, 他们才摸到那面巨大的墙,仰头, 查看上边涂抹精致颜料的壁画。光线微弱,勉强勾勒出彼此的一点光源轮廓, 玩家不得不眯起眼睛, 从包裹里拿出火把。
魔术师皱着鼻子,把火把夹在自己咯吱窝里, 从包裹深处掏出打火石,刺啦打了好几下才勉强点出一星半点火苗。
火光亮起,不远处水滴落下,更显得尘封的空间大而空旷。
云端先看见了第一部分,也是他看见过的部分。
术士长长地叹息:“这些壁画也不知道是谁画上去的,还画在侏儒的地盘,这是看侏儒多么的不顺眼。”
“说不定就是画这儿嘲讽侏儒呢?”新增客户端接道。
术士笑了笑,往后看去,在他手指抚摸之下,原本偌大而空旷的石墙在散发出魔力的光,渐渐的,第二部分壁画缓缓浮现。
而第三部分壁画,则过了好久,在不情愿的氛围下,隐约闪烁着干掉的颜料反光。
云端仰头,和队友们一起观看第三系列壁画。
……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会在一个小小的、易守难攻的马拉克斜坡上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在兽人的计划中,他们完全有足够的兵力和战术布置去防御,毕竟这里的地形和弗兰南地的大部分平原不同。
然而现下看着溃散的兽人士兵,就连那些一直不停歇的战争祭司都停下脚步,不再继续摇着指挥的铃铛。
所有人在这粗矮的斜坡城墙上已然驻守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硬生生扛着巨大的压力,防住了侏儒的攻势。全兽人王国都在关注这场战斗,他们不缺人,也不缺粮食,但当站在侏儒漫山遍野的机械推车面前,压力骤增。
现下,没有谁不疲惫的。
眼球充满血丝,在粗糙石料的成墙壁上或坐或躺,光滑皮毛的大耳朵折下来,盖住眼睛。
年老的战争祭司走过来,发出沉重的声音:“我们还要继续……防守吗?”
“当然……要继续。对,继续。”
兽人将军的话断断续续,满面风沙、尘土和血水。他抹了把脸,眺望瞭望塔不远处和机械推车们战斗的士兵们,忽然发现他们排兵布阵的战术有些问题。
将中间的士兵方阵拆解,补充到左翼去突袭,这样真的不会削弱主力力量吗?
这,是谁布置下去的?
他踩着粗糙的石料,爬上城墙,疲惫地举起手:“接下来所有人——包括祭司,听我号令——”
尚未将分离派遣的士兵们调回来,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将军!将军!”
他的警卫兵连滚带爬冲过来,被最后一级台阶绊了一跤,扑通直接摔在他脚边。然而还是迅速爬起来,口齿不清地大喊:“将军!杰里大校死了!精灵杀了他!!!”
兽人将军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问:“谁死了?”
“杰里!杰里·诺富顿大校!”
“……谁杀了他?”
“是精灵!是将军早上接待的那个精灵使节,他是个哨兵,他光明正大走进杰里大校休息的帐篷,一刀杀了他!将军!”
警卫兵惊恐万分,无助地叫道,“那个精灵哨兵一定是要杀了我们所有人!执事大厅发怒了,认为我们办事不利、要杀光我们,换一批新人上去……”
他越说越颤抖,最后连一段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蹲在地上呜呜地哭,长期的征伐压垮了这个年轻的警卫兵,他是愿意牺牲自己保卫兽人美丽的家园,然而为精灵干活,这样的事,仿佛是个交易,或者说浑浑噩噩拼命去做却是为了实现别人规划好的蓝图……
将军也要崩溃了。
杰里是他的副手,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在无数次为精灵上前线的战事里永远充当先锋。他指挥别人,但也指挥自己,从来不会把自己从前线队伍里排除在外。
那是个坚韧的士兵,活泼的大耳兽人,无数次坐在篝火面前,大声喊出视实现兽人经济自由,偷偷购买了侏儒新出的小玩意被他发现时,尴尬又害羞,却依旧坚定地闭着眼睛,大声喊他愿意接受惩罚。
可……就算是执事大厅,也不会随随便便派哨兵处理兽人。
更何况是,这样,优秀又卖命的士兵。
可是将军脑子里完全想不到这方面了,他双眼充血,摇晃地从城墙瞭望塔上走下来,行如古木,就像前两天,他刚路过弗兰南地,看见那里有一棵被炮火轰击过,又侥幸保存下来的三百年的大树。
受他影响,城墙上还清醒的兽人士兵扭过头,一同下了城墙。
他们缓慢走到最宽阔的平地上,那里站着无数兽人士兵。他们就像看见了主心骨,在将军到来后,涕泪俱下。
“将军!”
“将军……杰里,杰里他……”
将军看见平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他熟悉的年轻小伙子的面容,他的眼眶、鼻梁、嘴唇一切都还在用力,肌肉僵持在最为痉挛的时候,被人勉强拨下眼皮,陷入黑暗永久沉眠。他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面饼,领口、衣袖上撒了大半杯水,而胸口露出一个黑红的大洞。
凶手没有走,他光明正大、嚣张却平静地站在尸体旁边。
精灵仍然穿着雪白的长袍,披一件绣暗纹的长款斗篷。他没有沾染半点血腥,仍然美好的像是在林间跳跃嬉戏的光一般。
“为什么……”将军说。
哨兵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死水般的兽人,一甩手,扔掉一截沾了红的匕首:“执事大厅处理叛徒。”
他指着地上的尸首:“他将你们的情报卖给侏儒,打着为精灵做事的旗号叛敌,导致这两次战事都导向一个坏结果。”
附近已经有兽人喘着粗气,毛发耸起,一副即将狂化的姿态。
然而精灵并不理解,他蹙着眉,眯起眼睛:“他让你们白死了这么多人,你们却要怪我处理了这样的叛徒?如果不是他贩卖情报,布置假战术,马克拉斜坡就不用守得这么费劲,弗兰南地也根本就不会丢掉!”
将军痛苦极了,勉强有些理智,也很想大喊大叫你说的全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屁话,都是编出来吓唬他们的。
忽然,他想起很早之前杰里跟他说过,有个侏儒商人曾经和他说过,如果兽人投向侏儒,侏儒绝对不像精灵那样,严格而强势地把控兽人亚王朝的方方面面,那他们重现兽人荣光的时代将会到来!
说不准,杰里他……真的把情报卖给了侏儒。
于是他们死了一百个兽人,两百个兽人……
五百,一千,两千……
最后换来这样的结局。
他捂住脸,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他突然听见精灵的声音。
面对越来越围上来的兽人们,这位向来不变神情的使节终于变了脸色,他面对的不是温顺的狗,而是一片、或者说一整个军营的兽人士兵。他们尚未拔掉尖利的牙齿,性情中仍带有暴戾嗜血的因子。他们人山人海,不是只有一个“魔力强大”的精灵可以阻挡的。
现在只需要一个导火索——
第一个兽人化出半原型,从侧面扑上去,一口咬住精灵使节的咽喉,要牙齿深深地扎进去,深深的,直到血线般流出殷红的血,喷涌着,滴落在地上,刺入所有被狂暴搅乱头脑的人的眼球中!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碾压他,撕碎他,把他的心脏从胸膛里完整掏出来,然后用刀切开一片一片……撕咬他的皮肉,敲碎他的骨头……
将军怔怔地放下手,出神地注视着满地的血和残破肢体。
他看见一道灵魂的光从死去精灵胸膛中露出,飞向精灵领地的方向,想起曾经的精灵传说:“完了……”
他怔怔地说:“我们完了。”
兽人将军缓慢拔出长刀,看着光滑金属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映出一张他自己的有些不认识的脸。风尘仆仆、沾着血点,苍老的脸庞与皱纹,还有永远挥之不去的疲倦。
……
滴水掉落,明明是世界上最细微的动静,却被玩家们听的一清二楚。
云端摸着壁画干涸的颜料,一点点看清了,再琢磨词句,讲给他睁眼瞎的队友们听。
“从前的精灵,将要开始建设自己的精灵王朝……”
第205章 chapter.204
瓦卡耐拉的执事大厅派来一位精灵使节, 是行踪无影的哨兵,他携着自己同样冷漠无情的伴生精灵,在兽人大帐的注目下, 残忍杀害了没能完美守住马克拉斜坡的杰里大校。
如此消息,在兽人游行愈加盛行的当下, 不亚于沸水泼入油锅。
当场炸裂, 兽人暴动。
离弗兰克斯山脉最近的精灵卫星城首先遭到冲击, 无数前一天仍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兽人, 忽然站直了膝盖,冲进精灵旗下的商店烧伤抢掠,将所有印着繁花旗标志的商品统统扔到地上砸了个稀烂。
一转头, 就连盖着繁花旗印章的石柱都没有放过, 一拳接着一拳, 报复性地打个粉碎。
卫星城的执事厅当然首当其冲, 仿制建造、带有浓厚精灵风格的三角大厅被暴动的兽人砸烂玻璃门, 寥寥几位驻守的精灵文官抵挡不住过量冲击, 提前从小门离开。
一时间,卫星城到处是火光、人声, 浓烈的烟雾和硝烟气息覆盖了整座城市。
在极西森林外围的几座卫星城都遭遇这样的攻击,不得不向瓦卡耐拉发出紧急支援的信号。
然而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猛烈, 没有人能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而在精灵主城的精灵们,却收到的是精灵使节死亡的消息, 同样无与伦比的愤怒,纷纷站出来, 要求执事大厅严惩那些以下犯上的兽人。
每一个哨兵的培养都需要耗费大量资源, 比同等级其他职业的精灵要投入多得多,这样优秀的哨兵成长起来, 能为精灵带来巨大的贡献。
而那位尊敬的、只是接受了执事大厅命令而南下的哨兵先生,却在这样的环境里,无端失去生命。
据说是被活活撕裂而死,连魔力都没有用出来……
不少精灵主动站出,要求自行组织队伍,南下镇压暴动的兽人。
就在执事大厅紧急处理事件的中间空隙,越来越多形单影只、魔力不支的精灵死于兽人之手,而异动也在这时发生。
那是第一个兽人,在精灵开设的大卖场面前痛苦下跪,捂着胸口,捂着自己长出水泡和可怖疮疤的臂膀,不停咳血。
他的举动吓坏了旁边路过的所有人。
没人敢去扶他,也没人敢带他去诊所,或者说,没人在乎这个,他们只以为这人是急性病犯了,或者自己造了什么罪孽。
他一直咳,一直吐血,虚弱地躺在废墟般街道的中央,翻着眼白,看天上阳光逐渐暗淡。
云层加厚,黑夜来临。
等第二天人们情绪稍微稳定一些时,他们看见他死了。
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也出现这样的“怪病”,急性,猛烈,没有人挺得过三天,即使是在用了治疗药剂和炼金卷轴后,也仅仅支撑一个星期。
比如暴动,另外一种恐慌席卷了这座已然被破坏大部分的卫星城。
他们才想起来,这样的症状很像人类联邦正在出现的传染病,只不过人类联邦传染的症状相比起来过于轻微,患者可以支撑三周甚至两个月,而这个……三天。
火焰燃烧着,过去了第一波,而恐惧的火焰袭来,每个参与了暴动的人都恐慌自己会染上怪病,而卫星城原本的居民逃窜,或去往隔壁城市,或往极西森林内部逃命。
那些走不动路的病患坐在街道桥洞下,流泪,嘶吼,用火去燎身上的水泡。
摩卡斯,他也发现自己出现了水泡症状。
他绝望、愤怒,咒骂斯尔德对他不公,是个狗屁垃圾神。他凭什么生来就是一位兽人,还出生在这样被精灵压迫的时代下,刚成年不久就征召上前线,前不久断了胳膊,浑浑噩噩度过每个白天黑夜。
他也参与了这次暴动,甚至亲手杀了个精灵——哦,精灵,他给了他一刀,正正好好刺中他的眼睛,现在还能回想起来那个精灵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怨恨。
他当时觉得,爽啊,真爽啊,爽死他了哈哈哈!
爽的他恨不得趴在地上,一口一口把精灵喷出的血全部咽进肚子里,再大哭,大叫,宣泄多年的压力。
但是现在,他却无比恐惧,相当于看着被他辱骂过的斯尔德,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即将拿走他的命。
他很快就会是个死人了……哈哈哈!他很快就会死了啊!他杀了精灵,所以斯尔德就要惩罚他,对不对!他要了那么多别人的命,所以他要遭受报应!对不对!
摩卡斯发疯似的抠破身上所有带痕迹的水泡,大摇大摆招摇过街,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都匆匆避开,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怪病感染源。
他一路走啊走,漫无目的,走到了中央广场。
中央广场是这座卫星城特意规划好的广场,为的就是纪念瓦卡耐拉中孕育了他们所有精灵的伟大的生命树。
之前的精灵都是生命树本体亲自孕育,而之后外地人出现,生命树无法亲自孕育这么多生命,于是分出枝干,让精灵们带着栽种到别的城市,和主体一同承担诞生小生命的责任。
而那些暴动的人们唯一没有攻破的,就是中央广场,精灵就算是死也要保护他们的母树。
摩卡斯站在广场外围,看着那些疲惫而警惕的守卫,忽然有了个恶毒的念头。
他死了,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生命树给了精灵生命,那么就由他来,亲手摧毁精灵一族的根!
摩卡斯大笑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旋风般冲进中央广场,那些耗尽了气力的守卫根本没来得及阻挡他,眼睁睁看着兽人四肢着地,从地面一跃而起,扑上三四米高的高台台面。
那棵分根的生命树就栽种在高台最中央,安安静静,随着风略微摇摆自己的枝叶。
它仍然在肆意生长着,通体碧绿透明的枝干下流动着清澈晶莹的汁液。
那是树的血液,是它成长的心脏。
摩卡斯看到它的那一刻,完全被吸引了。它是那么的晶莹,那么美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仅仅是站在它面前,都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量从头顶灌入脑海。
兽人愣怔片刻,头一次生出“不然我还是走吧,不要破坏它的宁静”的念头。
然而他不经意间低头,大震。
……他手臂上那颗巨大而丑陋的水泡,莫名其妙小了一圈。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很多细节:为什么一直以来流传的怪病只存在联邦、兽人和侏儒间,就连地精较为封闭的王国也有零零散散百例,而精灵,却没有一个。
——因为,因为他们拥有生命树啊!生命树居然可以抵御怪病的侵袭!
这个发现几乎让摩卡斯陷入无与伦比癫狂的狂喜中,而身后追上的守卫又及时拉回他的神智。
他来不及多加思考,弹出藏在指间的锋利指甲,对着娇小的生命树枝干轻轻一划,饱满的树液喷涌而出,被他囫囵个儿接下。
他大口吞咽,几个呼吸间,树液几乎要被他吞咽殆尽!
“下来!”
“不许动!”
“你要对生命树做什么!!!”
他听不见了,他什么都听不见,满心欢喜地咽下树液,生命树中蕴含的那些充足的、来自神的魔力,完全转换成甜美的感官刺激,令他上瘾……完全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他想要一直喝!一直喝!喝到他就算被守卫一剑砍下头颅都无所谓!
然而,树液很快就空了。
他懵懂松开獠牙,看着这棵原本生机勃勃的生命树在转瞬之间发灰,从枝叶顶梢变得空虚,原本翠绿的生命树陷入虚弱,鲜活的颜色一点点沉寂。
在他注视之下,这棵生命树……枯了。
摩卡斯吞咽了口口水,他很明显能感觉到,身躯中流传着数不清的力量,充裕的他几乎能一掌劈开高台地面。
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疮疤在生命力的治愈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摩卡斯恍惚着,他隐约感觉到,他不用死了,他可以活着。
在守卫的视野中,那一口咬折了生命树的兽人仰天嚎叫一声,猛地冲入森林,不见了踪迹!
第二天,生命树汁液能治愈怪病的消息传遍整个极西森林!
无数深受困扰的人们骤然遇见希望,还不敢置信。
他们托人打听,口口相传,在第一个治愈的兽人那里,获得他亲口肯定,他们近距离观看他身上疮疤已经干瘪的痕迹,以及挠破水泡留下的永久印痕。
他说的,是真的。
那棵生命树,也的确被某个人折断,喝干其中的汁液,已经空了。
人们听见自己心中一道墙,轰隆一声,那些关于生命树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印象在此刻坍塌,碎成宛如这座城市遍地尖锐的废墟碎片。
无数红了眼的人们攻入精灵卫星城,他们知道,每一座城市,都栽种有生命树!只要喝下树液,说不定只用一口——不用太多,就一口,他们就能获得抵御怪病的能力,重获新生!
但是生病的人太多了,他们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喝上那口救命水。
他们争分夺秒,潮水般往极西森林中涌去,抢夺生的希望!
第206章 chapter.205
极西森林发生的一切, 远在联邦的人类或许听说过一星半点消息,但对他们来说,还是眼前利益更为重要。
迪夫拿到了来自北边五六座城市与南边零星几座城市的支持——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固守旧制度的金徽章们就算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傻子愿意把自己天大的权利让给一个无名小卒。
他还去了外地人建立的城市, 惊叹他们远超当下时代的审美和技术发展, 最后在玩家投票中, 拿到了蔚蓝城的支持。
这事儿在玩家论坛沸沸扬扬了好多天, 有人认为这是在为蔚蓝打入联邦做好的铺垫,也有人认为这么做会得罪南方城市,使他们发怒切断互通有无的商路。
哦, 不用他们切断, 前段时间地精发疯, 自己带着大批亲手建立的商队, 跑回自己的老巢, 在那之前, 甚至恨不得把各地的地精商会建筑也一块儿搬走。
物价疯涨,犯罪率无限升高, 这下整个联邦都乱成一锅粥,所有人跟吃了风油精的耗子一样满锅乱窜。
其间, 不仅仅城主府的势力互相斗殴,还有别的力量不断注入筹码, 例如冒险者公会、骑士公会,也在混乱中打得不可开交。
平民在家里瑟瑟发抖, 有点钱的上层人士在佣人的簇拥下瑟瑟发抖, 大家也没什么两样。
这种情况下,除了斗殴格外严重的那几个主要城市, 别地的瘟疫感染率大幅下降。
虽然这么说,但之前那些患怪病的人仍在,他们等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来自不安好心的侏儒报纸,上面写着一个大标题:“精灵生命树能治愈瘟疫!”
红彤彤几个大字,这下无论是谁都连滚带爬从床上爬起来,就算扣子也没扣好,也要把老婆孩子从床上拽起来,商讨怎么去精灵领地。
但联邦现在乱成这样子,他们本来打算绕过混乱,直接离开,但是发现没有居里亚斯宫统一的指挥,根本没法恢复正常的交通系统。
于是又一场莫名其妙围着城主府举火把的示威性游行再次展开。
于是迪夫又莫名其妙获得了好几处城市的支持。
……
巨大的烟囱往天空排放红粉色废气,巨大的黑洞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的侏儒废墟。
大地轻鸣。
数不清的银白色机械巨人从侏儒废墟中爬出,前赴后继,它们厚实的玻璃驾驶舱上闪过幽蓝色的光,隐约能看见身处其中矮小的身影——侏儒。
它们好像没有结束,宛若一场巨大的洪流,从深渊底部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踩着侏儒废墟干枯硬瘪的土壤,金属巨人们机械性地往前走。
它们的所有动作都不再是遵守命令般的僵硬,而是前所未有的灵活……有人在控制它们的举动。
它们不知疲倦地推进、再推进,直到抵达遥远的大陆另一边,极西森林的脚下。
精灵已然宣布封锁极西森林,驱逐所有外乡人。
那是个阴天,攻城的兽人们见到了前所未有之多的精灵守卫,面无表情地镇守在前往瓦卡耐拉的关卡通道上。
他们拥有强大的魔力和神秘莫测的精灵魔法,甚至随便拿一个精灵出来,都可以在近身肉搏上和兽人打得不相上下。
他们掌控了兽人最重要的经济脉络,如果兽人不听话,就将脉络一根根切断,整个兽人亚王朝将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地狱中。
但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那些毛茸茸的、长了腮帮或尖耳的类人生物们鼓起最大的勇气,怀揣着对生的希望和对精灵的恶意,用□□撞开卫星城城门。
他们一批批死在精灵守卫的手下,无法靠近那棵生命树分毫。
兽人转过头,看见地平线上折射出银白色的光。
侏儒带着他们数以万计的机械军团,赶到了。
地图上的精灵卫星城就像一个火柴,点亮了,熄灭了,被人重重画上一个叉,接着全然变灰。
又一个兽人抢到生命树,他仅仅咬了一口,脑袋就被齐整削下,纤弱的生命树掉在地上,转瞬之间枯萎死亡。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些分出来的生命树,能且只能救一个人。
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眼前伪劣的赝品,而是瓦卡耐拉里那棵最庞大古老,魔力最充足的……生命树本体!
卫星城节节溃败,城门坍塌,城市被兽人和侏儒占领,或许还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人类。
接着是更内部的各大精灵城市,精灵更多,也同样守不住被猛烈冲击的巨大压力。
精灵族的玩家在论坛上声泪俱下的发帖,谁也不想自己生活练级的平静城市变成……变成废墟。他们熟悉的精灵建筑、花纹、窨井盖和街边绿植,都被人摧残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他们努力帮助自己的族人抵御冲击,也只是让这座城市多坚持了几天。
随后,被摧毁了。
帖子里有人回复:想开点,兄弟,或许这就是游戏的更新过渡呢?
是啊是啊,你看我们联邦,最近乱到我都不敢出门了。
本来打算周六和会里的人打周常副本的,结果现在全工会人都猫在屋子里,生怕一出门就被黑衣人暴打……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啊?
还有人提醒他:楼主你小心点,我这边听说联邦有些人类商队要为兽人提供物资,报酬是带他们进精灵领地。物资一旦跟上,你们日子估计更不好过。
他说的很诚恳,提醒的也很到位,但那位楼主再也没有回复帖子,不知道是气到退游戏,还是被杀了准备在复活点见斯尔德。
精灵主城的沦陷要比卫星城迟很多,但终究还是沦陷了。
第一处失守的主城城门大开,这群人没有停下脚步欣赏胜利果实,而是目标明确地奔向瓦卡耐拉所在地。
执事大厅的防御命令,经过层层冗余的执政官审批,终于下发到了每座城市手中。
不过,也晚了。
那股最先突破防守,拧成结的尖刀力量一鼓作气冲向瓦卡耐拉,机械巨人在前面开道,灵活的兽人背着他们的战争祭司,为庞大的金属造物清理杂兵。
他们遇到了强有力的阻挡……不,没关系,会有支援的人接替他们的步伐。
一批批倒下,又有一批批跟上。
总会有一批人叩开瓦卡耐拉的大门。
瓦卡耐拉同样混乱了,他们无暇顾及还在城内,没被驱赶走的一个兽人卖报小孩。
他躲在无人注意的桥洞下,毛发凌乱,满头是结,脖颈清瘦的不像样。
他的脸上、手上,都充满了火药烧焦的痕迹和污垢,之前干净整洁的衣物脏乱不堪,只有卖报的小包仍然维持原样,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前几天没卖出去的报纸。
兽人小孩急匆匆把自己塞进桥洞的阴影中,一口咬下汁水充裕的果肉,吃的满手满脸黏腻。
他好几天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全是靠顺手牵羊维持生活。
之前执事大厅发出驱赶外乡人命令时,他因为害怕,选择把自己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他不敢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
他身上还带着些银币,但是,现在还有谁,会把食物卖给一个脏兮兮的、来路不明的兽人小孩呢?
只好满怀着愧疚的心情,从老板家的垃圾桶里拿走一个被虫咬过的苹果。
吃完苹果,他把汁水随便擦在衣服的下摆,从桥洞阴影中探头,因为他听见了呐喊的声音。
是从主城区传来的,恐惧和绝望的声音。
他不大的小脑袋瓜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老板不在店里,为什么满街道的精灵都消失了踪迹,使他可以顺顺利利拿走垃圾桶里的食物。
精灵们……去抵御他们的敌人,他的族人了。
兽人小孩恍然。
在空旷安静的街道,他如同一个幽灵般来回巡逻、游荡,但没有动任何一处无主的东西。最后他停在杂货店面前,尊敬地放下两枚银币,带走店里压箱底的浅灰斗篷。
这只大耳朵的幽灵笨拙地穿上斗篷,戴上兜帽,朝主城区的方向掠去。
他先看见了死去兽人的尸体,被孤零零扔在街道角落,无人处理。
兽人小孩停下,认出是以前经常接济他的饭摊老板,经常和他说,他在这里生活十年了,其实大部分精灵都很好相处,他们只要好好的在这里生活,精灵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的。
他沉默了会儿,挽起袖子,把死去兽人的遗体拉拽到更偏僻的角落,然后脱下外套,盖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游荡着往前走。
他笨手笨脚爬上屋顶最高处,往远处看,看见城门失守,精灵的魔力宛如最后耀眼的流星般,无处不在闪烁。
他熟悉的花苞饭店、长廊天桥,还有千年风霜都不曾腐烂的三角大厅,那些圣洁而美的造物在一个接着一个坍塌,从外城区开始,骨牌般往内城区倒塌而去。
还有火……火也跟着燃烧起来。
忽然间兽人小孩眼泪划过面庞,不知道是为死去的族人,还是为这座雪白的大理石城市。
一瞬间,时间暂停,所有的声音消失。
兽人小孩感受到自己思维的停滞,他艰难动了动手指,紧随其后,听见仿佛从灵魂里发出的女声尖叫。
她在哭,她在痛苦地哀嚎。
绝无仅有的庞大魔力清空了所有人的思维,精灵们都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是从灵魂的印记上发出来的,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生命的孕育者,缔造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眼睁睁看着那棵古老的生命树被一根不起眼的绳索套住。
接着魔力光芒闪耀,机械的蓝光一晃而过,整棵生命树连根拔起,地震剧烈,泥土如暴雨般从天空降落。
暴行者欢呼:“我们成功了!!!”
“把它带回去,种在我们的地盘上,没有人再会因为怪病死去!!!”
谁也不在意交手的精灵为什么忽然凝固在原地,也没有人在意敌视的人们的泪流满面。
光线浇落。
云端的声音在寂静空荡的世界里回响:“现在的哨兵,是曾经精灵刺客的变种。要理解刺客,就要回到精灵最鼎盛的时期——努斯林王朝。”
【系统提示:欢迎进入npc个人副本“永言术士的梦境”】
第207章 chapter.206
麦克唐纳刺客营, 位于瓦卡耐拉郊区。
它和苗圃对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从苗圃里运出一马车的幼年精灵, 将他们送往位于森林深处那座石料制的浅灰色大营里。
福纳是马车中的一员,他目光清亮, 五官姣好, 同时拥有娴静与野性的气质, 外加较为修长瘦削的四肢。教官来挑人时, 看中的正是他服从管理的性格。
此刻,他正坐在马车的东南角,背靠马车震动的厚木板, 透过车厢玻璃往外望去, 灼热的呼吸打在玻璃窗上, 立刻凝结出一小片薄薄的水雾, 将向往外界的视线隔离。
福纳的伴生精灵达从他手边的口袋里飞出, 落在他的左肩上, 贴着幼年精灵细腻的尖耳。
伴生精灵将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小喇叭,声音细弱犹如蚊呐:“福克斯, 离我们下车,还需要多长时间?”
福纳摇摇头, 大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马车是被教官明令禁止不许说话的,因此在场几位幼年精灵都看见达飞出来的那一幕, 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伴随着马车车轮压过路面石子而发出的磕碰声,福纳的思维也随着时不时的抖动飞向远方。
他要去的地方, 是精灵目前建设的最大的刺客营, 旨在培养最顶尖优秀的刺客。
刺客对整个精灵族来说,是行走于黑夜中的鸟, 是阴影里的刀,是不可言语、不能明面提及的存在。
历代刺客踩着前辈倒下的影子,在刀尖上行走,为精灵王朝做出无数贡献,是当之无愧的精灵的英雄。
现在,他很有可能,或者几乎可以肯定,会成为一名刺客。
想到这里,福纳的心情慢慢变好了起来。他安抚地拍了拍达的小脑袋,怕被教官看见,将有些不情愿的达重新塞回布口袋,接着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以后给他买两颗红梅果糖。
口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伴生精灵安静下来,轻轻拍他拍了三下,示意要三颗。
福纳也跟着笑起来,他最可爱的达永远是这么好哄。
好吧,如果有时间出门望风,他会记得给达买上三颗红梅果糖。
很快。马车抵达麦克唐纳刺客营大门,停顿片刻,继续往里面驶去。
透过狭窄的玻璃窗,能隐约看见那两扇灰褐色的大门重重关上,手臂粗的铁链往斜上方一甩,搭在另一边的锁扣边缘。轰隆一声,这片空间被完全封锁。
他们很快被引导到灰石大营的某个空房间里,没人敢肆无忌惮的交流,他们闭嘴,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与同行的其他幼年精灵。
教官从外面推开门,身后跟着几位接近成年的刺客助教。
和主城区的流行穿搭完全不同,这里的刺客都穿的阴森而简练,身上、腿上都绑着较宽的皮带,走动间能看见银光闪过。他们明明穿着较为厚实的有跟长靴,行走却仿若游离于水草之间的鬼魂,没有一丝声音。
见教官进来,所有幼年精灵立刻挺直脊背。
大概是要先为新入营的幼年精灵们科普历史,面无表情的教官照本宣科念了一阵,便退后让助教继续。
随着他后退的动作,不少幼年精灵的视线也从他身上,不由自主转移到窗边。
原本只想随意地瞥一眼,专心听讲,没想到被窗外一个绕着操场跑圈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等他慢慢靠近时,幼年精灵们才看清他的面容,无数人立刻将目光投在他身上,出乎意料的是,教官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你们的前辈,”
他放缓声音,显而易见的,十分欣赏正在慢跑的身影,“正在进行三十公里的负重训练,而且完成的很好。这也会是你们今后的培训课程之一……他是个天生的刺客。”
那人短发漆黑,四肢修长且清瘦,是精灵贵族们最为推崇的那类矜贵的英俊,如果不是出现在这种场合,或许会有人将他误认为是祭司或执政官。
而最难以捉摸的是,他拥有一双深夜雾霭般色泽的灰蓝色眼瞳,在阳光下也没有任何反射的痕迹。然而眼底清澈透明,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虚假,简直是个镶嵌着玻璃眼球的精致人偶。
身影靠近,又逐渐远去。
教官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用他这辈子最轻柔的语调,缓缓安抚这群新来的小羊羔,他们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枯燥的历史讲完了,接下来,我要带你们去分宿舍。未来的刺客先生们,我左手边的人跟着这位助教走,右手边跟着这位走。”
而在临走之前,教官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
他扫视这群幼年的精灵们,双手撑在讲台桌面上,轻敲食指:“让你们的伴生精灵出来,排成两列。”
那些毫无防备的精灵们打开口袋,顺从地让伴生精灵照做。
挥舞翅膀的小生灵们安安静静排好队,大眼睛好奇地观察四周,和他们的主人一模一样。他们安分而温顺,助教说什么就做什么。
很快,接手伴生精灵的助教将他们带走,消失在门后面。
剩下的精灵跟着助教走过空旷的训练大厅,在踏上前去宿舍的上漆石板走廊前,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胆怯地开口:“先生,我的伴生精灵从小没有离过我半米远,我怕他离开我这么久,心理会承受不了。”
助教回过头,循着发声位置找到他,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别担心,这不是你该考虑的范围,有人会照顾好他们。”
年幼的精灵只好按下自己满心不安,揣揣跟在队伍后面。
他们在宿舍楼门口,再一次遇到那位被教官直接称赞过的先生。
他脱掉了沉重臃肿的负重背包,穿了身轻便的刺客短装,从幼年精灵队伍旁边一晃而过。
就像一枚轻飘飘的落叶掉在地上,极尽轻盈,漆黑的短发拂动,发梢尖端的光线落在他们眼里,忽然就拉出彩色玻璃般流光的丝。
助教上前一步,饶有兴趣地出声:“夏,你下午的负重跑结束了?”
被称为夏的精灵回身,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那你同班的那些呢?”
“没跑完,被教官罚练了。”他简短地说道,隐藏在刺客短装下的胸膛仍然处于轻微浮动的状态,看来呼吸尚未喘匀。
助教拉长声调,懒洋洋道:“啊……那估计惨了。”
幼年精灵们看见夏弯起唇角,神情微松,就连语调也跟着助教一同往上走:“是啊,训练前差点迟到,训练时又心不在焉,三十公里没跑完,教官只好不得不再为他们量身定做十公里的训练量。”
“那你快上去吧,极限训练过后得赶紧喝点补给剂。”助教适时收了话题。
夏礼貌地颔首,从队伍旁路过,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幼年精灵们眼巴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螺旋上升的楼梯间,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
其中一位小声开口:“我们以后的课程,会和高年级的前辈一起上吗?”
助教从监管宿舍的导师处分发钥匙,听见这句话,他勾起唇角,没有去看说话的人。只是他神情微变时,不少幼年精灵都仿佛被极冬的寒风从穹顶刮遍全身,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
他拉长腔调:“哦——高年级的前辈。率先提醒你,刺客营里没有年级的概念。”
“大家不过都是一群被强行挑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而已。”
幼年精灵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助教配好钥匙,见他们问不出下一个问题,心情颇为不错。他垂着眼皮,嘴巴咧出可笑的弧度:“按刚才的队伍整齐排好,我要带你们分宿舍了。”
吱嘎的声响被拉得很长很长,光影涌动又消失,房门关闭。
夏只觉得浑身酸痛,每一处肌肉、骨骼和筋络,都在无时无刻不叫嚣着休息。他甚至没力气用魔力稍微缓解自己的疲累,因为魔力也已经在漫长的训练中消耗殆尽。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准备从里面拿出一支补给剂。
补给剂是人类炼金的产物,是精灵俘虏部分人类后,从他们的随身物品里找出来的战利品,可以恢复一半左右的魔力和气力,每个刺客都能领到每月定量份额。
少年精灵在开柜子前,还犹豫了一会儿。
毕竟这个月的补给剂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再喝一支,他恐怕要硬撑着熬过下半个月的训练。
不过,如果现在不喝,他恐怕连晚上的训练都熬不过去。今天的命,今天留着用吧。
他在心中讥笑一声,拿出钥匙准备开锁,却忽然凝神,发现锁上不自然的痕迹。
少年精灵灰蓝色的眼睛在灰暗的宿舍中亮起,在魔力光芒下,一切痕迹无处遁形——有人开了他的柜子。
夏开锁的手僵在半空,他停顿会儿,打开柜子,果然发现补给剂少了足足三□□片空荡荡,格外显眼。
他拿起手,又放下。
隐匿于浓重的黑暗中,少年精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轻很轻地笑出声。
第208章 chapter.207
系统传送的过程中, 有时候会经历较为刺眼的频闪通道,如果玩家具有光敏癫痫,说不定在这过程中会出现点小问题。
虽然事实上, 游戏贴心地为这类玩家准备好了黑色马赛克。
然而云端还是闭着双眼,等眼皮上金色的数据链光影掠过, 才张开眼睛。
在他面前, 是一间狭小的宿舍, 两张铁灰色的上下床, 整整齐齐叠着枕头与被褥;左手边是两排大小柜子,右手边是简单的桌椅,供四人使用。
毛巾架放在最靠近窗边的区域, 窗帘散开, 将外界照射进来的大部分光线统统遮挡, 使得室内阴暗犹如某种爬行生物的巢穴。
云端第一反应是, 先往左上角瞧, 然后发现——
“哈哈, ”
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为自己见到的东西, “三十小时的倒计时……这是要我掐着表玩游戏呢?”
视野游戏面板的左上角,是一排深灰色的时间倒计时, 并列排放着一个暂停按钮。
云端左右环顾,见四周无人, 尝试性按下暂停按钮,发现自己从虚无状态变成不能触碰物体的幽灵态, 而时间也开始一倍速往下掉;而再按一下按钮, 则变成了可以触碰物体的实体态,时间两倍速流逝。
见时间往下掉的飞快, 术士赶紧暂停时间,安抚自己的心情。
系统这么抠门,只给他这么点时间,估计也是要他把时间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就像打游戏时,关键时刻出来的选项。
术士叹口气,先回忆了一遍队友们。
在他被拉进副本之前,他的队友们也依次进了副本,应该是这个时期其他角色的个人副本,而他不出意外,再次进入了夏的副本。
那他现在应该去找他的小朋友……说不定已经是大朋友了呢。
虚空的手穿过铁床,正准备出门找人时,正好听见房门锁孔拧动的声音。
逆光的身影平静地出现在门口,转身将门关上,进入室内。
云端挑起眉头,没有直接显出身形,而是上前一步,上下仔细打量夏的状态。
他看上去着实疲累,雪白的尖耳上挂满汗珠,胸膛起伏,手臂肌肉略有些痉挛,看上去硬邦邦,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少年精灵眼角略有些晕红,只是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云端能这么近距离观看,他恐怕也不会注意到这点浅淡的色泽。
柜子开了,年轻的未来刺客对着空荡荡的储物柜,发出轻笑。
云端眯起眼睛,从夏零星的动作里找出线索。
他想在柜子里找一瓶发着蓝光的药剂,很可能是补充水分和体力等用途,结果发现自己的柜子被人动过,重要的资源少了很多。
术士焦躁起来,不停地原地度步,而被偷了东西的夏反而异常平静。
关上柜子,在盥洗室里洗了把脸,夏垂着眼睫,将湿漉漉的头发全部往后抹去,露出长而雪白的尖耳。
他脸上的水滴滴往下掉着,冰冷刺骨。
夏抬起脸,看向面前光洁如新的镜面,他动了动耳朵尖,敏锐地感觉周围的环境和以前不同了。
明明盥洗台上物品的摆放,往下掉落水滴的速度,或是窗外光照的角度,无一不正确。
……却偏偏,让他有了种被人窥视的错觉。
他闭上眼睛,沉默地感知片刻,发现异常发生在他旁边,同宿舍室友的柜子前。
而术士,正试图利用虚空状态不受墙壁阻挡的限制,将自己的头塞进夏室友柜子里。
他透过厚实的柜门,数了数室友们留存的“营养剂”数量。
果然,夏的营养剂就是被偷了!他足足少了三支!
云端愤怒地把头从柜子里拔出来,一回头,视线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从体内冒出,犹如被细小的电流从天灵盖灌下,令他不由得怔住。
云端生出夏看见了他的错觉,那双宛如蒙了灰的玻璃弹珠般的眼睛,在窗帘缝隙间透出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机质而冰冷……是未长成野兽的爪牙,也是山林背面永不被阳光晒到的阴暗斜坡。
云端眼睁睁看着夏抬起手,露出骨感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顺着他的方向伸过来。
他的手握惯了冷兵器,指甲尖利而长,方向正对他的脖颈中心。
可是术士不敢动,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攫住,好像有无形的绳索,将他捆在原地。
咚。
两人同时回神。
夏的手指只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柜门,发出触碰的一声轻响;而云端也没有被触碰的实感,就好像被一双手穿透了薄膜,砰一下,从另一边穿出。
少年精灵紧绷的肩膀放松,他似乎相信了“并没有人在偷窥他,只是错觉”的理论,转身,沉默而疲惫地翻出一只补给剂,拔开瓶塞,仰头将补给剂喝完。
喝空的补给剂被扔进宿舍拐角的垃圾桶里,夏重新穿好外套,匆忙地从楼梯间往下走,似乎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干。
云端没有多想,径直跟了上去。
本来以为这样的跟随十分轻松,然而刚踏出宿舍楼的大门,术士惊恐地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夏的踪迹!
空档宽敞的宿舍一楼大厅空无一人,门外是不足半人高的灌木丛和杂草堆,从这里能将远处巨大的露天训练场和石灰色训练营尽收眼底,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云端倒吸口气,这还是他头一次跟丢夏。
如果不行,那他只能掐着时间走一倍速,看看能不能以看不见的陌生人类身份把夏勾引出来……
刹那间,云端再次顿在原地。
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伸来,掌心朝外,五指分明,将他的脖颈完完全全扣在手心。
明明没有真实触感,云端却整个人被冻得一激灵,寒冷的气息甚至能穿透系统覆盖的皮肉,一直传递到脑电波上。
随即,手掌一扣,发出轻响,却什么都没抓住。
术士赶忙往旁边走开两步,一回头,果然看见之前消失不见的夏就站在他身后,垂着眼睛看自己抓空的手掌,神情漠然,透着股抹不去的疑惑和警惕。
“这不可能……”少年精灵眯起眼睛。
术士深吸空气,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放大。他放缓了声音,要用最和蔼的方式和他的大朋友搭话:“下午好,夏。不可思议,你居然能感觉得到我?”
在他意料之中,夏没有答话,仍然维持和之前相当的动作。
他往前走一步,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走到了云端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的感知从来不会骗我,”
精灵的嗓音缓,是云端没有听过的语调,“我现在要去做一件事,警告你不要跟着我,否则……”
他放下话,自行远去。
云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二十米,忽然往一旁树下的阴影中迅速移动,整个人化为影子的影子,再也看不见痕迹。
术士恍然:原来刚才就是这么甩掉他的!
的确是非常高明的隐匿技巧,如果换个现在时间点的人来,恐怕都无法看出破绽。然而作为被系统送进来的玩家,云端提前在他身上按了锁定。
他轻而易举开了锁定,看着夏的血条在空中悬浮,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云端耸耸肩,从背包里拿出短柄法杖,决定追上去看看夏到底要做什么把戏。
……
福纳仍然在担心自己的伴生精灵。
达和其他伴生精灵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么远。更何况达天性颇为沉默寡言,在不熟的精灵面前更是能一句话不说地待上一天,就算能把自己憋死,他也会死闭着嘴。
福纳担心他这样的性格,不太容易在一群伴生精灵里生活,虽然伴生精灵大多都是天性闪亮的可爱的小生灵,但万一他们不喜欢达,自行抱团,让达孤零零的呢?
他发觉自己就抱着这样啰里啰嗦的母亲心态,无奈地笑了笑。
说不定在结出他这颗精灵果之前,生命树也是这么想的。
助教为所有新来的幼年精灵分好宿舍,并为他们讲解刺客营里大致的规则和作息。
“早上五点起床,会有一段时间的晨跑,时间长短依教官决定。”他简略地介绍,注视这群专心凝视着他的年轻(称得上年幼)的精灵,“中午一点到两点休息,训练到下午六点,八点到十一点是晚训时间。”
时间安排不可谓不苛刻,刚从苗圃出来的幼年精灵们哪里见过这么严苛的作息。
他们面面相觑,有位小精灵胆大,举手发问,就算声音仍然小的可怜:“那晚上洗漱外加杂物,我们是不是得十二点才能睡觉?”
“是。”助教答道。
这下没人再说话,他们纷纷开始担心起自己今后的刺客生涯,甚至幻想着会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倒在训练的操场上。
助教笑了笑,难得温柔了些:“给你们一点忠告,不要吝啬自己的魔力,如果觉得乏力或是困倦,就用魔力消除它们。规律是不会变的,变得只有我们自己。”
他侧过身,向这群尚入营的未来刺客们展示宿舍入口,那里黑洞洞一片,恍若能吞噬一切的巨大胃口:“进来吧,难得有一下午休息时间,珍惜现在。”
第209章 chapter.208
术士悠然自得, 准备待会儿穿墙去追。
他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只觉得周围都是典型的精灵建筑,就算做工粗糙的灰石料训练大营, 也被精灵工匠在边角处龟毛而细致地打磨圆润,刻上精灵独有的藤蔓花纹。
云端走走停停, 时刻辨认夏的方向。下一刻穿过墙, 阳光从走廊高窗上洒落, 映出满地斑驳花纹。
他打了个哈欠, 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出现和夏相认比较好。
这个时间点的夏未免也太过小心谨慎,而且防备心极重,如果贸然出去, 不仅没有拉进关系, 反而让小朋友防备他就不好了。
刚才看他那样子, 似乎已经习惯有助教或是同僚监视他的行为……难以想象, 幼年的夏都过的什么日子。
术士沿着笔直的走廊往前走, 路过一扇紧闭的大门时, 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嗡嗡作响许多声音。
处于好奇,他站停在门前。
云端没有直接进房间, 而是踮起脚,透过门板玻璃格看向内里。
助教模样的精灵站在最前面, 左手搭在堆叠的箱子上,右手则抬起, 漫不经心地顺着话语打手势,打开一个窄小的白箱子。
他的神情和动作同样敷衍, 是和带幼年精灵分宿舍那位助教相同的冷淡——然而要更冷漠些, 他注视这些伴生精灵的眼神,完全不像是正常精灵看灵魂半身的神色, 更像是看某些即将被处理掉的废品。
伴生精灵目光涣散,颤颤发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狭小的空间,例如主人的口袋。有轻微透光,又有精灵丢在里面甜甜的零食。有时候躺在口袋里,将头颅靠在贴近身体的一侧,还能感受到精灵皮肤传来微热的温度。
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狭窄又毫无装饰和通风口的白色箱体。
他们的抗拒和恐慌全部表现在脸上,不希望进去的意图十分明显,助教显然也看出来了,耸耸肩,交换双脚站立的姿势,认真地站直了身体。
“你们知道为什么选择箱子吗?”
他语气沉沉,微垂眼睑,透出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这是送给你们主人的惊喜,在你们的主人正式成为刺客的那一天,你们会被作为礼物,在盒子顶端系上绸带,重新回到他们身边……这难道不是最棒的礼物?”
伴生精灵一怔,被说服般愣在原地。
他们低下头,愣愣地思考片刻,胆怯道:“可是,是不是要在里面待很久?”
助教轻拍白箱子顶端,发出轻微沉闷的声响。
他笑道:“这箱子不隔音,你们可以相互交流。更何况,伴生精灵不需要吃喝,由魔力构成的身体也用不着呼吸。你们完全可以随便聊天,等主人接你们回家。”
“如果不进去的话,刺客营是不会把没包装好的礼物送到他们手上的哦。”
他放轻声音,威胁道。
伴生精灵们还是妥协,像一群紧咬着衣角的闪光蚂蚁,在空中排队,温顺地走入不同的白色箱体中。
最终,助教将每个包装着伴生精灵的小盒子关上门,封口,堆叠在一起,搬向更深层的房间。
云端还是没熬过心里的好奇,迟疑地望向另一边不动弹的夏,又转头看向这明显隐藏了更多秘密的房间,纠结要不要进去查看一番。
他将脸贴在冰冷的门玻璃上,极西森林极低的温度冻得他一下激灵,术士猛然回过神,想到了关键:可是,现在他所看见的,无论是夏,还是助教,他们都……
都没有伴生精灵。
这份礼物,送到了谁手上?
术士不再踌躇,径直穿过门墙。
助教打开门,将十几个白箱子推进去,随意摆放在门口角落,接着便关门走人。
云端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关上之前,透过从外界带来一星半点光线,窥见门内零星的光景。
他看见了无数堆叠的白色箱子。
蔓延开来,从门口一直蔓延到深处,从地底一直堆叠到穹顶,数以万计,仅仅凭借眼睛,无法确认数目到底突破了多少。那些雪白的小箱子静静躺在仓库深处,封闭着,隔离着,寂静至极。
是人造的小小墓地,累积数不清的十字碑与白骨。
云端只觉得窒息,他屏气敛声,后退半步,听见门轰隆关上的巨响。
他叹口气,郁郁地扭头,顺着锁定血条找到夏的方位,而这时刺客已然做完了自己的事情,顺着走廊原路返回。
术士不敢继续拖延,他尽量敛声屏息,悄悄跟在夏身后十米左右的位置,一块儿回到宿舍。
夏没有直接进入宿舍楼,而是在楼底角落等候片刻。
从这里往上面看,那些结束了下午训练任务的少年精灵们大汗淋漓地穿梭在宿舍楼的走廊中,一时间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进食。
很快人就走光了,在角落里把玩匕首的少年刺客翻转手腕,将匕首插回腰间。
他动作利落地翻墙,从后门进了宿舍,果然,宿舍和刚才一样没人在长+场。
云端回头,看见夏从兜里拿出两瓶营养剂,漫不经心地撬开室友的柜子,将那两瓶营养剂插进空缺的凹槽中。
术士自然自语:“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药剂,还专门发善心,给室友开门送温暖?”
啪嗒一声锁声轻扣,柜门紧闭。
少年刺客神情放松,惬意几乎写在脸上,他下楼,在食堂端着托盘坐下,眼角眉梢都是细微的笑意,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云端瞅了瞅他盘子里的食物,迷惑地皱起眉头,又悄悄凑过去,打量一番夏的面容,开始格外无聊地思考他要做什么。
晚训开始了,先跑了十公里热身,然后教官让学员们两两对训。
术士也不嫌弃地板脏,往地砖上盘腿一坐,撑着脸颊看夏训练。
他对面是老熟人狄,棕色短卷发蜷曲地贴在脸颊边,打起来时一晃一晃的。他穿着和夏一模一样的同款制服,没有拔出匕首,而是用匕鞘和夏对打,看上去招数有模有样,实则已经耗尽力气,只剩下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
两个人打的毫无火花,最终在教官移开目光的瞬间,狄往地上一瘫,艰难地擦汗,弯下脖颈,把脸埋在手里,用力喘气。
大滴大滴的汗从他脸上落下,滴落地面。
喘了好一阵后,狄抹了把脸,抬头,胆怯地避开教官望过来的目光,重新提起武器,摆出对战的姿势。
夏轻巧地摆出同样的姿势:“这么累,不用魔力?”
“这哪还有剩的……”狄咕哝道,汗水递进眼睛里,有些模糊不清,“下午够累了,晚训稍微好些。”
森林晚风吹来,将头发吹进云端眼睛里。
术士伸出手拨弄头发的片刻,听不出夏话里的含义:“下午你们来的够晚的,不然教官也不会罚你们。哦,是不是还有吉尔吉斯?”
狄脱口而出:“要不是……”
他停顿,在夏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生生停住话头。
面对夏的目光,棕发精灵张了张嘴,扭转话题:“……我们继续吧,教官看过来了。”他撇开目光,不敢和教官口中‘天生的刺客’对视,那双灰蓝眼瞳过于凛冽,似乎能看穿他心底一切想法。
他突然有些后悔训练前,顺水推舟跟着他们撬开夏的柜子,拿走部分补给剂,并且将剩下的补给剂换成水的举动。
……夏一定会看出来的。
啪一声鞭响响起,左手边传来精灵的闷哼声。
云端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位少年精灵跌坐在地上,佝偻着,耐用的漆黑刺客装被划开,露出鞭痕流血的后背。
身形高他们一个头的成年精灵踩住他的膝盖,笑道:“没有吃晚饭,还是心存侥幸想偷个懒……先生?”
被鞭打的少年精灵胸口起伏,进气微弱:“是我的问题,教官。”
教官笑了笑,把手肘压在他背上,用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先生,注意不要影响市容,大家都在看你了。”
云端明显看见那少年精灵抽噎一声,肩膀耸动,魔力化为火焰,将背后裸露的伤口生生烧至愈合,接着换了身新的刺客装。
他看上去痛得要直接倒在地上了,云端想,然而并没有发生,那人重新回到互相厮杀的训练场中。
教官满意地微笑。
在他目光巡视之下,没有少年精灵敢挑衅成年精灵的权威在此刻抬头和他对视。
再等半个小时过去,助教上前,将几个魔力耗尽昏迷的精灵拖走,教官环视一周,吹响休息的哨音。
少年精灵们瘫坐在地上,汗如雨下,没有谁在意那些被拖走的同伴去了哪里。
云端颇为头痛,隔空给夏擦擦汗,他打开技能库,从里面发现了已经遗忘的好东西——通用治疗。
可以恢复很少一部分的血条和魔力,所有职业通用,还能给夏铺垫一层“他的到来充满善意”的信息。
希望夏能平静些接受他的礼物,不要在线大喊大叫被别人当成疯子……
术士这么想着,念动咒语,加在黑发刺客身上。
本来以为夏会有或惊讶或警惕的反应,然而术士举着短柄法杖举了半天,却发现对方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有变。
他还以为自己的技能加到了空气身上!
术士百思不得其解,掐着技能冷却时间又放了几个,毫无所获,夏维持着原先的神情,从包里拿出补给剂。
其他还清醒的少年精灵见他这么做,挣扎着翻开背包,同样拿出补给剂,仰头喝水。训练场上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到处充斥着此起彼伏大口灌水吞咽声。
结果刚喝到一半,教官走过来,毫无征兆地把一个精灵的头按在地上,额头与坚硬地板相撞,发出疼痛的闷响声。
夏微微停顿,侧身,所有人把视线投掷而去。
训练场空旷,回荡着教官咬牙的斥责声:“……先生,”他从牙关里憋出几个字,“你这是在喝谁的补给剂?”
第210章 chapter.209
“教, 教官!”年轻的精灵吓得一哆嗦,完全没有云端在上一个副本里见过那些少年精灵的气盛模样,“嘶……我喝的是自己的补给剂, 没有半点假话!”
教官冷漠道:“谎话不要冲着生命树说。”
他拧住少年精灵的手腕,用一种能把骨头折断的力气, 将少年精灵手中的补给剂拧过一个特定的角度。
每个人都能看见教官专属的姓名徽章印在玻璃瓶底, 闪闪发亮。
云端眯起眼睛, 他已经知道夏做的什么把戏。
而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 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用冷漠的灰蓝眼睛观察身边精灵的反应,在他不引人瞩目的窥视下, 棕卷发精灵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夏冷淡地想到, 他给狄留了后手——尚未更换的补给剂, 他胆小谨慎的室友回去一定会大清查, 要他完全放心后, 再替换——确保狄有几率在教官眼皮子底下被抓住。
少年精灵惨叫道:“不, 不!教官,阁下!相信我!!!真的是我从自己的补给剂里拿……”
他卡了壳, 木偶般扭头,望向人群身后微笑的夏。
在他再次出声前, 助教默不作声地将他打晕,从地上拖走。
在场所有人都缓过神来, 私语道:“他居然有这个胆子。”
“偷教官的补给剂?这我还是头一次遇见。”
“原来补给剂是有姓名标志,我还真没发现。”
狄低头, 看见自己喝空的玻璃管上, 印出一个眼熟的图标。
他脸色惨白,偷偷摸摸将玻璃管塞进内衣兜, 甚至没有充足的魔力火焰将玻璃管烧至融化。
他突然想起,上午他们趁夏不在,互相怂恿着偷夏的补给剂,反正夏每次考核都能获得额外的补给剂,偷几支也看不出来。
有可能……夏额外的补给剂就来自教官。
他缓缓转过头,看见夏的目光在那人被拖走的路上,没有看他,勉强松口气,决定回去后把所有的补给剂都彻查一遍。
极西森林的太阳照不进这间偌大的训练营。
夏见狄几乎进入半昏迷的疲累模样,皱起眉头。
“说真的,你不该坚持和我一组,”他客观地说道,“和你水平相仿的还有好几个。”
狄没有说话,死狗一样瘫在地上。
黑发刺客幅度很浅地缓和呼吸,忽然又想到什么,胸膛起伏变大,用带着汗湿手套的手粗暴抹掉额头的汗。
果然,他感觉到身体一阵温暖,体力和魔力都有微不足道的回升。
夏侧过脸去,对着角落眯起眼睛。
云端怕他撑不住,又怕别人察觉这里有不正常的魔力波动,于是只能维持小幅度的治疗术。
晚训结束的时候,夏的状态看上去是所有人里最好的——别人都仿佛刚从岩浆堆里被捞出来放生,只有他看上去仅仅跑了个八百米。
教官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夏,比我想象中进步更大。”
黑发刺客侧身,没有躲开教官,冲着年长的精灵矜持地颔首。
“新一批的补给剂到货了,”教官组织所有散开的未来刺客们归队,最后加训十分钟,“就放在一号仓库里,这样,夏,你替裘斯先生去一趟,帮他搬补给剂好吗。”裘斯是助教的名字,本来这次是他干这活。
站在旁边的助教听见后,明显有些不快,但介于是教官发话,没说什么。
而年轻的未来刺客们也立刻反应过来,不禁或多或少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这差事可真不错,往往能从中间扣下中间商差价,轮不到学员,是助教们抢着干的活计。
有人不明显地咂舌,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噢……被偏爱的学生拿到了奖励。”
云端瞥他几眼,总觉得十分眼熟,但完全想不起是谁。
他一边翻记忆,一边跟夏慢慢走到仓库,突然间灵光闪现,不可置信——嘿,说话这精灵,卷头发大眼睛,怎么感觉和毛茸茸的安德鲁有些相似?
仓库里堆满箱子,贴着重要标签的箱子放在离门不远处,上边打了“补给剂”的荧光标注。
夏站在门边,礼貌地环顾四周。他走到物资收集表处,写下拿走的物资和收件人姓名。
接着打开补给剂箱,清点里边补给剂的数量,动作看上去有条不紊,是很熟练的老手,看来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云端晃了晃短柄法杖,听见那箱玻璃管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玻璃磕碰声。
术士眉头一皱,发现夏的整只手都在颤抖。
显然,夏在长达三个小时的训练中,精神和身体都达到了疲累的限度。
然而,刺客并不在乎这些,他神情浅淡,将箱子转移到左手,接着右手往前伸去,就要推开房门。
术士瞳孔缩小,他完全地、清晰地听见外面传来精灵说话走动的声音!
“听说南城抓住了一支人类探险队,从他们手里拿到了一本炼金秘籍。”
“那本炼金秘籍?现在在哪儿?”
“肯定是交到执事大厅手里了,还用说……”
仓库的灯忽暗,刺客营路边的街灯在亮,外面有人来了,术士透过窗子看了眼,是教官和他带的几名助教。
哗啦,房门被推开。
两方相撞,身形较为高大的成年精灵仅仅一晃,便稳住重心。
而尚在成长期的少年精灵则结结实实磕了上去,手臂上扛着的硬纸板箱倾斜,几支玻璃试管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
“……夏!”
云端叫道,冲过去要扶他,结果伸手时才想起自己碰不到他。
“……”
来人顿时掐住话头,错愕道:“夏,你还在这儿?我以为你已经把补给剂发下去了。”
在场所有人动作一致,望向地上碎裂泄露的幽蓝色试剂液体,也同样从黑发刺客脸上看见之前从未有过的神色。
夏直起身,稳稳地护好剩下大半补给剂。
他神情惊愕未散,又不免多添了些思虑与慌张,这使得黑发刺客生动不少,不再像一位安着玻璃眼球的精致人偶。
“教官!”
他遵守刺客营的规则,见人先叫称呼,“抱歉……我没护好它们。”
沉默片刻,夏前所未有低下头颅,示意愿意为自己的失误买单。
教官静静地注视他,啧啧道:“头一次看你这种表情,”他偏爱自己的学生,但补给剂作为重要物资,失误不得不罚,“我也有责任。”
他想了想,道:“你的补给剂发给他们,自己去禁闭室领鞭刑关一程吧。”
成年精灵看向身后几个助教,道:“裘斯,你去帮夏;阿里克,你把补给剂搬走。”
教官说的帮,意思便是由裘斯执刑。
这位高个子瘦长助教似乎有些记恨夏,他是补给剂物资补充里吃回扣最多的那位,有时候甚至会摸走部分学员的补给剂,令某些少年精灵敢怒不敢言。
教官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应该是生了恼怒,就连吩咐夏时,眼睛还斜着看他。
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从中间吃回扣了。
他怀揣着无端愤怒的心情,见夏被责罚,生出点惬意来。
他默不作声地将少年精灵打的遍体鳞伤,就像下午训练时因为盗窃而被拖走的人一样,丝毫没有手软——即使他是自愿领罚的。
瘦长助教看了看昏迷在铁床上的夏,不打算好心地替他疗伤,而是锁上禁闭室的门,自行远去。
云端举起短柄法杖,又放下,短短两分钟,举起放下无数次。
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前后没有超过半个小时,夏就躺进了禁闭室。
像梦一样。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法杖,又看了看夏,开始思索从术士临时转职成牧师的可能性。
“没有专属的职业技能,这得恢复到什么时候?”
云端低声道,抱怨念那些冗长咒语有多麻烦,但最后还是念了二十分钟的咒,嘴都说干了,才将昏迷的少年精灵恢复大半血条。
禁闭室很黑,没有窗,通风口大半关阖,将光线遮挡,他只能通过视野里锁定的血条判断夏到底在哪里。
伸出手指时,隐约看见十指的半边轮廓。
云端停下念咒,蓝条消耗一空,勉强将夏从奄奄一息的边缘救回来。
空气仿佛凝固,他能听见铁床晃动时轻微的摩擦声,床上昏迷的少年精灵清浅的呼吸。术士虚虚地伸过手去,穿透夏的手臂,从空气中抚过。
他就像身处夏过去的梦境中般,只能做一个不能露面的局外人。
云端长长的眼睫搭下,坐在夏所处的铁床边缘,长而柔软的术士长袍划开,斗篷宛若流水,从少年精灵手边倾泻至地面。
他看向左上角倒计时,沉思片刻,没忍住。
决定只开几秒,马上就关上,节约时间等夏陷入困境了再使用。
云端难过地微笑:“好吧,暂时不是见面的时候……先生。”他还得继续潜伏,观察副本的走向。
触及倒计时按钮的刹那,术士发觉自己从幽灵的状态中脱出,身体不再轻盈,重新有了实感;地面也恢复引力,吸引着他往下坠去。
他很快调整好不适,探头去看夏。
幸好,黑发刺客依旧昏迷着,没有被动静吵醒。
少年精灵的侧脸大半隐匿在黑暗中,只能看出一点高挺鼻梁的轮廓。术士轻叹一声,伸直身体,凑过去。
俯身,在他没被鞭刑波及、尚且光洁完好的侧脸落下轻飘飘一个吻。
刺客依旧毫无反应。
云端说:“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你……上一次也是,上上次也是……永远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对不起啊……”
他叹息,难过地把脸埋在手心里,“这次不会再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你身边了。”
想起还没关掉倒计时,按掉按钮,重新踏入幽灵的领域。
这是‘梦境’,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机会,创造一个好结局的美梦。
那是不是表明,真正的游戏历史里(而不是这样的个人副本),夏孤单一人,结局更加未知……而下落不明。
空气空荡荡的,不再拥有声音。
躺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睛,视野黑暗,神情平静。他直勾勾凝视黑暗,就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圣典。
而黑暗也沉默地眷顾着他。
第211章 chapter.210
刚来刺客营不久, 夏就杀了人。
那不速之客似乎大有来头,身着金边白袍,胸前别着藤蔓繁花徽章, 很难看不出是执事大厅的人。
他也不止杀了一个。
某些人光明正大俯视他,暗地里偷窥他, 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走了步险招, 看似毫无防备, 等监视者露出马脚。
最后反手,一刀捅进他脖颈。
倏然,少年精灵睁开眼睛, 他仍侧躺在禁闭室窄小的铁床上, 身侧无人, 脸颊上被嘴唇轻触的记忆挥之不去。
他神经般埋下头去, 把脸埋在手肘里, 肩膀耸动, 像是迷惑般意味不明地笑出声。
又倏然,止了声音。
夏冷漠地想。
他当然看见了窗外走来的教官和他的助教们, 也注意到了自己酸痛不堪的手腕。但谁又能否认这不是一场巧合,让他‘不小心’将补给剂砸到地上?
结局如他所料, 就算教官再偏心他,也会将他送入禁闭室, 而执刑的居然是裘斯——太好了,他怕别人下手不够狠。
他在等那个瞬间, 监视者现身, 或者冰冷匕首取他性命。一击杀不死他,重伤也能立刻清醒, 他会翻身匿入阴影,最后拧掉监视者的脑袋。
没有失手的时候……
黑发刺客抬起脸,神情恍惚,抬起手指轻触脸侧,沉默地思索:这是他的幻觉?他终于疯了吗?
……
又训练了段时间,幼年精灵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期间,教官只带他们和自己的伴生精灵见过一次面,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教官无情地分开送走。
原话是这样的:为了防止你们训练分心。
但是福纳真的太想念他的伴生精灵了,跑步的时候想,对招的时候也想,揣摩任何一点见面时的细节,抠下来自己偷摸当糖吃。
他恨不得把达悄悄装进自己口袋,带着跑遍刺客营外围,用力发泄长时间高强度训练带来的压抑和苦闷。
越来越想,越来越渴望。
就像魔怔了一样,他半夜睁开眼睛,望向半敞窗帘外皎白的月光。
福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脑海深处悄悄浮现,最后牢牢把持在思考前列。
他想……
他想偷偷潜入训练营办公室,寻找伴生精灵待的地方。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大胆了,简直就是当面挑衅教官的威严。如果被发现,他不仅要吃处分,很可能会被逐出训练营,成为受鄙视的“未遂刺客”。
他对自己说,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人。只要能和达说几分钟话,就心满意足地离开。
被极西森林的冷风一吹,他骤然惊醒,惊恐地发觉自己连外套都没穿就站在了宿舍楼楼下。
福纳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朝训练营深处走去。
因为寒冷,他缩着脑袋,抱着肩膀,笨拙地施展教官教导的隐匿法遁入黑暗。
夜里的训练营走廊宛若迷宫,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福纳哆嗦,看见前方不远处于光洁墙壁上反射出一点烛火的光亮。精灵狠狠地打了个寒战,连忙躲起来。
如果是教官或助教发现他夜不归宿,在外游荡,一定会把他抓起来,关进禁闭室!
烛火的反光越拉越长,出现人影,拐过拐角。
福纳惊讶地睁大眼睛,从角落的遮蔽处探出一点毛茸茸的脑袋。
是个学员!在……新入营的时候,和前辈的共同训练课上,都碰过照面!
就算只是路过的剪影和一点侧身,他也能立刻认出来。噢,是叫夏,对吗?被教官称赞过的刺客,他很有印象。
福纳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或许是好奇心作祟,他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跟了上去。
夏无声地仿佛幽灵,手持烛火,毫无声响穿过廊亭,停在一扇门前。
福纳警惕地停在不远处,一眨眼睛,夏忽然消失了!
他大惊!几乎要从原地跳起来!
左看右看,都没有人存在的迹象!
他选择性遗忘了刺客隐匿的技巧,完全被小时候苗圃书架上那些古怪神话故事占据了脑海,满脑子都是“我将会被不知名存在所操控”的奇怪念头。
空荡荡,格外寂静。
一只手落在他肩上,用力扣紧。
精灵被吓的几乎要原地起飞,啪一声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瑟瑟发抖:“谁谁谁谁……”
稍微冷静些看去,见眼前灰蓝眼瞳的主人神情漠然,端着烛火,金黄的火焰从他眼底掠过一丝光亮。
夏道:“麻烦冷静些。”
福纳:“啊啊啊啊啊啊好!冷静!我会冷静的!”
好半天才冷静下来,福纳摸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打了个喷嚏后清醒过来,开始琢磨这件事:夏为什么也夜不归宿,在训练营的走廊里游荡?
黑发刺客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福纳不想说实话,但还是乖乖说出目的:“我来……找我的伴生精灵。”
“嗯。”夏移开眼睛。
他不惊讶,也不紧张,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福纳讶异地打量他,手指紧张地在口袋中摩挲,大脑转动。
如果能得到来自前辈的帮助,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值得欢呼雀跃的大好事。
他咬牙,说出更多实情:“我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定,魔力波动也比以往更为剧烈。我觉得一切都是因为伴生精灵离开我太久远的缘故,所以我,我想去找他。”
福纳从他脸上看见一抹嘲讽般的微笑,转瞬即逝,抬头又是原本冷漠神情,还以为是幻觉。
黑发刺客说道:“你走错方向了,”他侧过脸,抬起下巴示意另一条走廊,“伴生精灵在那边。”
福纳瞪大眼睛,他完全没想过夏会帮他!
“那,能不能……”
夏领会他的意思,垂下眼睛,无声地摩挲蜡烛光滑的蜡壁,微笑起来:“当然可以,”他顿了顿,“我领你过去。”
又来了,那个幽灵再次出现在他周围,夏察觉到什么,就算是半夜也会跟过来吗。
走在前方的刺客停住脚步,福纳小心翼翼探头:“……阁下?”
“没事,”夏拐过拐角,拧开一间房的把手,“这里。”
房门敞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密封的沉重铁门。
福纳木愣愣走进去,手指碰到铁门,触感冰冷至极,几乎要把他的手指冻在上面。
他喃喃道:“这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把珍贵的伴生精灵关在……”像囚犯一样关在房间里。
怪不得那天他匆匆忙忙见到达,达哭着往他身上撞,然后力竭般瘫在他手心,抽抽噎噎,却不肯说出实话。
他本来还以为只是他们分离太久,达过于想念他了而已。
福纳手指也跟着抽搐起来,他焦虑地砸门,用力掰那块冰冷坚硬的锁,用尽力气也没办法将它从门上掰扯下来。
福纳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叫道:“钥匙呢!我想开门进去!教官在骗我们,他们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伴生精灵!”
声音出现在空旷的房间内,格外刺耳,福纳惊恐地捂住嘴,转动眼珠,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
夏看了他会儿,突然说:“钥匙在助教那里,我可以帮你拿来。”
福纳连连道谢,承诺夏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绝不说不。说这话时,他依旧感性地往下掉眼泪,噗噗落在手背上。
夏原地消失,过了会儿又突然出现,递给他一把钥匙。
福纳哆嗦着接过钥匙,打开锁,用力推开铁门,看见宛如蜂巢般层叠、满世界堆放的白色箱子,是一间间半密封的小隔间。
是他疯了,还是一直以来对刺客营的认知疯了?
他扑上去,摸了摸这些白色箱子的表面,触手一片光滑。很难想象,里面住着感性的、善良的小精灵。
福纳没憋住,张了张嘴:“……达?”
满世界的白箱在他视野内骚动震颤了起来,他仔细分辨,终于找到从精灵果实中和他一起出生的半身。
第二天早训,福纳显得心事重重。
他罕见地带上了黑眼圈,沉默宛如沾了水的湖边幽灵,在茂密生长的少年精灵丛中走来走去。同行的伙伴忧虑地看着他,目光在他略显邋遢的上衣外套和没扣紧的腰带上扫过一眼。
过了会儿,同行小声提醒他:“教官来了……”他扯了扯福纳的衣角,“把你衣服理一下。”
福纳如梦初醒,赶紧把自己收拾好,手指收拢,轻抚自己的口袋。
只是被湮灭的精神气是补不回来的,福纳一晚上没睡,焦虑和恐慌几乎要逼疯了他,现在这些不好的神情全部表现在脸上,就连同样年纪的伙伴都能在他这儿看出一星半点端倪。
只是教官吹响了哨子,全员归队,不好再出声提醒他。
福纳心不在焉地跟着前面人跑步热身,没曾想路过教官时,年长的精灵瞧他一眼,忽然伸出腿。
福纳没反应过来,被腿一绊,身上的负重带着惯性,压得他狠狠摔倒在地上,磕了个狗吃屎。
他身后的精灵也被跟着绊倒,不过很快爬起来,探过头来看他发生了什么。周围跑步的年轻的精灵们都凑过来,颇为好奇。
而训练营偌大场地上,‘高年级’的刺客们也在训练,却没有任何一人将目光分到这边小型的混乱中来。
冷漠得令人发指。
“福纳!”他的好朋友叫道,“你怎么了!”
“好。真好。”
教官没有驱赶这些年幼精灵逃避训练的行动,而是难得黑了脸,狠狠地踢了福纳一脚。
精灵被踢得一翻身,仰面朝上,额头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往外冒血,染得他满脸鲜红,眼睛上翻,微弱地出着气。
教官蹲下来,拎起衣角,打开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从里面拎出一只同样被装晕过去的伴生精灵。周遭哗然。
教官示意助教上前,把违反了规矩的精灵拖进禁闭室。剩下的年幼刺客们你看我我看你,没谁知道福纳是怎么偷偷把伴生精灵带出来的。
福纳知道自己完了,无论是哪方面。
被拖进禁闭室的那一刻,他也曾对自己发誓,绝对不会把夏说出来。可能是达在他身边,让他有了无限的勇气,他真的扛住了禁闭室折磨精神的私刑,汗水淋漓,不曾吐露半个字。
但显然,年龄大一些,总会有不同的经验。
教官眯起眼睛,望向门口:“他刚来刺客营没多久,不可能从助教手里偷走钥匙……那么,肯定有高年级在帮他。”
没偷走的钥匙的助教眼睛看着地下,没敢搭话。
“去查查看,”教官吩咐道,“问问他们,有谁看见过别人鬼鬼祟祟,或有看见舍友半夜不睡觉出来找死。”
问到高年级训练群,绝大部分精灵统一摇头。
在助教要走之前,角落里突然有个人抬起头,叫道:“我想起来了!”
他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指向另一边正擦拭匕首的黑发刺客,“昨天晚上夏就不在宿舍里,半夜出去了!”
有人叫道:“吉尔吉斯!你大半夜不睡觉?”显然是偏向夏的另一位刺客。
夏被带到教官面前,仍然满脸心不在焉。
教官看见他,无可奈何地叹息。
“夏,”他警告道,“怎么又是你。”
黑发刺客彬彬有礼地后退一步,朝教官行了个精灵见面的礼节。他眼里含笑,眉毛却挑的半分挑衅,话语也同样漠不关心,与极西森林的风一般。
夏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教官:“我知道你没有伴生精灵,所以对这方面格外好奇。在你小时候就能看出来这方面的特质了,这些年藏得可真好。”
黑发刺客难得笑了笑:“反正迟早要告别的,我只是想提前看看他的反应。”
教官瞪他一眼:“在不知情下告别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然临行前痛苦会把一个刺客淹没成侏儒的肥料。他看见了我们的‘白箱’,这直接导致我们少了位本可以很优秀的刺客……你觉得你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夏摊开手:“禁闭室?”
“太轻了,”教官轻声呢喃,“我知道你的魔力像火一样,腐蚀而治愈,不将鞭刑放在眼里——我希望你能遵守刺客营的规矩,贝塔司,带他去‘黑盒’。”
第212章 chapter.211
福纳意识模糊, 他昏迷之前视野里最后的影像,还是达落在他脸颊边,焦虑喊他名字的模样。
等他清醒过来, 发现自己躺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内。
年轻的精灵半坐起身,伴生精灵从被窝深处懵懂地爬出, 一脑袋塞进他衣窝中, 不肯出来。
福纳揉了揉达的小脑袋, 疑惑道:“教官他们呢?”
“他们在楼下训练。叫你醒来之后去教官办公室一趟。他们说, ”伴生精灵咬住手指,“他们,好像要开除你, 不让你成为刺客了……呜, 福克斯, 是我拖你后腿了吗?”
他惧怕地望向窗外, 仅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视线。
福纳沉默良久。
他又揉了揉达的脑袋:“放心好了。我毕竟是纯血精灵, 除了刺客, 当然还有各种不同的职业,就算我去当个图书管理员, 也是门不赖的活计。”
“可你从小就想着当刺客……”
“那也不能和达分开啦,”
精灵搓了搓他的小脸蛋, 愣是把伴生精灵娇小的脸搓出红晕,“几天看不见达, 我就感觉我心跳急速,呼吸不过来……如果成为刺客要长期和伴生精灵分开, 那我当初肯定不会来的。”
伴生精灵被他搓得受不了, 一头栽进口袋瑟瑟发抖不肯出来。
果然,下午时福纳接到了来自招生办公室的辞退简函, 要求他立刻收拾行李离开刺客营。
福纳收拾行李时,问道:“和你们一屋的,还有好多好多白色箱子。那些也是他们的,伴生精灵吗?”他很轻地打了个磕巴。
助教倏然抬起头看他一眼,在福纳浑身发毛之前低下头去。
他随意道:“不是,就是些杂物。”
福纳看着他周身空空荡荡,完全没有另一道小小的影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哼哧哼哧拖着行李箱离开刺客营,走出刺客营大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极西森林的风托着他,使年轻精灵都能起飞了。
营地门口没有人来接他,所以福纳只能带着自己沉重的行李箱往前走大半公里的路程,去搭乘临时设立的顺风车站。
等了好一会儿,总算有车姗姗来迟。
福纳拉着行李箱走上车厢,在玻璃倒影上看见了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他张了张嘴:“……助教?”
坐在最前头的精灵冷淡地点点头:“教官叫我来送你回去。”
福纳见他态度和平常无二区别,放下心来,招呼他的伴生精灵坐在他肩上:“麻烦助教了,还要送我回去。”
助教没说话,扬起马鞭。
这辆马车驶入一片密林,又在片刻后驶出,碌碌去往繁华的精灵都市。很快,它停在了专门设立的马车车站点,车厢门往外推拉,福纳走下来。
他回过头,高兴地和助教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会想念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的!”
达也扬着翅膀,拼命挥舞手臂和翅膀,活生生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精灵。
助教没回头,驾驶着马车,顺着站点又往另一头去。
福纳哼着歌,脸上还带着一些从苗圃出来尚未褪去的稚气,慢慢往回走。
他突然感觉脸上有些痒,伸手摸摸脸颊,达飞过来,从他脸上摘下一小块闪着魔力光芒的碎片,递到他眼前。
福纳奇怪道:“人类的炼金卷轴?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种东西?”
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之前谁路过,用了张卷轴留下的吧,”福纳开心地笑起来,放开行李,伸了个懒腰,已经没有一点在这天之前对人生的迷茫和恐惧,“走吧,回瓦卡耐拉……嗯,对了达,”
他环顾四周,有些疑惑,“我不是刚出苗圃吗,怎么在这里?”
年轻的精灵只疑惑了一小会儿,恍然大悟:“哦对!刺客营说我训练不合格,让我回来工作。真奇怪,刚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就突然忘了。”
达落在他肩膀上,吐槽道:“你又忘记了,是不是?”
“好啦好啦,总之先找工作。回头给你买红梅果糖,好不好?”
年轻精灵走向雪白的大理石城市大门,身后那辆马车静静停在森林的阴影下,确保炼金卷轴的效果完全生效。
咕噜咕噜,马车驶回刺客营。
……
年轻的术士也同样疑惑,万分想不到前一天夏刚从禁闭室出来,转头就要进另一个禁闭室。
在夏被关进去之前,他还探头瞧了瞧,和之前的小黑屋并没有多少区别。
好像,更黑了些?
夏还在门口和助教彬彬有礼地说着话,脸上挂着他全年份的假笑;“我想,只用度过三天就好?”
助教还严肃地跟他确认:“夏,你别跟教官过不去,早点认错出来,知道吗?”
精灵垂着眼睛,微笑:“我知道。”
他顺从地走进“黑盒”,温顺地好像一只被圈养的绵羊,可惜云端知道他一定不这么想。
术士撩过长袍严阵以待,直接坐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警惕等待黑暗的降临。
像是巧合,夏也走过来,坐在对面,和他仿佛面对面。
刺客衣装摩擦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伴随着房门关阖的落锁声,这下,这件屋子完全失去了一切声响。
云端忽然站起来,他毛骨悚然,就像面对成千上百的包围他的敌人一样,浓厚如水般的黑暗裹挟着他,灌入鼻腔耳道。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他忽然往下一摸,手指触碰到坚实的地面。
地面还在,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通过系统的指引,云端勉强从臆想的状态中脱离。可以碰到东西,但无法摆脱身躯被不断吸引着的堕落感,好像永远踩不到地面,在深海中浮沉……什么都抓不住。
连牙关都不自觉打颤,他一点点往外挪,直到脱离这间屋子,重新站在极西森林的阳光下。
“那是什么……”术士心想,好半天,窒息和绝望感才逐渐褪去。
他瞪着面前的墙壁,举了举短柄法杖,甚至不敢再进去。
“不,你要相信自己,这些都是魔力带来的幻觉,”云端认真地告诉自己,“夏还在里面。”
于是他给自己上了个漂浮的通用咒语,假装自己本身就在半空中。
再一次踏入黑盒。
夏安安静静,盘腿坐在黑盒的正中央。
他身上的刺客装有些旧了,是他入营那天下发的衣装,一直穿到现在。袖口甚至有些磨损,但是所有的口袋完好,纽扣完整,被他保存的很好。
云端顺着系统开启视野,见他凌乱的黑发遮住眼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显然也在忍耐着什么。
刚才不到十分钟,术士就受不住了,而夏要一个人待整整三天!
“见鬼,先生,”术士自言自语,紧盯夏的血条,“是我不曾涉及的魔法种类……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直接攻击精神的魔法?!”
此刻,夏低声道:“人类的炼金卷轴……”
他像是受不住了,才喃喃出一声低语。
云端陪他在屋子里坐了会儿,又转战黑盒外,靠坐在墙角,和墙内精灵只有一墙之隔。
他从没感觉到时间是这么的难熬,游戏里的时间会在斯尔德的加持下,为大脑添加模糊滤镜,仿佛一瞬间,就能过去一天。
可今天的模糊滤镜……过于清晰了些。
在他第七次进入黑盒时,极西森林进入了黑夜。
屋内精灵不知不觉侧躺在地上,蜷缩着,将手搁置在腹部,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他不自觉吐露几段呓语,看上去陷入格外脆弱的状态。
云端查看他状态:虚弱。
……又是虚弱!
术士原地转圈,想了半个小时关于撬开锁把夏拖出去的可能性,又想了十分钟今天的晚餐怎么还没送来。
不对,连午饭都没有。
见鬼了。
他要对游戏公司告状,说他们虐待可怜的npc。
最后一次进黑盒,云端不打算出去了。他慢慢坐在地上,盘起腿,克制坠落的恐惧。
视野里,代表夏的人影动了动,云端瞬间转头,见精灵伸展肢体,意味不明地呓语半句,伸直手臂。
他指节明显的手指可怜的在空中抓握,握到一半又停下来,没了动静。
云端心酸地伸手,见夏似乎失去了意识,他按下时间流速,化为实体,安抚地拽住精灵的手指。
“不要紧的,”他不知道在安慰谁,“历史证明,你会好好地从这黑盒子里出去。”
手掌下指尖动了动,云端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温热手掌揽住后背。
像是不容他离开,一只手覆在他背上,一只手掐住他脖子,无比精确。
黑暗中,黑发的精灵睁开眼睛。
哪有什么昏迷,也没有所谓脆弱的模样,精灵灰蓝色的眼眸无比清醒,明明是在黑暗里,却好像能看见眼前人一样。
精灵吐息缓和冰冷,不像活人,云端无端想起他玻璃般的人偶样。
“啊,抓到你了。”夏轻声道,“无形的跟踪者……你在找什么?找我吗?”
第213章 chapter.212
“黑盒”是瓦卡耐拉从人类炼金术中新得来的灵感。
它汲取了炼金中储存魔力的元素, 将庞大的精灵魔力封存到这间小小的屋子中。
因为,并不是教官不给夏送饭,而是在魔力开始使用时, 每一次打开房屋都会导致魔力额外泄露。
教官站在黑盒门口,和助教说话。
“他毕竟从小没有伴生精灵, 对这些事不太避讳, ”偏向夏的助教为他说话, “您也知道, 天生刺客和我们还是不太一样。”
教官耸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差一点,一切都被毁了, 他该吃点教训。你送他回去了?”两个他, 显然指的是不同的精灵。
“是, 在路上用了炼金卷轴, 应该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用一张少一张, 执事大厅还老卡着审核批不下来, ”教官忍不住抱怨,“新上来了批什么样的执政官, 和以前做事风格都不一样。我知道人类起来了一批魔术师,也有了新的炼金术师, 但是在前线的家伙总不能是吃干饭的吧?”
这时,他们听见黑盒里传来重物倒地声, 心照不宣地闭嘴。
是在里面的精灵支撑不住的声音,没有□□上的折磨, 却能使人心生绝望。
“好吧, 不早了,”半晌后, 教官道,“你在这边看着,我回去看看那群小崽子。”
助教向他行礼,看着教官走远。
他从没进过黑盒,有些好奇,上前敲了敲门:“夏,你怎么样?”
屋子里毫无动静,助教想进去看看,碍于黑盒可怖的效果和教官的警告,还是没敢开门。
黑盒中,两道身影仍然纠缠在一起。
云端长长的术士袍被夏用膝盖压住,完全没法直起腰。他被迫仰头,叹了口气:“别这样,夏,我的腰要折了。”
年轻的精灵刺客没说话,默默移开膝盖。
但他没松手,而是凑的越来越近,试图在没有一丝光的黑暗中辨认出术士的轮廓。一只手往上摸去,紧紧掐住他肩颈,迫使术士往后仰,坐在地板上。
“是这样的,夏,”
云端被冰冷的地板冻的抖了抖,一本正经胡编乱造,“我想你通过摸也能摸出来了……噢,这是我的长袍口袋,里面没东西。我是个人类,来自东方,是个倒霉的术士,前不久因为某些原因从一千年后来到现在,然后又倒霉地掉进瓦卡耐拉,见你天生有前途,就想跟着你一起干……”
夏忽然道:“你来自未来?”他敏锐地抓住重点。
云端说:“是的,是的,先生,但你不要妄想能从我这里得知你未来会发生什么。”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
夏说:“那你为什么亲我?”
云端:“……”
“……”等等!那个时候夏原来没昏迷的吗!
啊?这叫他怎么编?!
术士紧闭着嘴,开始在脑海里胡编乱造,类似“我看上了未来的你所以先下手为强”之类的奇怪剧情,想必夏也不会相信。
这使得黑盒空间一下就沉寂了下来,精灵和人类都没有说话。
这都什么破事,云端想道。
他得主动找些破局的方法,术士深吸一口气,笑眯眯说:“……夏,你饿吗?”
精灵不作声,空间吸收了他衣物摩擦的声响,但云端能在脑海里弥补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饿。”夏简短道,云端看出这是他极度不信任的表现。
夏已经回想起了之前那没被发现的追踪者,大概就是这所谓人类,他说的话不能信,他的食物更……
忽然间,鼻翼翕动,他闻见难得的奶酪气息。
是香甜的乳酪制品,和浓郁麦香混合。那是被烘烤过的气味,像是刚从阳光底下晒过般清新。他曾经在刺客营的食堂里见过一次这类食物——刺客是被迫“不好享受”的,他们的食物常年只有无油水的白肉和清淡蔬菜。
只有某年,新上任的执政官殿下召开庆典,要大家享受美妙的食物。在那天刺客营才迎来唯一一批带奶酪的珍贵食材。
精灵一下就认出了这个气味,下意识去嗅空气里那点甜蜜的气味,越来越前倾,最终意识到气味来自不速之客手上。
他冷漠闭嘴,重新坐回自己的角落。
云端递过去:“不吃饭吗?”说这话时,他分出点注意力盯着自己的倒计时,生怕在这里浪费太多有效时间。不过,安抚他的精灵,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吃吧。”他又递了递,压低声音诱哄着。
没有声音回应他,但云端能想象出,在黑暗中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一会儿扫过他的脸颊,一会儿扫过手上的奶酪面包。
云端了然:简直是刚被收养的猫,警惕性极高,不会在人前进食。
他摆了个压下的手势,想起夏看不见,悻悻收起,低声道:“你大半天不吃东西了。”
夏重复那句话:“你为什么亲我?”
云端:“……”
术士无言将食物隔着包装放在地上,他直起身,撩开术士长袍斗篷,弯腰行礼。他在黑盒里待的时间太长,就算有魔力支撑,也使他头昏脑涨。
嘴唇有些干裂,云端不自觉舔唇,叹口气。
“先生,你不能一直饿肚子,”他用最正经的声音说道,“无论我是谁,食物和胃总归是无辜的,更何况,你也看出来了……我不会害你。”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很轻,甚至不知道精灵有没有听见。
他正要离开,听见那个角落传来声音。
精灵说:“你知道吗,我是故意进这里的。”
云端往外走的脚步生生停住,他回头,迟疑地张了张嘴。
“我向来知道刺客营有黑盒,但从没见过,”夏的声音由低向高,应该是站起身,“你不怀疑吗?我做了那么多事。”
云端:“比如说?”
“比如说我故意摔碎补给剂,或者,故意带着那个精灵去找他的半身。”夏道。
云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说,你是故意受到惩罚……”
“如果是别人,早就在一次次试探中用匕首刺穿我的腹部了。”夏的声音又低下去,“你们这些陌生的、从执政大厅来或者被雇佣的……如果要杀我,就来吧。”他停住,冷漠而坚决。
云端头一次感觉血压上升,他冷不丁磕巴下:“谁,谁说我要杀你?”
角落再没动静,术士站在原地深呼吸,消失了踪迹。
夏也再没感觉到有人在身边的窥视。
他轻探鼻尖,准确对着盛放食物的碟子的方位。深海般的潮水涌上,淹没他的口鼻,森林中生活精灵永远无法习惯这样近乎溺弊的滋味,但夏的意志坚固如同瓦卡耐拉千年不变的雪白大理石。
……他不希望那个人再踏进黑盒,或者靠近他了。
黑盒带来的压力与恐惧,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夏探出手,捏住近在咫尺的碟子边缘。
……
云端在刺客营的小路上来回走了几圈,在勉强冷静下来。
他压制住自己咆哮的欲望,最后打了个喷嚏。
这叫什么事!一次次将自己弄得虚弱,就为了逼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和敌人对战?这是什么疯子想法!精灵的启蒙教育都是这么教的?
他头一次对苗圃的教育质量产生怀疑,甚至认为他们就是群无情的恶魔。
极西森林正在深夜,云端能看见不远处两道手电光在来回移动,是出门巡逻的教官和助教,防止某些不听话的预备刺客大晚上不睡觉在营地里探险。
云端站在树林的空地间,往远处眺望,能看见尖尖的刺客营灰色石料尖顶和更远处精灵树露出的一点树冠。
小黑屋时间转瞬即逝。
夏同样是在深夜里被助教放出来,可能是云端默不作声替他恢复魔力起了作用,出来的少年精灵只是脸颊略微瘦削了点,精神依旧不错,沉默地同助教点头示意。
他没有故意环顾四周,他知道那个人还跟着他。
少年精灵身上轻便的刺客装簌簌,悄无声息回到宿舍,推开门,满屋子的精灵都陷入无言的睡眠中。
他躺倒床上,正面朝上,神情平静。
双手搁在腹部,睡姿无比端正,就这样闭上眼睛等待睡着。
云端坐在他床边,手托着下巴,眼睁睁看着躺下时睡姿端正的精灵,在睡着后瞬间变成蜷缩的姿态。
术士:“……噢。”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夏能睡成这么……这么团的姿势。
配备的薄被没有遮住他的脸,仅仅被精灵压在手肘下,充当床褥的作用。这下,黑头发的少年精灵将脸完整地露出来,额头上印着一条窗帘没拉好透出的月光。
侧脸五官深邃,锋利而美貌。
云端看着他颤动的长睫,想起前不久回黑盒时,发现地上的碟子空了,而精灵坐在离碟子最远的角落,撇过脸不说话。
这下,再多火气,也被浇灭的无影无踪。
被刺客营养成这样的夏,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逐渐磨去他的防备。
床边的术士静默在满屋的寂静中,伸手摸了摸少年精灵干燥的头发,虚空地将手掌拢在他眼皮上。
随即低头,贴住他的侧脸。
然后,在略分开的手指下,看见一双睁开的灰蓝色眼睛,正警惕地往上方望来。
云端一震!
第214章 chapter.213
不过幸好云端还在幽灵状态, 不然恐怕要被当场抓包。
少年精灵迟疑地皱起眉,来回环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 云端也愣愣松口气。
云端跟着夏,感受刺客营所有的“体验课程”。
他们训练一切能杀敌的手段, 例如匕首武器的训练, 体力耐力与爆发, 各类刺客出招的小技巧;外加辅助技能, 例如丛林地形辨认和野外生存,徒手攀岩、游泳以及瞬间编织草绳供自己攀爬。
有时候会加一些额外课程,比如伪音和变装, 审讯手段和刺激与对抗——这课程场面比较可怖血腥, 因为它是少数在精灵自己人间相互对抗的课程。
教官允许他们结束这门课后休息一天, 因为这门课上他们吃的苦头足够多。
云端第一次看就看傻了, 站在场外, 做了五分钟心理准备才敢进去。
进门就看见他的夏坐在椅子上, 裸露的肩颈青紫,连侧脸也有被长鞭微端刮过的细微血痕。
那血痕从下巴刮到眼角, 再往上些,这眼睛恐怕就不能用了。
他的左臂软趴趴地耸在身侧, 右手手指血肉模糊,精灵颜色较浅的血液滴落地面。
但夏并不把这些伤当回事, 纯黑的魔力光芒涌现,阻隔了痛觉, 缓慢治疗起伤势。
他格外沉静地站起身穿外套, 和他同组的精灵打了个寒战,默默脱下外衣, 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情无异于即将踏上刑场——或者是已经踏上了。
他没能从夏嘴里掏出个人专属情报,这日子恐怕不好过。
怀抱着微弱的希望,他小声问道:“夏,你帮帮我……”
云端提起气,看夏回过头去。
黑头发的精灵在一种浅发色中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异类,他从小是被看不起、受蔑视的,直到在刺客技艺上大放光彩。
精灵没说话,仅仅举起他尚且止血,看不出完好形状的右手,他静静道:“这是我拿匕首的手。”
对面脸一白,视死如归闭上眼睛。
刑讯课程往往是在空荡的大训练营教室里进行,但这次不一样,他们拥有了观众,是那些刚进入营地不久,略显年幼的刺客们。
他们有些精灵已然被高强度的体力基础训练训得喘不上去,而有些则被前不久离开的福纳和他的伴生精灵压垮了心志。
这些精灵颤颤巍巍,用最恐怖的阴谋论吓唬自己,晚上觉也睡不好,白天醒来更没有精神。
这个年纪的精灵们尚未拥有磅礴魔力,因为很快,便瘦的不成样。
此时教官略松一口气,要带他们放松半天,参观高年级的课程。
难得的假期,就算之后仍然要进行地狱训练也值得令人期待,某些喘不过气的精灵庆幸想着。
很快,他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苍白。
“这是,这是真的吗?”隔着一层玻璃,有精灵问道。
“当然。”助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就像看一群还没长出角的小羊羔。
这样血腥……野蛮的暴力,会是在精灵领地里被允许存在的吗?年幼精灵们恍恍惚惚,从小在苗圃里接受善美教育的纯血们没想到,在执事大厅的直辖地里,会出现这样的课程。
或者说,那些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体力基础”,已然昭告了命运。
年幼的刺客们开始抽泣:“我们要怎么样能战胜剧痛呢?这是斯尔德才能做到的事情!”
助教摸摸下巴,接收到教官警告的视线后,没敢把真相告诉他们:“很快,教官会教授你们如何减轻和对抗疼痛,不要害怕。”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在笑,眼睛在哭,声调平稳冷漠。
小观众们浑浑噩噩地离开,另一边,术士也浑浑噩噩地跟着夏回到宿舍。
精灵本人比人类更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大概是觉得不会死,就粗糙包扎了事。
宿舍没人,云端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来消息,据说他们很快就要从刺客营毕业出去了,因此大部分人都要临时磨炼技能,以平稳度过出营前的考核。
一听就懂:差不多就是大学毕业前对考研来临的焦虑。
夏作为尖子生,没这个焦虑。
他坐在床上,沉默地查看自己无甲的指尖。
类似手段层出不穷,是他童年走来从未缺乏过的体验,疼痛吗,憎恨吗,但随着魔力将感官隔绝的时候,这些忽然就不值一提。
云端站在他侧前方,为他施展治疗手段。
大概是感觉到了魔力温暖的光芒,夏忽然抬头,仔仔细细环视了宿舍一圈,似乎想找到云端的方位。
他失败了。
于是刺客裹着绷带,走出宿舍,没入黑暗。
他去了黑盒,坐在最角落里,屈膝,将脸埋在手臂里。和躺在床上一样,格外蜷曲,但特意将脸颊露出大半。
深海沉闷的气息忽然就变成了梦境的一部分,云端进到黑盒中,便觉得头重脚轻,分不清方位。
为了稳住重心,他将手腕搭在年轻刺客肩上。
看他半侧着脸闭着眼睛,术士习惯性贴上去,亲吻轻而浅。
在刺客营的最后一天,是个不寻常的阴雨天。
即将离开营地的刺客们全部汇聚到最大的石料制训练大营中,黑压压一片,从上往下数不清人头,就算精灵们天生多半浅发色,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漆黑的刺客衣装。
只是教官下发的羊皮纸打破刺客营最常见的寂静,年轻的刺客们寻得一个偏僻角落,平静地打开羊皮纸。
据说是来自执事大厅的正式通知,有关刺客制度的改革。
然而当他们真正看见内容时,脸庞还是失了血色。
教官道:“……这就是今年执事大厅下发的通知,增加了对刺客营的物资补给,但是要求预备刺客在完成出营任务,成为正式编制后才能在生命树的洗礼下转换为成年期。”
之前毕业的刺客直接拥有洗礼的资格,为了应对危险的出营考核,纯血们通常会选择先成年,其次再投身危机。
而不是现在这样。
“考虑到大家都还是少年体,”教官瞥过眼,他自然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执事大厅将之前的物资供给提高一倍。”
满营沉默。
有声音轻轻说:“……我们被抛弃了?”
“城里的纯血……已经多到需要我们去送死了吗?”
管辖年幼精灵的助教叹口气,赶小羊羔般把角落一群误入小刺客赶出大营,并警告他们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说出去。
夏沉默地拉开羊皮纸,看完所有内容,又沉默地卷好。
云端发觉这些天夏越来越沉默,他几乎没在刺客营里看见夏标志性的垂眼微笑。
他敏感,紧张,浑身都仿佛活在高压下——就好像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这时,年轻的黑头发刺客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前线估计和东边人类打起来了。”
云端勉强想起一点,现在大概是人类从散落的城市邦联往联邦方向发展的契机。
唔,第一任元首甚至为侏儒提供贸易支持,帮助侏儒巩固了势力范围。
怪不得,最近精灵这么紧张。
所有人零零散散看完羊皮纸,像“今天天气真不错”般,从教官手里领取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出营任务,各个藏得严实,不让别人看见。
回到宿舍,夏不经意拉开那卷裁成小片的羊皮纸,让云端看了个大概。
术士后知后觉睁大眼睛:“击杀巨人大公霍恩科比特?”
完全触及他的知识盲区,无论是npc个人副本还是现行时间线,他都几乎没有去了解过巨人种族,更何况,这可怜的种族在千年前就被精灵灭族了,他只有上次闯进侏儒皇宫时才窥得半点遗迹……噢,千年前,这不就是,这个时间点吗!
然而了解的东西太少,他对“巨人大公”几乎毫无概念。
夏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站起身,离开宿舍往图书馆的方向去,大抵是要查询些巨人相关资料。
图书馆常年无人,地板倒是被扫的干干净净,可惜书架上薄薄灰尘无人看管。
黑发刺客转过层层书架,在西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是一份过期的时事报纸和关于巨人的介绍典籍。
第一份报纸,写着巨人贸易总额超过二十万金币。
夏只看了一眼,就翻下去看别的。
巨人的领地在弗兰克斯山脉更南端(这时的精灵已然拥有了包含现行时间里的侏儒废墟等广阔疆域),是一条薄薄的……狭长的城邦连线,作用不言而喻。
巨人和他的名字一样,身材高大健壮,拥有泥土色的皮肤,曾经作为精灵家族豢养的仆佣,现在则缓冲疆域,在夹缝间颤颤巍巍生活。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在好转——起码有了自己的领地和王国。
精灵看完这面,往后翻去,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夏平静地合上书,看见另一位年轻精灵转出书架,看见他惊讶地笑了笑。
“难得在这里看见你,”对方轻佻道,“极为罕见。嘿,下午好,夏。”
云端也多看他两眼,别的不说,那头发色太过显眼:雪白到闪闪发亮,像某些咩咩叫的长毛动物,更何况,还带着点俏皮的小卷。
他模样不赖,笑眼笑唇,身形瘦削,靠着书架的样子让云端想起某些会撒娇打滚的生物。
精灵随意颔首:“下午好,尤尼克。”
云端:“……?”
他是不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第215章 chapter.214
算了, 说不定只是巧合呢,毕竟也不是多么独特的名字。
陌生精灵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不过照他那架势, 并不打算直直站在夏眼皮子底下把这本书读完。
“《格尔特巨人城邦游记》,属实不错, 作者真正游览了巨人城邦的各个角落——这本书你看过吗?”尤尼克扬了扬手中的大部头。
夏轻微摇头, 绕过他, 在另外的书架上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尤尼克停顿片刻, 转头叫住他:“夏,也许我们可以合作一段时间。别这样看我,教官的确没有教授过一位刺客如何与他人合作, 但我们理应学会这个。”
黑发精灵有些疑惑, 用眼神示意他要做什么。
或许尤尼克平时便是偏向夏的一边, 在他尚未崛起前态度友善, 此时的夏在云端看来也友善的不行。
尤尼克撇过脸, 挠挠下巴:“呃, 我看见你在寻找巨人的资料,所以我猜测你的出营任务在巨人城内, 是不是?”
夏平静道:“是。”
“啊,原谅我的冒犯,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 他是上一届的刺客。”
说起他的朋友,卷头发的精灵脸颊薄红, 不敢大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只是想起就开始微笑,于是含糊地用“那个人”来称呼他。
“他的出营任务就在巨人城, 在他离开麦克唐纳前,曾经和我约定好要在完成任务后回来和我见面……然而一年过去了,那个人了无音讯,甚至没有送来一封口信,我实在是担心他,想知道他的下落。”
尤尼克口齿清晰结束一大段话,深深呼吸。
其实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他的任务不在巨人城邦附近,于是只能拜托别人帮他走一趟,也正好在图书馆巨人书籍附近撞上来寻找资料的夏。
尤尼克说出他的请求,脸上没了笑容:“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帮我找到阿克曼的消息。”
对于这点小事,夏可有可无,无所谓地点头。
两人擦身而过,云端听见夏自言自语:“他的确和之前有个刺客走得很近,全营都知道,还差点被教官发现。”
嗯,是的,听出来了,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只是装不在乎,免得拉下面子棒打鸳鸯……
云端跟在他身后,嗯嗯点头,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夏最近自言自语的次数未免有些过多。
他神情微妙了起来:这些话大抵是说给他听的。
术士无奈,伸出手去隔空拍了拍刺客的头发,对方目不斜视地走向下一个书架。
逐渐有精灵陆陆续续离开大营,要去完成出营任务,只留下一些觉得自己暂时没做好准备的预备刺客。
也正是时候,少年精灵收拾好了极为可怜的一点行李,去和教官做临行告别。
如果任务成功,他将会和所有的精灵一样,永远不再踏入这个养大他、训练他的刺客营;如果任务失败……那只好来生再见。
黑发刺客神情平静,和所有刚毕业的刺客们如出一辙,相信任务将会被他们顺利解决。
教官也平静地看着他,抱肩。
“我刚知道你的任务,夏,”高大的成年精灵啧舌,“出营任务是执事大厅随机发放的,一般来说,所有人的任务难度相差无几……但我没想到你会离开大陆中部,直接南下去巨人城。”
“你知道上一个接到这种出营任务的是谁吗?”
夏明显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勉强接话:“是谁?”
“萨罗梅·布拉德里克。”教官道,这是这一任首席执政官的名字。
黑发精灵果然来了兴致,他抬起眼皮,去瞧成年精灵的神色:“你是说,这是执事大厅给我的考验?”
教官:“说不定是的。难度是不小,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他隐晦地瞥一眼夏。
少年精灵的身量较几年前拉长了不少,或许是常年锻炼的缘故,显得瘦削而格外结实,甚至还有些营养不良的青白。
刺客营的制式匕首被他挂在腰间,沉默地悬在匕鞘中。
夏随意将手搭在匕首顶部:“当然,我也这么认为。”
他走出教官办公室,行走于空旷回音的长廊中。
走到一半,少年精灵猛地回头,倒是把云端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环视四周,沉默回头,继续往前走。
术士失笑,原来夏是在寻找他的踪迹。
他轻飘飘落在精灵身边,难得显出身形。
走着走着,走廊里响起另一道脚步声,夏不作声,从眼角余光里看见来人穿着身这个时代绝对没有的术士长袍,和他如出一辙的黑头发,人类长相。
夏停住脚步,注视终于愿意露出踪迹的陌生客人。
云端挠挠下巴,温和地直视他:“这趟任务的危险系数恐怕不低,我会好好辅助你。”
毕竟执事大厅心里想的什么,经历两次副本后云端也能摸个大概。
夏打量他,目光从他漂亮的侧脸下落,扫了眼腰间武器袋。
这人脚步声清脆,是很轻巧的走路姿势,柔软而敏捷,和他见过的术士不太一样,或许是人类的新品种术士,那个种族总是出些奇奇怪怪的生物。
“我不需要。”他断言。
“别这样,你也知道这种任务和教官说的不太一样。”
“所以……”夏停顿,“你从哪里来,靠近我做什么?”
还是绕回这个问题,云端叹口气,发愁的样子活像个小老头:“这样说你理解吗,我来自未来,在某些意外后来到这里,又因为一些意外和你绑定。”
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起码夏定定看他一眼,回身继续往前走,快步走下螺旋楼梯。
云端瞧他那副模样就知道,精灵是在发小脾气。
术士再次叹气,冲过去跟上他:“我时间不多,只能显现一小会儿,但是你要记得,我一直在旁边!”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夏瞳孔微缩,下意识伸出手往他消失的地方一捞,意料之外捞了个空。
少年精灵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捏紧腰间匕鞘。
车站打开闸门,火车鸣笛。
灰扑扑的烟从火车头冒出,列车员举起旗子,车站蓝绿相间的横跳栏杆被放下,长途火车离开停留轨道,往远处驶去。
夏坐在车厢的硬皮座位上,正在清点自己身上携带的资源。
执事大厅还算说话算话,他们拥有了比之前多出一倍的资源和补给剂,相较起来简直可以说“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那些发着荧光蓝的试管放在手边,在小桌上一字排开。
云端短暂显形,在夏的眼角瞥视下拿起一支,好奇地仰头观察:“这就是补给剂吗?”
夏没说话,他摸出一支现用匕首,一支备用的,一打淬了毒的飞镖,钢丝和细针,一只精致小巧的指环铁钩和几颗烟球。
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装不满他的随身包裹,着实寒酸。
云端神通广大变出奶酪面包,问他:“吃不吃?”
夏接过来,端在手里没动,随即转过那双灰蓝色的眼瞳,定定地凝视术士。
云端站起身,装作有些受不了车厢的闷热:“我出去透透气,真希望精灵能在火车上安个可以把鼻子透出去的口子。”
他离开车厢,体贴地替夏关好不透明车门,关闭时间流速。
下一刻,他发愁地瞅了瞅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花了近四十分钟,连话都没说几句,更别提让夏对他熟悉起来。
这只连话都没人听的幽灵忧虑地飘离车厢,爬上车顶,仰躺在火车平坦的表面,看头顶灰黑的烟一股一股往外吐,最后融入天空的色泽之中。
风吹来,火车嘟嘟的鸣笛声反而都显得遥远而迷离。
大地震颤,路面石子在颠簸下不停上下弹动。云层从天空沉沉压下,天地间仿佛仅有这一列行驶在路途中的火车,别无外物。
他伸出手,要去抓近在咫尺的云。
一捞,一手空。
忽然,云端听见车厢里传出声音。
术士懒洋洋起身,翻身进车厢,发现刚才不自然的大地震动居然不是自然现象。
在车厢的节点处,新上来了位身形庞大的客人。
他拥有泥土色的皮肤,穿着身不伦不类,有些矮人风格的精灵服饰,局促不安的仿佛一个刚从乡村里爬出来的绅士的儿子,最后发现自己和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
就算他比列车员高出一米,也略有些胆怯。
他放低了隆隆的声音:“请问,我的车厢在哪里?”
说着,递过去那张捏紧后显得格外皱折的车票,云端眼尖地瞧见上面标着眼熟的车厢序列号。
列车员瞧一眼,给他做引导;“这边,”打开车门,“这里。”
车厢中,黑头发的精灵刺客骤然抬起头!
第216章 chapter.215
这位年轻的巨人乘客吓了一跳。
他格外紧张, 完全没想到车厢里会有一位精灵……哦,精灵!
就像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他颤颤巍巍, 被自己想象里的未来吓到口齿不清,却还得鼓足勇气走进车厢, 不然将会被列车员警告“请不要堵住火车过道。”
“请, 请问, ”他结结巴巴说, “这里有我能坐的座位吗……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里有空座位吗?”
夏没抬头, 打了个随意的手势。
巨人小伙显得更加害怕, 几乎是贴着车壁从外头挤进来, 把自己缩在长座位的另一端角落。
虽然如此, 云端依旧还是想笑:他庞大而粗壮的身躯骨架根本不能做到把自己蜷缩起来, 因此看上去依旧还是占据了车厢的极大一部分地盘。
他自己也明显发现了这一问题, 几乎要吓晕过去。
为什么这么害怕?他可不是精灵要下手的目标。
难道他干了什么见不得精灵的事情,还是在精灵城里遭受过史无前例的打击?
术士狐疑地打量他, 又突然想到什么。
夏好像也感觉到车厢气氛的不对劲,他抬眼, 平静看向坐在那头的巨人小伙,对方呜咽一声, 极尽全力把自己坐的更端正、更不占地方。
黑发精灵细碎发丝间的尖耳动了动,眯起眼睛。
云端看出端倪。
他回头打量刺客, 见他面容锋利, 带着精灵独有的精致美感,外加标志性的尖耳, 瘦削而高挑的身长。
更别提他身上这身不寻常的漆黑制服,扣紧小腿的长靴以及皮质长带,悬挂在腰间的匕首在外套遮掩下,隐隐露出一丝尖锐的金属银光。
这不是打个照面就告诉别人,他是一个精灵刺客吗!
想想看吧,精灵刺客在大陆上的名声——精灵族不朽的英雄,瓦卡耐拉的长匕。
……换句话说,没什么好名声,指谁杀谁。
他头痛地捂住额头,思考该怎么告诉夏,他的着装简直已经暴露了一切能暴露的信息。在精灵境内还稍微好些,但是放到巨人城,恐怕要出大事。
巨人小伙也在小心翼翼地思考,该怎么试探这位冷漠的精灵刺客,看看他现在会不会闲着没事干,随时拧个巨人小伙的脑袋练练手。
瞧瞧他可怜的巨人生。
前半截读书没读好,被他当老师的姑父指着额头骂,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他还不当回事,觉得周围所有的巨人伙伴都出卖劳动力养活自己。
虽然累了点,但好在稳定安逸。
直到他搭上顺风车,来了精灵都市走一遭,看见那些清冷冷,文绉绉的精灵们。
泥土色的人生,忽然就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他那些成绩格外突出,又格外卖力的同袍们,有幸被招到精灵的城市工作生活,摆脱了劳苦的植物园生活和低廉的薪水,竟然格外有滋有味。
尽管接触不到核心内容,但最普通的资料室工作,也要比巨人城市的工资高上无数倍,甚至还有雪白的房子与精致吃食。
巨人小伙杰弗里抽抽鼻子,他也好想拥有这种工作!
面对这样脸色冷漠,又不说话的精灵刺客,他努力思考片刻,往这边挪来半指节长的距离。
再轻声细语地发问:“您好,请问您的目的地是波义耳吗?”
他说的正是夏要去的巨人城市,也是这趟火车的最终停靠站。
只是声音不比轰炸机小多少,云端被震得打了个哆嗦,见巨人小伙自己也抖了抖,惊恐地闭嘴。
轻声细语在他们的字典中可能被刻刀划得支离破碎。
夏没理他,冷漠的精灵刺客眼底掠过火车外倒映的景色,似乎百无聊赖。
半晌,见夏没反应,杰弗里又抽抽鼻子,那动静不比苍蝇撞灯管小上多少。
“啊,我是指,我从没见过您这样,个性不羁的精灵先生,”他很可能指的就是,城里精灵几乎没有穿深色服饰的习俗,更别提这样漆黑的色彩,“我十分想和您交个朋友……我是说,稍微聊聊天。毕竟在火车上,大半时间总要在发呆中度过,浪费且无聊透顶。”
“嗯。”夏简单应一声。
简单的回应使人备受鼓舞!
巨人小伙开始他的自言自语:“我来自波义耳,这次来精灵城,是想学习一下伟大王朝的光辉历史,没想到在这里见证了许许多多厉害的人物。真不愧是被斯尔德眷顾的精灵种族。”
云端一边听他讲,一边在夏旁边坐下。
少年精灵似乎感应到他回来,回过头,坐直了身体。
巨人小伙还以为这是精灵对他不作声的回应,惊喜道:“我姑父一定没想到,我会在这趟旅程里收获良多……呃,我姑父是,一位导员,在巨人学校教学,也在做莫尔顿大公女儿的私教。”
说起他姑父,就好像有无数的话可以说,巨人小伙骄傲地挺起胸膛。大概在巨人观念里,能做老师已经是顶了天的绝好职业。
对他的话,夏不置可否,随意点头。
他看似随口道;“莫尔顿大公女儿的私教?”
“是,我姑父他的精灵语和数学很好,当初在中学里曾经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所以在毕业之后有了成为老师的机会。后来接触了莫尔顿大公女儿的同学,才搭上这条线。”
杰弗里无比惊喜,完全没想到精灵会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或者说,能顺利地打开聊天的口子已然不容易。
他努力打开对方聊天的热情:“他还在努力自学高级精灵语,希望以后能考进瓦卡耐拉做一个办公室文员。”
云端不由得开始思考,一个普遍身高三米的巨人该如何安安稳稳坐在一群一米□□的精灵中全天候办公。
是想象不出的画面。
夏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杰弗里感觉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刮过,嘟哝着缩了缩肩膀:“……先生?”
精灵轻声道:“我听说过莫尔顿大公的名字,据说他是巨人公爵中脾性难得的一位。”
杰弗里傻憨憨地笑起来:“是,是的,我见过大公一面,他的确格外温和,甚至称得上平易近人。”
而在精灵的秘密档案里,这位“脾气平易近人”的莫尔顿大公背地里坑害过不少族民。
如果不是他把手伸到上交精灵的税务上,恐怕瓦卡耐拉也不会去管他这档子破事。
火车嘟嘟行驶,在下一站中途休息。
短短休息的三分钟内,夏已经不着痕迹地将杰弗里的祖宗三代都套出了话,还包括他和莫尔顿大公的女儿走得很近的事。
听到这里,夏终于在表面上表露出兴趣。
“你和莫尔顿大公的女儿有交集?”
原本以为只是他姑父和人家小姐有一层老师学生关系,没想到杰弗里居然能自己搭上巨人大公这条线。
杰弗里刚傻傻地点头,就看见对面形容冷淡的精灵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精灵连短发末梢都在阳光下拉着光,雪白尖耳颤动,抬起眼看他:“那正好——我这次去波义耳,就是想和莫尔顿大公见一面。”
嘟嘟——
火车再度起航。
巨人小伙自然满口答应,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这样的精灵,何况是个纯血,想和巨人大公见一面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当然,为了多和他单方面的精灵朋友套套近乎,杰弗里还热情地邀请他来自己家里做客。
夏随口答应,顺势起身,去了火车末截的盥洗室。
单人盥洗室,空间自然很拥挤,夏附在水池上面,浅浅地给自己泼了点水。
下一秒,人类术士出现在他旁边,这下更挤了,云端不得不让自己的大半身体靠着墙站。
他一露面,就迫不及待道:“夏,你得换身装扮。精灵刺客的黑衣太有名了,莫尔顿看见你,再加上他干过的那些事,恐怕马上就会想到你是来做什么的。”
夏冷漠道;“我就是要他知道,我来收他性命。”
云端抱肩,无言地看他,像看什么发脾气的小朋友:“你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啊,我是说,我们可以换更轻松的方式。”
夏困惑地看过来,灰蓝的眼眸在水珠下闪闪发亮:“我明明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原地暴毙。”
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他随手撩开被水打湿的额发,看向云端。
云端冷静地分析:“你可不是做完这一波任务就撒手不干,执事大厅也不可能会允许你这么做。”
精灵明显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听他讲话,却乖乖的没有推门离开。
术士最后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我的绑定对象穿点能看的精灵服饰,毕竟他成为刺客多年,仿佛衣柜里只有黑色。”
夏终于松口,飞快看他一眼。
他瞥过眼去:“……嗯。”
第217章 chapter.216
云端还在试图给他分析局面:“如果粗鲁地击杀大公, 我们顶多能活着走出大公府。然而说不准巨人们心生警惕,知道你是恶名远扬的精灵刺客……我是说,在外面的名声的确如此。”
夏抹了把脸上的冰水, 没做声,脸颊湿漉漉的。
术士继续道:“我们得北上, 乘车回到瓦卡耐拉, 路上还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如果巨人联合起来抵制我们, 回去的路恐怕会充满苦难。”
说到这里, 云端笑往他面前探了探脑袋,笑道:“不过,如果你更喜欢简单粗暴, 我们也可以尝试。”
“……不了。”
黑衣的精灵刺客垂下眼睛, 灰蓝色眼睛里闪着镜面的光, “照你说的做。”
他说完, 默不作声地翻开随身包裹, 将里面的内容物示意给云端看, 仿佛在告诉他,他可没有除了漆黑刺客装以外的任何服饰。
云端瞅他一眼, 掏出一件闪亮亮的雪白长袍。
夏:“……”
云端故意说:“不用我出去吧?”
夏没搭理他,自己转过身去, 脊背绷紧了,将漆黑的刺客上装脱去, 披上这件雪白长袍。
等他再回过头来,云端仿佛看见了那位年轻的执政官, 除了脸上的神情大不相同以外, 几乎没什么区别。
哦,还年轻不少。
夏只觉得自己要被他磨得没了脾气, 寡言的少年精灵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多问两句:“好了吗?我可以出去了吗?”
这哪行,才哪到哪!
术士两步过去,将盥洗室的门反锁,把肌肉紧绷的精灵刺客堵在盥洗室的角落,并从包裹里掏出一手的亮晶晶饰品来。
“没有属性加成,全是增加魅力——物理上的增加,”云端试图和他玩会儿换装小游戏,“不会对你的行动造成多大阻碍,真的,相信我。”
夏无言地望着他,眉梢落了下去,显得极为不耐。
然而,下一秒,他扬起下巴,示意云端自己动手,掐着秒数,等待人类术士能自己早点失去兴致。
最后当盥洗室的门大开,那个漆黑一身的精灵刺客,就此变为了新上任的执政官。
他的发间,颈肩,手腕,都有着看似价格不俗的饰品,哪怕身上仅仅穿了件朴素的白袍,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廉价之处。
云端心满意足地隐去身型,而夏强忍着被乘客注目的不适,皱着眉头,往原本的车厢里走去。他毕竟是个匿于黑暗的刺客,从没有被人这么注视过。
在他要忍不住,拔出匕首之前,忽然一僵。
仿佛有一处温热的气流落在他下颌,好像是谁在靠近,用体温来感染他冰冷裸露的皮肤。
那一刹那,少年精灵满身的棱角都被软化,他迅速偏过脸,看上去是想要躲避这场轻佻的偷袭,但幅度格外的小,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去。
他怔怔地想,这个人类又想做什么?
……
巨人小伙在还车厢里扭来扭去,胡思乱想,不停地打开车窗呼吸狂风的滋味,又不得不因为鼻塞而将车窗关闭,来回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不仅仅是因为同乘乘客的原因,还有一个人,在他心里显现。
巨人大公的千金,那位难得的美人小姐。
他的姑父是这位千金的私教,就意味着接触的时间不少,他也跟着沾了光,有时候能被带进大公府邸,跟着那位小姐一起上课。
久而久之,他们看对了眼。
想到这里,巨人小伙满心都是火热的情意,他难以想象在自己离开的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里,那位小姐又会出落得多么貌美如花。
等带精灵先生去大公府,他也跟着进去,希望能见到高贵的小姐,和她叙叙旧,诉说自己多日来不见她的满腔思念。
啪一声,巨人小伙还以为是自己用力过猛,来回掰折的车窗被他掰断。
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往左边望去!
还好,车窗还在,不用赔钱。
想起什么,他这才后知后觉,往车门处扭头,看见那位去了盥洗室的先生重新回到他的座位,然而模样已经焕然一新。
他漆黑的短发仿佛能拉出流彩的光,那双玻璃似的灰蓝眼珠无比剔透,和他颈间反光的细碎水晶饰物相映成趣。
这人换了一身白袍,却半点不觉得违和,反倒让人觉得,他就该穿成这副模样,哪怕有一头黑夜般的短发。
巨人小伙结结巴巴道:“您……您去换衣服啦?”
夏看他一眼,简单道:“嗯。”
看样子依旧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巨人小伙想着,嘴巴却也不听使唤,“那个,先生……”
见他真的有话不吐不快,夏换了个姿势,无言地望过去,仿佛在困惑他到底想说什么。
巨人小伙道:“就是,就是等先生进大公府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也一块进去啊。”
原来是这么一桩小事,夏随意点点头。
巨人小伙松了口气,生怕哪句话惹得精灵先生不快,那他脖子上这颗脑袋可要不保了。
不过话说回来……精灵先生怎么还换了身衣服?
火车拉起长长的笛声,在停靠车站的一瞬间,释放出一股一股喷涌的蒸汽,大多数乘客身材高大,几乎能把门挤裂开,但他们尽量不多说话,安安分分地排队下车。
巨人小伙原本也默默走到队伍末尾去,结果回头一看,精灵先生平静地往队伍开头走去。
他一惊,急忙跟上去,正要告诉他得排队的时候,便看见乘客们慌乱地骚动起来,最后露出一条窄小的通道,示意夏先走。
他才恍然,也是,精灵总是拥有无数特权的。
他也厚着脸皮,假装自己和精灵先生是一伙儿出行的,跟在夏后头,一块儿出了车站。
“嘿嘿,”他傻笑一番,揣着手问,“那,我带先生去大公府?”
夏轻声细语而冷漠地说:“劳烦。”
等他们真正踏入巨人领地,才意识到,这与众不同的种族和他们之间体型的差距。
巨人小伙招手租了一辆车,载着他们往大公府的方向赶。
所有的事物都像是放大了一般,哪怕是普遍身高一米八、九的精灵,站在巨人的城市中,也被比的矮了好几个头。
而颇为年轻的精灵和人类从无比宽敞的车厢后座下来后,望着两个身量高的大门,一同陷入沉思。
仍然在隐身的术士思索:“夏……”
他要杀那位大公的话,不知道跳起来能不能够得着人家脖子?
术士的思绪犹如脱缰野马,一通乱跑;夏却不知道他心里想了个什么鬼故事,镇定自若地要巨人小伙上前敲门拜访,权当自己是真正的执政官。
他既然敢这么假扮执政官,心里还是有几分底气——毕竟现如今执政官们基本不再离开瓦卡耐拉,也难得上前线,巨人应当很少见过他们。
果然,在门房通报之后,霍恩科比特大公匆匆忙忙、地动山摇地从房屋内部走出。
他是一副典型的巨人模样,拥有泥土色的皮肤和高大身躯,头发蜷曲,被油亮的发胶抹到脑袋后面,露出双层下巴和浓密的胡鬃。
“是一位尊敬的客人,”他轰隆隆地、恭敬地低头道,“请您进来。”
夏一只脚踏过门槛,似笑非笑道:“放轻松,霍恩科比特,我不是来翻你旧账的。”
没有人会怀疑这位精灵执政官的身份,光是他这副面容就能说明无数问题。
而执政官,只能由纯血担任。
霍恩科比特亲自引他进会客厅,吩咐下人泡茶,态度不卑不亢,就像一位真正忠诚而中心的下属般,询问上级有什么吩咐。
“大人,您这次来,是要吩咐我什么?”
夏表现得就像一个常年和他做工作交接的可靠上司,哪怕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而这次一反常态地来和他亲自见面,也半点不露马脚。
他的话,说的很直接:“我要你手中的账本。”
他们说话的时候,云端从夏身后绕过去,背着手,像个散步的老大爷般将整个会客室绕一圈。
期间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镇静自若的刺客。
霍恩科比特果然吓了一跳:“……账本?”
夏抬起眼睛,望向他眼底:“首席说,波义耳上供的税收记录不准确,要我来收缴你手中的账本……和财务人员。”
听见这句话,巨人大公果然怔怔出神,忽然,他一拳垂向自己胸口。
“我对不起瓦卡耐拉,”他铿锵有力道,“居然有这样的事,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是我的失职。我马上把人带过来,大人要做什么,我都别无怨言。”
要不是监守自盗的是他自己,云端差点要被他这一番话说感动了。
夏道:“不要让他跑了。”
巨人大公肃然垂首:“是。”
他似乎想起点什么,搓了搓手,露出和他外表不相干的憨笑来:“大人,等我逮捕犯事人员,再请您来一趟吃顿酒怎么样?”
年轻的执政官有些惊讶,似乎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过了会儿,夏皱了皱眉,道:“可以。”
执事大厅的确没有这个传统,但执政官个人喜好不同,倒也可以选择留下,大公观察他的反应,的确是一位执政官该有的反应。
说罢,他离开会客室,行迹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像是要组织人手,将那个胆大包天,竟然敢给精灵做假账的财务抓起来。
而精灵刺客坐在会客厅柔软的椅子上,撇开眼睛,也没有去动桌上的茶水……可能是因为,这茶杯有他一只手大。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场宴会就是倒计时。
巨人大公给他的,必然不是真正的账本,那么他要在宴会结束之前,找到真正的账本,最后光明正大击毙巨人大公,并返回瓦卡耐拉。
否则,一切将……
忽然间,像是有谁的嘴唇落在他耳廓。
声音犹如波义耳湖上的缥缈的轻风:“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刺客身手多么敏捷,他立刻回手,依旧掏了一怀抱的空气,不见人类半点踪影。
他胸口有些闷,冷冷地重新坐下来,一言不发。
而云端出门没拐几个弯,便跟丢了大公,眨眼不知道自己身处大公府的哪个犄角旮旯。
没办法,这地儿太大,他又不会飞,人类腿跑不过巨人腿。
他纳闷地又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有人耳鬓厮磨的说话声:“……宝贝……”
云端:“……”
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但脚后跟钉在原地,大脑潜意识告诉他:你认识这个人。
云端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沿着声音前进,在拐角隐秘的房间里,发现了巨人小伙和大公家的千金拥抱在一处,互相说些悄悄话。
巨人小伙郁闷地说:“我好想你,我在外面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你。”
而大公千金看上去更感性,要落泪了:“我也是……我恨不得将我们的关系告诉父亲,告诉全大陆的人,要所有人见证我们的爱情,叫我们不再分离。”
云端:“…………”
她看上去下定决心,道:“我这就去找父亲,告诉他我们的关系。”
她深情款款,眼含泪光地望着她的恋人:“你愿意吗?哪怕父亲他可能会震怒,将我们流放到兽人土地。”
巨人小伙眼睛里也含着一泡泪:“好!”
大公千金擦了擦眼泪,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父亲,”她斩钉截铁,“我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第218章 chapter.217
大公的府邸犹如千层迷宫, 城墙高耸,不见边际。
然而这些对于从小在这座‘迷宫’中长大的千金小姐来说,要找到她想去的地方, 已经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巨人小伙目送她离开,紧张地咬住衣角, 慌里慌张, 开始幻想她父亲的不允许, 于是两人不得不流亡千里、乘着爱的轻翼飞向海角。
云端思索片刻, 决定跟着千金小姐走——毕竟留在这里,也只能看见巨人小伙来回度步和变化莫测神情的独角戏。
千金小姐先是去找了父亲的书房,没有人。
又找了父亲的卧室, 被告知府上来了尊贵客人, 招待去了。
她松口气, 绞着手, 满脑子都是如何将真相盘出, 然而下一刻她看见了父亲, 眼睛一亮,正要追上去时, 父亲却没看见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不得不紧随其后, 越走越惶恐。
家里,居然有这么幽深而阴暗的地方, 带着海腥气的潮湿,她亲爱的父亲走在前面, 没有一丝犹豫进入密室。
她想了想, 学着父亲的动作开了门。
“父亲……”她怯生生地呼唤,并被自己的回音吓了一跳, 立刻不再说话了。
而云端,他看了看关闭的密室门,思索一阵幽灵能不能触碰到机关后,突然恍然大悟,心道:他可以穿墙嘛!
幽灵术士叹口气,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小老头多忘事。
巨人千金躲在拐角,看她父亲翻找一阵后,带着本眼熟的账本离开,而还有一模一样的一份,被他阴沉着脸,秘密锁进保险柜。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心脏砰砰跳起来,意识到父亲做出了一个天大的抉择。
看,还是不看?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要做一个天大的抉择。
最后,她选择尝试密码,打开保险柜……她成功了,父亲对密室的存在过于自信,而没有给保险柜上更复杂的保险。
账本里一笔一笔,算着霍恩科比特大公的事迹。
他偷税漏税,并在上交精灵的供奉中,克扣出不少的份额,秘密转运给侏儒,只为在大战打响之前,为他全家人谋得侏儒的庇护。
也包括她,他的女儿。
千金小姐脸色惨白,意识到,如果她父亲真的成功了,那么波义耳上上下下这数万巨人的性命,恐怕就要拿捏在执事大厅手中。
她……
……她要怎么做?
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她拿着账本去质问父亲,又有什么用?精灵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因此派下使节,也就是那位指明要查账本的‘尊贵客人’。
最后,她默不作声地关上保险柜的门,连手都在抖。
巨人千金离开,云端现身,回忆她按下密码的几个动作,消无声息地将账本带走,重新踏入黑暗。
会客厅里,年轻的执政官看样子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
那杯茶水被他数次捧在手心里,手肘支撑着桌面,又数次放下,竟是一口水都没有入嘴。
在门口的霍恩科比特望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他就知道这位‘执政官’不会入口任何他府上的东西,不过没关系。
下一秒,他切换了神情,在夏敏锐看过来之前,急匆匆推门进去。
“这是财务留下的账本,大人,”他颇为卑微道,“有什么问题,我都一力承担,只求瓦卡耐拉不要迁怒我的族人……”
夏没有说多余的话,伸出手去,简略道:“拿来。”
账本被安安稳稳递到了他手上,夏装模作样翻看片刻后,沉默地思索片刻,站起身来。
“很好,你通过了最基础的考验,”夏说道,“接下来是你的事情。”
霍恩科比特大公像是庆幸自己通过了精灵的考核,脸上难得放晴,轻松不少,就连说的话也带着笑意:“当然,我会尽快将人抓回来。”
夏要离开大公府,而巨人大公假模假样地留了他几句。
“外面的水平参差不齐,容易得罪尊贵的执政官殿下,”他深深埋下头去,明明是粗壮、高大,身型犹如小山般的巨人,却卑微得像一根被狂风压到的草,“还是请您留在府中。”
夏自然没有接受他的邀请,自顾自离开了。
等他离开,霍恩科比特的头颅抬起,早就没有了那副谄媚的面容。
身后有管事小声问:“要派人跟住他吗?”
大公冷笑一声:“你怎么能指望派几个巨人……监视来去如风的瓦卡耐拉的长匕呢?”
那件雪白的长袍,带着不起眼饰品华彩的流光,在街道的拐角消失。
等到周围空无一人后,夏停下脚步,张开的手掌里掠过一丝轻风。
这是他和云端做好的约定,代表这个地方安全,可以换取情报——而云端也能通过他的技能魔力锁定轻风的轨迹,从而找到他的位置。
很快,那个幽灵献身,从巨人四五米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轻风在一瞬间变成了狂风,卷的云端鬓发胡乱飞舞,差点就看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安全落地。
不过,那个雪白的精灵刺客一把接住了他。
云端落地,长吁短叹,把自己的重心压到夏身上,一本正经地理直气壮:“这不能怪我,出口有巨人把守,我出不来。”
夏心想,要是他隐身,还有哪个巨人能看见行踪?
这句话他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云端掏出一本账本,交到他手上:“看,真正的账本。”
夏翻了翻,重新合拢,交还给云端,示意让他保管,毕竟一个看不见的人类术士,比他安全多了。
云端还在说话:“……然后我拐了个弯,看见那位千金和我们的小伙子情意绵绵地拥抱在一起,并下定决心,要向她可怜的老父亲说明这一出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戏码。”
“运气不好,赶上她父亲拿账本的时候。也赶上了我。”
术士说着说着,开始皱眉,道:“先生?您在找些什么?”
精灵刺客屈膝,用他光洁的手指抹了抹地面,笃定道:“有人在这留下痕迹。”
“是谁?”
“不清楚,但应该会是我认识的人。”
夏摸索着这条暗号,意识到它蜿蜒曲折,朝着远方衍生,试图带他去另一个地方。
他回头看一眼,不用多说什么,云端便心领会神,隐身抓住他的手臂,保证自己能被轻飘飘地带着走。
显然,作为对地形敏锐的刺客,夏对于巨人城邦的磨合度比云端大了不止一点。
他们祛除了那件显眼至极的雪白长袍,重新换回漆黑刺客装,并披上能遮掩面容的斗篷,在大街小巷疾行而过。
耳边没有声音,但他总觉得云端在不停地念:“明明穿起来多好看啊先生,怎么就不穿了?下次能不能再穿一次?谢谢您啊先生……”
他下意识张嘴,轻声道:“好。”
云端:“……”
好什么好?
一句话都没说的术士满头雾水,思索夏是不是也迷路了,以至于开始说胡话。
最终,暗号通往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夏站在地下室门口站了很久,终于无言地拔出匕首,粗暴捅进门锁。
云端张着嘴,站在一边,震惊地望向他。
“见鬼,”他心想,“就算巨人城邦的门锁普遍锁孔偏大,也轮不到用刀撬开的地步吧?”
然而事实证明,夏是对的,刺客轻车熟路来回扭转几次,拔出匕首,若无其事地开门进去。
一开门,一股尘封了许久的发霉气味扑面而来,云端下意识眯起眼睛,捂住口鼻。
又想了想,幽灵吸不进灰尘,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意思意思给夏捂上。
是一间对于巨人来说,过分狭窄的地下室。
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宽大床铺,散落在床边的背包,一点干粮的残骸,半包未点燃的固态酒精,半拉子黑咕隆咚的烟球,还有……一支匕首。
夏拾起那只匕首,手指拂开上面堆积的浮尘,意识到,它来自自己的前辈。
一旁的抽屉被空气拉开,云端显出身,拿出本潦草的手记,叫了他一声:“夏,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无论是匕首,还是手记,都说明了这间地下室的主人,是一位精灵刺客。
……瓦卡耐拉尊贵的纯血。
云端见夏迟迟没有伸出手接,也意识到什么,默不作声地翻开,轻声念道:“我驻扎在波义耳,已经十年。”
就像是游戏给玩家的提示般,这位年长刺客的手记,只有他离世前的短短几篇,冷漠而客观。
他告诉后来者,霍恩科比特投靠侏儒的诚意,并不仅仅是每年那么一点被昧下的物资。太少了,精灵懒得追究,侏儒也不稀罕。
真正值钱的东西,来自于魔力生物本身。
云端一下就想到了生物机械,继续往下看去。
巨人大公献上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位精灵使节的骸骨……那并不是精灵刺客,而是真正的使节。没有强大武力,光靠一张嘴无法打动铁了心的巨人大公。
后来,精灵意识到不对,便投放刺客南下。
一代又一代,被从小养在刺客营里单纯的刺客们,被他忠诚的假面迷惑,失去进攻的最佳时刻。
他们知道怎么杀人,但不知道应对假面下喜极而泣的眼泪。
霍恩科比特收集他们的头发和血肉,作为侏儒研究生物机械的试验品。
后来,进入临床后,侏儒想要活体。
年长的刺客划了很长很长一道黑线后,郑重其事地告诫后来者,小心大公,他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控制了这座城市,也拥有了部分来自侏儒支援的武力,人和物,他都不缺。
云端念到这里,意识到不好:“他知道你是刺客。”
是的,夏也看出来了,霍恩科比特很可能早就怀疑他执政官的身份……或者早已笃定他不是。
然而他没有立刻下手,也没有做出别的反应,这令两人都有些迷惑。
最后,云端捻了捻纸张,发现后面还有一页。
他翻过去,惊讶地发现,最后一点字,是这位刺客有别于系统提示外,仅剩的温情。
“我饲养了一只幼年巨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他出生自战火翻飞的波义耳建城时期,对炮声很敏感。”
“他和我差不多高,所以也不算很挤,起码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都没见他怎么长高,头发指甲倒是生长飞快,两天一剪。”
“我驻守波义耳十年,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也不能。他是个傻子,甚至听不懂巨人语,更别说大陆通用语。我教他学,还冲我傻笑,没救了。”
“我日常工作是监视霍恩科比特,他日常工作是待在地下室等我回来。”
“所以如果你在地下室里看见他,请不要伤害他。或许我不应该写在这里,应该刻个木牌子,挂在他脖子上,或许会显眼一点。”
“……我再没有第二个朋友……”
“……恳请你将他交给执事大厅前,对他好一点……”
字迹戛然而止,哪怕他发现了霍恩科比特想要抓活体精灵的目的,也没有后撤,仅仅向执事大厅报告了这件事。
也说不定,信件根本没有送出去。
而他也一直驻守在此处,等候来自瓦卡耐拉的下一道命令,而某天终于失手,就此失踪。
“那个巨人不见了,”术士也有些茫然,他环顾四周,的确找到不少巨人生活过的较大的痕迹,“他会去哪里?”
“不知道,”夏冷淡道,折起手记,“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19章 chapter.218
“你确定要跟他硬碰硬, 而不是提前暗杀大公,保证任务完成?”
云端环抱肩膀,短柄法杖被他安稳地握在右手, 他疑惑地问出这个问题,毕竟两人现在都知道对方心怀鬼胎, 要说霍恩科比特什么措施都不做, 那是绝无可能的。
夏起身, 将前辈留下的一些零碎武器捡起, 揣进自己的包里,这一行动居然颇为顺手。
“他在等我,我也在等他。”夏说道, “他想活捉我, 而我想杀了他——既然如此, 约定一个双方都有准备的时间, 倒也不错。”
术士沉默地放下肩膀, 万分无言:之前怎么没见他有这样奇怪的“尊重”?
“还有那么多前辈埋骨此处, 我想,在杀他之前, 起码拿到一点尸骨,找个好地方埋了。”
云端冷漠道:“不太可能。说不定已经被侏儒发酵成了化学肥料。”
然而话是这么说, 云端还是看见夏一点点紧张起来。
尤其是宴会来的那天晚上,漆黑的刺客大半夜睡不着觉, 他屈膝,坐在床头, 身后没有柔软的靠枕, 而是只有一整面坚硬的床头垫。
这人睡不着就擦匕首,光洁的金属面被他来回擦得透亮。
云端侧身躺在他身边, 两人连外套都没脱,防止霍恩科比特狗急跳墙,带人冲进来对他们砍生砍死。
他已经很困了,强打起精神,显出身型:“还没睡?”
夏似乎这才注意到云端躺在他身侧。
精灵刺客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忽然伸过手来,捂住他的眼睛:“你睡。”
这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刺客急促的呼吸就响在耳边,就像一只灌满了气的风箱,即将露出破败的痕迹。
云端立刻站起来,抓住夏的脚踝,把他往下拖。
夏没有防备,几乎称得上顺从地被拖拽,仰躺到了床铺上,黑发散开,完全是被包裹在纯黑布料中圣洁而纯真的模样,哪怕他手边掉落着匕首。
“睡不着就看我,”云端毫不客气道,“或者数绵羊,数星星。”
很久之后,那个刺客才低低地嗯一声,侧过身来,轻轻拥住他:“……我睡不着。”
他知道。
云端安抚地轻拍夏的后背,示意他闭上眼睛。
“管他好不好杀,我都会陪着你。”
术士轻声说,直到腰侧实质性地压上来一只手臂,“这样也不错,你长不大,寿命减半;我长期显形,时间不够,咱们在这个副本里一起完蛋……”
手臂突然收紧,耳边精灵声音平静:“你不能完蛋。”
云端笑道:“那你也不能完蛋,我们好好的。”
他躺在夏和墙中间,和夏面对面,也同时正面对着窗户。云端一怔,似乎看见窗外远处掠过一丝烟花般的火药尾,正要下床看清楚前,被夏一把捞回来。
刺客有些难以启齿,连眼睛都往底下瞥。
“你……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他强调说,“就跟你之前做的一样。”
云端震惊地回头看他,张了张嘴,最后露出一个微笑。
术士探头过去,亲亲他侧脸,懒洋洋道:“先生,撒娇不好。”
……
第二天,大公府召开宴会,无数受邀请的巨人涌入厅中。
夏作为被打过招呼的唯一的精灵贵客,他没有任何一张邀请函,却也能凭借完全精灵风格的一张脸进入宴会。
众人巨人宾客在他跟前,为他让道,累出两侧高耸的肉墙;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也同样在他雪白的长袍上来回逡巡。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精灵的使节,不一定会带来什么对波义耳有好处的消息。
有细碎的声音传入云端耳朵里:“精灵……”
“新上任的执政官……”
“侏儒那边有没有听过……”
术士冷静地环视四周,摸了摸下巴:看样子,波义耳虽然在精灵的统领下,但对精灵本身并不友好。
好像所有人都跟侏儒有一腿,却心照不宣,没有真正反叛出精灵属地一般。
而夏比云端注意的更多。
他不着声色地环顾四周,发现来往的宾客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和霍恩科比特大公相似的身份特征,或是容貌特点。
甚至……还有好几位穿着前两天大公同样的上衣款式,站在角落,企图混淆视听。
他垂下眼睛,再一次确认别在腰带内侧的匕首位置。
云端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他们压根没找到霍恩科比特究竟在哪里!
身材高壮的巨人遮蔽他们的视野,来来去去,能看见的都是差不多的长相(或许巨人的模样在精灵眼里也相差不大),万一真正的霍恩科比特混入人群,他们甚至看不出来。
宴会迟迟没有开始,服务生们安静地待在原地,手上托着酒瓶托盘,就像一尊尊雕像。
夏迟疑片刻,沿着餐桌往前走。
忽然某个瞬间,他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这位机敏的刺客立即反应过来,朝着某个方向望去——什么都没看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夏很肯定,这股香味是特意留给他的,因为在场只有他一个精灵。而那股味道,这样的味道,来自他的家乡,充满了草木生机的大理石城市瓦卡耐拉。
巨人鼻翼粗壮,嗅觉系统也不发达,这样清浅的香味,对他们来说,与空气无异;但对夏而言,就像空气里的指路标一样明显。
刺客收敛神色,绷紧肌肉,慢慢顺着香味的方向往前走。
他绕过众宾客,穿梭在服务生的手边,下意识避开人们朝他投来的隐晦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藏进高背椅的阴影里。
直到他看见了一个穿着侍应生服饰的巨人,在他面前慢慢走着。
他和前面那些服务生完全不一样,手上没有捧着托盘,脖子上还有像模像样的领结,就连制服也颇为修身,像是为了主人的面子,而特意修改的制服款式。
刺客停下脚步,意识到哪里不对:这巨人只比他高了一个头。
忽然,巨人停下脚步,他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请示:“主人,后厨已经准备好了。”
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巨人大公霍恩科比特。
他看上去颇为兴奋,夹着茄烟的手指都在抖。
“很好,我的客人们也来的差不多了,”他咬着字,“包括那位特殊的客人。我甚至为他准备了满城的烟花,只为在结束的时候有机会放给他看……”
正说着,他怔怔地转过头,和夏对上视线。
跟在夏身后的幽灵术士:“……”
没想到吧!
噌的一声,夏的匕首出鞘,就像这位轻如雨燕瞬息之间就落在巨人大公的脸上,神情冷漠。
就像他手中的那柄冷兵器一般,锋锐无度。
霍恩科比特哪会想到,大门离这隔了十万八千里远,该死的精灵居然还能找到他跟前!
然而刀尖就要碰到他的眼珠子前,一旁的侍应生闪身上前,格外熟稔地挡掉了夏的进攻。
那侍应生手臂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刀尖划上去,只能切割出一点刺耳的碰撞声。
精灵翻身往后,落地站稳,云端谨慎地掏出辅助技能,扔到夏身上,小幅度回复他的体力。
双方迅速一触即离,没有人看见这角落里的片刻交锋。
霍恩科比特埋头下去,吸了口烟,烟雾渺渺:“就算套了一层洁白的皮,我也能闻得出你身上那股麦克唐纳的味道。”
夏轻声道:“不妨碍我取你性命。”
“别着急啊,”霍恩科比特站起身来,侍应生下意识要挡住他正面,被他随意挥开,只好后退到他身后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宣布,如果现在打起来了,你就没有时间听这些消息了。”
一个巨人大公的消息,又是什么好东西?
夏不为所动,但手腕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他不动声色地背过一只手去,抓了个空。
在夏脚尖轻点,打算第二次进攻之前,宴会开始的钟声敲响了。
霍恩科比特回身,走上高台,而他身后的侍应生跟在他身后,将大公的后背挡住,不让夏有任何进攻的机会。
精灵刺客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云端悄悄显形,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凝重道:“你闻见了吗?”
夏点点头,他的确闻到了——闻到了侍应生身上,那股明显的、清浅的香气,他就是那股香气的来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侍应生,是特意喷上气味,将他们引到霍恩科比特大公的面前来的。
云端嗅到了一丝触之在即的火药气味,神情都凝重起来。
不是比喻,也不是什么修辞手法,他确实闻到了特殊的火药味;夏没有去过侏儒领地,而他去过,因此术士才能敏锐地辨别出,窗外飘来的细微的刺鼻的气味。
但是单独扔下刺客一个人在这……
他格外犹豫,不知不觉显现出身形来,后退半步,在夏清浅的阴影中现身。
刺客一怔,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下意识就要将他露出来的半个脑袋遮住。
“怎么了?”精灵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不远处的巨人们。
云端也跟着压低声音,与他肩抵着肩,贴住彼此的后背:“……有侏儒的味道。”
他简略描述一遍,重点放在不放心夏一个人留在巨人的宴会。
然而,刺客浑身一松,松开扣住他手腕的手。
“你去,”夏笃定道,“我留在这里,扛得住。要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自己走,不要管我。”
术士蹙眉,无奈地笑起来:“先生,别搁着说傻话,我肯定是要回来的,起码死也得死在一块……呸呸呸。”
“那我出去了,你……”云端一顿,没说完,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我会快去快回。”
夏专注地凝视他逐渐透明的身影,简短地说:“去吧。”
第220章 chapter.219
那只幽灵从喧闹的宴会中离开, 无声无息,没有能人发现他的下落。
那位刺客站在宴会的角落里,匕首握在他手中, 锋利的几乎看不见刀柄,被他背在背后, 侧着身, 只在灯光下露出小半张脸。
霍恩科比特大公站上舞台, 台下几乎所有的巨人都回过头来, 用炽热的目光盯着他,期盼他能说些好事情。
近些年,他们实在是憋屈的久了。
等这位在巨人族内权高位重的大公召唤他们来的时候, 他们几乎无一推辞, 哪怕是离波义耳有千里之远, 也要乘着火车一路赶来, 只盼能亲耳听见那个好消息——
希望霍恩科比特大公隐藏力量, 或者和侏儒达成什么交易, 将他们全族人搬迁到侏儒境内。
他们做了个美梦,期望从精灵过于苛责的压迫下离开, 去一个全新的环境中生活。
如果还能保住一点点小贵族的权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霍恩科比特要说的, 便是这件事。
“……侏儒收下了我们的投名状,他们宽宏大量、仁慈圣明的巴特雷皇帝告诉我, 如果我能完成他的条件,他就答应, 让我们高贵的波义耳贵族搬迁到侏儒城市去, 享受他们的庇护!”
霍恩科比特的目光在巨人们狂热的脸上逡巡而过,最终挑衅般落在角落里精灵使节的脸上, 将他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一番。
“……自此,精灵再也压不到我们头上,波义耳解放了!!!”
“好!!!”
宴会中,巨人们疯狂地鼓掌,叫喊,将自己那点从精灵处学来的贵族风范全数扔在地上,还用力地踩了踩。
霍恩科比特慢条斯理地伸手,示意侍应生将某个东西递给他。
侍应生恭敬垂首,将那卷眼熟的账本放在霍恩科比特手上。
大公嘲笑道:“这边是我给侏儒的投名状,精灵恐怕不知道,在波义耳南边城市的物资,都要通过交通枢纽,也就是波义耳辗转后流出。”
“我从里面拿走了不少东西,那些愚蠢自大的精灵执政官,恐怕查不出来这经年累月的‘折损’吧?”
巨人们窃窃私语一番,自发让出一条道,全宴会唯一的精灵走上前,抬头仰视霍恩科比特那张毫无特色的巨人面孔。
大公笑了笑,众目睽睽下,将那卷账本烧了。
他摊手,嫌弃地弹掉灰烬:“这下,死无对证。您这位尊贵的麦克唐纳客人,哪怕是能活着回去,恐怕也要吃惩罚了吧。”
刺客面无表情,心道:可他的任务,从来不是从他手里拿到真正的整本交给执事大厅。
然而表面上,他还是被激怒了。
夏抬起刀锋,用他独特的精灵语调,冷冷道:“那么,今天的你必死无疑,好让我带回去向执事大厅交差。”
霍恩科比特就像听见了一个笑话:“你要杀我?”
在夏动作之前,他一挥手,不过转身的功夫,肉墙般的巨人们一拥而上,将夏的前后路全部堵死。
在普遍三米高的巨人面前,精灵娇小的就像玩具一样!
霍恩科比特好像魔术般,一瞬间消失在夏的视野里!
刺客不着急,他的手腕下压,指尖触及冰冷的匕首,匕首刀柄上粗糙的花纹磨得他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悍不畏死,迎面而上,冰冷的刀尖正对着巨人泥土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