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间,包间灯光大亮。
突如其来的灯光映亮了祁雪的脸,他闭着眼,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
似乎因为害羞,似乎因为心虚,祁雪没立刻睁眼,眼尾耳廓脖子瞬间全红了,那烧起的热意映得他左耳耳廓上,那枚朱砂小痣妖冶生辉。
宋祁雪很小声说:“很抱歉,李鸣羽。”
一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话,给盛臣安气笑了。
盛臣安没去看屋里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哼笑了一声,下意识就想去拉住宋祁雪。
可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丝带擦过他的手背,有点痒痒的。
盛臣安手僵在半空的一刹那,包间中其他人似乎也适应了骤然亮起的灯光。
有人用夸张的语气喊了声:“卧槽,看看谁来了?”
这声不仅打破了包间中安静的氛围,也让一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站起身。
就是这刹那的功夫,宋祁雪已经转头走远了,看背影像是反应过来,落荒逃掉。
盛臣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我的天,盛大影帝来了!我我都没敢认,快掐我一把没认错吧?”
“究竟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还记得我不,老同学?”
“我女朋友昨晚上还在看你新剧,能合个影吗,我找找我手机!”
盛臣安被簇拥着,不想被推搡碰触,干脆自己走到c位坐好,顺手把丝带塞兜里。
盛臣安看着李鸣羽赶紧上去阻止众人拿手机拍照,好商好量解释了一通,最后以不能让狗仔和私生饭知道盛臣安的行程,否则没人赔得起为由,打消了众人拍照的念头。
有不长眼的人凑上来八卦:“刚刚都没看清,宋祁雪到底亲没亲到啊?”
盛臣安冷笑一声:“宋祁雪啊……”
“没有吧!”李鸣羽赶紧打断他,又打圆场,“盛哥来了,玩游戏不带盛哥吗,刚刚不算不算哈!”
有人在好奇:“大明星行程不是一般都很忙吗,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我们同学聚会了,对了,大明星一定很赚钱吧?”
虽然他们大学读得戏剧影视文学,可还是有不再从事本行业的同学。
有人又说:“能不能等会儿加个微信呀,我老婆可喜欢你了!”
盛臣安根本懒得敷衍,拿起桌上的果盘,塞了颗草莓进嘴里。看李鸣羽轻车熟路帮他把人应付掉,丝毫不担心冷场。
有盛臣安在场,大家更加兴高采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盛臣安干坐一会,想到什么,不由勾唇低低笑出声。
他曾经家境贫寒,生活过得也拮据,宋祁雪正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他生命中。
他可笑地以为那次是情非得已,没想到事后换来了几部剧。
可或许是未经事,让年轻的他太愚蠢好骗,甚至不敢相信对方对自己全无感觉,那夜过后,他还去找了宋祁雪当面对峙。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盛臣安在别墅区门口等到了祁雪家的保姆车。
宋小少爷坐在车后座,摇下车窗看着他,没有叫他上车的意思。
他在宋小少爷口中知道了对方有个编剧的马甲叫祈年,换给自己剧本都是他亲自写的,也知道了宋小少爷对自己没任何感情,对方看不上家境贫寒的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兴致,玩玩而已。
那天,银闪撕破夜幕,坐在保姆车里小少爷一根睫毛都没淋湿,而他却如同这座城市一样,被倾泻如注的暴雨淹没。
至于那几部戏,他赌气去拍了,莫名其妙爆了。可他并不感谢宋祁雪,也不亏欠他,反而没来由觉得不甘心和怨怼,这一恨就恨了整两年。
想起来都会咬牙切齿,又觉得不甘心,可偏偏说不上来那儿不甘心。
难得再见面,他要怎么报复对方呢。
盛臣安视线落在了墙角的花瓶上,未系丝带的瓶口,明显氧化程度低一点,几乎是一瞬间确定了那只丝带的由来。
他又吃了颗草莓,跟坐他旁边的李鸣羽说:“等下刷我的卡,把那只花瓶买下来。”
那只花瓶不属于他,丝带却碰得他手心痒痒,他要是拥有了那只花瓶,当然要把它砸碎了,谁那只花瓶看起来漂亮却又卑鄙肮脏,还很脆弱不堪。
就在盛臣安烦躁时候,骤然听见了宋祁雪的名字。
“宋祁雪,这把又是你啊!”
“这局是不是该大冒险了?”
“上次大冒险就让宋祁雪逃过一劫,来呀来呀!”
就连李鸣羽都入乡随俗起哄起来:“谁有新花样呢?别再给前任打电话了,都看够了……”
一直敷衍了事的盛臣安在这时候来了兴致,视线还是落在角落的花瓶上,开口:“既然要玩刺激点,不如,宋祁雪你就把头发剃秃吧。”
他音色偏低沉,话又说得随性不经心。
盛臣安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前面有很多人想方设法讨好他。
所以盛臣安一提议,立马有为了讨好大明星,而不分青红皂白起哄的男同学附和——
“盛影帝出的主意真是别出心裁啊!”
“玩都玩了,就是要输得起哈!宋祁雪玩不玩?”
“来嘛来嘛!我去找服务员问问,这里有没有剪刀之类的?”
盛臣安视线流转一番,才最后落在宋祁雪身上,眼看着对方摁住了身边想帮忙说话的人。
站起身,拿酒:“这局玩不起,我选罚酒。”
盛臣安只是单纯地想让对方不爽,罚酒也行,只要宋祁雪不爽,他就开心了。
看着青年在或起哄或不忍心地目光下喝完一整瓶啤酒,就咳嗽起来。
再去拿下一瓶,李鸣羽都有点坐不住:“大冒险不玩罚几瓶酒啊?”
有人回复:“六瓶,不过我觉得宋祁雪能喝。”
盛臣安挑了挑眉。
宋祁雪刚喝第二瓶酒就上脸了,眼尾耳根都染上了潮红的色泽,还有酒液顺着他下颌滑下来,流过喉结,滑进衣领中。
本以为他会半路缴械投降,找几个熟人帮他分担一下,没想到他愣是在担忧声和惊呼声中,边低低咳嗽着,边红着眼尾喝了这六瓶酒。
祁雪坐回了原地,游戏继续,盛臣安却控制不住自己,多看了宋祁雪好几眼。
两年过去,对方还是有能力,见面就吸引走他的全部视线。
之后的游戏中,盛臣安有些兴致缺缺,不论什么样的大冒险惩罚,都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手插进兜里,手背不经意摩挲到那只丝带,正百无聊赖,旁边的李鸣羽拍了下他的手臂。
“盛哥,大冒险到你了。”
盛臣安回过神来,才看见那只正对着他的空酒瓶瓶口。
“大冒险啊,我有个提议,不如把衣服都脱了,在包间里转一圈吧?大家又不会拍照的。”
那声音夹着几分醉意,从角落的方向穿来,就在不久前,那声音还有些模糊不清地出现在他耳边,把他错认成李鸣羽。
盛臣安看着角落的方向,宋祁雪扎起来的长发散落开一些,垂了些勾在精致的下巴上,那张染着潮红的脸蛋上,巧妙地糅杂着逼人的英气和瑞丽的漂亮。
青年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刚刚还吵闹的包间里,此刻安静地落针可闻。
有人笑笑,想给他找个台阶下:“这大冒险多少有点过了……”
话还没说完,盛臣安就打断那人:“我也玩不起,罚酒好了。”
他说着,视线依旧落在角落里,拿起桌上的酒,仰头闷了一整瓶,又去拿下一瓶。
最近为了新戏在控制饮食,他没吃晚饭,又有着常年累月的胃病,接二连三的啤酒喝进胃里不会有多好受。
可盛臣安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反倒觉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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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雪在原世界酒量很好,毕竟身为社畜应酬少不了。
奈何他身体状态很不好,尽量缓慢地走进洗手间,祁雪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就闻到一阵不明显的血腥气。
看见手里被蹭了一掌心的鼻血,有晕血症的祁雪控制不住,双手打着颤地冲进隔间,呕吐起来。
五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走回洗手台前,冷水洗去指尖残存的血腥气,让他的面色更加苍白。
“宋祁雪,好久不见啊!”
李鸣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洗手间,走到他身旁。
祁雪头发被打湿几捋,贴在脸颊上,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嗯,好久不见。”
祁雪没有再聊下去的打算,继续拿冷水冲去鼻尖唇间的血腥气。
李鸣羽倒是不介意他很冷漠,一双眼亮亮的,干脆利落补了记直球:“我还以为你不会想理我了,两年前咱们毕业要各奔东西,那时候我还跟你表白,被你拒绝掉了,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和我说话了。”
祁雪抽了几张纸巾擦脸,笑而不答。
李鸣羽是原世界线里的炮灰男二,表白被拒后,在跟主角受相处中心动,喜欢上了盛臣安又帮他报复原主。
同样是原世界线里的工具人,祁雪不走心地就原主行为笑着致歉。
刚准备离开,李鸣羽又不太自在地发出邀请:“这天气出门不太好打车吧,要不要借宿在我家?”
似乎是有些心虚,李鸣羽快速补充说明:“不止我俩,还有盛哥,明天我们剧组开机,我在市区的家离锦城影视城很近。”
闻言,祁雪站停在原地,终究还是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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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臣安蹲在落地窗前,窗外淡金色的路灯光被窗子上的哈气模糊掉,不太分明的照在他脸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这一点光落在他身上,他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声音开到最大,几乎遮住了扔在床柜上,正在微信通话的平板里,经纪人贺明的叹息。
贺明:“这种两年不联系的同学聚会什么好参加的?你没做什么能留下话柄的事吧……”
过了好久好久,盛臣安才垂着眼睫,回答:“嗯。”
贺明没有松懈下来,追问说:“没碰上私生跟狗仔跟车吧?上回你特意让助理把车开上最堵的高架桥,跟狗仔一块堵车八个半小时,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了,我的祖宗……”
过了好几分钟,盛臣安才应声。
贺明念念叨叨的继续说:“也不知道哪个营销号造谣,说你是被潜规则才拿到那破仙侠网剧男主的,你可千万别出来瞎承认啊,知道的是你真实不做作,不知道的以为你人设立过头了,娱乐圈哪还有你这种巴不得明天就糊的……”
又过了几分钟,盛臣安又“嗯”了一声。
贺明终于找出了盛臣安应答的规律,两分钟一次。
原来根本没在听,贺明挂了电话,自己去处理事情了。
而盛臣安依旧听着舒缓的音乐,一边听,一边把打碎的花瓶收起来,把被碾碎的玫瑰一点点收进垃圾桶。
他视线没有丝毫焦距,看着依旧留存着甜香气味的花瓣,不合时宜的想起两年前。
也是差不多布局,却狭窄逼仄的房间,刚喝了宴会上有问题的酒,他忍着难受平躺在床上,祁雪跨坐在上。
他还是感觉燥热难耐,青年微微附身,却不肯吻他,发丝蹭在他脖颈处。
他浴室里廉价洗发水的香气,被祁雪沾上却好香好香。
盛臣安一直认为自己最讨厌像宋祁雪这样的人,应该感到厌恶,但是没有,对方指尖所经之处只剩下欢愉。
盛臣安看看窗外九百块就能付得起月租的老旧破小区,红砖楼下的路灯处,盘踞着大片飞蛾,路灯柱上贴着带颜色广告。
祁雪似乎太痛了,有眼泪滴落在他肩膀上,又滑落在并不柔软的硬床板上。
他起了意,抓住了对方的腕子,没轻没重的使力,把人压在硬板床上。
破木板床发出极大的咯吱声响,对方脚腕上的铃铛也发出清脆的响。
床似乎年久失修,咯吱响得仿佛快散架了。
宋祁雪狠狠一口撕咬在他的手腕,尝到血腥气,愣了一下,似乎感到不适,想要干呕,他却摁着对方,让对方再咬狠一点。
两年了,终于快忘了那种真实又厌恶的痛感,随着时间的转移,忘记是必然的,可这种遗忘对他而言,却并不习惯。
盛臣安把最后一片花瓶碎片丢进垃圾桶,抽纸巾擦去指尖上残存的玫瑰花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