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池逢时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季景殊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意识回拢后,季景殊强装镇定,走到池逢时的身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嗯?”池逢时的表情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吗?”季景殊比池逢时更疑惑。
池逢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微信是你留给我的,地址是你那边发给我的,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知道?”
季景殊懂了,萧宁干的。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忘了。”
地址已经被给出去了,这人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季景殊没法儿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沉默地换了只手提购物袋,用被勒得通红的那只手摁上了指纹锁。
兴许是池逢时看向他的目光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季景殊将指腹摁上指纹锁的这么一个小动作都做得十分不自然。
以至于,指纹识别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门锁开始报警。
季景殊无奈地抿了抿唇,听着刺耳的报警声,静静地等它停下来后,指腹在门锁上划了一下,显露出数字键盘后,礼貌地看了一眼池逢时。
池逢时错开视线,回避了季景殊输密码的动作。
“咔哒”一声,门开了。
季景殊拉开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后,拿出一双客用拖鞋放在了池逢时的身前。
池逢时点头:“谢谢。”
跟着季景殊走进屋子关上房门,池逢时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了那放了不少镜头的防潮箱上。
“恭喜你。”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季景殊明了他在说些什么。
池逢时是当时唯一一个知道季景殊真正喜欢什么的人。
“也恭喜你。”季景殊走到饮水机旁抽出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递给了池逢时。
池逢时抬手接水时,两个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
他的手凉到令人心惊。
触电似的,季景殊飞快地将手挪开。
“我……”
池逢时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季景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抱歉。”季景殊打断了他的话,“我接个电话。”
没等池逢时给出回应,他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合上,接通电话。
“哥——,哥你和那个池逢时聊得怎么样了,我这段时间还在这边儿,要出外景的话我可以直接跟。”
萧宁的声音刚响起,季景殊的火气就噌得一下冒了上来。
“你能不能先给我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啊?”萧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中午给你打过电话了,他说要约一组图,问我工作室地点还拟了个时间说想要和你详谈,我才说我打电话先问问你,我还特意给你留了充足的补觉时间才打这个电话的……”
“然后你说‘嗯好’,我才把地址给他的。”
季景殊这才反应过来了那个他没有半分记忆的通话记录。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后的池逢时,微蹙着眉:“约什么图,我不拍人像,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啊!”萧宁的语气冤屈极了,“他说是想要约一组自然风光图我才请示你的。”
季景殊没话讲了:“行,我知道了。”
刚欲挂断电话,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你和他约的几点?”
“下午四点。”萧宁答得飞快,“怎么了?”
“……没怎么,先挂了。”
电话挂断,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19:21。
怪不得刚刚给他递水的时候碰到的他的手凉成那样。
将手机揣回口袋,推开玻璃门走回工作室,池逢时适时地将视线从门口那一袋开袋即食产品挪到了季景殊的脸上。
“你刚刚想要说什么?”季景殊问。
从在异国他乡碰到季景殊的那一刻开始,池逢时就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经历了一趟长途旅程的冷却,此时站在季景殊的面前,他憋住了那些梦魇般缠绕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问题,吐出了一句:“你过得好吗?”
季景殊有点想笑。
他也确实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挺好。”笑过之后,季景殊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了离池逢时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来工作室了就说公事吧,你要约什么?”
“……”池逢时沉默了一下,“图。”
季景殊心说那不然呢?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拍哪儿?”
“……”池逢时又沉默了一下,“青泸。”
青泸是个好地方,有自然风景区,有山地有石林有河谷有湖泊,几乎每一个国内的自然摄影师都踏足过这个省份,季景殊也不例外。
于他而言,这又是个合情合理的拍摄邀约,季景殊没有理由拒绝。
“拍是可以拍,但是从现在到年后是我的休息时间。”季景殊说,“不过具体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青泸——”
他边说着边打开了手机日历。
二月初有两个商单需要拍摄,三月有外景计划。
“二月中下旬有空。”他说,“如果你不急的话四月也行,四月的青泸拍出来很漂亮。”
“不过如果只是想要青泸的风景照片的话倒大可不必找人现拍,随便哪个图库都可以买到各种摄影师拍出来的不同的角度不同天气的照片,物美且价廉。”
池逢时捏着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地看向季景殊:“我知道。”
“不过我这人财大气粗,我就想要今年二月中下旬现拍的,青泸的照片。”
季景殊无话可说。
“不过有一点,这段拍摄时间内,我说拍哪片地方就拍哪片地方,可以吗?”
季景殊点头:“钱到位都可以。”
“嗯,价格你定。”池逢时说。
“好,我这边没有接过这种纯私人的拍摄邀约,所以你这个我会按照商单算,这种方式你可以接受吗?”
“可以。”池逢时点头,“那加个微信?我是指,能联系到你本人,而不是你工作室工作人员的微信。”
“……你手上那个微信可以联系到我。”季景殊说。
“随时?”池逢时挑眉。
季景殊想了想:“合作过程中,随时。”
“也行。”
“那就先这么说,今天不早了,那再联系。”公事谈完,季景殊起身准备送客。
池逢时点点头,站起身:“不急,还有一件事。”
季景殊有点烦了:“您说。”
“你说的没有讨厌过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
池逢时点点头,朝他迈了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进,季景殊头发上残留的染膏味道都能闻得清晰。
池逢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仿佛要将人吞噬。
“那爱过吗?”
季景殊一怔,池逢时握着杯子的手和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落入他的眼中。
这个人,在有另一半有孩子的情况下,在前任的工作室里问前任有没有爱过他。
他疯了吗?
爱没爱过能怎么样呢?
一个回答又能改变什么呢?
季景殊往后撤了一步,望向池逢时的眼神古井无波。
“池逢时,你越界了。”
-
从季景殊的工作室出来后,池逢时回自己家之前先去了一趟朋友家,接自己的两个儿子。
打了个车去朋友家的路上,陈淼骂他的电话又又又一次打了过来。
他在比赛结束后去往第十三赛段找季景殊这个事儿差点让他没赶上颁奖仪式。
陈淼对此感到后怕,所以觉得用言语教育池逢时——
指想起来就打个电话骂他一顿。
池逢时自觉理亏,“嗯嗯啊啊”地点头敷衍着挨骂。
等到陈淼骂够了,他揉了揉耳朵开口道:“陈哥。”
陈淼:“有屁快放。”
“……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个宣传片,我答应了。”
“嗯?!”陈淼的声调一下子就扬了起来,“你是说青泸文旅局找我们约的那个二月份的旅游宣传片吗?”
“嗯。”
“懂事儿了啊小伙子!”陈淼的心情瞬间大好,“你确定的吧?不会过两天给我打电话反悔的吧?”
“确定了,不会。”
“好好好好好好,那你先该休息休息该玩儿就玩儿,我就不打扰你了。”
池逢时认真点头:“好的陈哥。”
电话挂断后,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网约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池逢时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
“我说你干脆直接把你们家这俩猫送我得了。”好友钱绪杰打开家门将他迎了进去,“我家瓜瓜都跟他俩玩儿熟了,你接回去了又养不了几天,等你再出门跑比赛了还得送我家来。”
“你想得美,哪有把自家亲儿子送人的说法啊?”池逢时笑骂了一声,走到了客厅角落的猫爬架——这只名为瓜瓜的萨摩耶身旁,从它的背上和怀里分别捞过了自家大儿子和小儿子。
一手搂一个,享天伦之乐。
“诶对了,你这次比赛成绩怎么样啊?”钱绪杰走到他的身旁蹲下身搓了搓狗头,“那边美女多不?”
“我又不喜欢女的,我哪会在意美女多不多?”
“那帅哥多吗?”
池逢时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钱绪杰:“也不知道。”
“啧,你这两只眼睛长着当摆设的啊?眼珠子挺大啥也看不见是吧。”
“谁说什么也看不见了?”池逢时反驳道,“我看见我高中时的男朋友了。”
“哈??”钱绪杰震惊得站了起来,俩猫一狗都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看向他,“你说的是那个莫名其妙跟你吵了一架然后就人间蒸发的,那位?”
池逢时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他:“难道还有第二位?”
“说实话按照你当时跟我说的那些事儿,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我甚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吵起来。”钱绪杰摊手。
其实一直到现在池逢时自己也不明白当时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那会儿的季景殊因为备战高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对他这个男朋友也不甚上心。
池逢时对此倒是表示理解,高考么,多么重要的节点。
直到高考结束,高三生们解放欢呼,自发组织相约所有的任课老师在饭店办一场谢师宴。
他们班也不例外。
谢师宴上的季景殊一副悒悒不乐的样子,和他说话也得不到什么回应。
池逢时看他这个样子,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一段时间。
那会儿他骑着他家里给买的毕业礼物——一辆让他爱不释手的摩托车,想着哄男朋友开心,便提前回了趟家把提前给男朋友准备的生日礼物揣进了书包里。
这个礼物肯定能让男朋友开心,至于生日……他可以再准备别的礼物。
想到这里的池逢时回谢师宴的路上都带笑。
回到酒店时正好赶上散场,池逢时拍了拍起身准备离开的季景殊的肩膀,悄悄凑到他的耳边:“等我一会儿,有话跟你说。”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点了头说好。
等到班上的同学们都结伴相约唱歌上网带着欢声笑语离开后,季景殊和池逢时一前一后,走出饭点,绕进了不远处没有人的森林公园里。
四下无人的森林公园里,池逢时弯着眼睛笑着牵起季景殊的手,乘着月光和季景殊接了个纯情的吻。
“高考都结束了就别愁眉苦脸了。”池逢时捏了捏季景殊的手指,“你等一下。”
说完,他停在原地,将书包背在身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给了季景殊:“男朋友,暑假快乐。”
但男朋友并没有接,看到盒子上的物品信息后也并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
无论池逢时怎么说怎么做,季景殊始终都没有接下这份礼物。
再怎么高昂的热情,一盆一盆的冷水浇上去,浇得多了总会灭的。
池逢时的好心情也被一直拒绝的季景殊弄得有些消散了。
他不由分说地将礼物塞进了季景殊的手里,说:“既然送给你的你就接着,我会送你礼物还不是因为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季景殊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开得彻彻底底。
他几近崩溃地朝着池逢时宣泄情绪,而后猛地推开他蹲在一旁干呕。
池逢时去扶他的时候被狠狠拍开了手,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季景殊有多歇斯底里,看向他的眼神有多么怨恨。
之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池逢时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你说,是不是我当时的语气不太好所以惹他不高兴了啊?”池逢时抱着两只猫,眼神中写满了不解,“他当时看我那个眼神我真的觉得他很讨厌我。”
“少来吧,没见过你这么pua自己的。”钱绪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所以你这次见到他你跟他说话了吗?”
“说了,我问他是不是很讨厌我。”池逢时敛下眸,“他说没有讨厌我。”
钱绪杰:“没了?”
池逢时:“还问了他有没有爱过我。”
钱绪杰:“回答呢?”
池逢时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反正他没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