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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花了好大功夫才让朱长龄相信他真的是张翠山之子。
此事一传开,庄子里的诸人震惊之余自然各自不胜欢喜,张无忌也高兴,唯一忐忑的就是怕朱九真生气。
但向来娇蛮任性的少女却只是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口吻莫名玩味道,“那看来,我们的缘分是早早定下来了,不然也不能叫未来公爹救我一命。”
张无忌也觉巧合得很,为他和真姊之间深厚的缘分而欢欣不已。
但伴随而来的不止欢喜,还有追杀。
姚清泉在外打探仇人消息的时候被人注意到了,江湖上不知怎么流传起张无忌知道谢逊和屠龙刀下落。如今那些门派帮会聚集了一批人围攻了上来。
半夜里,周围火光冲天,喊杀声不断。
张无忌和朱九真被急匆匆叫醒,朱夫人给他们收拾了简陋的包袱,让他们赶紧从后山离开,前面朱长龄和姚清泉正率领家仆为他们断后。
见此两个少年少女自然不肯苟且偷生,要和他们一起杀出去。
然而朱夫人却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泪流满面。
“赢不了的,杀不出去的,他们有那么多人,你父亲已经在围攻里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他是在为你们留出一线生机!”
“你们非要留下来等死,那我就先死在你们面前!”
张无忌万分动容地跟着湿了眼眶,这一幕与当初他爹爹妈妈自刎赴死前何其相似,如今他又要害得自己妻子的父母也落得同样下场吗?
他感到悔恨,感到痛苦,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反正他本就命不久矣,只要红梅山庄把他交出去应该就可以保住,但是朱长龄夫妇如此知恩图报之人怎会舍弃恩人之子?
纠结中,还是朱九真红着眼作出了决断。
拉着张无忌从连接后山的小路里跑了,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朱夫人提剑毅然赶往前院与丈夫共存亡的背影。
夜色下两个人互相拉扯搀扶着在山林里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逃了多远,只记得两人最后远远向红梅山庄眺望时,那座曾经富贵雅致的庄园已经在火光中熊熊燃烧。
天亮了,他们在外面会被搜捕的人发现。
朱九真和张无忌最后藏在了他们曾经到过的那个山洞里,张无忌找来很多树枝荆棘挡在山洞口,而朱九真则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面壁。
他们都心知肚明,朱长龄夫妇已是凶多吉少了。
张无忌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抱住朱九真,少女随即用更重的力气反搂住他,脸埋在他胸膛上,许久含着一点不明显哭腔的声音才闷闷响起,
“无忌,无忌,我只剩下你了……”
张无忌愧疚又心疼,他从怀里拿出朱夫人送他们离开时给的玉佩信物,有了这件信物他们就是真的未婚夫妻了,少年对玉佩斩钉截铁地立下誓言,
“真姊,真儿,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哪怕用我的性命也护你周全。”
他们在山洞里相依相偎藏了一个白天,远处的山间是穿着各门各派的衣裳到处搜捕他们的人,他们只能等到天黑以后再从昆仑逃出去。
中原他们是待不下去了,倒是可以去武当求助。
但是……
朱九真冷静下来担忧道,“可是公爹和婆婆他们当初也是在武当被逼死了,武当保不住我们的,我们还是别再连累张真人和武当了……”
她红了眼眶低低道。“我不想武当也和红梅山庄一样。”
张无忌闻言也觉有理,就算太师父武功盖世,可是江湖各大门派当初敢逼上武当山,如今难道不敢再进一步吗?到时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想了想,他下定决心,“真儿,我们去冰火岛吧,去找我义父,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回中原了,不理这些江湖纷扰了,好不好?”
朱九真答应了下来,但是有一点她不赞同。
她冷然道,“以后我还会回来的,杀了我父母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张无忌知道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对此并不意外。
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只能寄希望于往后他们在冰火岛上像他爹爹妈妈那样过着夫妻恩爱的生活,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到那时真儿心中的仇恨和戾气应该也会消减许多吧。
朱九真冷眼瞧着他神情变化,忽然问,“无忌,你不恨吗?”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非常好奇的一个谜题。
在她的设想中,自小与父母相依为命的少年陡然一夜之间被逼地父丧母亡,即便原先是再纯良不过的人也该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了。
可是张无忌没有,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仇恨的残留。
甚至他平和良善得像个圣人,朱九真有时怀疑假如有一天曾经逼死他父母的仇人落难,恐怕他都会不计前嫌得伸手救一把。
此刻听到朱九真发问的张无忌怔愣了一下,才缓缓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最开始当然是恨的。”
“可是这样的仇恨只会折磨自己,只会连累身边的人也跟着痛苦,仇恨是一种毫无用处只会伤害自己和亲人的东西,所以我不想去恨了。”
曾经的张无忌也想过要杀了那些逼死他父母的仇人,但后来他在江湖里见过太多世代相传的仇恨,又觉得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循环很没必要。
“人毕竟不能活在仇恨里,活在痛苦里。”
有时张无忌会想难道爹爹妈妈愿意看着他为了报仇而面目全非吗?当初爹爹会选择自刎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武当陷入这仇恨的循环里呢?
尤其学医后,张无忌更体会到生命的珍贵,谁都不该轻率夺去他人性命。
朱九真静静听完他的思考,但可惜她没有任何一丝触动,她承认他的确是个悲天悯人的圣人,但她这个天生蛇蝎心肠的妖女可理解不了圣人。
“我只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杀人也做好被人杀的准备,你觉得仇恨让人痛苦,殊不知仇恨有时候也是支撑一个人活着的动力。”
朱九真定定看着张无忌,目光幽暗,“恨,可比爱长久。”
感觉到她的注视,张无忌背后不知为何竟生出寒意,一瞬间直觉到某种不详的预感,但很快随着朱九真移开目光,说起他们如何离开的事而消失。
他想,这只是因为真儿接受不了如今残酷的现实,往后他会尽力让她幸福,她会明白活在仇恨里的人是没办法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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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张无忌的寒毒再次发作了。
明明距离上一次发作只有几天而已,他发作的频率不应该那么快才是。
但事实就是如此。
白天还信誓旦旦要保护朱九真,要让她幸福的张无忌此时此刻只能狼狈得地蜷缩在山洞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冒着冷汗颤抖着。
更糟糕的是这一次朱九真的一阳指也没了用处。
其实之前就发现了,一阳指对寒毒的缓解效用一次比一次弱,但没想到最后会在这时彻底失效。
而这次寒毒的发作就像被触底之后的大反弹。
比从前的任何一次发作都更厉害,让张无忌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会死在这次发作的寒毒里。
身旁朱九真一直紧紧抱着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
但毫无用处,只让她也跟着瑟瑟发抖。
昏昏沉沉中张无忌只听到朱九真的泣音,“无忌,你别睡过去,我只有你了,你醒不过来留下我一个人要在这世上怎么独活……”
是啊,红梅山庄被灭门,即便他现在就死了,那些人为了斩草除根也会杀了朱九真的,当然……也很有可能看上她的美貌,
但后一种可能比起死又能好到哪里去?
只要想想他天性张扬肆意的真儿沦落到那种境地,张无忌便觉得心都碎了,胸膛中充斥着仇恨和怒火,让他再无法安心闭上眼。
不行,他一定要为真儿留好后路。
张无忌想着勉力睁开眼,在冷地牙齿打架的情况下开口颤声道,“真儿,你一定要记住我现在画的,说的。”
少年冻僵的手指在地面上划动,画出一副简陋的海图,伴随着他颤抖的声音回忆着当初和父母从冰火岛到中原的路线。
地面冷硬,等画完说完,指尖的皮肉已经被磨出了鲜血。
最后在撑不住陷入昏黑前,张无忌仍不忘叮嘱道,“你要去冰火岛,见到义父后你和他说是成昆灭门之仇,就说是我告诉你的,他会信你的。”
少年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尖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陷入少女白嫩皮肉里,那样用力,但他注视着少女的湿润双眸却充满了温柔的爱意和祝福。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要仇恨,要活的幸福。”
最后,他终于闭上了眼。
上方抱着他的少女雪白的面庞上含着的忧虑和哀愁渐渐消失,美艳妩媚的狐眸里只有一片冷漠,良久,她伸出玉指轻轻放在少年的鼻翼间。
尚且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这并不让朱九真感到意外,毕竟是她亲自做的手脚,她的确治不好寒毒,但控制它何时缓和何时发作到什么地步却还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他让她试药了那么久,当然不是白白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药材的。
但至少在这时,她诱导的程度还不至于致他死地。
明明很确定这一点,她也向来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但朱九真也不明白为何方才有一瞬间她竟真的担心他会就此死去,以致于伸手探他鼻息。
她心冷如铁地想,她只是不喜欢事情超出她的计划之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