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出现在此,也是想要让这家人知道,孩子并非没有人管。
人心易变,就算他们现在疼孩子,以后也不一定。有这么一个藏在幕后的孩子的亲人,他们哪怕不再疼孩子,也会多几分顾忌。
她又去内城送了药,这家老爷收留了许多孩子,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孩子从小体弱被别人给丢在门口的。
老爷不缺银子,倒是能够养得起,也请得起大夫。但不是所有大夫都能配出楚云梨那样的药丸,因此,她还特意多送了一些。
在那老爷看来,这送药之人应该是简直了一个病孩子后自己不方便养,所以送到了他府上。给了那么多的药,肯定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和他一样,老爷更觉得自己做对了,那之后又收养了不少孩子。
办好了这些事,她又开始忙自己的生意。
做生意这种事,想要发展也得有个过程,她并没那么着急,派人盯着镇上的潘家,也派人到处去寻高山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月后,终于有了眉目。
楚云梨被人带着往外城一个破旧的巷子里钻,前面带路的人尖嘴猴腮,长得跟老鼠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越是往里走,他有些局促:“他就住在这里,东家若是不想进,我可以想法子把他带出来。”
“不用,前面带路。”楚云梨的绣花鞋踩在满是泥泞的地上,一点都不心疼。她对带路的男人没什么恶感,人不可貌相,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看明白,这就是一个想要踏实过日子又被面相给拖累了的男人。
终于到了巷子底,最里面是一个小院,周围飘着各种异味,各家院子里晒了满满当当的衣衫,一眼就看出这每个院子都住了不少人。
男人上前敲门。
半天都没有人开。
楚云梨上前,问:“你确定人在这里面?”
“确定!”男人急忙点头:“他一个人住了这一个小院,隔壁的一位嫂子每隔十天给他送些米粮过来,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进出,他自己更是从不露面,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面还住着人。”
楚云梨听了后,一脚将门踹开。
正准备继续敲门的男人吓了一跳。
楚云梨看到了晒太阳的高山,掏了一把银子给那个男人:“这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高山看到她,面色微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个月不见,你过得挺滋润嘛!”楚云梨上下打量他:“你身上的伤都养好了?”
高山有些紧张,看向她身后,发现没人后,急忙扑上前将门关上。
楚云梨有注意到,他跑过来时一条腿有些跛,应该是被潘大胆给踩断的。
大门关上,院子里只剩下二人。
高山面色微松,道:“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听说你在这里落脚,特意过来瞧瞧。”楚云梨沉吟了下:“也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比如……寇芽嫁给了潘大胆!”
听到这话,高山面色瞬间黑如锅底:“这事我知道。”
楚云梨颔首:“两人过得挺不错……话说我挺好奇,当年你跟潘大胆两人到底干了什么,他竟然能攒下那么多的银子,也难怪他心甘情愿帮你照顾妻儿了。”
高山听到前面两句,面色戒备起来。听到后头的话后,气得胸口起伏。
“你给我住口!”
说话间,他的拳头朝着楚云梨的脸打了过来。
楚云梨侧身避开,道:“就是他不太厚道,给照顾到了床上去……”
听了这话,高山更怒,甚至还动上了脚。
楚云梨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脚狠狠踹出,踹向他的那条伤腿。
高山抬起脚本就只有一只脚落地,被这么一踹,直接摔倒在地上,他来不及喊痛,只觉眼前一黑,脖子上已经多了一双带着污泥的绣花鞋。踩得他呼吸困难。
他当年和潘大胆一起,也跟人打过架。但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被人这样直接撂翻过,就算是潘大胆亲自来,俩人也要纠缠一番,谁输谁赢且不好说。
他面色惊疑不定地瞪着面前的女子:“你从哪学的这些……手段……咳咳咳……”
被踩得太狠,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却又因为脖子被人踩着,他始终咳不出来,没多久脸色就憋得通红。
而楚云梨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阳光下,匕首看着特别疯。她把玩着,道:“当初你拿刀砍我,想让我一尸三命,这事我到现在还记着呢。前两天我夜里还梦见了……话说,你当时想砍我哪儿?”
高山面色大变。
当初他被捆在柴房里的时候,张珍娘就已经在潘大胆那占了上风,完全可以收拾他。可她却只是打了他一顿,下手甚至还没有潘大胆重。
因此,今天见面之后,他慌乱也只是一瞬,发现这女人是独自前来时,他瞬间就放下了心。
这女人对他的恨好像没那么深……要不然,当初就把他杀了。就算是真要收拾他,男女单独相处,谁说是谁还不一定呢。
到了此刻,高山只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喊人。
其实一开始张珍娘没喊人时,他还庆幸来着……此刻想起来,肠子都悔青了。
楚云梨看他说不出话,险些要被憋死了,这才松了脚,却也只是松了一点,刚好能说话而已。
高山咳嗽了几声,急忙道歉:“对不住。当时我不该对你下手……咳咳咳……我也是被气狠了,我对潘大胆那么好,连他的罪都扛了,只希望他帮我照顾妻儿……结果他……还不如不要管他们呢……你能理解我吗?”
“不能!”楚云梨摇头:“冤有头,债有主,你恨他完全,可以去杀他。为何要来找我?若我是刘香儿还罢了,至少和他做了那么多年夫妻,看着你们俩做了兄弟……可我才嫁给他一年,对于他身上的事完全不知情,你杀谁都行,为何要来杀我?”
她说到这里,脚下加重。
高山呼吸不畅,没多久就觉得胸腔疼痛无比,眼前阵阵发黑。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会被踩死。
胸口的绣花鞋不大,可力道却特别大,踩得他浑身使不上劲儿来。
“我……我……可以解释……”
楚云梨手里的匕首落在地上,确实竖着插在了高山肚子的边上,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发现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想要抬手擦,又没力气,只得悻悻作罢。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就想知道当年你们俩到底干了什么?”
高山沉默下来。
楚云梨眯着眼:“你是在他送你来城里的路上逃脱的,是你逃的,还是他放的?”
高山伸手指了指脖子,意思是自己被踩着说不出来。
但楚云梨劲儿用得巧,知道他是装的,当即冷笑:“少耍花招,问了你答就是了!”
“他……是我逃的……”高山一闭眼,干脆全都撂了:“我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想要杀人灭口。”
有些事情确实不能说出口,但若是和小命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了。
就算是最后会被砍头,那也是以后的事。
能活一天算一天。
哪怕苟活也成。
楚云梨扬眉:“什么把柄?我从潘大大那里拿到了四百多两银子。潘家祖上并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肯定不会攒下这么多给他。如果这些银子是长辈留下来的,肯定见得光,潘大胆也不会跑去做混混!”
高山闭上了眼。
当年两人合伙做的那件事,他后来在大牢中也时常想起。说实话,大牢中的日子没那么好过,这期间,他有很多次熬不下去,想要对大人合盘托出,可最后都忍住了。
他很看重这份兄弟情,也知道潘大胆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儿……受了十年的罪,本以为出狱之后能够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却得了这样的结果!
“快说!”楚云梨又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插在他的手臂上。
高山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疼痛传来,他察觉到手臂上一片濡湿,再不敢耽搁,道:“我和他那时候经常来城里,昨天在路上碰见了一架翻了的马车,车夫当场就没了命,里面的那位老爷……那位老爷也没了命,当时我们翻到了五百多两财物……”
楚云梨眯起眼:“那为何大人没有追究潘大胆?”
“我说他不知情。”高山说起这事,只觉得自己跟个蠢货似的:“那时候我想着,与其我们俩都一起蹲大牢,还不如把他摘出来。至少得留个人照顾家里。”
还因为两人在镇上没干好事,他们在的时候没人敢惹,若是两人都不在了,镇上的人一定会欺负他们的家人。
高山很在乎寇芽,也很在乎自己的两个孩子。
楚云梨一脸不信。
高山苦笑:“当时我说,是我自己发现的马车,偷偷昧下了银子。他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他愿意一力承担,潘大胆又确实不知情。所以他贪了别人的银子不肯归还,又因为那户人家特别富裕,不太在乎银子,所以才只判了十年。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
楚云梨并没有怀疑此事,她目光落在高山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你们找到那马车的时候,里面的人真的已经死了?”
高山脸色微变。
楚云梨立刻明白,人根本就没死!
“是谁杀的?谁动的手?怎么杀的?”
高山被踩了这么久,胸腔疼痛无比,肩膀上的血液越流越多,加上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立刻道:“是潘大胆动的手,当时那老爷头上撞了一个大窟窿,肚子上也被石头给撞青了一大片,他又搬了石头,朝着那老爷头上的伤狠砸……老爷很快就咽了气。”
楚云梨皱了皱眉:“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说!”高山面色越来越痛苦:“当时我想拿银子走人,可他动了手。我没阻止……如果真说了出来,我也算是帮凶。”
牵扯上了人命,和只拿银子不同,那样就不止十年了。
“你放过我吧,我全部都说了……真的一点隐瞒都没有。”高山也看得出来,面前的女子很恨潘大胆,他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道:“我肯定会找他麻烦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过他。”
楚云梨若有所思,脚上的力道不知不觉松了些。口中道:“我这个人呢,比较正直,知道你们杀了人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事情真相大白的。我确实想给潘大胆找麻烦,把他送上公堂,让他名声尽毁,往后余生都在大牢中度过,或是直接替那位老爷偿命……”
恰在此时,高山翻身坐起,狠狠推开了她,捂住肩膀上的伤,拔腿就往外跑。
楚云梨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脚下没有追,口中却道:“你给我站住,我要把你送去衙门……”
高山很快消失在了巷子里。
楚云梨装模作样追了一段,上了马车回了自己的家。她将城里的的事情安排好,又往镇上去了。
高山似乎没有回来。
楚云梨也没管,不过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张家的大儿子张宝华,跑到镇上来赌钱,一下子输了几十两。
摁下的契书将家里的地和房子都押了,张母哭着到处求人,但都说救急不救穷,就是房子被烧或是家中有人生病,别人肯定愿意出手帮忙。可家中有个赌徒,那就是个无底洞,并且还欠了这么多,就算是众人把银子凑出来还上了,张家又何时能把这些债还清?
谁家的银子都来得辛苦,自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生病了都舍不得请大夫留下来的银子,怎么可能这么花出去?
于是,张母求了不少人,最后却只拿到了三两,这银子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已经不少了,但于张宝华欠下的债,连零头都不够。
张母实在借不到,又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可人始终不回来,那边又催得急,她都恨不能直接去城里找人了。
这种时候,人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到了镇上。
楚云梨看到她,挺意外的。
这才个把月不见,张母苍老了许多,人瘦了,头发也白了不少,以前看她都一副长辈的模样,各种语重心长,今日不同,她姿态特别低,语气也带上了哀求之意。
“珍娘,你要救救你弟弟,否则,咱们全家都要完了。”
楚云梨颔首:“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他自己人呢?”她振振有词:“他闯了这么大的祸,欠了这么多的债,想要让我帮忙,总该自己出面来给我一个说法吧?”
张母哑然。
不过,随即心中一喜。女儿没有一口回绝,隐隐还有愿意帮着还债的意思,这是好事。
女儿要的只是让弟弟来跟前低头而已……只要你把那些债还上,让张家恢复以前的安宁,别说是低头了,就算是给她磕头都行!
“我去找他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张宝华就到了,最近天气炎热,他来的路上一口气没歇,额头上都满是汗,衣衫都湿了。
“大姐。”
楚云梨上下打量他:“你可真本事,明明家里没有银子却敢欠下那么多。你摁下借据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还不起吗?”
最近这些日子这样的话,张宝华已经听了太多,但凡他反驳一句,就会被人各种责备。他已经受够了,这两天都没人敢再说此事,一说他就要发火。
看面前的人不同,大姐可是抬抬手就能把所有债还上的人。
他苦笑:“当时我脑子一热,以为可以翻本。我也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如果我富裕起来了,你和二姐有靠,无论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夫家都不敢欺负你们!”
话说得倒是好听。
但楚云梨一个字都不信。
如果张宝华真有这么看重姐弟之情,但凡在姐妹二人的婚事上说上几句话,张珍娘不至于嫁给一个足以给自己做爹的鳏夫,张珠娘也不会心灰意冷之下嫁一个那么穷的人家。
柳老四是挺老实,对她也不错……但这世上老实的人多了,愿意善待张珠娘的男人也不只他一人。张珠娘若不是摊上这样的爹娘和弟弟,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宝华,你想让我怎么做?”
张宝华面色微松。
张母知道儿子好面子,怕他不好意思张嘴,抢先开口:“你把他欠下的四十多两还了就行。”
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语气太急,有些不太好听。再加上女儿的面色有些不太对,她尴尬地道:“珍娘,这一次算娘求你。这件事情之后,以前的那些恩怨,咱们都别再放在心上了,你现在没有夫家,自己一人住着容易惹人闲话。这样,你搬回家住……”
以前这姐妹俩在家的时候没少干活,结果家里有一半以上的活都是她们做完的。张母说完这话,怕面前的女儿误会,急忙补充道:“我不是想让你干活,这一次回家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干,我让你两个弟妹伺候你,我伺候你都行。”
楚云梨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还呢?”
母子俩脸色都变了。
张宝华脱口道:“你这是溜我们玩?”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
更让人绝望的是,面前的大姐点了头。
楚云梨颔首:“我就是想看你在我面前道歉。我和珠娘之前为家里干活,其实都是帮你们兄弟二人干的,你本来就该跟我道一句谢。当然了,咱们姐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我也看得出来,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并不想要你的谢意。我一回来就听说你欠下了不少债……你这种人,本来就不老实,时常想着一夜暴富,时常想着占人便宜,活该被人撵的跟狗似的。”
张宝华脸色特别难看。
“张珍娘,实话跟你说,我会落到如今地步,都是被你给害的。”
楚云梨扬眉:“看,出了事就往别人身上推。我到城里那么久了,很少回来,你自己跑去赌输了,都还能往我身上赖。一点道理都不讲……像你这种人,我要是对你还有期待,那才真的是这天底下最蠢的人。你看我有那么笨吗?”
她说这些话的期间,张宝华好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母亲给瞪了回去。
张母勉强扯出一抹笑:“珍娘,你别这么说,这也是宝华真的是改好了,他都跟我发过誓,以后绝对绝对不再去赌,他说再赌就砍手。”
楚云梨摇摇头:“我不信。”
张宝华忍无可忍,大声道:“本来就是因为你,我才欠下了那么多债的,以前我从来都不赌,可是最近他们时常去找我。我一开始还赢了不少……后来我以为我会一直赢下去,那天我一上场就输,时常我都觉得自己下一把就会赢……所以才会大着胆子赌上了家里的宅子和地……后来我输了……愿赌就服输嘛,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们追债的时候才说我惹了人才落到如今地步。”
他狠狠瞪着楚云梨:“我就是一个乡下老实的庄稼汉子,能惹什么人?喜欢跑去赌的是潘大胆,他肯定认识那些混混,这些都是他设下的局,就是为了报复你。我是被你给拖累的。”
楚云梨讶然:“你挺有脑子的,连这些都想得到。”
“这本来就是事实。”张宝华强调:“他要的就是给你添堵,要的就是让你出血。我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有你这么一个姐姐。”
楚云梨冷笑:“这话我还给你,是我倒了血霉才有你这样的弟弟……和这样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