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沙,黄铎多了个心眼,不把人往家带也不往客舍带,带到自己的一个漆器作坊里。
屈辞点头赞许。景兰想没人认识我,怕个鸟,想一想,便罢了。
到了作坊,人来人往,很多客商见了黄铎都拱手打招呼,互相讲着客气话。黄铎对作坊伙计说,这是大客商,要好生款待。伙计见得多了,只道是贵客,并不生疑,点头答应。
景兰看见漆器很漂亮,竟然很有兴趣地看。黄铎干脆带他们看一看。“大黑痣”、“没脖子”和荆州五杰几个,散在景兰身边,很警惕地看着。
一个满脸笑容的胖汉子,很殷勤地带路,一边很熟练地讲着各种漆器。
架子上的漆器摆得一层层,油光闪亮,又红又黑,还有花草、狩猎、水纹等各种花纹图案。漆碗、漆盆、漆盒、漆箱、漆木案、漆几、漆棒、漆梳、漆筷等等,应有尽有。景兰、屈权、屈能、养兼和项辟等人都拿起来看。
屈辞拿起一个跟家里那个差不多的漆盒,默默看着。只见红黑相间,色彩饱满,狩猎的图案精美,这油亮,这精美,花了多少人力呀,可要打烂它,却轻而易举。世间的东西大都如此,再修补复原,还是原来的东西吗?
“满脸笑”不断拿给大家看,有木质的,也有竹子的,不厌其烦讲着各种工艺、用途,大家不住惊叹。
看完了,黄铎带着屈辞众人,走到一间房子里。
漆木案几上摆着铜鼎、铜壶、漆盆、漆盒、漆碗、陶罐等,上面放着肉食、莲藕片、莲子、香柚、红枣和短刀等等。景兰众人大喜,入座。
那陶罐打开,一股酒香弥漫开来。景兰眼都亮了,众人都嗅着,一边眨眼。黄铎笑着,让屈辞几个先喝。屈辞、景兰、屈权和屈能捏着漆碗,疑惑的喝了一口,眼一瞪,眼睛闪光,赶紧举起漆碗,一口喝了。养兼、项辟众人见了,也赶紧抓起漆碗喝酒。
只见凛冽爽口,霸而不呛,米香粘喉,烈焰满腔,十分过瘾。众人齐呼好酒。
屈辞疑惑,他在这边多年,却从没吃过如此好酒。屈权和屈能也没吃过如此好酒。景兰游历也广,秦酒、赵酒、兰陵酒、会稽酒、马奶酒、甜酒,甚酒没吃过,也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吃,如此过瘾的好酒,便疑惑地望着黄铎。黄铎却看着屈辞,众人见了,也看着屈辞。
屈辞早年跟着道一子,遍访名山,见多识广,便捏着漆碗,鼻子喷气,品着酒香,说道:“应该是南边的酒。”
黄铎一笑点头,还看着屈辞。景兰说,当初为甚不进贡到宫里?估计大王也没吃过。众人一愣。
屈辞又说:“应该是米酒。”
黄铎大笑,一边点头,说道:“这是铜石岭米酒。”
景兰和众人一愣,都没听说过。屈辞一愣,一抹嘴巴又捋胡子,忽然心里一个地方,便缓缓说“勾漏山那边?”黄铎点头。
景兰听说过勾漏金丹,是修道人的仙丹,金丹中最上乘的丹丸,只是很难炼成,价格昂贵,便手指点着说:“出勾漏金丹的那个地方?”
黄铎抚掌大笑,说道:“真是见多识广,近了近了,就是附近了,也算是,铜石岭归勾漏山管。”
景兰笑了,有点得意地瞄众人,眼睛眯成一条线。屈辞眨眼,很多修道的人都知道勾漏山,听说是一座仙山,他很早就想去看看,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黄铎笑道:“公子说,这么好的酒为甚不进宫,对吧?”
景兰笑了:“就是。”
黄铎说道:“这个酒不多,酿成后,必须放山洞里阴凉处存放两三年才取来吃,运到外面也必须等到天气寒冷,这种天气在外面一天,味道就差了很多。”
屈辞眨眼,景兰和众人“哦”一声。
黄铎又说:“我也是近年才知,千方百计弄到两罐,吃了一罐。”
屈辞说道:“南边打仗吧,难弄。”
黄铎点头:“对,可也正是南边打仗,这个酒才传开了,听说是秦军杀了南边越人头目山洞里见到的。估计以前这边也有人吃,只是太少没人知道,吃的人又不肯讲。”
屈权两丛眉毛一撑:“打到勾漏山了?”
黄铎摆手说道:“没呢还远,勾漏山在北流河南边,听说秦军刚过了郁水打到北流河北边,北流河很长的。”
屈权点头,两丛眉毛落下。
景兰心里,对到南边秦军军营见那些楚国人将领,又多了一份吸引力,手指点着笑道“明日就去,吃铜石岭酒”。众人大笑。
黄铎笑了说“那边打仗呢”,景兰手一摆“怕个鸟”,众人又笑。
门口一群人,鱼贯而入。
屈辞一看,男男女女头带羽毛,手执鲜花、小旗和雉羽,衣裳绚丽,香气袭人,皮鼓、铜钟、竹萧、瑶琴等一应乐器都有,竟是要歌舞一番。屈辞和众人都笑了,脸上都是惊喜。黄铎点头微笑。
皮鼓震耳,铜钟叩心,笛声悠远,琴瑟悦耳,一排女子袅袅娜娜走出来,曼妙身姿歌舞起来。女子腰细如握,臀圆如鼓,手执雉羽、鲜花,长袖又甩、又翘、又拖,腰肢又折、又扭、又弯,左倾右摆,十分飘逸。又如蟒蛇逶迤,又如凤鸟展翅,十分灵动。众人看得呆了。
一曲跳罢下去,又来一拨汉子。鼓点撞心,咚咚奔来;铜钟摄魂,脑门飘荡。几个汉子拿着羽毛、小旗,又跳起了“端公舞”。双臂举着像灵凤展翅,两脚踏步如鬼神下凡,左右顾盼若人神互通,弯弯绕绕犹仙人嬉戏。屈辞见了,只觉飘飘然有鬼神味道。
一曲罢了又是一曲,又是跳舞又是唱歌。歌曲又唱得一会高亢如细绳升空,一会低沉像布带拖地,狂野中隐隐带着哀怨悲凉。
屈辞和着节拍,不时轻叩一下大腿,听出楚音里一会仙音缭绕,一会悲凉激越,想起先祖屈原劝楚怀王连齐抗秦不纳,屈匄兵败蓝田身亡,屈原被放逐洞庭湖,郢都陷落,国破家亡。又摇头叹息,不断喝酒。
歌舞精彩,众人不住喊好。屈辞喝酒听歌,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屈权和屈能也摇头晃脑。养兼、项辟不断喝酒。
景兰兴奋地点着手指说:“妙哉,妙哉,我楚地舞也。”
那领舞女子,跳得好又唱得好,众人都盯着她看。一曲完毕,景兰对那个领舞女子招手。
女子一双闪闪大眼,美丽动人,拿着雉羽、鲜花,袅袅娜娜,行了礼,便跪景兰旁边。景兰一手揽住,让她喝酒,女子一口喝了。景兰闻到姑娘身上一股淡淡香味,暖暖的带点潮湿的味道。手上揽着姑娘的腰,也软软的、热热的带点潮热,便抽回手来闻,一股淡淡香味,便瞄着姑娘。
黄铎见了,笑道:“这是阿楚姑娘。”
阿楚一笑,拿出身上香囊给景兰看。景兰笑了,拿过来,闻一下,揭开自己领口放胸口里。阿楚一愣笑了,大家都笑景兰。
景兰眯缝眼瞄着阿楚,“阿楚?为甚喊阿楚?”
阿楚见过世面,十分淡定,说道:“阿爹一世,只唱楚音,便喊小女阿楚。”
屈辞听了,不禁“哦”一声,瞄着阿楚。
黄铎说道:“他的阿爹,人称荆乐师,最善编钟,铜声入骨,摄人心魄,百年不遇啊。”
屈辞眼睛闪闪发亮,问道:“人呢?”
黄铎摇头:“荆乐师最是敬佩屈左徒,宁死不唱秦声,吐血而逝。”
屈辞眼眶湿润,想不到,这些楚人爱楚国,爱得如此死心塌地。屈权和屈能摇头叹息,众人感叹,“哎呀”一片。
景兰却十分高兴,自己要复国,就来了一个阿楚姑娘,阿楚,阿楚,啊,抬头见楚。便跟阿楚喝酒,阿楚照喝,又给景兰倒酒。景兰眼睛只剩一条缝,又去揽阿楚暖暖的、潮潮的腰,又张开鼻孔用力吸那香气。
阿楚不好意思的笑。
歌舞表演,平日也有,但今日明显不同,这是很不一般的贵宾,“满脸笑”看着,便又喊加肉加酒,忙前忙后,满头大汗。
景兰按着铜石岭酒的酒罐,一边跟阿楚喝酒,只给屈辞、屈权和屈能分一点,别人都不给。黄铎皱眉,大家都笑,可是,那些糯米甜酒明显没有铜石岭酒那种凛冽爽口、烈焰满腔的感觉,又不觉眼馋。众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聊着,十分尽兴。
一会,歌姬、乐师走了,黄铎打发那些作坊伙计下去了。“满脸笑”还要留下听使唤,黄铎犹豫一下,也让他下去了,又喊阿楚。阿楚起身,景兰扯住。
黄铎说道:“要讲事了,外人不好听。”
景兰一瞪眼,手一指,沙哑着说道:“今日起,阿楚不是外人了。”
众人一愣,屈辞几个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