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星期五从领导的啰嗦开始。
早上, 作为后辈的里包恩跟着我上班。周末近在咫尺,连我们部的气氛都肉眼可见地松弛懒散下来。大家摸摸鱼,找新人套套近乎, 半天就转瞬即逝。
午休的时候我带里包恩吃了食堂。小憩十五分钟, 迎来躁动的下午。
三两个积极的同事主动承揽了组织饭局的活计,确定人数、敲定时间与地点, 我基本跟着大家意见走。最后也不出所料,选了某家评价不错的居酒屋:人均消费不高, 中规中矩, 总归不会出错。
一下班,有的人驱车直奔聚餐地, 有的人则打算回家收拾一趟。
我懒得回。正好还有一些事亟待处理, 加了会儿班。
再从电脑前抬起头时, 部门的同事走得都差不多。办公室里一时寂然无声。我捏了捏泛酸的肩颈肌肉, 伸个懒腰。越过桌角生机蓬勃的盆栽叶片,瞟见斜对面的工位上仍坐着个人。
里包恩斜斜地靠着椅背,手肘撑在扶手上,正支着脑袋闭眼休息。
记得先前有人邀请他先一起去居酒屋点菜,看来是都拒绝了。
如今没有别人, 天花板的灯只开了我头顶的一盏。光束明亮、鲜活而温情,静静地垂青于一角, 与几乎和室外渐暗天色融为一体的其余区域形成一种模糊的过渡。昏与亮, 沌与清。令眼睛疲累地发涩。
男人倚坐在昏暗里,面容轮廓晦明不清。但还是看得到蜷在脸侧的柔软鬓发,低阖的眼, 从袖口里露出的手腕的肤色。
我忽然想要叹气,并不带任何含义。我也这么做了。然后安静地托着脸颊, 花了几秒钟,光是发呆似的记着里包恩的睡脸。百无聊赖地放任这短暂的,在人生里微不足道的时间被浪费。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我不带答案地想着。
没有掩饰的注视很容易被察觉。
不久,他睁开眼。
坦坦然迎上目光的一瞬,我顿了顿,留给他一点开机时间。随即开口道:“午休没睡着么。”
里包恩乌黑的眼睛盯着我,神色莫辨。
“算是吧。”他回应。
“那待会儿别喝太多了。”我放下手,从亮堂堂的工位上站起身,走两步关了灯。
唯一的光线熄灭。即使还没到真正的夜晚,室内也总比外边更暗。我拎起收拾好的公文包,保镖正好也站了起来,一起下了楼,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等我们抵达目的地时,竟然成了最迟的来客。
周五晚上的居酒屋依然灯火绰绰,人声鼎沸。一掀开深蓝色的帘子,热气与烟火气便扑面而来,食客形色各异,聊天拼酒声此起彼伏。
我找到部门预订的榻榻米包间。有到场的同事分坐两排,稀稀拉拉的,并没有坐满,但也相当热闹。笑着说话的、抱怨工作的、埋头看手机邮箱的、顾着夹菜的——注意到我和里包恩的到来,都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好几重奏地叫唤起来。
“新奈、里伯山君,这里这里。”
“好慢啊——”
“诶——约会去了?”
“我们才不等你们哦,早就开吃五分钟了。”
“友寄新奈!!你说还有谁比我更懂你!还不快来?”这位一看就是菜没吃两口就开始喝酒,兴奋又夸张地嗷嗷举起一大杯盛着白沫的扎啤。
“某些前辈不会是趁我们走了就欺负人家吧?”
“你们什么时候见我欺负过人了。”
我边脱鞋边吐槽,把包放到一边,“少管那么多,给后辈君腾个位置。”
社畜们笑嘻嘻地挪了挪,挨近些,空出两个相邻的座位。
盘腿坐下,菜单便被塞进手里。
我看了两眼,饭桌上的小菜已经很丰富,没别的特别想吃。于是递给坐到身侧的里包恩。
“说起来——”对座的同事抬高声调,开启新话题,“里伯山君的品味很好啊,穿得比我们部某些老油条好看多了。”
另一头的男性老油条们顿时一阵骚动:“你骂谁呢?”
我接过旁边递来的扎啤,闻言闷笑。转头一看,保镖的画风确实在一众白衬衫黑西裤里脱颖而出:一身浅咖色的细条纹西装,灰衬衫,红领带,显高显瘦,随性又得体。
公司虽然在着装上有正装规定,但没有具体到要求穿什么颜色和款式。而且相对而言管得不严。
比如有要求女性职员穿高跟鞋和包臀裙,实际上一部分人还是穿着平底鞋和裤子。
遇到恶心的上司拿着装来说事的情况并不少见,不过以我们这来说,高木自己都喜欢穿得花里胡哨,自然从来没管过下属的装束。平时同事们都是在正装范围内什么舒服穿什么。
当然,精力欠缺的社畜很多都没心思在上班期间打扮。我还见过衬衫穿反的家伙,顶着一头来不及打理的鸡窝毛就抱着当水喝的咖啡走来走去。
“啊,还有还有。”另一位同事又提道,“那个领带夹也很漂亮,看起来是有刻字吗?”
“我有看见!好像是Reborn吧?”这些人压根没给后辈留回答时间,立刻就此聊开。
“重启?”
“重生啊,我的妈。你高中英语没挂科吧。”
“不是差不多嘛……诶,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里伯山君?”
“是啊。”
里包恩已经跟回了家一样松弛感十足地吃完了半碗饭,耐心道,“这是有人送给我的。”
谁问你了。我腹诽着喝两口酒。
斜对座的酒鬼伙伴说要拍个碰杯照片,我便把酒杯伸过去,等她举着手机调整视角。
而另一边,收到答复的同事们果然八卦地惊叹了好几声。
“是礼物?送领带夹?”
“不会还是女性朋友送的吧。”
“这么一说,里伯山君有女朋友了么?”
里包恩:“还没有。”
听热闹的几人:“哦哦——诶——”
旁边的男同事适时开玩笑道:“那我有机会了?”
饭桌上登时哄堂大笑。
“走开啊!你不是都和女友订婚了吗?”
“而且退一步说也轮不到别人吧,没看里伯山君都戴起来了吗?”
“别管他了,这家伙每次开玩笑就跟被触发关键词一样,上次也是。”
“上次?”
“上次可搞笑,有个销售部的半天没收到他的答复,问他在干嘛,他说在想你。”
“噗……好恶俗。”
“然后被领导抓去骂了,我都说了口嗨不可取吧。”
被当面说坏话的男同事刚灌没两口酒,不服气地扯起嗓子:“我这叫风趣,你们懂什么啊?没事叫我‘这家伙’,需要热场子的时候就叫我‘大人’。滚滚滚。”
闹腾腾的气氛炒热、拔高到一定程度,便又像扬起一把沙似的,片刻便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事情的讨论价值被嚼烂了,见了底,于是在碗筷碰撞声中静了两秒,才拨出新话题。
“我说啊,之前那个人事离职……”
“嗯嗯,对了,上回……”
总而言之,绕不出生活里的琐事、旁人的八卦与对上司的吐槽。
我不时接话,偶尔一起笑。然而心里装着些不大不小的事,主要只是听一听,吃一吃。
吃了大约六七分饱,就着小菜和同事喝酒。
里包恩还没长大时拿酒就拿得很理直气壮,长大了更是不介意别人来找他喝。
我一开始没管,回头才发现他已然喝了两大杯生啤,正和找他碰杯的同事喝新开的烧酒。
想着他应该自己有分寸,我继续听一旁的人声情并茂地讲自己以前暗恋过的同学。结果余光瞥见里包恩一杯接一杯,那个同事也不服输,坚持不懈地主动给他续酒。一看就是想灌醉新人。
我无语。握着玻璃酒杯伸去,用手背把里包恩的杯子往边上一推。
“有点前辈的样子行不行,还给人混着酒喝。”我稍微抬了抬下巴,调侃道,“而且你脸都红了,不能喝就别在新来的这里找存在感。还是说之前没喝过我,怕了?”
捧着酒瓶的同事立刻用那无处安放的胜负欲给我满上。
“谁怕你?”他本就喝得有点多,嗓门也大起来,“以前是我没准备充足,现在不一样了!都看好,我今天必把友寄喝趴下!”
我提前免责:“我可没说要跟你比酒量啊,你也少喝点。”继而扭头环视一圈,举杯道,“待会儿所有要继续喝酒的都把紧急联系人报一下,不要没人照顾出事了。都别逞能。这杯我干了。”
在场的人纷纷起哄应声。
里包恩则一点没被影响,反而礼貌地用最后半杯酒跟我碰了一下:“谢谢了,友寄前辈。”
“别放心上。”我说。
一杯烧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气得输不起的同事又给我倒满。
他四处找理由劝酒,比如:“给新人挡酒就要有挡酒的觉悟,喝两杯!”
再比如:“你刚才看了帅哥服务员一眼,喝!”
再再比如:“是不是九大的?是不是?是就干了!”
十五分钟后,上了个厕所回来。放话要喝倒我的家伙眼皮沉重,目光呆滞,满脸通红地伸手拿酒瓶,拿一下、两下,没拿到。
“他下线了。给他妈妈或者哥哥姐姐打个电话,问一下谁有空。”
我向饭局组织者之一示意。后者笑得不行,忙比个OK的手势。
在此期间,有人临时有事,提前离席;有人菜但爱喝,被气氛带着跑,不出意外地红着脖子趴在桌上。也是联系朋友来接。
酒精总是能让人暂时把一切抛之脑后。
但我是越喝上头,越容易沉在心事里的类型。即使和酒量好的同事边喝边聊的氛围轻松惬意,在发觉自己话越来越少之际,我也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
于是多贪了半杯,结束。
我摸了摸微微发烫的眼睑,爬起来,不小心踩到坐垫边缘晃了一晃。
“喂,你自己行不行?”没喝酒的人关心道。
“行。”
摆摆手,我慢吞吞地摸去再上个厕所。路过镜子时瞥了自己一眼。
我喝酒不上脸,只热不红。镜子里的人倒是依然清清楚楚,人模狗样。我洗了把脸,回去,饭局也到了尾声。
包间里倒着最后一名醉鬼。清醒着的,加上后辈和我只剩下三个人。组织者任劳任怨地联系家属,见我揉着眼睛回来,顺口也道:“虽然看你挺清醒的,但估计问问,有人接你不?”
“有。”我言简意赅,“我会联系,别担心。”
而且会来接我的人,不管在哪都会很快就到。
和那个讨人厌的前任不一样。我心想,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在电话里抱怨我喝酒,也不会和我吵架。
“那好,我先送这家伙回去,她室友电话打不通。”
“嗯,路上注意安全。”
账已经提前AA结了。等待清扫的服务员候在包间门口。后辈提起两个包,凑到我跟前,说了什么走吧之类的话。
我转头,第一眼只瞄到浅色的条纹西装,皱皱眉。
“没事。你先走吧。自己路上慢点。”我平静地找手机,兜里没摸到。见公文包在对方手里,便伸手。
触感不对,居然不小心握到手背。我道了声抱歉。公文包便被好心提了提,递来,我顺利接过,说了声谢谢,回头见。
条纹西装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走了。
我翻到手机。与门口鞠躬的服务员打了个招呼,便拨出置顶的联系人电话。
脑袋顶开帘子,走出居酒屋。夜幕低垂。我被兜头吹来的冷风糊了一脸,眯起眼,意识险些恍惚,不由感慨混酒喝就是容易出问题。
真是艺高人胆大,下次还是老老实实喝一种酒吧。不过我突然也有点记不清是为什么混着酒喝了。
耳边的拨号声好像比平时稍微长了一点。
就当我以为不会被接起来时,蓦地一静。紧接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颇为失真地钻入耳廓,低沉得让我觉得有几分性感。
“喂?”
我沉默须臾,“不好意思,打错了。”
挂断。我诧异地看着通话记录里的备注,明明没有打错。再拨出一次:“里包恩?”
另一边安静了两秒,接着响起我无比熟悉的小婴儿稚嫩嗓音。
“ciao,新奈。”
望着眼前繁华而寂冷的街道,不远处张灯结彩的桥梁,我忽然很想哭。忍住了,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声音却还是委屈得不像样。
我只好小声说:“我把地址发给你了。来接我。”
第62章
手机屏幕清晰地映着一串时间。
21:46。
我的脑袋里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好晚”。
这家居酒屋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 如今这个地段小店多,生意都不错,只是行人稀少。窄小的马路边一团团地排着路灯昏暗的光。我还是坐地铁来的, 和……
唉, 我不是和里包恩一起来的吗?
呼出的气在凉飕飕的夜风里更显闷热。我杵在店门口的绿植边,没多久站累了, 蹲下。
手机和包抱在怀里,两手托住沉重的脑袋。我盯着地上从店里漫出的些许暖光, 心里觉着怪。但后劲有点大, 我没力气想,干脆就不去想。反正保镖应该在路上。
没醉没醉。
我默默感受着手指头的存在, 心里嘀咕。忍一忍, 过会儿见到人, 千万不能真丢脸地哭出来。虽然我知道这是酒品不太好导致的夸大情绪, 其实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一不注意想得太远,俯瞰到与人终有一别的结局,便会轻易地擅自怀念。但这样并不尊重对方。
已经犯过一次错了,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对于尴尬时刻, 记性的复苏反而相当富有效率。我一时闪回到游轮的某个夜晚,沉心静气, 抱头蹲防, 小声拖着哼哼的长音消化羞耻。
随后又觉得这样像路边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脚的狗。于是收声,纯埋头当鸵鸟。
晚风与耳鬓厮磨。身侧似乎站来一个人,把轻摇摇的迎头凉风挡了些。
“蹲在这里做什么?”那人自来熟地说, “起来,回家了。”
我眯着眼抬头。几缕发丝热乎乎地粘在脸颊, 又被风轻轻吹开。眼前首先是一双黑皮鞋,然后是黑裤脚——男人两手插着裤兜,一袭神秘冷峻的黑西装,只有衬衫与领带的颜色鲜艳点。
他正低头看我,戴着一顶圆帽。
好亲切的穿搭。我说:“我要等人。等到了就回了。”
那人又道:“一杯扎啤,六杯生啤,两杯威士忌,四杯半烧酒。平时不运动,没事就爱抱着电视看,没人陪着就吃得很随便。你到现在还没胃穿孔未尝不是一个奇迹。”
“……”
我以为遇到了爱数落人的神经病,低下头,没理他。
半晌后,我再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喝了什么酒?”
“我猜的。”
“不可能。”
“原来还有判断力啊。”他的声音里好像裹着笑意,“了不得。”
我觉得有点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轻微的晕眩在眼底飞着雪花。我接连感觉到蹲了会儿后的小腿也隐隐发麻,便扶着墙,晃晃脚。拿出手机。
怎么还不来呢。
头开始作痛,像有谁拿着把小锤子轻轻敲我的后脑勺。我盯着手机,点了三四下——它从大学用到现在,实在有点不灵敏了——才成功点进拨号界面,再打了一次电话。
另一头的来电声却在很近的地方嗡嗡响。
我边把手机捂在耳边,边倍感疑惑地低下头,在地上找记忆里的小孩。可循着声响,只瞥见那双讲话特别不客气的黑皮鞋。
举目望去,西装男也握着一个手机。他接通:“还有什么事?”
同样的嗓音与语句从我手机里迟半拍地传来。
我看了他两眼,蹙着眉头再确认了备注:是保镖没错。
冷静地纠结片刻,我挂断电话,手机揣回兜里。接着左右评估了一下坐电车的方向。判断是往西走,便挪起脚步,绕过居酒屋的红灯笼,走上街道。
这里恰是一条有坡度的路。下坡之际,穿过低矮的栏杆,可以瞧见污浊夜色中一线明明灭灭的灯火。
才走两步,后领子忽地被揪住。
步伐被迫停下。身后的人松开手,我一头雾水地摸着领子回过头,“为什么拽我?”
“我还不至于眼看着你钻垃圾桶里。”人说,“现在又要去哪,不是要等人么?”
“我喝得有一点多,可能出了幻觉。所以我自己去坐电车回家。”
靠人不如靠己,我诚实回答。想了想,随便对莫名其妙的人透露行程又不太妥当,即使他给我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于是沉声道:“骗你的。我去找我朋友。”
仔细一看,面前确实是垃圾桶。一旁是亮着光的自动贩售机。
我绕开它们。下坡,拐弯。这次却被直接拉住手腕。
一位好心人说:“行了。等你一路撞着电线杆回家,明天脑袋可不止里面疼。”
“哦。”我下意识捂了捂脑门,还没撞上。“谢谢你提醒我。”
说着,缩了缩手腕,想要挣开。然而分明没有被握得紧实,却不知为什么甩不掉。我倒没有感到不妙与危险,而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得到顺从,导致情绪不佳。
我抿抿嘴,用另一只手去推他攥起的手指,“你放开。”
那人道:“放开然后让你走到半路睡街上吗?”
我:“我不会这样。我家有人等我的。”
人哼笑一声:“那走吧。”他越过我,两步便走到前头。
“走哪?”我发觉他要把我牵走,顿时严肃地努力定在原地,“我不能跟你走。”
人侧身转头,帽檐挡住了一半眉眼。
“为什么?”
“就是不能。”我说,“里包恩会担心我。”
似乎有谁再笑了一下。腕上收紧的触感一松,我察觉到裸露的指腹皮肤摩挲的温热与细腻,随后手指被轻轻勾着。抽开一寸,又被捉紧过去。
“傻瓜,看清楚了。”他颇显无奈的口吻里还透着几分耳熟的严厉,“我就是里包恩。”
“……”
我思路卡顿,只能顺着他的话尽力地好好观察这个人的脸。
黑头发,黑眼睛,眉毛狭长。五官深邃,像外国人,没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但是留着一双卷鬓角。我应该一直觉得它们很可爱,很漂亮,也很适合某个人。
不过里包恩之前不是一直都是小朋友吗?
嗯。之前?
我回过神,错乱的记忆盲点终于在越发抽痛、发蒙的脑海里串成线。
这个人好像真的是里包恩。
原来他早就来接我了。我一声不吭地,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梳理着印象深刻的日子:
第一天门被敲响,刷着牙开门看见小婴儿的刹那;在地下通道边忍不住奔向他的那几步路;一起逛超市、玩游戏、吃饭散步;上班时低头瞥见趴在腿上的cos蜈蚣版小肥脸——
还有好多。我喝了酒,但都还记得。冲绳那霸的太阳,海浪声,不安稳的夜里揪紧的手。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他抬头朝我微笑的模样。
晚风习习,路灯寂寞。我抬头瞧着面前的男人,他的样子逐渐与记忆里小孩的身影重合,于是勾紧的指尖也微妙地变得炙热。我蓦然感到有点儿愧疚。
兴许是因为我这才认出他。
颇为自责地抿了抿嘴,我不禁反牵紧里包恩的手,脑子里还在走马灯似的闪过小朋友稚气的萌萌脸庞。几股酒热闷闷地从胃里往肺腑钻,我出神两秒,旋即忍不住发自内心感慨。
“……宝宝,宝贝呀。”我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企图把没认出人的事蒙混过关。
里包恩则是一顿,挑起眉梢。我隐约看见他帽檐下的耳朵微微一动,神色沉沉,说不清是动容还是什么。
我发现我似乎总是没能完全读懂他。
当杀手的是不是都这样?生怕别人知道心里在想的事情,所以习惯于不动声色。但是我也不要求读懂他。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自己都搞不懂,我只要保证我所做的选择与决定问心无愧。
因此,在里包恩嗯了一声当回应,另一只手伸到我脸侧,又只是帮忙捋开被风吹乱的碎发便要收手时,我抓到他的手腕。
“等一等。”我慢吞吞地认真开口。
里包恩停住,问怎么了。
我没回答,研究了一眼这只宽大而修长的手掌。拉回来,低低地闭眼偏过头,让脸颊轻轻蹭到他的掌心里。
男人掌心的体温还比我要低。这不太公平,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还停留在夏末。脸接触着轻微的凉意,我不由自主地再握着他手腕贴紧一些,多眷恋一点,下一秒却被一股称得上温柔的力道托起脸庞。
睁开眼,里包恩仍是那副淡然自若的、平静得近乎审视的神情。我望着他垂下的眼睛,又忽然隐约懂了点什么:
“你想亲我吗?”
话音刚落,脸颊肉就被毫不客气地掐了一把。
我顿时不舒服地把他的手推开,没听清这个下手不留情的保镖说了什么训斥的话,总之这人动不动就会有老师的架子。
但没等我反驳,那只手反而径自向下,五指扣住我颈侧。
被力道带着跌前半步,里包恩几乎在同一时刻俯下脊背,牵在身前的手也攥得紧。
我意识到他手掌的温度似乎也被我捂得更热。躁动地贴附在大动脉的搏动之间,一下又一下。嘴唇与交缠的气息却是泛凉的。
秋夜冷淡又寂寥,幸好人的心意天生就滚烫。
我揪着里包恩臂膀的西服衣料,脑袋不能说清醒。落在唇齿间的吻由浅而深,湿冷、火热、酒味弥漫,带着某些人一如既往强硬而不容置喙的风格,偏偏缱绻得好似有几分疼惜的意味。
满耳都是重重的心跳声。我没一会儿就累,不想亲了,稍撇过头。结果细碎的啄吻追在唇角,半推半就又交换一个深吻。
烦人!
第63章
本就站不稳, 又稀里糊涂亲了一顿,我的腿都有点发软。头昏脑涨,更不想走路。
于是在好不容易推开男人后, 我提出需要原地休息。接着便打算去找一棵合眼缘的树抱一抱, 暂时把自己锁起来。
最后,有缘的大树是里包恩的背。
我回过神时已经被背了起来, 早先无意识丢在地上的包也回到了尽职尽责的保镖手里。
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的肩颈,我趴在肩后, 不明所以。
看他的方向, 也不像是要去坐电车。更像要直接回家。路上背得很稳,几乎没有颠簸, 绕着连我都不熟悉的近路。
但里包恩身上香香的。吹着微风, 我沉在信任与安心感里, 觉得全世界潜藏的危险、意外及磨难此时离得好远好远。意识里一片打发过的淡奶油, 困意搅动,不知不觉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很好睡,一路都没有醒过。
只在到家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外界的动静。一两声小孩嗓门,然后背着我的人停了下来,好像把什么踹走了。
我模糊地抬了抬眼皮。
卧室门被推开。里包恩腾出手开灯, 我搂着他脖颈的臂弯稍微紧了紧,埋脸, 在那被衬衫领子挡住的颈窝里轻轻地蹭了一蹭。
“醒了就下来。”他说。嗓音离得近, 甚至听得到声带细微的振动。
“嗯。”
摇头摇头。
没赖多久,被拎了下来。一骨碌塞进被窝。
鞋子和袜子不翼而飞。
我一沾床就失去了哪怕是蠕动的动力。凭着本能把床头的海豚抱枕搂一半到怀里,脸贴到毛茸茸的肚皮, 又昏沉沉地睡回笼。
隔天周末。
按理说,我没有把每日定时的闹钟删掉的印象。可一觉睡到快要日上三竿也没有听到任何闹铃的响动, 手机也充满了电。
这本应该是难能可贵的自然醒睡眠,只是前夜贪杯的代价还是不遗余力地找了上来。
我抱着仿佛要从中线裂开的脑袋,半发泄地蹬蹬腿,蹬开一点被子。起床气与头痛带来的坏心情在崩溃中沉默,在沉默中侥幸——胃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着,再睡了半个小时。
然而睡太久,肚子饿,头也更痛了。
以前刚开始学会应酬时也不缺这样的早上。不再坐以待毙,我一口气调动简直快罢工的身体机能,扶着头,龟速爬下床。
一伸脚,踩到柔软的东西。毛绒海豚不知怎的掉到了床下。
我把它抱回来拍了拍,姑且先放回床头。
客厅里还是一派熟悉的日常景象。
咖啡机的加热蒸鸣慢悠悠地响,夹杂着电视新闻专业的口播。
有人盘腿坐在茶几边摆弄崭新的虹吸壶。
我路过瞥一眼,没太多力气地含糊问:“什么时候买的?”
“前三天下的单。”他说,“这里网购送货的速度还有待进步。”
“喔。”懒得理。
我如一缕无力的魂魄飘进卫生间,洗漱都比平时花了更多时间。洗完脸,低头嗅嗅自己,倒是没什么刺鼻的酒味。不过心理上还是不太清爽。
嫌弃地皱了皱眉,我着手准备搓个澡,收拾一下臭衣服。
然而出来发现昨天穿的外套、衬衫、西裤和领带都好端端地晾在小阳台。
我扯起身上的睡衣领口,重新闻一闻。是带着洗衣液清香的。虽然我没有昨晚爬起来换衣服的印象,但看来就算喝得有点多,我的理智还是足以支撑去挑一套干净睡衣换。
看了会儿只晒到阳台边角的淡淡的太阳光,我一边盘算着得换个采光好的屋子,一边拿洗浴用品摸进浴室。
搓个舒服的热水澡,顺带洗了个头,换一身简单的休闲长袖长裤。我把脏衣篓收拾了一下,才把头发吹干,随手处理完浴室卫生便跨出门。
里包恩已经泡好了一杯咖啡。
他没穿外套,但仍然戴着帽子;套着件黑衬衫,规矩地系一条白色领带。此时正挽着袖子尝着自己的杰作,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电视。
大屏幕里放着某某黑手党家族老大出门买菜被枪击的新闻。
“真是大意啊。”专业人士点评道。
我拖着总算爽快但依旧疲惫的身躯窝到沙发里,见杀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福至心灵地吐槽:“你该不会想着回头要用这个办法锻炼你的学生吧。”
里包恩:“看来你也很上道了嘛。”
我委婉道:“我不是很想上这个什么道。”
“设身处地地替学生考虑是家庭教师的义务。这一阵子我为他特意准备突击考的内容,如今差不多完成了。”他说。
“什么内容。”我忍着没吐槽,顺手放下本准备打开的手机。
里包恩凭空递来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纯黑的封底,正中心是一枚庄重而精致的黄蓝相间的纹章。我看着中间的子弹图案,想到里包恩早先送给我的手帕角落也绣着一模一样的图形。
“这是彭格列的族徽么?”我顺口问。
“是哦。”
“好漂亮。”
“那是当然。”
随手一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剪裁下来的一角报纸。上面的报道是“某男子与同伴到野外游玩不幸坠落瀑布幸存却遭鳄鱼追咬”,左上角用水笔龙飞凤舞地写着【Day5】。
批注:【不够,加五头熊】
我:“……”
平静地翻一翻前四天内容。有的纯手写备注,有的则贴着灵感来源。
简单概括,分别是【Day1】特邀瓦利亚参与指环战重现活动助其一雪前耻(我怀疑这是在听我抱怨游戏卡池复刻的机制时想到的)、【Day2】家光放假带妻子去意大利旅游不告诉阿纲且不留零花钱、【Day3】患上考试没进年级前十就会在一天内迅速衰老至死的绝症。
【Day4】就更简单了,骗阿纲家里破产得一辈子给彭格列当牛马卖命,送去家族基层当小职员打工。
说实话,我居然觉得这个方式挺适合培养组织归属感的。如果在那时刚好还碰见什么感人的事,与基层员工产生羁绊,但凡是会心软一点的家伙都会感到放不下。
我忽视了还有些泛疼的太阳穴,撑着下巴,态度认真起来。
“你很厉害啊,过来兼职给我当人事吧。”
保镖喝了口咖啡,“看我心情。”
嗯,嗯?还真可以吗?
抬头看一眼。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姿态却十分放松,眉眼舒展。他似乎心情不错。
不过我也只是说说。
往后再翻,陆陆续续、尽职尽责地准备了持续将近一个月的突击考内容。
这个册子要是被当事人看见,估计会两眼一黑恨不得原地解脱。
“人家就这么一条命,”我把小册子还他,“你可别把他玩死了。”
“放心吧,他师兄都能顺利通过。”
“原来之前的学生也经历过啊!这都算毕业考了吧!”
“毕业?等他数学成绩突破30分再说。”
“……”
在心里为素不相识的阿纲同学祈祷平安一会儿,我收心,盘腿瘫靠在沙发里打开手机。
快十一点了。
回消息,回邮件。高木又在周末发通知,他抽什么风,谁能报警抓他?把文件导出来,待会儿再看。
中途,电视切进广告。里包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不先吃饭么。”
“头痛……突然没什么胃口。等等吃。”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史卡鲁呢?”
虽然那小鬼经常不吱声就自顾自跑出去探险,但中午没待在家里打游戏还挺稀奇的。
里包恩:“死了吧。”
我:“我问问地狱通信。”
回完邮件,反手给史卡鲁打个电话,一边挪下沙发回卧室。
小朋友说是在筹备复仇大计,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地叫我叮嘱里包恩给他等着瞧。
我无意插足他们之间匪夷所思的恩怨。挂了电话,找到放在角落的电脑包就拎回客厅。
一出来,饭菜飘香。
矮桌上摆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粗略一看就有千层面、炖牛肉、熏火腿水果拼盘、沙拉和肉饺,还有两碗与意大利菜格格不入的味噌汤。
我站在卧室门口,木着脸看里包恩气定神闲地戳了一块哈密瓜吃。
“我才进去没五分钟,你是哆啦A梦么!”我吐槽。
“一分钟就能做很多事了。”他又戳了个饺子,“懒虫当然无法理解。”
“少逮着机会说我。我要吃。”
“叉子自己拿。”
意大利不愧是美食大国。我光是闻着香料的味道,头好像都没那么痛了。坐到一边,吃了两片夹着水果的火腿,食欲也恢复一些。
咬一口千层面,里面包了香肠馅,烤得绵密顺滑的奶酪肉酱顿时在舌尖四溢。
好吃,感动。
但胃口毕竟有限,我吃撑了也没吃完。剩下的由里大胃王解决。
把放在地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它昨晚自动更新,于是等待开机期间,我倒了杯水,才坐回地毯上。
抿两口凉水,点点鼠标戳进文件。
身旁时不时是保镖走动的动静,紧接着似乎去了卧室。有谁穿上外套,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伴随男人由远渐近的嗓音:“阿龙邀我去他那边的跳蚤市场参观,你去吗?”
说起来,他长大的事黑田家恐怕还不知道吧。
只不过我就不操心了。一觉醒来累得不行,我得宅一天。
我头也没抬,“你去吧。”
“嗯。”
男人正来到跟前,屈膝半蹲下。我以为有什么事,抬起头,他温热的指尖便穿过耳后的发丝,不轻不重地捻着后颈的皮肤拉近几寸。
旋即,一个自然的、一触即逝的亲吻落在唇上。
里包恩站起身。
“走了,有事打电话。”他说。
然后走去玄关,换鞋,开门,离开又关门。
我在一片惊疑的缄默中反应过来,低头摸摸嘴巴,抬头不可置信地确认这是现实。
大脑痛却光速运转,千百个诸如“穿越了”、“老子上班上得总算是疯了”、“因为异界人的到来世界开始扭曲”、“谁家春梦长这样”的想法鱼贯而入。
冷静一下。
拿来手机,我拨出电话:“喂?”
保镖那边的背景已然充斥着聒噪的杂音。他低声回:“我刚走就有人入室抢劫?你让他等等。”
等个毛线啊!我单刀直入:“你亲我干什么?”
“很奇怪吗?”
“当然了!听说意大利黑手党在处死人之前亲一口受害者,就算会死我也得知道我犯了什么事吧!”
“哦。这个仪式以前的确有一些人在做,现在少很多了。”里包恩讲解道,“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必要,反而给警察提供了追查线索,让工作变得更麻烦。至于彭格列最开始是护卫团,预告杀人在家族内并不提倡,我们倒不会做这种事。”
“……”我竟然还学到了。心平气和地开口,“里包恩。”
“我知道你的意思。”
没等我再开口,听筒里隐约传来一声轻笑,“但这不是你昨晚自己问的么?”
“我?我问什么——”
诧异的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一经提醒便蓦地想起前夜某些画面。未说完的话顿时如鲠在喉。
捂着这该死的短时间断片的脑袋,怀疑人生地沉默片刻。
里包恩又还在电话里叨叨。
“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帮你想起来。”
我立刻摁下挂断键。
第64章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
已知我对里包恩有意思, 已知昨晚后劲太大蒙圈了做出这样那样的事,又已知回家前在无人的路灯边实实在在地被拽着不知道亲了多久。
能得出的结论已经很明显了。
莫名地,我又回想起轮船上, 有着茶色卷发的小学生说过的话。
“……”
扶着额头, 我勉强把注意力放回笔电。
在喜欢某人后,发现对方也对自己抱有相同的感情, 这种感觉其实无异于中彩票。
但或许是因为我手气从来都一般,而且相处起来的体验也与平时没什么差别, 我实在没有多少真实感。
仔细一想, 以前的经验也派不上用场。
被前任追求的两年里,不是像家人一样住在一起的关系, 所以平时基本都是在手机上交流。
他比我闲几百倍, 时不时会来探班;周末会邀我出去玩。
如果只和对方一个人出门, 我不会答应。因此去玩也都是一帮朋友一起。直到最后两个月, 我被打动,才松口和他约过几次会。
在一起之后,状态的变化自然就非常大:以前被我拒绝过的邀请我会答应,刻意保持的距离也逐渐允许靠近。
热恋期的几乎每一天,对方都保持着高昂的热情, 恨不得摘星星揽月亮献忠诚的殷勤也日益倍增。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两年隔着人心的追求看似很长, 实际上除了记录的天数可观外没有任何意义。
等热情褪去, 才是真正开始了解对方的第一步。
和里包恩的情况根本是反着来。
思来想去,又发现看个文件居然看了半个多小时。
我当即提起精神,摒除杂念。赶紧先把事情处理了, 后半天好安心瘫在家。
十五分钟搞定。
合上电脑。抱起手机,侧躺到沙发上。刷会儿SNS。
刷没多久, 头还是丝丝作痛。
补点水。
我放下电子设备,翻箱倒柜,发现冰箱显眼的地方居然有一罐新买的蜂蜜。
于是泡了杯蜂蜜水,边听电视边小口小口喝。
一点左右再睡个小午觉。
醒来时,脑仁的不适感稍微缓解一些。只是在沙发上睡还是难以舒展,一下子腰酸背也酸。
我只好站起来随意活动一番筋骨。用手指梳梳头,另一手拿起忽然亮屏的手机,瞥见活蹦乱跳的新讯息提示。
保镖:【[图片]】
点开聊天窗口,是一张即时拍摄的照片。
阳光下,深紫色的地摊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
有手作的,比如亲手缝制的玩偶:小熊、小鸡、史迪仔和小马宝莉,还有围兜或者针织衫;也有厨房用品:鳄鱼打蛋器、熊猫锅铲、哈士奇洗碗机(我简直眼前一亮)等等。角落甚至摆着看起来有十成新的猫抓板。
摆放得并不算整齐,但都好好标注着价格。主打便宜实惠。
而依然在西装外系围裙的黑田龙先生蹲在摊位后,两臂直直搭在膝盖,赫然是黑//帮蹲姿。
那张墨镜后的脸也还是凶神恶煞,对着镜头真诚地、恳切地露出了一丝恐怖的微笑。
镜头的边角糊了一小块,应该是拍摄者的手指不小心挡到了。
我不由弯弯嘴角。
随即,界面里又跳出新消息。一条七秒的语音。
这貌似是里包恩第一次发语音消息。
因为他打字速度一直非常快,以前有事又会直接打电话。线上聊天时,我印象里都是文字交流,从来没把声音留在手机里。
我感到一种特别的新奇,像心口长出一簇蒲公英。
戳开语音。保镖的嗓音便从扬声器里响起,慢条斯理地透过市场嘈杂的背景音传到耳中:
“阿龙先生把家里闲置的东西拿出来转手了,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
我毫不犹豫地打字:【洗碗机】
保镖:【真懒】
我:【我要买】
马上打给他两万円。
我:【那件绣了青龙的黄色针织衫也要】
保镖:【你穿?】
我:【你穿】
保镖:【[沼跃鱼打哈欠]】
我:【跟阿龙先生说我买了】
对方已读不回。
我冷酷地哼笑一声,手机放一边。开始打游戏。
史卡鲁玩我的游戏时有乖乖地自己建新的存档位。我读档前看了一眼,游玩时长都快超过我的了。
不用上班的家伙真令人羡慕。
按我的计划,今天下午的安排只有躺尸、打游戏、躺尸和看电视,兴致来了就再看会儿书。
然而大约到了四点左右,门铃却倏地被摁响。
不记得有快递或者外送,近期的保险推销理应都拒绝过才对。
里包恩又恰好不在家。我稍稍提起警惕心,趴到猫眼上一看——只见史卡鲁(没带备用钥匙)气势汹汹地抱着手臂,杵在门口,后面站着三名黑衣人。
但说是黑衣人,其实只不过穿了黑皮衣和黑长裤,有一个甚至是时尚的黑色破洞牛仔裤。此外,还都戴着类似的机车安全帽,整齐划一地把双手背在身后。
我默了默,打开门。
“你回来了。带了朋友吗?”我低头问。
看见出现在门后的人是我之际,头盔小子预备好的气焰显然猛地动摇。
他忙道:“哦哦,我回来了。”接着又紧张地绷紧身子,临时抬高嗓门,“这可是我精心培养的新·卡鲁卡沙精锐战士!养精蓄锐多日,终于到我史卡鲁大人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嗯。”
我抬起目光,看向小孩后头三个站姿僵硬的黑衣人,“你们好。里包恩不在,先进来坐坐吧。”
三人霎时慌忙地把两手搭回身前,连连鞠躬。
左边的:“啊,好、好的!”
中间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右边的:“那就多有叨扰了!麻烦您了!”
声音听起来都很年轻,撑死不过二十岁,一女两男。站右边的是女生。
听到里包恩不在家的消息,史卡鲁难以置信地抱着脑袋,嚷了几声“什么”、“怎么会”。但消沉不过几秒,很快就打起精神。
“好吧,那,那等他回来再说!”他捏紧拳头放话。
小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顶着死鱼眼在心里吐槽。这小鬼哪骗来的无辜市民?不过算了,就当家里有小孩带同学做客。
“家里还有点乱,请别介意。”我让出一条道。
三人颇为拘谨地跨进玄关里脱鞋,闻言紧急摆手。
“不不不,没有关系的。”
“不用太客气,既然是史卡鲁的朋友,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了。”
“哪、哪里哪里,”其中一人却说,“怎么能和史卡鲁大人用朋友相称呢!”
我眨眨眼。
回客厅尽量收拾了一下茶几台面,再翻出备用的坐垫,排半圈。
比起大摇大摆就坐地毯上拿遥控器的史卡鲁,他带来的三个手下落座时都诚惶诚恐,老老实实地跪坐着,两手搭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
我没有刻意放轻声音,只是平常道:“喜欢喝茶还是果汁汽水?”
年轻人们纷纷表示喝普通的水就可以。我直接拿出冰箱里的橙汁、可乐,两个男生便不好意思地选择了可乐,女生活泼一些,选了橙汁。
囤粮里的袋装曲奇和糖果也装盘摆上。
再到水池边切一盘水果出来时,史卡鲁与三人都已经把头盔摘到一边。
比我预想得还要年轻一点。男生最大的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女孩更显小。此时在边喝饮料,边崇拜地围观小孩打怪猎。
发色都染得和史卡鲁似的张牙舞爪。一个大红色,一个明黄色,一个墨绿色。
红绿灯啊。
见我端着果盘过来,原本伸脖子趴桌子的小朋友们立即坐正。
小绿是女生,红着脸道:“谢谢姐姐。”
我朝她一笑。
聊了几句,得知三个人的确只有高中年纪,但是都辍学在外打工。白天兼职,晚上当暴走族——怀揣着热血的信念,加入了当地某个比较弱小的组。
前不久老大卷钱潜逃,组织分崩离析。没人愿意接手,成员没有依仗,一被别的组认出来就会遭到欺负。
有一天,小红和小绿被围堵。史卡鲁恰好路过,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两人挨了一顿打。
年轻人们被这位小婴儿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深深折服。
遂拜为老大,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想到史卡鲁的不死之身,感慨:
“那你们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三人听了却一怔。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没必要的东西,望向我的眼神都感动汪汪。
至于小黄则是后来不经意间看到新·卡鲁卡沙的自主训练,心生向往,便中途自荐加入。
聊着聊着,气氛活络不少。游戏特效声激昂澎湃地在电视里闯荡。少年人时不时互抢饼干吃,也会挨着脑袋大声密谋地讲悄悄话。
饶是我作为大人识趣地回了卧室,留给他们自己玩的空间,还是多少听到一点嘀咕。
“史卡鲁老大,那个里包恩真的是坏人吗?”这是小黄。
“你这是什么问题?本大爷还能出错不成!”
“但是老板姐姐好像和他很熟啊,”小绿说,“好人的熟人应该不至于太坏吧。”
史卡鲁一噎。
很快,他结巴道:“总而言之,你们要知道里包恩那家伙就是个很狡猾的人!”
三人:“噢噢。”
史卡鲁:“他很会空手套白猫!满口谎言!油嘴滑舌!”
小红:“那是空手套白狼吧?”
史卡鲁:“都一样!”
静了一会儿。随后,小绿沉声:“老板姐姐不会是被骗了吧。”
众人大骇。
我戴上耳机。
手机讯息里,里包恩表示去帮阿龙处理一点事情,会晚点回。
我边听音乐,边抽了本推理小说,坐靠在床头打发时间。直到六点多。正看到精彩处,隐约听到卧室外面一阵唐突的鸡飞狗跳。
放狠话声、喊打喊杀声与急促的脚步声四窜。
事发突然。我算是第一时间摘下耳机,外边却已然一片死寂。
迅速出门一看:客厅没人,余留着没吃完的果盘和零食。走到玄关,只见屋门大敞。户外天色黯淡,从走廊里挤出的一方天空呈现出冷灰的雾蓝色,是黑夜的前兆。
一名穿着灰色制服的快递员站在门外,压低的鸭舌帽挡住了眉眼。
他一只手托着纸箱,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把手枪。嘴角冷冷地下撇。
“……”我趿拉着拖鞋走上前,“他们人呢?”
“刚才有谁在吗?”快递员微微抬起头,“我敲了门,它就自己开了。”
枪支蓦地变形,神奇地化作一只同样戴着迷你制服鸭舌帽的绿蜥蜴。小变色龙趴在男人戴着白手套的手背上,被稳稳送回肩膀。
好萌。
我伸出手指,列恩便把脑袋凑来,亲昵地舔了舔指尖。
快递员适时开口:“它正在努力工作,女士。请不要在上班时间搭讪员工。”
“长得可爱也没办法吧。”我板着脸回应,“笔呢,我签收。”
快递员把夹在胸前口袋里的黑笔递来。
我看了一眼纸箱贴的单子。嘿嘿,哈士奇洗碗机。签了。低头签名之际问道:“衣服有吗?”
“在这里。”他把签好的纸箱放到地上,换了个小号一点的。
果然还是买了啊。
我很满意,一并签收。把箱子放进玄关,握着门把手便要关门:“谢谢你,辛苦了。”
“请等一下。”
业务十分专业的快递小哥叫停,从口袋里拿出清单,点了点。花了两秒确认完毕,接着煞有其事地塞回单子,转身蹲下,“还有人给您送了东西。”
“是什么?”
“我找找。”
我稍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从地上的大快递袋里陆续掏出书本、咖啡豆、玩偶、电锯、狙击枪、巫毒娃娃、手榴弹、抗肩型火箭炮等等诡异物件。
好奇心直降成吐槽欲:“那种武器不要在居民楼里乱掏啊!”甚至还有巫毒娃娃,你们杀手的手段有必要丰富成这样么!
然而背对着我的男人对此番正义谴责充耳不闻。
“哦,在这。”他道。
包装纸的塑料摩擦声显得清脆。快递员站起,转过身。
臂弯里静悄悄地躺着一束香槟色玫瑰花。
鲜艳、娇嫩,比热烈的红玫瑰要含蓄,又比纯粹的白玫瑰更钟情。花瓣如曙色,醒得很漂亮,每一朵都大胆地层层怒放着。被渐暗的天际衬得愈发细腻。
它们不会讲话,却好像盛满了倾诉感。一些没说出口的话似乎都有了具象的表达。
我接过花束。
不大,一小捧。抱在怀里刚刚好。不至于重得产生负担,但也能搂个满怀。
我注视着它,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过了这么多年,我自诩好好地学会了爱自己,也幸运地找到了很多人都没有的享受爱的能力。可原来与幸福离得近的时候,人还是会不知所措。
抬起头,里包恩就这么看着我抱花的样子,唇边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
他捏着帽檐压了压。
“喜欢吗?”一个笃定我会喜欢的语气。
我问:“没有寄语,这是谁送的?”
快递员翻翻单子:“来自一位叫柏林的先生。他祝您有个美好的周末。”
“喔。”我左右环顾,走廊没人经过。便空出一只手,向他招招,五指拢在嘴边要说悄悄话,“我也有话跟他说。这里不好大声讲。”
里包恩顺从地弯腰附耳。
我于是踮起脚,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
第65章
我敢保证这个脸颊吻不含任何暗示, 仅仅单纯地传达了各种意义上的关于喜欢的信号。而里包恩明显也接收良好。
他只是微不可查地一怔,随后定定看了我一眼。
纵使囿于鸭舌帽檐的阴影之中,那双乌黑的眼睛也仍然沉沉地忽掠着动人的神采。我望着它们, 心跳一声比一声高, 不自主地眯起眼闷笑。里包恩几乎在同时勾起唇角。
明目张胆的气息缠绕着两方笑意。
男人并没有直起身。他的手掌抚到腰侧,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棉纱白手套粗糙的触感。
侧着脑袋, 蹭蹭鼻尖。
然后是慢吞吞的吻。
一开始轻如羽毛,若即若离。一搭没一搭地贴合、摩挲、轻舐。
我只单纯觉得站在门口不太好, 拽着里包恩肩膀制服的衣料往里倒退了两步, 打算最后再亲他两口终止。结果不知怎么,或许是仰着头承吻时方向感失灵, 只听几声凌乱的脚步夹带着关门声, 脊背就抵到玄关鞋柜边的墙壁。紧随着压来的亲吻越探越深。
鸭舌帽掉在脚边。
呼吸又湿又热, 交缠勾结。咫尺之间辨不清是谁更急促。一时半会儿, 耳边尽是轻微而暧昧的换气声与唇舌吞吮的渍响。
后颈隐隐发麻。
我感受得到理智的清醒,却又不受控地下沉。恍惚间发觉后腰一紧——是里包恩的手臂搂在腰间,整个人贴着墙面被托起悬空几厘米,拖鞋滑落在地。
怀里的鲜花被抽走,放上柜子。
手忽然没得抱, 只好搭上里包恩的肩背。距离轻而易举地再缩小,压近。令人错觉在昏闷的热带里相拥。
我回过神, 在细密紊乱的呼吸间隙里别开脸, “好了。”
粗重的吻顿时印在耳垂。相比起估计烧红得彻底的耳朵,他的嘴唇甚至泛着冷。温度差激得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里包恩没应声。
又开始低头亲别的地方。脸颊、下颔,到喉咙。
今天穿的休闲长袖是圆领, 他轻而易举便吻到颈窝。还搞小动作。
我倍感不妙,只穿着袜子的脚踩在里包恩小腿上稳住重心。一手揪着他后背的衣服扯一扯, 另一手紧急制动,捂住这个不务正业的快递员的嘴。
“里包恩,”我二次制止,“你放在外面的东西不要了?”
男人总算抬眼瞥来,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
灼热的气息纠葛着铺洒在掌心,有点痒。我见能停下,想要收手却也没来得及。手腕被猝然捉住,拖到唇边;他偏过头,慷慨地在掌根又亲了一下。
杀手说:“无所谓,谁喜欢谁拿去。”
“不行,去收了。”我会被邻居举报的。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望回去,第一反应只是想着他睫毛好长。补充道:“待会儿还要录一个开箱视频给美久。你先放……”开。
没说成。连着手腕也被死死按在墙上,蹬他腿也不起作用地被迫再接了半天吻。
快递员这才听话地出门回收物件。
我抱着纸箱和花束回客厅,仿佛灵魂都被磨平棱角。冷静地反省了一番我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这个耐心比心眼还小、睚眦必报有仇必还、一不高兴就要折腾人的幼稚鬼。
而且是不是太快了,跳过了什么步骤?不太对吧?
哪家好人刚确定心意就抱着一阵啃的?
我凝重地绷着脸,沉思半晌。想要捋一捋逻辑,可情感上又不觉得有不习惯或排斥的地方。似乎一切都只是顺其自然地发生。
手背捂捂脸。还是烫的。
于是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头赧然的热意才消解几许。
现在天慢慢冷下来,嘴巴本就会发干破皮,亲久了更容易裂。我简单盘算一下家里护肤品的存货,回头还得买两支新唇膏。
随手收拾收拾茶几和地上乱放的游戏手柄。
里包恩再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换回了平常的黑西装。
“你把史卡鲁和那几个孩子丢哪了?”我把桌上才吃了一半的曲奇扔进垃圾袋。
“三途川。”
“哦。”算了,应该没大事。
“那家伙说要正式打败我,一雪前耻。但连分给手下的武器都没有。”
里包恩轻哼一声,倒是平静道:“跑腿的就算给自己重新找了跑腿,到头来也还是个没长进的跑腿罢了。”
我:“不要用名言警句的语气说这种话啊。”
里包恩:“我饿了,新奈。”
我:“点外卖吧。”
家里的食材也一样即将告罄,改天再去趟超市。
等披萨外送期间,我心情很好地录了个开箱视频(由里包恩版手机架执行录制),热烈欢迎哈士奇洗碗机:
小机器方方正正,并不怎么占地,头上顶了个拳头大的灰白狗头,憨态可掬。机身的涂装则是哈士奇的毛色,左右侧各画了两只脚。
插电检查功能。
没有损坏,齐全且灵敏。
我把视频发给美久小姐。后者可能在忙,没有马上看消息。
接下来是衣服。
实物和下午在照片里看到的没有任何出入——一件淡黄色打底,胸口绣青龙的针织衫。摸起来质地柔软亲肤,不愧是万能的家庭主夫手工缝制。
我坐在地毯,两手拎着针织衫举起,对准靠在沙发里的里包恩稍加比划。
“正好就快到穿毛衣的季节了。”我思索道,“这是阿龙先生按自己的码数缝的吧?你虽然骨架宽,但好像比他瘦一点,穿起来应该也挺合身的。”
保镖正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闻言睇来一眼。
“他最近确实吃胖了不少。”
里包恩说,“我中午也顺口提醒了一下。看他那副表情,回去大概会再报十节瑜伽课吧。”
我叠起衣服,礼貌地沉默一秒。
“你跟他说了什么?”我问。
“正好说到隔壁楼有个人中年发福,身材走形后妻子经常加班不肯回家的事。”
“然后你就直接说他胖了?”
“我没说。我的原话是‘你再这么松懈下去不怕步他后尘吗’。”
“有什么区别!那还不如直说啊!”
茶香氤氲。里包恩不紧不慢地啜饮一口红茶。
“收摊后,他要去和主妇协会的会员一起去甜品店,我临走前再好心说了一声会胖的。总的来看,也就委婉地劝过两次。”他说。
我诚心评价:“哪委婉了。他最后去了吗?”
“没去。”
“你真是富有压迫感啊。”
“有吗?还好吧。”嘴角又翘翘。
小样,还得意上了。
没多久外卖送到。就着电视的当红热播剧下饭,解决完晚餐。
天黑得很快,客厅早早地开了灯。
我从吃饱后就撸起袖子翻箱倒柜。里包恩中途下楼扔了个垃圾。直到屋门再次响起开合声,我还踩在凳子上垫高,伸手去开吊柜。
先是挂外套时衣料摩擦的细响,而后一静,几声脚步由远至近。身后站来一个人。
“你在找什么?”
“花瓶。”我往柜子深处探头一看,“我记得刚搬过来的前两个月还有尝试插花。当初心血来潮,忙起来后就没心思照顾,瓶子好像放到——”
喔,找到了。
由于呆在橱柜里,倒没有积出太厚的灰尘。
“只是透明的普通水晶工艺,不过这个纹路我还挺喜欢的。”
我说着,小心地关上吊柜门,回过头。
借助于三十多厘米的软凳,我此时比里包恩的个子还要高一些。
好令人怀念的视角。
保镖这回没有戴圆顶帽,微微抬头看过来,我能清楚地瞧见暖色的灯光打在他眉眼上的模样。
即使他长大成人,五官线条不再柔软,也没了以前小小一只的萌感。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我却还是感到几分亲切。
把花瓶拿给里包恩欣赏。
他接过透明的、底部如鱼尾裙般收窄的瓶子。垂眼时,乌黑的睫毛也轻轻地搭下。
我忽然又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长大。
被可爱到,忍不住伸手,没用上多少力气地捏捏脸。
反正能捏到就说明他不拒绝。因此就算里包恩在下一秒不带情绪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没收手。
可惜没什么肉。
我遗憾地缅怀一秒小婴儿白皙软嫩的小肥脸,转而用掌心轻抚上他的脸庞。指腹触摸到皮肤的细腻,以及些许刚从户外挟来的凉意。
“太瘦了,还是吃胖点吧。”想了想,我承诺道,“我不会经常加班不肯回家的,在公司多呆一分钟都是磨难。”
里包恩不着痕迹地挑起眉毛。
不等他反应,我接着说:“顶多下班后坐在车里听音乐、玩手机、找朋友聊天,到了十一点才疲惫地回到家,把锅推给领导,说对不起最近社里特别忙太累了欠你一次……嗷!好痛!”
我目死地捂着脑门。本已经褪去的宿醉感仿若卷土重来。
果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我都要问出“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这种定番被渣台词了啊!
里包恩这才沉声开口。
“先不说我会接你下班。”他语气不变,“某种程度上说,我也不喜欢有人欠我什么不还。”
施施然收回魔爪的杀手后退半步,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只好哼哼一声。一面扶着脑袋,一面搭住那只宽大的手掌,从凳子上慢慢下来。
说到平日里的接送,我突然想起先前的计划。但如今一想似乎失去了实施的理由:一是这位保镖完全没有想答应的苗头;
二是在原来,我多少会觉得被误认成暧昧关系有些麻烦,虽说不介意,解释起来也累。而现在看来不再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至于分床睡,我还是认为需要。
不过想到里包恩那一通操作,我权衡片刻,还是算了。跟这种闲着不用上班、精力充沛还喜欢恶作剧的人士对着干实在很耗精力。
在水池边将花瓶洗洗,擦干加水。放点食盐。
再把玫瑰一朵朵插进瓶身。
塑料包装塞给里包恩处理。鲜花暂放在灶台边,我满意地退两步端详。
很好,插花天才。
某些人原本还想插手帮忙,被我遣送回客厅喝他的凉茶。这会儿才拿着他的茶具路过来洗,顺便也凑来看。
“打算放在哪?”里包恩问。
“放茶几我担心容易打坏。”我说,“还是放电视柜旁边吧。”
“喔。”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穿的黑色衬衫此时解开一粒纽扣,领带也松垮地耷拉着。正一手勾着茶杯耳,一手插着兜,与我一同并肩注视着透明瓶里缱绻盛放的花朵。
随即,他转眼对上视线,神情显露出一丝诧异。
我没多想地伸出手臂。
转身一步抱住他的腰。侧耳正好对着里包恩的胸膛,听了两秒稳健鲜活的怦怦的心跳。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闷在衬衫前襟里:“谢谢你。我很喜欢花。”话音刚落,有迈出一步的勇气就会有第二步,便仍然搂紧了保镖紧实的腰身,脑袋从他胸前仰起。
迎上那一瞬不瞬的垂落的目光,我认真地小声道:“也很喜欢你。”
“……”
他的心跳有没有也加快了一点点?我不确定;他的情绪藏得好,我也读不出。
只是能感觉到顷刻后,里包恩原本忽地有些紧绷的身形隐约放松,似乎有一次无声的叹息,又或者是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
我不由想到,这个看似万能的杀手一定遇到过无数危急时刻,也一定从来不缺追求、讨好与献媚。
如今面对着这样普通的拥抱,却也会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吗?
不懂不懂。
只见里包恩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把杯子放到一边的台面上。一声轻响。
紧接着俯身。
一只有力的臂膀揽过两肩,环紧。体温隔着衣料变得亲密无间。这全然已经是一个专心的回应了。但我还是察觉到另一只手抚上后脑勺,手指从披落的发丝间轻柔地穿过,带着我靠到他的颈肩前。
里包恩侧过头,耳鬓相抵。
他的嘴唇几乎贴在耳畔。低沉道出的嗓音裹挟着温热吐息钻入耳朵,我莫名一阵脊背发麻,心率攀升。
然而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我又很快平静下来。
一串叽里咕噜的意大利语。
听不懂。
像忘记背单词结果刚好碰上那个单元的英语听力,连蒙带猜的同时还想吐槽这是谁发明的鸟语。
我沉默一瞬,立刻在他怀里挣扎,里包恩从善如流地放开。
“你刚刚说什么?”
“我的家乡话。”
“…………”本来面无表情都被逗笑了。我努力按捺,没忍住笑,烦得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我是问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始作俑者优哉游哉地勾着唇角,挨了一下,满脸不痛不痒的云淡风轻。晃去洗茶杯,铿铿锵锵地收茶具。一边说:“谁知道呢。没什么意思啊。”
我:“好吧,那你再说一遍,我记个音。”
里包恩:“不要。”
我:“求求你。”
里包恩:“现在没用。”
我:“我要把你偷偷塞进衣柜里的快递员cos服挂二手平台卖了。”
他迈去客厅的脚步一顿。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什么好不知道的!不要一脸‘你这家伙不可小觑’的表情看着我!”
第66章
几朵香槟玫瑰挨着脑袋, 乖巧而艳丽地为简朴的电视柜衬上晨曦般的底色。
晚上十点多,我洗完热水澡。出来还没瞅到史卡鲁的人影,便给他发了个消息, 询问情况。
总是大难不死的小鬼回得非常快。我相当怀疑他有时候大半夜不回来睡觉, 其实并没有在做什么正事,而是纯粹在玩。
史卡鲁:【本大爷才不会有事!】
史卡鲁:【告诉里包恩, 这次算他走运】
史卡鲁:【[怒火][怒火][怒火][微笑]】
史卡鲁:【点错了![怒火]】
收到这个独具个人风采的报平安,我也就随他在外闲晃了。顺便问了一嘴关于三个暴走族年轻人的状况。得知所有人都在为下一次复仇努力奋斗, 便为他们祈祷两秒, 接着处理自己的事。
美久今天有事临时出差,也是差不多九点钟才回了消息。
先表达了对哈士奇洗碗机入住新家的祝福, 再与我闲聊两句。精英设计师小姐这次回家很是郁闷, 因为丈夫不知道突发什么奇症, 本来都在出家中闲置了, 却又购置了一堆健身器材。
她一到家,就看见一个累得气喘吁吁的半裸纹身男,背靠墙面,屈起一条腿。手臂还搭在膝盖上,满脸大限将至的阴沉惆怅。
然后自嘲地说着什么忘却初心的我已经无法再给组织效力云云。如果不是美久小姐及时提出要吃夜宵, 恐怕早已切腹谢罪。
美久:【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是怕胖了被我嫌弃】
我:【原来如此】
美久:【可是, 其实要胖也没那么容易吧?】
我:【是的】
美久:【何况他在家做家务的运动量那么大】
我:【没错】
忙碌到深夜才休息的设计师发了个叹气的表情贴纸。
【也不知道是受到谁的刺激了】她感慨道。
我半躺在柔软的床上, 背靠毛绒海豚,平静地打字:【会传播身材焦虑的人真是个坏蛋】
再多闲扯了十分钟,便和美久互道晚安。
某个坏蛋正好泡完澡, 换上睡衣,走进卧室带上门。
与平时一样, 没事就各做各的。我刚回完消息,Gmail就开始不长眼地逢年过节般嘀嘀作响。因此我冷漠地盯着手机三秒,眨眼两下,深呼吸一次,一改懒散躺靠的姿势坐起身——回邮件。
自动过滤冗长的问候语,挑拣出核心问题。都没什么大事,光速回完。
然后静音,只开闹钟铃声。
扭头瞄一眼:里包恩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低头认真做枪械护理,涂油擦拭。
光是暂搁在桌面的,加上他手里正在捏着布细细擦亮的,多多少少都有五六来把,型号不一。我记得他刚来时只带着一只百变列恩横行天下,现在不知道从哪神不知鬼不觉搞来这么多。
而且虽然平凡的日常里没有天天看见他拔枪,之前但凡注意过的时候,印象里好像用的都是同一把捷克制。应该是他觉得这支用得最顺手。
其它的枪如同吉祥物,拥有但没用。
果然,兴趣爱好这种事,常常就是围绕着自己可以不用但不允许没有的东西进行的。
我刚从高中毕业那一阵子沉迷游戏,于是兼职打零工买了不少卡带。到手之后最多玩了四五个游戏,也没玩完。
闲置积灰到大学开学,迫于经济原因,这个“可以不玩但不可以没有”的心态才遭受现实破击,转了二手回血。
而卧室里的书桌椅也是当初类似心境的产物。
抱着工作闲暇之余还能读读书、考考证的自信,购置一套,摆在角落。结果贪便宜,桌子买小了,坐着办公也浑身不舒服,尤其在卧室里自带懒惰BUFF。
于是居家办公的地点转移到客厅。读书就更不用说。又要应付前任,又要努力当牛马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没精力。
考研的选择自然而然延后。升学早就不是主要目标之一。
要是哪天有钱有闲,指不定还有心情试试重返校园。
不过,我又想,有时候东西留着也不是完全没用。起码现在就被这位室友拉高了使用率。
脑子里无端的念头闪得七七八八。我盘腿坐床,托腮瞧着不远处斜对的人,偷偷围观专业护理。
杀手眼皮一抬,瞥来两眼。随即坐在椅子上转了个方向,背对我。
“……”我看着他黑漆漆的背影,抽抽嘴角。
这都不让看,小气。
心知肚明这人是纯心逗我玩,我也懒得理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我拿起下午顺手也放在上面的推理小说,靠到床头继续读。
我看书的速度向来很快,何况只是剧情流。刚买来的那两天看了五分之一,下午就翻到一半。
等身侧的床单传来下陷感,肩旁有谁探来一个脑袋时,我已经读完剩下内容的二分之一。差不多到线索齐聚,伏笔收线,人物矛盾即将迎来最后一段爆发转折的地方。
余光里是里包恩的黑发、小鬓角与一小片侧脸。
翻下一页。
我嘞个,这个重要配角怎么死了?翻回上一页。
肩膀边上的某个脑袋轻哼一声,指点江山:“他能成为最后一个被害者,实际上也是他自己害的。”
我倒是不意外里包恩看过。塞在书架和各个柜子里的书籍报刊杂七杂八,他本来就闲,时不时都会扒拉一下看。
确认完确实是死了,翻回去接着读。
“你都看完了吗?”我顺口接话。
里包恩:“嗯。”
我:“当时看完怎么没说读后感。”
里包恩欣然道:“其实这个凶手的作案动机没有主角猜得那么复杂,单纯就是——”
我冷酷且迅速地捂他嘴:“没让你现在说。”
反正被这么打搅一下也看不进去了。我记了页码,单手合上书放一边,转过头。
轻捂在里包恩嘴前的手松开,继而又屈起手指,半扣住他下颌。像抓着只小孩要检查蛀牙那样,拇指抵在下巴正中心。
我垂下眼,仔细看了看保镖的嘴唇状态。
唇形还挺好看的,下唇稍厚一点,整体饱满,唇纹浅。没表情的时候嘴角总是沉沉地往下掉。
此人倒也是天生的臭脸综合征。只有小时候有小猫嘴,笑起来可爱。
是人就难免受季节天气影响,还是有些干涩泛白。
这种状态几天不管就该开裂了。
平时也没见他会花心思做皮肤管理。从游轮回来后,倒是有在卫生间发现了崭新的剃须膏和男士爽肤水。应该会剃剃胡茬,顶多洗干净脸,别的一律不在意。
显然作为一个有品位的黑手党杀手,里包恩没事也会挑点好闻的香水用。但一切的精致管理仅限于此。
能帅就再帅点,对我眼睛好。
男人被我捞着下巴看,目光落在我脸上,倒也没说话。黑黢黢的眼睛与往常一般沉着莫测。
我很快再松开,回身去哗啦啦翻床头柜的抽屉。
掏出一小盒唇膏。
第一次和里包恩逛超市时随手挑来,牌子没仔细看。无色无味型,用手指挖来抹的款式。被我用得只剩小四分之一。
我拨开盖子,用无名指指尖抹点膏,准备霍霍人。
一转头,原本还靠在身旁的室友已然躺在被窝。
里包恩严实地盖着被子。只留给我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我毫无表情:“别装睡。”
下一秒,几声萌萌的咻皮咻皮如天外来音般响起。我把被子掀开一角,发现床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之前在射击摊打到的小蓝牙音箱,兢兢业业地播放着里包恩小婴儿时期的吹鼻涕泡呼噜声。
我把它收起来关掉,吐槽欲直接盖过了生物钟的睡意,“这个音频从哪来的啊!装睡就算了拿自己小时候的声音当配音又是想干嘛!”
里包恩这才翻过身,平躺着,微微侧头望来。
“这是艺术形式,新奈。”他说,“你有时候周末也该出门走走了,成天蹲在家里只会连最后那点可怜的浪漫细胞都磨掉。”
是是。
我也吐槽累了,闻言便顺着话头,没什么力气道:
“是啊,过一周就出门。刚好铁朗说下周周日有空,没事就去打打球吃个饭。”
“……”
“虽然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放我鸽子。准备好了吗?靠过来点。”我抬起刚沾过唇膏的手,“这个还挺好用的,等过两天嘴巴干裂再后悔我可不会借你涂。”
里包恩盯着我,随后终于乖乖靠近,脑袋挪过来。
我把会垂到脸侧的长发捋到耳后,低下头,专心给他抹唇膏。刚沾的只有薄薄一层,在唇角擦一下就用完。便再从盒子里抹出一小块,用无名指小心地捻到男人唇瓣上。
指腹轻摁着柔软的触感,缓缓地,一点点沿着唇线擦均匀。
观察一眼,似乎有些绷着。
“嘴唇放轻松。张开。”我说。
最后再在指头抹一角膏泥,轻轻擦进唇内侧两寸,嘴角也刮一刮。顺着嘴唇细小的纹路,快快地点一点,用指尖拍匀。
下嘴唇附近一时没注意,涂出来了几分。
我伸出拇指,蹭掉。
“好了,可以抿一抿。”
我直起身,满意地看着他明显更添色泽、不那么干燥的嘴,心想果然无论哪个五官都是综合颜值的一部分,“平时我的护肤品你也可以随便拿去用。之后秋冬换季,不要得皮肤病了。”
里包恩却不知在想什么。
他躺在枕头上,不动声色地注视我半晌,不辨喜怒。当我以为他根本没在听我讲话时,才又相当平常地接道:“嗯,我要睡了。”
我合上唇膏盖子。
“睡吧,晚安。”
扭过身,带着盖在腿上的被褥窸窣微响。我把小盒子放回抽屉,伸手抓来手机瞧一眼时间。不知不觉也十一点半了。
昨晚睡得早,此时也难免有困意上头。
我只好放弃了再玩一下的想法,伸手关灯。卧室登时重归深夜的怀抱。
眼睛逐渐适应一片昏蒙漆黑。我小幅地挪挪位置,往床沿坐一些。然后照旧拎起在后背靠得颇为瘪软的海豚抱枕,竖着塞到中间,划线。
无论如何,我觉得我还没和二三十岁的里包恩玩太熟。
抱抱小朋友是可以,但身边躺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还是喜欢的,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忍不住到处摸摸。也没法确保能控制摸完后的事情走向。
刚开始还是保持点距离感才合适。
我拉起被子盖上,舒舒服服躺进被窝,背对着毛绒海豚与另一侧。
夜里一时间静得针落有声。户外偶尔传来机车遥遥驶过的引擎声清晰可闻,但也沉闷,不妨碍瞌睡虫的迅速酝酿。
然而就在我觉得差不多快睡着之际,背后隐约有什么被突然抽走。紧随着一声跌落在地板的钝响。
我又困又疑惑地稍一翻身,刚意识到毛绒玩偶不翼而飞,腰上又是一道熟悉的拖拽力道。
“……里包恩!”他不是要睡了吗!
霎时猛地清醒,我眼疾手快,在迎头滚进保镖怀里前当即伸直手臂,用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即使被掐着腰拖近也勉强隔开距离,艰难开口。
“都说了不准扒我了!影响我睡觉,你松手……唔!”
擦过护理膏的嘴唇冰冷、柔软而黏腻。我反应过来时,双腕已经好死不死被并攥在一只掌心里,强硬地拉高摁在头顶;几个连吮带咬的吻胡闹似的搅乱呼吸,比先前都更有情绪,也比夜色还要湿重。
手挣不脱,脚没踹两下也被膝盖死压着。
转过脸,里包恩的另一只手又往下颔捏来,于是硬是黏黏糊糊地亲得头晕。
唇膏白涂。
“我现在短时间内不想听见你说松手或者放开。”
他俯下头,声音烙在耳边,反而听起来沉稳又严厉,像一位教导期间从不徇私情的老师,“能做到吗?”
我浑身僵了僵。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觉得说不行会完蛋,说可以心里又不是很乐意,只能想个办法拆解重点。
迟疑一秒,我侧过脑袋,对上他笼罩而来的目光。
“那我现在想抱抱你,”思忖片刻,诚实地轻声问,“也不可以么?”
杀手挑高了眉梢。
头顶手腕的桎梏被松开。我缩回手,一把抱住他,蹭蹭脖颈。嗅到泡泡浴芭温存的清香。
夜里的拥抱似乎连心跳声都能清晰地交换。
“睡觉吧,你很重。”
“你避重就轻的想法真是明显得可以。”
“老管我。有用不就行了,”我吐槽,“你不爽得不也是很明显。不带海豚就不带海豚,但是不能像刚才一样乱动我。”
里包恩:“哦,理由呢。”
我实话实说:“我们才刚认识几天,我不太好意思。”
里包恩:“……”
两秒后,捂着被捏得泛着丝丝疼的鼻子,我镇静地在心里腹诽。身侧的人慢条斯理地重新掀起被褥,躺回被窝。
再过一会儿,我面朝着他侧躺,轻轻牵住被窝下的手。
先这样吧。
不久,里包恩的手指动了动。手被反握在掌心。
我细数着体温传递的变化,不知不觉陷入深眠。
第67章
一夜无梦。
除了凌晨三点左右起夜上了个厕所, 我都没有再醒过。舒适安然地睡到自然醒。
由于白天的觉睡得充足,晚上更不算太累,这次也醒得比里包恩早。
窗外啁啾悠扬。
清早的光线缕缕浮游, 将窗帘勾勒出温室溏心蛋般的轮廓。我察觉到意识清醒, 没什么疲惫感,甚至可以直接起床。
睁开眼, 看见保镖浅浅低垂的眉,睡颜安静。
我想了想, 还是重新闭上眼。
埋头往他胸前挪一挪。蒙起被子再睡个回笼。
然而奈何太清醒, 最多再眯了十五分钟。
睡不着。
赖了三分钟床,我还是蹑手蹑脚地坐起身, 爬下床, 更衣洗漱。
路过客厅的榻榻米时习惯性地瞥一眼:凌乱的小被窝空空如也, 被子还呈现出小孩爬出来之际拱起的弧度。
不会一晚上都在外面特训吧?
年轻真好, 还有精神通宵。
今天称得上真正的周末,主要是因为工作邮件难得基本没响起过。我和里包恩吃完早饭,蹲在家里闲扯了一会儿,给花瓶换水,接着便一起出了门。
到超市买点囤粮和折扣食材, 再采购一波换季日用品。
以免有所疏漏,我提前写了一张清单, 边逛边看。正低头清点, 我一面思忖着道:“今天傍晚有低价鸡蛋甩卖,那其实可以先买点别的。我们去冷冻区看看——”
说着一扭头,本来推着购物车走在身旁的那么大一个保镖没了。
我料到什么般板着脸转过身。
穿着西装、长款风衣、戴圆帽的男人停在后头, 从酒区货架上拿下一瓶起泡酒,然后看向我。
“……”我平静开口, “行,上一排靠左边的啤酒帮我再拿两罐。”
一成年真是哪里都管不动。
结账,获得一个活动抽奖机会。
我摩拳擦掌,在工作人员的营业微笑中一丝不苟地从抓阄箱里选出一张。展开一看,不好不坏的三等奖,领了一打纸巾,牌子还不错。
里包恩已经拎了占大头的购物袋。我把纸巾提在一手,另一手在参与抽奖的顾客名单上签名。
“下次还是你抽好了。”我放下笔。
“一等奖我不是很想要。”
“你这种‘本人去抽一定只会是头奖’的语气让我有点不爽啊,罚你再陪我去一趟面包店。”
如今天气还好,算不上明媚,抬头却也是蓝天白云。
走进以前来过几次的烘焙小屋,空气里隐隐是松软甜腻的香。这里过道窄,里包恩还拎着大包小包,我就只让他在店外等一等。
而刚拿起一包吐司,身旁便传来一声迟疑不定的轻唤:
“诶,难不成是友寄前辈?”
我闻声看去,竟然是大学时社团的学妹。不由惊讶地稍微睁大了眼。
见我能认出她,原本还小心翼翼的女生当即有点激动。我于是也好奇地与她寒暄片刻,聊个三言两语,也就得知对方今年大四,快要毕业了,趁有空和朋友来东京玩一圈。
后辈说道:“听说友寄前辈来东京工作的时候我还很震惊!因为好多人都留在福冈了嘛,过了大学四年,我也切实感觉到交际圈就这么固定了下来。能勇敢地迈出舒适圈真的非常令人佩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回道:“其实尝试了就会发现没那么难。累也是真的,但这个世界上做什么都会累,所以我觉得还是要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学妹又说:“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实施起来还是很困难。”她似乎正面临类似的抉择时期,脸上客气而热情的微笑显得有几分苦恼。
我很理解。
“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因人而异。”
我用闲聊的语气道,“我也听过很多不同的大道理,但到头来也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你会问,说明心里也是有倾向的吧?”
女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得腼腆。
随即,她兜里的手机振动几声。拿出来看了一眼,学妹连忙惊呼“差点忘了”、“得赶紧”,一边拎着面包篮子朝我鞠了个躬。
我回礼,她抬头,最后问道:“那前辈当时的方法是什么呢?”
我说:“不妥协。”
学妹眨眨眼,用力点了点头。
她火速结完账,好像犹豫了一下,又回头迈着小碎步凑来。
“对了,前辈认识站在外面的外国人么?”热心的学妹压低了声音,“我注意到他有转头看你,看起来还在等什么……最近新宿那边不是有外国男骚扰事件嘛,我有点担心……”
这个新闻我倒是还没刷到。
我跟着扭头看了一眼透明橱窗外候着的男人。后者如有所觉,很快侧首,平静地接住我的视线。
“谢谢你,不过这个没有关系。”
我收回目光,朝女生弯弯嘴角,“他是我男朋友。”
“……诶?!”学妹霎时捂住嘴。
“抱歉,是我让他在外面当门神的,因为要是进来跟着就有点挤。”
“不不不,没事没事……诶?!”
“很可怕吗?”
“倒、倒也不会很可怕,”学妹稍稍放下手,仿佛听到一个劲爆大八卦似的,脸都有点红,“不如说这么一看,二位很般配呀!就是那个学长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跳脚吧。哈哈哈……”
我纳闷,“谁?”
她说了个名字,我在记忆里检索半天也没想起来有这号人。
学妹再次掩住嘴,笑得不行。
“就是之前校庆活动和前辈分到一组的学长啊,”她解释,“后来他不是追了前辈一阵,结果突然有一天在论坛上发文说再也不会爱了,还特别小心眼地说要诅咒前辈这辈子都碰不上他那么专情的优质日本男人吗?”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真诚摇头,“我没有任何印象。和我一组的男成员还有很多个,每个我都没说过几句话。”
学妹:“耶?那他为什么一副为情所困得很痛苦的样子呢?”
我:“我不在意。”
这种莫名其妙又爱造谣的男人多如牛毛,反正和我没关系。
学妹找我合了个自拍,便有事赶着离开。我挑完面包,买单出门,看见等在外头的里包恩,忽然觉得怎么能这么顺眼。
心情很好,迎着徐徐清风,三两下快步上前。
里包恩把拎在右手的袋子转而提到左边,大方地微微屈起臂弯。我挽住,与他并肩返程。
“太慢了。”他说。
“刚好偶遇了大学的后辈,多聊了两句。”我简单带过,“说起来,我还一直没确认。现在就是你咒解后的样子了吗?”
里包恩:“是啊。”
我:“不会再突然一夜之间缩水成老头子?”
里包恩:“这方面你就放心好了。”
那好办。我抬起头,颇有兴致地邀请:“那回头跟我一起去挑两身新衣服吧。之前老是惦记你可能会突然长高,一直没买。”
男人垂眼瞥来。我看见他轻轻翘起的唇角,觉得天空边淡薄稀疏的云也舒卷得柔软。
“可以。”他忽地提到,“你也一起买?”
“嗯?我就不用了。现在的衣服也够穿。”
本来就没把自己算进去。不过我转念一想,顺便看一看也没差。如果有合眼缘的成对的饰品,倒是也能挑几个。
之前在冲绳抽到的小挂饰,里包恩还有挂在手机上。
虽然他好像除了联系我以及偶尔查询新闻时才会拿出手机,在此之外都是纸媒的忠实拥趸,但发现了这个细节,我也不免忍不住考虑再送点什么。
第一反应是戒指。但这种过于具有特殊含义的饰品,还是放到后面再说。
“到时候一起看看也行。”我沉思着补充。
里包恩:“那现在就去。”
我立刻否决:“不要,你提这么多东西不嫌重啊,改天。”
里包恩:“懒虫的改天是几天。”
我:“我会说到做到的好不好,下周末。”
杀手轻哼一声。
“你要让我这周都没衣服换吗?”
“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啊!”我说,“不许跟以前一样装无辜,你没衣服换那衣柜里那些都给我穿好了!”
“你穿不了,太大了。”
“我是在吐槽不是在说真的要穿!”
一路瞎聊回家。
收拾一下购物战利品,吃过饭,我选择继续用宅家的方式享受周末最后半天。
史卡鲁直到晚餐时间才堂堂返场。说是手下小红训练时不小心扭到腰,组合技特训不得不中止。
他在外面闲晃又很容易出意外:要么被当作无家可归的小孩,遭到热情家庭的强制收养;要么走在路边被野狗吠;要么莫名其妙路过网球场,差点被导弹一样网球打晕。
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忍辱负重地回来了。进屋后一直贴墙走,死活不肯靠近坐沙发上喝咖啡的里包恩一点。
但等一吃饱,游戏打上头,又很快放松下来,回到松弛的节奏里。
晚上,我开了罐啤酒和里包恩小酌一杯。
史卡鲁想偷喝,被我毫不留情地制止。于是一晚上他都没管通讯手表,闹闹着抱怨凭什么里包恩长大这么快,为什么自己连一厘米都没动弹,这是异世界的不公平。
“我记得里包恩也是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才突然长大。”
我洗完澡坐回沙发,把盘起的头发放下理了理,顺便安慰安慰小孩,“不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也突然发烧,但要是哪里不舒服了,直接跟我说。”
史卡鲁这才平复了忿忿情绪,干巴巴地夹嗓子:“那、那就没办法了。哼。”
他伸着小短腿坐在地上,电视放着有名的搞笑综艺。不出片刻我就听到小鬼不带遮掩的嘎嘎笑。
然后被杀手嫌吵,一秒静音。
我不管他俩,准备先回卧室清净地玩会儿手机。站起身,余光却瞥到沙发的脚边有隐约闪烁的光。
走去探头一看,竟然是被丢在一边的通讯手表。
像运动手表那样方形的小屏幕没有显示任何文字与图形,只是一晃一晃地闪着纯色的蓝光。
捡起来,我迅速转头:“史卡鲁,你的手表有反应了。”
“噗哈哈哈哈!”紫发小鬼抱着头盔,指着电视里搞怪的艺人狂笑,“这个人真的是莫名其妙啊!”
倒是里包恩从报纸里抬起眼,看向我。
我正要再提醒史卡鲁一声,并且直接塞给他。然而还没绕出茶几,就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我明明只是拿着而已),手表发出一声“嘀”。
里面响起一道冰冷死板的电子音。
“检测到晴属性波动,正在匹配联系人。”
什么属性?
它匹配飞快。我只来得及在头上打出一个问号,几束放射形的蓝光便从屏幕里窜出、成型,变成一块半透明的悬浮通讯面板。
像飞天平板。
紧接着,面板加载出影像。打视频似的出现一个贴着镜头的年轻的大脸。
【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鼻梁上贴着条创口贴的男生瞪大了眼。他极为飞速地伸手戳了两下屏幕,似乎是戳不到,又猛猛出了两拳。
旋即百思不得其解地抱着头,一脸认真地苦恼,热血大喊:
【极限地搞不懂啊。为什么空中会突然出现一个视频?里面的姐姐我也根本不认识啊!可乐尼洛师父——!】
他扭头嚷没几句,通讯又突然断联。
蓝光顿时萎靡,艰难地缩回小屏幕里跳动两下,灰了。
我:“……”
第68章
史卡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错过, 跳起来夺走我手里的手表。发现又没信号后抓狂地变成一个富有弹性的跳蚤。
“可恶,可恶!”他伸着小手指狂摁开机键,“你为什么不叫我!这次错过下次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面色一冷, “我没叫你?”
小鬼霎时僵硬并噤声。或许是听出我因为这声没大没小的指责而真的有点烦, 迅速丢下手表,朝我直挺挺地站了个军姿, 找补道:
“叫了,是我没听见, 对不起老板。”
“没事了。自己的事情自己重视, ”我从沙发上捡起自己的手机,“也不用叫我老板, 我没给你什么工作。”
史卡鲁:“好好好的老板!”
我:“早点睡。”
懒得过问任何事, 我拿着手机回房间。
由于没关门, 还能清楚地听到客厅传来史卡鲁紧张的小孩音。
“怎、怎么办啊里包恩前辈, ”他颇为焦虑道,“友寄老板肯定是生气了。”
“她生气会直说,不是让你在这瞎猜。”
“这就是你不懂了!女人连晚安都不说意思就是在生气啊!”
里包恩听起来悠闲到显得有几分幸灾乐祸。
“说话不过脑子当然得付出代价,你真是活该。”
“什么?!”史卡鲁说着又逞面子,声音微微颤抖却故作老成, “又不是本大爷的错。明明我就是真的没听见。”
“但她没有任何义务要提醒你。”
紧接着一声枪上膛的脆响与史卡鲁的吱哇叫。里包恩语气比我还冷,又道:
“我也没有义务和耐心听你抱怨。给你三秒钟再去楼下买个宵夜回来道歉赔礼, 否则我的子弹不长眼。”
我把手机充上电, 顶着死鱼眼回到卧室门口一探头。
“我听得到好吗。虽然确实烦了一下,但也不至于真的生气。”对差点准备泪奔下楼的史卡鲁说完,再转头吐槽杀手, “还有不要趁乱使唤人家跑腿了啊,这都几点了。”
小孩立刻感动:“老板!”
里包恩却没有退让:“这也是帮他尽快长大的修行里的一部分。还不给我快去?”
史卡鲁悲催地跑去买了两杯关东煮。我不吃, 全进了保镖的肚子。
我觉得他食量那么大,人却长得瘦也是挺玄幻的。
平时也没见这家伙有积极地健身锻炼。结果手臂的肌肉很结实,之前反抗时碰到胸膛,没有仔细摸却也能感觉到厚度。难不成单纯是天赋?
有点想直观地摸摸看,不过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不然显得我像什么很好色的人。但我只是好奇。
纵使我并不是很想知道,加上明天要上班,而且被史卡鲁打断一下也没太多富余的心情——到了睡前,里包恩还是主动向我介绍了刚才视频里的男孩。
“他是笹川了平,阿纲的晴守护者。”
男人掀开被子一角,坐到床上,一边专业讲解:“威尔帝发明的那个手表是从火焰属性里提取了能量,作为搭建信号的桥梁。只要能检测到相关属性的波动,就可以与另一个同属性的人产生联系。”
我本来平躺着,半举着小说进行懒人伤眼睛式读书。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兴致,将书本遮住下半张脸,侧目接话。
“火焰属性是什么?”异世界的玄幻设定?
“你可以理解为查克拉,属于人体内的能量波动,通常分为大空、晴、雨、云、雾、岚和雷。”
“我记得我NARUTO的漫画已经压得很下面了才对,你什么时候翻出来看的。”
“刚住进来的第三天。”
“好早啊!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杀手坐靠在床头,抽了本杂志,“奈良鹿丸吧。”
我眨眨眼,不是很意外,但依旧采访道:“因为智力最高吗?”
里包恩:“如果家族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凡事都会轻松很多。”
我:“这个彭格列HR又在开动他的脑筋了。”
里包恩没管我配的画外音,“而且我觉得他各方面和你很像。”
“我都要分不清你是又在招揽我还是单纯这么感觉了。”我把书本拉下一些,让声音不那么闷,“哪里像,怕麻烦么。”
里包恩答:“懒。”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举起书再读几行。
想了想,又放下,提回聊跑偏的话题:“你们那里的属性都是天空里的,那没有关于地上的吗?”
杀手气定神闲地翻了页杂志。
“有。不过目前只有一个家族比较特殊,拥有大地属性。”
“听起来像隐居已久后会突然跳出来给主角新挑战然后成功化敌为友的特殊阵营。”
“和你说得差不多。”
“还真是啊。”我说,“那刚才听手表说检测到了晴属性,是因为你和史卡鲁是晴吗?”
里包恩解答:“我是。那家伙是云。”
“哦。”没别的问题,继续看书。
然而身旁的人却接着道:“但我能确定不是我激活的手表。”
“那不就只有我了。”我漫不经心地回道,翻到小说下一页,“可我不是你那个世界的原住民,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里包恩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这个世界并不算彻头彻尾的异界,还是和那边有所联系。”
他说:“你想试试看么?”
“嗯?”
我诧异地把书搭放在被子上,转过脸。只见男人已经合上杂志,伸来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很普通,深色,嵌着凸起的圆形水晶面。
脑子当即飞快运转,结合上下文分析语境,我迅速反应过来:“……你们世界引发火焰的武器真是独具特色啊,差点把我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保镖闻言一顿。
“你吓什么。”
他乌黑的眼睛盯过来,口吻平常,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低沉沉的不满意,“先不说这不可能是我求婚的风格,就算真的是,你还能拒绝不成?”
我听了简直吐槽无能:“还真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啊!我当然有拒绝的权利好不好,这种强取豪夺的台词你从哪里学的?才在一起没多久,我会吓到也是理所当然,何况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呢。”
边说边把他掌中的戒指拿走。
挪一挪坐起身,试试尺寸,戴到食指上。
本来还有点宽,只是一戴上,戒指便自行伸缩,完美地契合了指节的宽度。
还挺方便。
但还没等我问某个专家要怎么使用,却见他屈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以一个誓要聊出点什么名堂的姿态转头看着我。
“为什么不想?”里包恩问,神情倒是平静。
我没想到真有一天我会和人探讨这个问题,盯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还感到一分紧张。但除此之外,我也难免认真起来。同时也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有点高兴。
因此,我只好把想法坦然托出:
“其实没什么复杂的理由,也不是不想。”我说,“我现在还不够稳定,无论是经济上、心理上,还是和你的联系上。
“如果要经营一个家庭,那就不单单是谈恋爱的事了:要考虑一起住在哪,家务怎么分工,理财,遇到家事分歧如何处理,要不要孩子,要的话又更麻烦。我本身就不想再搞个人出来到社会上受苦,也不想成为那种给不了好条件就乱养小孩的家长。而且,结婚在我看来是一个严肃的承诺,我得确保有对你负责的能力,否则再怎么谈都是空话。”
里包恩与往常听我讲过去的故事时一样,只是单纯侧耳倾听。
我转了转戒指,总结道:“起码得等都稳定了,跨世界的问题能解决再说吧。跨国恋到最后都会有个落脚点呢。就算能过去,万一你那个世界太危险,我可是不会选择在那里定居的。”
瞧一眼他的表情,应该是都了解了。
“你说的危险程度有参照的条件么。”里包恩提道。
我说:“我能自保是最基本的嘛。”
不过之前听他说什么平行世界都到被毁灭过的地步,我估摸还是不大可能。
但杀手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行啊。”他相当自然地开口,仿佛听到一件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有我在你还怕自己学不会自保能力吗?”
我镇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接着毫不犹豫回绝:“不,我不会当你的学生的。”
里包恩:“现在教你怎么用戒指。”
我:“我不太想知道它的用途了。”火速脱下——等等,怎么突然脱不掉了,刚才还能转的!于是立刻转移战略,拿起手机,“好晚,明天要上班,又要见到同事和领导真是烦人啊。睡了。”
下一秒,手机被抽走没收。正拽着被褥躺下,人也被拎起来。
“快点,不要赖账。”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要学哪来的账啊!”我紧紧闭眼摸黑,一鼓作气抱住男人的腰,脸埋到他睡衣上闷声抗议,“我要上班糊口的,不是十几岁的热血国中生了。”
后领子总算没有拎扯的力道。
我发觉周遭安静两秒,可能里包恩善心发现放弃折腾一条可怜的社畜了。眼睛眯开一点,从他怀里抬头,一只手便轻轻捏到下巴,托起脸。
里包恩弯腰俯身,亲了亲我的唇角。随即保持着这个微妙的、暧昧而颇具压迫感的近距离,垂下眼睫,耐心地望进眼底。
“听话,用不着太久。”
“……”
我登时心情凝重不少。
今天能用上美男计,明天能用上什么?而我竟然真的很没骨气地想答应了。
第69章
接下来几周, 我回到照常的步调,忙碌地投入于公司与家两点一线。
毕竟月底总是最忙的时候。
兼职上任的家庭教师里包恩虽然说要好好训练我,恰好我和他的火焰属性一致, 对于晴的活性运用, 他自然上手得多。但实际上,我在当晚成功点燃戒指后, 他也没有把什么鬼畜的练习提上日程。
我对此颇感欣慰,他还是很懂我的:
那本死亡笔记本的内容让血气方刚的国中生来承受的话, 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我是第一天就会豁出去摆烂, 要杀要剐随便。反正都在社会当奴隶,已经很给这个世界脸了, 就这么一条贱命谁爱要谁要吧。
只是没想到, 有朝一日我还能碰上玄幻世界的东西。
据专业人士说明, 那枚戒指只是异世界里最普通的一类, 除此之外还有更高阶的。我觉得类似于灵器。
搞不好升级升级还能装物件,搬家都省事。
而使用戒指火焰的战斗方式,还要再过几年才会流行(他说是去过未来才知道)。所以其实穿越到这里的时候,里包恩浑身上下是一个戒指也没有,只带着一只列恩和一把随身配枪。
这个普通小晴戒实则来自于史卡鲁。
出于通讯方式和手段的局限性, 科学家威尔帝(以里包恩所言)还算有良心地给他塞了分别能暗含六种属性波动的戒指,除了大空以外都有。
手表坏掉后, 第一次连上信号那天——史卡鲁本来想联系雷属性, 直接打给威尔帝汇报情况。
这倒是灵性点,可以自主选择已录入火焰信息的联系人。我不小心触发的那一下没有选择,因此才被随即匹配, 相当于手机误触。
结果当时史卡鲁用惯了云属性,不慎拨给远在天边的阿纲同学的云之守护者。
对方接起来一秒, 听史卡鲁说两句话后马上挂了。
我缄默片刻:“这孩子在那边的人缘是有多差。”明明他还会去舍身替被欺负的年轻暴走族挨打。只是毛躁吵闹了点,本质还是善良的家伙。
“总会有人愿意帮他的。”
里包恩只这么说,接着安静地品一口热腾腾的红茶,嘴角又上翘,“可惜碰到了云雀。”
我:“很硬茬啊。”
里包恩:“也还好吧,只是比你还懒得听废话而已。”
我:“我完全理解了。”
至于学点燃火焰,竟然与里包恩说的一样。没花多长时间。
彼时我盘坐在床单,低头盯着食指指根上那枚偏粗的深色戒指,心情略为复杂。
那是淡淡的质疑中饱含着难以言喻的些许羞耻。与隐约的小猫抓挠般的好奇、期待一同打翻在胸腔里,五味杂陈。
幸好不用喊什么我的心解锁,或者什么隐藏着黑暗力量的指环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力量等等口号。
不然我觉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太乐意尝试,除非工资给到位。
资深教师里包恩尽职道:“很简单。想象着火炎的形状,然后让决心变成火炎。”
我木着脸抬眼。男人却一副新手教程已结束客服很忙勿扰的模样,重新坐靠到床头,老神在在地自顾自翻杂志消遣。
“简单?”我无感情地复述。
摊开举起的杂志完全遮挡住了某人的脸。其封面赫然写着几行夸张大字“教育特刊——送给每个老师一个忠告”,紧排着小字“切忌抓太紧!让学生自由翱翔,探索新世界”。
哪买的杂志啊!我可不记得我有订这个刊!
里包恩的声音不紧不慢:“对你来说不会太难。”
我道:“太高看我了。这里的决心指的是什么?”先把抽象的概念搞具体。
“你可以稍作回顾一下,”他说,“开门看见家里被搞得一团糟,还要花时间做家务、修玻璃、换电视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思及过去的烂摊子,我自认很平静且幽默地使用夸张修辞:“想杀人啊。”
话音刚落,指节便倏地一热。
一团微弱的明黄色火焰遽然从指环里绽开。
我:“……”是声控的吗?
里包恩则把杂志放低几分,露出眉眼,投来一个不出所料的目光。
“你果然很适合当杀手。”
“我不是,我刚才什么都没想。”
即使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感到有点苍白无力。我慢吞吞地盯住那簇小小的晴焰,有种答案对了,过程其实是乱写的,但老师没看出来所以给了分的感觉。
难不成我真有这么耿耿于怀?不可能。我连梦都没梦到以前的那些事了。
近日关于过去的最难受的噩梦,顶多就是梦到里包恩还是小婴儿的时候,cos成一个两髻能变成触手的黄头发背带裤小女孩。用一条条灵活又柔韧的发丝跟鬼似的缠着我,在周末把我拖去公司加班。
我忖度一番,提问:“这也算决心的一种吗?”
里老师说:“当然了。人的心里怀揣着不同的情感,就有不同的决心。想要保护某人、守护某个地方是决心,想要杀死谁也是。”
说着翻一页杂志,语气平稳地接着道,“只要一个人的内心还会感到伤心,愤怒,愉悦……便都会产生欲望,欲望产生非做成某些事不可的冲动,这其实就是决心的样子。不过有的人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点燃火焰自然就是一件难事。”
话毕,他放下薄薄的刊物。
“至少我就见过有人用愤怒作为觉悟,把指环的力量运用到极致。”经验老道的杀手看向我和我指间的戒指,“不过——”
我边听边思考,差不多理解。也就是说,只要正确地认识自己的情感与欲望,并找到那一股不管不顾、不做不行的冲劲,决心的形状就已经有个轮廓了。
“不过?”我望回去。
“这次火太小了,”里包恩严格地指出,“随时可能会熄灭。你的杀气还远远不够。”
我看了眼指环上弱弱摇动的火苗,疲乏得像加班的我。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点的。
“那些事过了那么久,还能支棱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辩护。
里包恩:“不及格,重新来。”
我:“我倒是有死也不想上班的决心。”
然而心想着不上班不上班,小火苗也还是呆头呆脑地跳动着。
有黑幕。
我感到骇然:“凭什么我如此真挚的觉悟比不过当初想给前任送终的冲动!”
“因为你心里知道现在还是不得不上,懒虫。”
保镖抱着两臂,好整以暇道:“比起这些,你不如想想,支撑你走到现在的动力是什么。”
我与他四目相对一眼。
归根结底,在慢慢与自己和解的一路上,我自觉已经把内心剖析得干净。但轮到一定要想出个答案的时候反而拿捏不定。
人的动力总是具有阶段性。
小时候,期待明天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本能般的心情;等到了青春期,疯长的欲望多样而复杂,根植于幻想力与虚荣心。那时的动力可能不持久,但总是带着不可言喻的心气极高的势头,想着第二天就能改掉缺点,当爽文主角。
想要分数考得比讨厌的人高,想要在社团比赛拿奖,带领班级在校运动会拿下第一名。想要守住童年时被夸“真聪明”、“简直是神童”的天赋,证明自己无所不能。
然后再大一点,发现外面的天才竟然那样多。那些人能轻易做到的事,自己好像再赔进去多少精力、多少时间也做不到。
于是心想算了算了,跟人家比什么呢。目光又从太过遥远的地方放到近处。
单纯地以明天吃什么为原点出发。
明天有喜欢的老师的课,食堂有爱吃的菜,下周喜欢的歌手有巡演;就快到樱花盛开的季节,多少得再看一眼新一年的落樱。幸福变得很小,但是每一件都能好好落实。
因此即使心有不甘,慢慢也能释怀。对本人能做好一切的误会得以解开,也更认得清自己一些。
后来更大几岁,身边开始确切地经历死亡。
有老人的故去,有意外离世。不似小时候懵懵懂懂地参加葬礼,有的还要学着亲手操办。
以前生死离别不过是文艺作品里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种再也不见的分离从来不是故事的悲剧结局,而是生活的插曲。
人走来走去,带到世上来的东西带不走。天赋是,执念也是。
到这时候,动力只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被旁人影响。这也是我目前唯一想走的路。看起来很窄,自私,小气极了,但我很喜欢。
再然后,我想。如果这也算是源自守护欲的决心,那我现在还有别的欲望。
家人顺遂,朋友平安,有做事业的发发财,遇遇伯乐。某些人缘不好的到最后都能得到一臂之力。有时间就聚一聚,没有也没事。
还有,想继续看见里包恩的笑容。
他其实经常笑,有时很可爱,有时又令人背后发寒。但好像从来都很难开怀。我见过的他最为放松的笑脸,还是在轮船的旅行里:我用蹩脚的魔术的借口,送了他一朵小玫瑰。
这家伙老是习惯把很多事都压在心里,又容易觉得害臊,跟谁也不肯直接讲。但我还是从闲聊中的蛛丝马迹里知道他有过不太好的生活——这个仿佛刀枪不入的人,也曾一蹶不振地逃避过一切,连过去的名字也情愿不要。
我只好看着那枚从异界而来、与这个人息息相关的指环,想道。如果陪伴也是决心,我希望他心事重重的时候有人能倾诉,受到挫折的时候有人能拥抱。如果这也是一种保护欲,我希望他健康。
好不容易走向新人生,就干脆顺顺利利地过完后半辈子。
晴属性的火焰不知不觉蓦地高涨,令我险些以为要被烫到。
“……好突然。”
我嘀咕一声,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定睛一瞧,原来它真正精神起来的颜色很好看,明亮、活跃而畅快,志气高昂又骄傲地在指间燃烧。
我以为我的觉悟毫无热血的斗志可言,它却好像率先认可了。
再抬头,坐在一旁的里包恩也专心地注视火焰燃起的一刻。
随后杀手抓住我的目光。我朝他嘿嘿一笑,换来后者唇边轻松的弧度。
“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称得上温和。
“不告诉你。”我说。隐约领悟到诀窍,收放自如地敛起炎火,“但我趁机向它许了很多个愿望。”
当天很晚了,零点就那么毫不拖泥带水地过去。里包恩显然也不至于让我熬夜学别的东西。他的确是个优秀的老师,知道有效休息的重要性。
我很快关了灯,钻回被窝。
接着稍微拉着他的睡衣袖子,摸黑挪挪靠近,抬手拢在嘴边。我在里包恩顺势也侧来的耳边小声道:
“比如说,关于你的故事我都很想听。”我说,“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多跟我讲讲吧。”
黑夜静悄悄。
回应我的是几秒钟的一言不发,以及一个慢慢落在额头的晚安吻。
第70章
我并没有一直戴着那枚小晴戒, 在学会运用后隔天就归还给了史卡鲁。后者还跟我偷偷抱怨里包恩前辈抢他指环的独裁手段,喂了杯布丁才勉强消气。
不过就算嘴上说着不服气的话,这小鬼在这个家里仍然融入得很好。
玩游戏也很努力。
我多买了两个新手柄, 这几天偶尔晚上下班有空, 跟他坐在地垫上,在电视打打胡闹厨房。史卡鲁虽然经常跑太急掉下河、掉船、掉车、被车撞死, 但胜在听话,指哪打哪, 叫他去切鱼就不会去煮饭。
里包恩一开始不想参与, 和一个无趣的中年男人没两样地泡他心爱的咖啡。
后来不知道是看我手柄都快搓出火了,还是刚好打到番茄意面, 引起了这位意大利人的乡愁。他也坐到了我身旁。
于是一只粉蝾螈厨师呆呆地降临在热气球。
我操控着坐轮椅的小猫头鹰, 仿佛瘸子的耀武扬威, 绕着他转了两圈当欢迎。紧接着拖着轮子漂移, 冲向食材区,光速掏出一捆意面往回扔到地上备用,自己再拿了一捆冲回去煮。
保镖上手得迅速,丝毫没被意面掉地上的贴脸开大影响,没多久也学会了扔食材。
因此余下的游戏时间, 基本以我拉着里包恩配合为主,史卡鲁像吉祥物一样看似很忙实则乱窜。
我:“差个肉。”
切好的肉秒丢进平底锅。
我:“上菜。”
一道淡粉色的身影抄起配好的菜盘稳稳冲去传菜口。
我:“我要两个虾一个鱼。”
凶狠的老鹰(史卡鲁版)扑到食材区, 没对准, 拿起随手乱放在旁边的灭火器。
刚掏出一只鲜虾,粉蝾螈便如风卷残云般路过,撞了他一下, 速度飞快地把另一只虾和一条鱼扔过来,然后脚步生风地闪现切菜。
老鹰吭哧吭哧把虾送过来。
我瞥一眼, 接来切了炒,“谢谢。”顺手把差点煮糊的意面连锅扔地上。
史卡鲁十分不爽:“里包恩前辈刚才撞我!”
里包恩:“你挡在那里碍事。”
史卡鲁:“你说什么?!我可是第一个赶到的!”
老鹰气势汹汹地抓起两把意面丢向粉蝾螈,没扔到。
真热闹。
我端盘子按菜单配好,踩着点送掉最后一单。
看看时间也不早,便提出结束:“先打到这吧。你俩先去洗澡,我过会儿。”
里包恩放下手柄。倒是小鬼觉得没玩尽兴,顶着烟熏妆,鼓着包子脸,试图尝试一人操控两个角色单机玩厨房。
我刚拿起搁在腿边的手机,低头,肩膀就被稍微搂过。
脸颊传来柔软的触感。
杀手继而站起身,收拾收拾晃进浴室。
我已经有点习惯了,依旧平静地划开锁屏翻消息,但过了几秒,又忽然意识到这个关系的变化没有跟史卡鲁说过。
刚才非但不是贴一贴就完事,甚至连结结实实亲了一口的轻响都能听清。
“……”不会吓到他吧。
我做好心理准备,扭头一瞧,却并没有迎来预期中的惊慌失措、不可置信的跳蚤。
只见紫发小孩嘟嘟囔囔地抓着手柄,仍然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电视屏幕。似乎是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我不由严肃起来。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和两个室友住在一起,那二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谈起恋爱,我多少也会感到麻烦和苦恼。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总会有地方需要避嫌。
要是自己全然不知情,突然有一天当电灯泡冒犯到谁了导致矛盾,只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告都不告一声。
因此在一番郑重考虑后,我打算直接跟他说。
没想到史卡鲁已经发现我的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率先疑惑地挑着眉毛,回头看来:“怎、怎么了?本大爷脸上沾东西了吗?”
小孩赶忙放下手柄,掏出一面镜子反复检查妆容。
眼影在,口紫在,左眼下画的紫色泪滴也在。
遂丢掉镜子,转眼着急道:“没有啊!”
我只好表示我没有质疑他的化妆技巧,并且斟酌了片刻,把和里包恩的情况简单讲了讲。
“总而言之,现在是这样。”我说,再画个饼,“可能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你觉得哪里尴尬或者不舒服就跟我说。我最近也在找带客房、条件好一些的新房子,有分房间住的话应该会好一些。”
说完,等待答复。
史卡鲁果然一脸震惊。然而他震惊的重点却是:“你们竟然才好上?”
我面无表情。
这小子还在发力。
“不是,搞什么啊,你和里包恩前辈不一开始就是情侣吗!谁没事天天睡一起啊!”他大叫。
我一顿,实在绷不住吐槽反驳:“那时他才多大啊?!我又没有恋-童-癖!这和临时借宿的弟弟睡一块有什么区别。”
史卡鲁:“啊?!”
我:“你这表情最好不是在说‘你真没有吗’。反正你有知情就好,我去工作。”
史卡鲁使劲追问:“那里包恩前辈为什么不和我一样睡榻榻米?”
“他来这个世界后睡吊床都会经常失眠,”我从垫子上爬起来,回沙发抬起笔电,“所以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我就把床分一半给他了。”
自打穿越来后一天能睡十二个小时的小孩霎时噎住。
“不对,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失眠!”史卡鲁猛地腾身站起,睁大眼,握紧拳头嚷道,“肯定是装的!老板他骗你——噗呃!”
被平白无故出现在半空的绿色大石头狠狠砸扁。
我的目光越过电脑,看着石头缓缓变形成一条小蜥蜴,抽了抽嘴角。
你说你惹他干嘛。
列恩趴在脸着地的一片史卡鲁背上,歪歪脑袋,溜达下来。一会儿便消失在视野里。不久,又从我左手边窜上沙发,慢悠悠地爬到我放在键盘的手背。
我抬起手背,让它看屏幕里的材料。
变色龙盯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扭头就溜,顺着手臂趴到我肩膀。
——
月底忙完,再过一阵,路边的银杏树便被秋风吹上一抹粲粲然的金黄,枫叶火红,交相辉映。正是与落叶一同出行的时节。
我把里包恩带上街。
先是定了一套新西服,接着在某人迈开腿准备往另一家高定西装店里走之际,把他牵到休闲风的服装店。
试试黑色的当季高领毛衣和长款风衣。
我候在琳琅满目的衣架边,认真地看向从试衣间里出来的男朋友。
本来就身形颀长、肩宽腰细的男人几乎是个行走的衣架子。对着全身镜捋了捋领子,他随即大方地侧过身,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朝我弯弯唇角。
“怎么样?”
“好看。”我被电到,不吝夸奖,阔绰地大手一挥,“买了。”
再试一套棕色的西部皮夹克,搭皮靴。
等里包恩换衣服期间,店员与我搭话,语气热切而温柔道:“您先生穿什么都很合适呢。二位真是相配。”
我闻言一怔。
虽说先前有谈过一段,但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正式的代称——还是指代着一个前不久还是小孩模样,曾经顶多被称为“你家孩子”、“你那小鬼”的家伙。我不免感到几分微妙的赧然。
就像真的玩了把养成似的。
“……是啊。”我努力定了定神,自然地接话攀谈,“他自己也挺喜欢玩cosplay,什么奇怪的衣服都穿过。”
店员惊讶地捧场:“诶,居然是位coser么,好厉害!”
我:“我也觉得厉害。”
店员:“看您很支持伴侣的爱好呢!说实话,在我迄今为止从业的经历里,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很难得哦。不少人陪伴侣逛街买衣服,都经常只是抱着手机玩,什么也不管。”
“那也太扫兴了点吧?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跟这个人再出来第二次。”
“没错没错。”健谈的店员笑道,“顺带一提,平时您先生都有什么样的cos作品呢?”
我抱着臂,微微抬头回想片刻。
“蜈蚣、鲶鱼、青蛙或者公司里谢顶的小胡子上司。”我负责任地答道,“还有鬼、酒店服务生、电工之类的吧。”
身旁沉默一秒。
“啊,是说有《鬼灭之刃》里面的角色对吧?”店员福至心灵地一拍手,笑容灿烂,“不得不说,这部作品里的反派也很有趣,您先生确实很适合cos其中一些男性的鬼角色呢。”
我顺着想象了一下,忍不住轻笑:“说起来,有个角色是叫无惨对吗?”
“是的!”仿佛终于和现充对上电波,她轻快道,“也是一样穿着西装喔。”
我:“只不过这家伙长得更凶一点,得在妆面多下功夫了。”
店员:“二位感情真好呀!”
谈天间,试衣间的帘子被拉开。
里包恩只把夹克拉链拉上一半,露出白衬衫与黑领带。往下,是铅灰色的长裤包裹着的腿,脚蹬靴子,一边单手整领带,一边松开帘子走出来。
我安静地多看两眼,迟来地在某些方面懂了三藤小姐一点。
“这种风格也很搭你啊。”我感慨。
里包恩却说:“我以前有段时间也经常这么穿。”
“真的?有照片吗?”
“骗你的。”
我毫不犹豫地看向笑眯眯的店员,“这套也包起来。”
或许是我刷卡的样子太利落,前台柜员的微笑纵使无懈可击,眼神也隐约透露出“难不成是大富婆和她的小白脸”的信号。
购置新衣暂且结束,我再逛了逛,没看到合心意的饰品,便打算下次再说。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忘记欠了黑尾一顿饭的约定。
只是前两次是他临时没空,这回是我太忙,因此约好的时间一延再延,到他快要着手组织新比赛的时候才找到两方都闲的一天。
周六当晚,史卡鲁出去找手下不在家。我换了身衣服,从卧室走到客厅,又从客厅钻进卫生间。随手盘了个头发,洗把脸,又赶回卧室拿东西。
背起小挎包出来之际,坐在真皮沙发上翘脚看报的里包恩哗啦一声折下报纸。
“去哪?”他问。
“嗯?我是忘了跟你说吗。”距约好的时间有些快来不及,我把桌上的钥匙塞进包里,匆忙道,“之前说要请铁朗吃个饭,定在今晚。你饿了记得自己找点吃的。”
里包恩哦了一声,重新掀起报纸,语气如常。
“你钱包在电视柜上。”
“谢谢。”
我把找了半天没找到的钱包也塞进挎包里,正要去玄关换鞋,想了想,又倒折回去。
两三步飞快赶回,屈起一只膝盖半跪在沙发边。
杀手正抬起头,似乎下意识地伸手,温热的掌心贴合着扶住我的腿侧。我顺势倾身低头,就这么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摁在沙发上亲了亲。
“马上就回来,宝贝。”我说。随后起身,调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