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也罢了
    青城山,草木峥嵘,岁月千古。

    近年来,传闻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能听到未知处有人低吟,时而悲情哀怨,时而怒吼狂笑,那癫狂的声音令人生惧。

    王有仙和李承影从一栋大殿的侧门,进入了一条密道,密道狭长曲折,异常潮湿。尽头矗立着一扇石门,推门而入,却是一片干净的空旷之地。

    “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远客千里至,但凭浊酒迎。”

    有一灰发老者,斜卧在空地中央一张罗汉床上,姿态悠游,声音高亮,朝着王有仙二人笑道:“来了啊,快坐,快坐!”

    既无醇酒,亦无粗茶。只有周边的三围古架,架上满是叠放的古籍。

    老者瞥了一眼侧边站立的李承影,拢了拢袖子,慢悠悠道:

    “十年前,有人偷偷来到这,给我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当时听完,可把我一阵恼!敢情真的有人能未卜先知嘛?”

    “下一个来此地的人,必将是杀你之人。”

    顿了顿,又低声道:“呵,想我死的人,不计其数。但没想到,会是你这样的一个年轻后生。”

    王有仙也不直接回话,环顾四周,笑道:“先生久居此地,天机蒙蔽,撇清红尘往事,难得清静。”

    老者摆手,笑道:“修身修心,处处是缘机。这里虽然清净,奈何此处结构颇为复杂巧妙,如同大鼓一般,外面的声音很容易经过穹壁放大传进来。春来暑往的,烦扰了我很久。”

    王有仙摩挲着手指,忽然沉静道:“先生怎知我是来杀你?”

    “今日恰逢罗天大醮盛会,人来人往,或许在我之后,就会有其他人误入此地。”

    他忽然抬头直视老者,戏谑道:“难道世上人人都想着杀你?你是罪孽深重,窝在此处苟延残喘,还是遭人陷害,以期避世躲祸呢?”

    灰发老者,面不改色,从旁边拿起一本折页的书,回掀几页,缓缓道:“最近读这本《道德经》,有几处写的深有感悟。比如这句‘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如常,知常曰明。’”

    他快速翻了几页,又急切道:“还有这句‘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每每读完,神清气爽,杂念从无。

    王有仙从架上随手拿起一本卷页的《烂柯经》,经文之间都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心得感悟,可见其中的诚心奉读。

    稍作思索,转头言道:“先生,如何看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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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场之中,盛况空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场内氛围达到了极点。人群涌动,原本处于人群末尾的母女俩已然被挤到了前排。

    “哪来的小杂种,竟敢偷老子的东西!”

    一声呵斥,夹带着清脆的巴掌声,将母女俩推搡到了众人面前。

    “囡囡没有,我只是不小心扯到了这位叔叔的衣服。”女孩受到惊吓,朝着的她母亲哭泣道:“妈妈,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到女儿害怕惊惧的模样,女人蹲在地上,紧紧地搂住她,轻声安慰着。

    围观的群众,眼见着这对可怜的母女受到欺负,纷纷动起了恻隐之心,指责那个富家子欺凌弱小。

    而这位富家子,乃是楚州解氏一族的旁系子弟,名叫解本初。在族内不受重用,时常遭受嫡系的冷眼对待。如今的他,一脸跋扈,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手一挥,身后的七八名壮汉蜂拥而上,恐吓着意图路见不平之人。

    众人皆惧,不敢再有丝毫帮衬之声。

    “啧啧,没教养的乡巴佬,小的不学好,大的更是不知羞耻。再敢哭哭闹闹,信不信老子把你们扔到山脚下去。”

    “兄弟们,给我看好了,别让这个贱女人和她那个没爹的野种,影响到老子祈福请愿。”

    “是”

    四五个粗汉子,围困着那对母女,不准其自由离开。

    在场的人,或是缄默不语,或是不屑一顾。就连附近的管事道长,眼见着并没有发生过于出格的斗殴事件,也就置若罔闻了。

    瘦削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她的眼底,是悲伤,是无助,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丝无畏的勇气。

    “他是一名军人。”

    “他说,那边的雪山很高,与天接壤,是世间最纯净的地方。他还说,要采一束山上的雪莲花带给我,让我也能闻到幸福的花香。”

    “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想法?我想他平安回来,想他能完整无缺地回到家,看看孩子,看看父母,看看我。”

    “我好害怕,整夜的害怕。那边在打仗啊。可我,我又不能害怕。”

    女人抬起头,无惧阳光的直射,睁大眼睛,望着天空,极远的地方。

    谁曾不是妙龄少女邂芳华,谁曾不是心心念念掌中花。年年来此祈愿,不知寒暑。一步三叩,只为极度的虔诚。求父母身体平安,求丈夫早日归乡,求一家团团圆圆。

    眼泪似汹涌的江涛,纵流不止。

    听闻到女人的自言自语,众人皆默,偶尔传来些许唏嘘之声。

    女孩用小手抚摸着妈妈的面庞,急切道:“不哭不哭,听囡囡的话,妈妈不准哭哦!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了,爷爷奶奶去找他了,等找到爸爸,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稚嫩的脸蛋,忽然就不再害怕,不再哭泣了。仿佛与生俱来的坚强,让女孩拥有了保护妈妈的能力。

    她挣脱怀抱,扑向旁边比她高大太多的粗汉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推搡着他,让他离开,让他离妈妈远一点。

    天很湛蓝,蓝的透彻,就像一面深邃的镜子,映射出人间的不同。

    彩色的旌旗,披挂在高耸的竹竿之上,摇曳,似在低语。

    在场之人,皆是祈福者。人人手中都有玉牌手鼓,嘴上都是人间大义。

    而我,这小小的心愿,渺渺如沧海之粟,太小了,太大了。

    今天,我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想在老天爷的面前,讲讲我的苦,我的痛。

    我什么也不要了,愿以身死,只求孩子无灾无恙,无病无痛。

    无磨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