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上新雷击枣木,先到先得,手慢无~掌柜千辛万苦得来的,可随时鉴定,假一赔十。小店不易,给个好评吧~〕
望着上边“掌柜千辛万苦得到的”九个字,岑让川重重叹口气。
当真“千辛万苦”啊!
她这两天腰疼,直接躲着银清走,给他安排一堆课程,让他转移注意力。
但古代世家出身的公子,哪怕是庶出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经过千年沉淀,还学毛线学,七老八十的琵琶教授都得在他面前跪下喊“老祖宗诶~教教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想到这她揉揉腰,点开后台。
得,又有七八个发货提醒。
其中一个名叫清风拂岗的ID问她:你好,是真的雷击枣木吗?
问的是店里上万的那款。
岑让川把让银清拍下的雷击现场发过去给对面,然后回复:是的,亲,假一赔十噢。
清风拂岗:你不会买一块发十一块的假一赔十吧?
一看就是被坑多了。
岑让川也不急,拿起他问的那款多拍了几张给他:亲亲,可以去鉴定哈。身边要是有懂的,这些照片可以发过去让他们看看噢~
清风拂岗不说话了。
岑让川起身去打包剩余的小玉雕。
四天前买的玉雕器材说是今天就到,估计下午才能送到宅子门口。
林业局的平安进出给附近居民带来了破除封建迷信的思想。
至少快递能送到桥上了。
赚钱了赚钱了~
手上握着的手机震动,快递小哥连发好几条微信催促收件。
她拿起纸箱子,呼啦啦打包完,拉着小推车往门口走去。
路过池塘。
满池波光晃得人眼睛疼。
岸上栽种了花苗,已经冒出尖尖,不多时估计满池……
脑袋里的想法卡了卡,银清好像说过要种什么花来着?
没等她收回目光。
池子里泛起涟漪,鲛人饿得奄奄一息:“鱼……”
她当没听到,踩着拖鞋出门。
鲛人:“……”
宅子外日光正好。
河边野草已有半人高,在风中轻轻摇晃。
穿着快递制服的快递小哥站在桥另一头朝她招手。
岑让川连忙过去。
“第一天就这么多单子?”快递小哥调侃,“果然敢住这的都有点东西啊。”
“别提了,以前更多,几个月没干已经断崖式下降。诶,我跟你们老板说了月结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还给你打折了嘿嘿,你到底怎么跟我老板谈的?他铁公鸡一毛不拔。”
“小心你老板听到。”
她们正在说话,二人却同时感觉到一道目光射来。
两颗脑袋不由自主地往那处看去。
银清穿着中式衬衫,又高又瘦。
长发用木簪簪起半边,余下一半披散。
拿把油纸伞或是扇子都可以直接拍大片,偏偏手上提着一个红色大桶。
哪怕旁人看不清他的脸,清冷氛围感也能让人觉得他气质脱俗。
他没什么表情,懒洋洋的,却格外有压迫力。
快递小哥本能感到危机,手脚麻利地收完快递,开着三轮快递车离开。
岑让川站在原地,双手叉腰,站没站样,等他走过来。
红色桶里随着他走来,溅出几点水珠,从路的那端溅到桥边。
银清抬眼看她:“忙完了?”
“你哪弄的?”她不答反问。
阳光下,桶里水光粼粼。
几尾微绿灰色的鲫鱼在里边挤作一团,活蹦乱跳的。
不时有水花溅出,带着点土腥味。
“古琴课老头觉得人生没意思,带我去钓鱼钓的。”他放下桶,“我最近下载了菜谱大全,要留一条给你做鲫鱼豆腐汤吗?”
人生没意思?
岑让川眼皮一跳:“你又欺负人家了?”
她好不容易看到本地论坛有个古琴体验课把他塞进去,让他装成不会的样子打发时间,结果又是这样?!
银清眨眨眼,无辜地说:“他让我上去弹……你让我装不会,但人家听出来了……”
她忍!
岑让川深呼吸一口气:“那这些鱼呢?你一个人钓的?”
“嗯,运气好。”
“古琴老师呢,钓了几条?”
“一条都没钓上来,我给了他一条大的。”
岑让川:她再也不把这妖孽送出去虐待人类了。
古琴老头估计能郁闷死,弹琴弹不过,钓鱼还空军。
指不定现在在哪偷偷掉小珍珠。
岑让川头疼地微仰头看他,结果银清会错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她瞪圆眼睛。
银清疑惑:“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吗!”
“好几天了,我想要。”
“要你大爷要,我腰疼还没好。等会我还得去医馆看看。”
银清别有深意地说:“你还是别去了吧……”见她不解,他咳了声,想掩饰什么。
岑让川最烦他话说一半,气得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
银清委屈地退后半步,控诉道:“你这是家暴……”
“你再不说信不信我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家暴。”
银清偷偷瞪她一眼,又理亏地小声说:“你就是肾虚,虚的……”
岑让川不信。
寄完快递直接到手机店附近的医馆。
镇子上和银杏树同样出名的就是这家百年老字号中医馆,牌匾都是从清代那会流传下来的,布满蛀虫留下的沟沟壑壑。
从灰扑扑的地砖到檀木做的药柜,皆是历经百年风霜。
踏进门的那刻,有种停滞不前的时间开始缓速流动的错觉。
中药味与檀木香气交织,混合成令人心安的气味。
因为不是周末,加上大中午的,馆里人并不多。
柜台后,须发皆白老神仙打扮似的老人家独自一人吃着酸菜就白米饭。
听到动静,老人家抬起头来:“来看病还是抓药啊?”
“爷……”岑让川嘴比脑子快,当看清对方那和蔼的面容时连忙改口,“奶奶,我来把把脉。”
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奶奶放下筷子,还没等起身,岑让川已经风一样拿着脉枕在她面前坐下。
中医奶奶一愣,笑呵呵地把手指按在她脉搏上。
厚重的木门外。
太阳照得地面发亮。
银清跟着她到这,抬步迈过老旧的门槛进来。
刚踏进一步,就听到中医奶奶略带语重心长的嘱咐。
“小姑娘啊,年纪轻轻的也要学会养生啊。这……前段时间没少贪欢吧?近期要注意了啊。女人肾虚伤神,要养很久。我给你开几副药,最近切记禁欲,莫劳累啊。”
银清默默缩到一旁暗处站定。
岑让川脑袋宕机,她肾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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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肾虚?!
肾虚?!
“奶奶……”她有点艰难地问,“没那个,也会肾虚吗?”
“当然了!脑亦是身。”中医奶奶站起,眼角余光扫到有人影,便偏过头望去。
门外满地耀眼金辉,刺得人睁不开眼。
门内昏昏暗暗,灰尘在撒入的日光中跳跃。
他站在门边最暗处,如一株暗自生长的植物背靠在墙上。
长长的墨发垂至腰际,木簪半挽不挽,看似松散却异常紧实。
觉察到她的目光,他看了过来。
一双琥珀浅色眼眸似在发亮,琉璃珠般透明清澈。
中医奶奶收回目光,手脚麻利地去给她抓一周的药。
两个年轻人对话飘飘忽忽传入耳中。
女孩说:“你怎么跟过来了?!”
语气里有些微怒火。
他声音放低,有点心虚:“我担心你……”
“你还敢说这话!我要给你送去绝育!”
“绝育就绝育……反正用不到……”
越到后边,越听不清晰。
称克数,包桑纸,捆麻绳……
半晌后。
中医奶奶开口说:“小姑娘,好了,一共二百五十六,”
被暗暗拧了好几下的男子捂着手臂,委委屈屈地看她。
岑让川望着他那张脸,心中仅剩的三分怒火也被化解。
她转身去扫码付钱,输密码时却听到柜台内中医奶奶的声音再度响起。
“您的容貌,还是一样没变。”
岑让川心里一咯噔,抬头看了眼中医奶奶,又往后看银清。
银清慢慢放下手,仔细打量她。
翻动这数十年间的记忆,如同打开一本落满厚厚灰尘的书页。
他不说话。
中医奶奶笑笑:“请您注意身体,望您安好。”
望您安好。
书页停止。
定格在其中一页。
银清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
“是,请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银清走过来,虹膜微微亮起,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像一头缓缓行来的黑豹,压得人喘不过气。
岑让川慢慢往旁退去,她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
心中隐约后悔刚刚下手太重,她怎么就忘了。
他不是人类。
要是动真格,说不定自己已经成为他的肥料。
店中药香浓重。
岑让川看到中医奶奶露出的眼神,没来由心里一惊。
那是隔着悠远时光,从几十年前投来的目光。
清澈而明亮。
时光侵蚀了奶奶每寸皮肤,使它们变得皱皱巴巴。
却依然无法阻挡她望向银清时,如少女望着恋人,温柔缱绻的注视。
风将吹落的草叶卷入店内。
霎时停滞在银清脚边。
银清微微敛眸,望着她说:“你寿元将尽。”
“已有预感。”她平静地接受。
“嗯,谢谢你的药。你这辈子救人无数,会有好报。”他将手掌放在柜台,挪开时,一片黄色银杏叶悄然出现在被蛀虫蛀得坑坑洼洼的柜面,“送你,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遇上不该遇上的‘人’。”
“谢谢。”
几十年时光,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已变得步履蹒跚的老人拈起银杏叶的叶柄。
阳光透过薄薄的叶片,叶脉清晰,投在手上,微微透出澄澈的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