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夤夜。
毓秀宫中栽的垂丝海棠落了一地,江辞宁坐在一树残花间,恍若广寒宫上的仙子,苍白单薄。
风荷有些心疼地走过去,往她怀中塞了一只汤婆子,又替她拢了拢披风。
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回事,公主从留春园回来之后便一直这么不言不语坐在海棠树下,整日没怎么用东西。
眼见她满肩青丝都染了几分湿,风荷没忍住开口劝道:“殿下,早些歇着吧,明儿还得去上书房呢。”
江辞宁慢慢回过头来,轻轻道:“风荷,你还记得这棵垂丝海棠吗?”
风荷点头:“是殿下刚入宫那一年,太子殿下带着您一起种下的。”
少女微敛的长睫似乎轻轻颤了下。
当年她初初入宫,因着失了双亲,无人庇护,有些怯弱胆小。
是行霖哥哥拉着她的手,一铲一铲种下这棵海棠,告诉她:“皇祖母和父皇送了这座宫殿给你,孤便送这棵海棠给你。”
“你父亲为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你是大齐的长宁公主,便也是这皇宫的主人,谁若敢欺你辱你,哥哥为你做主!”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是啊,行霖哥哥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风荷只觉得她这话有几分怪,但来不及细想,便听她说:“东西亲自交到谢先生手里了吗?”
风荷面色犯难:“送是送到了,但……”
江辞宁便明白了,她笑了下:“东西送到便行。”
以谢尘安的性子,哪怕那浮光锦再名贵,恐怕也是不会收的。
但她开罪了他,若就此揭过没有任何表示,实在不妥。
东西已经送到,收不收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今日种种,冲击再大,在此枯坐一日,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若这梦的确是在示警未来,她定要谢天垂怜,先知先觉,于她而言无异于天有神助;
若这一次只是巧合,她也误打误撞得知了太子真心,总归也算好事。
日后该怎么做……且先观察一番吧。
风荷再次提醒她回屋歇息的时候,江辞宁终于起身:“走吧。”
风荷握住她的手,发觉一片冰凉,忙说:“殿下,奴婢已经让人热了姜汤,您喝上一碗再睡。”
主仆两人踏着残红入了屋,月华如水,映在摇曳生姿的海棠上。
或许是因为在外吹了风,第二日晨起,江辞宁竟发起烧来。
风荷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惊得要去请太医,却被江辞宁一把抓住:“风荷。”
她嗓子也有些哑,一张脸更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我要去上书房。”
风荷急了:“殿下都烧成这样了还去什么上书房,奴婢去帮殿下告假……”
“风荷。”江辞宁摇头,“我必须去的。”
太子和孙蔓怡昨日私会,今日她就告假称病,实在是太巧了些。
更何况她尚不知谢尘安是个什么态度,躲在毓秀宫哪能成。
风荷见她执拗要去,也拦不住,只能匆匆叫小厨房煎了一碗药,让她喝了再去。
偏天公不作美,江辞宁出门的时候,竟飘起小雨来。
风荷举着藤黄色的油纸伞,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只是雨丝飘摇,难免沾湿衣衫。
快到上书房的时候,雨大了起来,主仆几人加快步伐,在雨中疾步而行。
雨越来越大,众人都在闷头往前冲,江辞宁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身子硬极了,撞得江辞宁往后连退两步,肩膀都麻了。
对方的的仆从正要开骂,忽地被一只手拦住。
卫濯快步上前,蹙眉问:“殿下可有碍?”
白雨跳珠,雾气朦胧间,藤黄伞面下抬起一双盈盈的眼。
烟波万顷,水光潋滟,只一眼便叫卫濯不敢多看。
少年心跳如雷,脸颊发红,掌心都微微燥热起来。
他此刻只能庆幸自己平日里校场练武不曾偷懒,日日风吹雨淋,肤色也比旁人黑上几分,否则岂不是一眼就叫她看出来了。
雨水沾湿了少年英挺清隽的眉眼,额前几缕碎发都湿哒哒垂在他眼前,平添几分可怜,像是小犬。
看他浑身绷直,神色紧张的模样,江辞宁没忍住嘴角露出点笑来。
卫濯小她半岁,因着两家交好,幼时他们也常在一块玩呢。
只是后来……
江辞宁敛了神色,对他说:“我无碍,卫公子可有事?”
卫濯结结巴巴:“我,我自然没事……”
江辞宁朝他行了一礼:“那便好,先生的课就要开始了。”
她正要离开,忽地响起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长宁。”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生着桃花眼的高挑青年负着手,缓缓踱步而来,一袭明黄色衣袍也被雨水沾染了零星水渍。
正是太子,顾行霖。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江辞宁心尖一痛,几乎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然而她到底是没有动作,只缓缓吐出一口气,四平八稳行礼:“行霖哥哥。”
太子忙伸手扶她,又见江辞宁肩膀湿了大片,斥责道:“怎么给公主打的伞?”
风荷正要告罪,被江辞宁一把拦住。
她笑着对太子说:“雨大风急,难免的。”
江辞宁偏头看了一眼上书房,谢尘安已然端坐在讲席上,手中闲闲握着一卷书。
于是她道:“行霖哥哥,谢先生已到,长宁便进去上课了。”
太子点点头:“去吧。”
江辞宁朝他行过礼,折身向上书房走去。
方才还一副少年模样的卫濯此时垂首立在旁边,周身沉稳,连看都不曾看江辞宁一眼。
太子的目光落到卫濯身上:“不知好好看路。”
卫濯心中一沉,面上却看不出来,只是连忙认错:“是臣不好,冲撞了公主殿下。”
好在无人受伤,太子素来有仁善之名,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只说:“走吧,我们的课也莫要迟了。”
因着外面这么一闹,江辞宁进屋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了。
江辞宁的目光率先落在那一袭粉衣之上。
孙蔓怡生得弱柳扶风,细眉微微蹙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见她望过来,冲她柔柔一笑。
这位孙家嫡女平日里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作派,怎知私底下竟是那般模样。
江辞宁对太子其实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多年青梅竹马情谊,如今被血淋淋地撕碎在面前,有几分失落罢了。
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心意,她决计不会再沾惹东宫,太子私下爱如何,与她无关。
她冲她一颔首,冷漠地挪开视线。
太子胞妹幼安公主坐在首位,穿了件镂金百蝶穿花裙,头上戴的是成对的双喜金步摇,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像只矜贵的猫儿。
她生得倒也算得上清秀,只是额发生得高了些,加之颧骨也高,便凭白多了几分刻薄。
眼见江辞宁身上衣裙湿了大半,她没忍住露出点讥诮的笑:“长宁啊,你这是打那儿撒野去了,弄得一身水。”
幼安公主打小与长宁公主不对付,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幼安公主此话一出,满堂霎时一片安静。
公主贵女们心思各异,望着眼前鬓发微湿的江辞宁。
幼安乃是宫中最得宠的公主,无人不避其锋芒。
偏偏太后对这位外姓公主亦是宠爱得紧。
两人幼时,幼安因为太后独赏了江辞宁一个璎珞圈,哭闹不休,当众扯下江辞宁戴着的璎珞圈一把摔坏。
太后勃然大怒,幼安被罚跪小佛堂,足足一天未进食水。
自那以后,幼安看似收敛不少,但明眼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是越发糟糕了。
往日江辞宁为免招惹事端,处处避让着她,也不知忍了多少次气。
但如今……联想到梦中幼安献出的“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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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宁便觉心口一片火辣辣的痛。
她们二人虽然自幼不合,但到底也是一起长大,却没想到幼安厌她至此,竟盼着她去死。
见江辞宁不言不语,幼安把玩着手上那只金镶玉的镯子,只觉无聊。
还算她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向来不敢顶撞她……
“回殿下,外面雨大,伞遮不住,方才长宁在门口偶遇太子殿下,看太子殿下也是落了一肩雨呢。”江辞宁语气平静,眼睫都未颤一下。
幼安的脸色当即变得有几分难看。
她这么说,倒像是自己也在指责皇兄有失仪容。
她虽是太子胞妹,然而太子乃半君,君臣有别,若这话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到皇兄那里,实在是不好。
幼安平日里虽然娇纵,却也知道分寸,于是连忙笑道:“长宁说笑了,本宫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这雨啊确实越下越大了。”
江辞宁淡淡一笑:“是啊,雨来得急。”
此事就此揭过,江辞宁正要落座,讲堂之上的谢尘安忽然开口:“雨来得突然,春寒料峭,各位都是千金之体,若有不适,可先去更衣,今日讲学会晚两刻钟开始。”
讲堂里立刻响起嗡嗡絮语。
毓秀宫离上书房还不算远,风荷也常备雨具,饶是如此都湿了衣裳。
有人便没那么幸运了,走到一半忽然下起雨来,又不敢耽搁时间,匆匆擦了衣衫头发便赶来上课,此时鞋袜都是湿的。
谢先生虽然这么说,但讲堂内却没有人敢轻易动作。
片刻之后,一道泠泠清音响起:“多谢先生,那长宁便先下去整理衣着。”
谢尘安卷着书册,没有抬头,只随意道:“可。”
江辞宁行礼之后,扭头告退。
见她离开,不少人也随之起身。
一刻钟不到,江辞宁率先回到上书房。
谢尘安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抬眸。
江辞宁已经换了一件雪青色的夹袄,下着月白色烟水百花裙,端坐在下首,如同雨后清荷,不蔓不枝。
谢尘安的指尖在书页上停顿了片刻,终是漫不经心划过去了。
一堂课很快结束。
临近午时,众人皆是腹中空空,很快讲堂里便一片空荡荡。
谢尘安回青藤斋放了书,又喝了一盏清茶。
窗外雨仍在下,只是雨丝细细,雾气横生,倒显得周遭一片朦胧。
归寒抖落伞面雨珠,轻扣门扉:“公子,该用午膳了。”
屋子里安静片刻,谢尘安的声音徐徐传来:“走罢。”
谢尘安从青藤斋里出来,归寒连忙为他撑着伞,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檐下雨水如珠坠落,烟雾缥缈,打湿谢尘安宽大的衣摆。
归寒一边撑伞,一边想,为何公子不从廊庑之下走?至少还能挡挡雨……
青藤斋就在上书房隔壁,行至上书房不远处的时候,归寒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人。
看模样是哪位贵女,她匍匐在几案上,背脊单薄,青丝如瀑披洒在肩头。
谢尘安的脚步凝滞了一瞬。
他一早便发现她乃是带病而来的。
原以为这长宁公主撞破了心上人的丑事还能如此淡定……
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
谢尘安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忽然想到昨日她送的那匹布料。
聪明人,他向来会高看一眼。
见她衣裳尽湿,谢尘安原本有心给她递机会,让她告假,没想到她竟这般执拗,换好衣裳后还是坚持来上课了。
转念一想,这外姓公主于深宫之中,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也难怪她处处谨慎。
谢尘安凝望她片刻,正要往前走,一道清朗的声音忽地打破安静:“殿下?”
谢尘安循声望去。
卫家那位小世子执着伞立在门口,又唤了一声:“长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