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归来时,正瞧见彦卿与薛蕤两人在火堆旁相谈甚欢,想到拓跋英的遭遇,不忍相告。
敖起上前接过她手中一只野兔,轻声问:“办妥了?”
如玉点点头,而后朝众人大声道:“此间道路不熟,才猎得一只野兔,却差点迷路,实在羞愧。”
彦卿在火堆旁远远招呼道:“包袱里有些干粮饼子,也能充饥,你别再乱跑了,这路我们又不熟悉,别再走散了。”
如玉心道:他若知道那女子是拓跋英,哪还能坐得住。
而后两日,在薛蕤带路之下,几人翻山越林,总算有惊无险,跨过郢、越二州,抵达青州城外一座山中古刹。
薛蕤:“这天龙寺往日也曾香火鼎盛,现今遭逢战乱,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不如你们先在此休整,待我与薛毅前去打探一番,再定夺是否今夜借宿于此。”
彦卿这一路,与薛蕤交谈至深,已早忘了自己是因谁受伤,俨然对薛蕤大为改观,欲与他同往天龙寺,却被如玉叫住:“你我不明青州形势,莫要再去招惹是非,徒添薛二哥的累赘。”
彦卿听言,只得留下。
薛蕤与薛毅下马,步行而去。
彦卿回头问如玉:“唉,何需那样说我。薛蕤他机智过人,怎会任我涉险。多亏有他,郢、越二州不知省去我们多少麻烦。”
如玉:“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们毕竟是山匪,这一路跟你来此,你也该警觉些,不如想想,入了青州,该如何对他们?”
这话倒是实在,莫说等入了青州,就算现在,他也不好过河拆桥,撇了薛家兄弟二人。
......
天龙寺脚下,山路崎岖间,一顶四抬官轿缓缓行过,前头两个衙役装扮的护卫引路。薛蕤眼尖,忙拉住薛毅藏在一棵大树之后。
其中一名衙役朝轿内禀道:“老夫人,小姐,前面山高路陡,坐轿不稳,需您二位下来走几步了,等翻过了这段山头,再上轿吧。”
轿中缓缓被人搀下一位老妇,这老妇虽净面素衣,却体态雍容,慈眉善目,定是青州某户深宅高门出身;老妇身后跟下一名婀娜少女,倒叫薛蕤看呆了眼,这少女正是云鬓花髻、柳眉杏眼、红唇白肤、软腰旖旎。只听她咯咯笑道:“祖母,您怎么比我还心急,也不等我先下来扶着您,真是叫父亲给说准了,出门在外不怕我走丢了,倒要我跟住了您!”
老妇也笑道:“诶,莲儿,你父亲素来胆小怕事,全像你那早死的祖父,倒没有我半分气性!还好你生得像我,哈哈,你我祖孙二人早就该出来透透气,憋在家中都要憋出毛病了!我看后面几步路都不要这轿子了,我们祖孙就当踏青,一路走上去吧!”
少女巧笑,搀住老妇,并行上山。
薛蕤在树后惊慕道:“也不知这是哪家青州官眷?我若娶妻,当娶此女!”
薛毅亦惊艳,却不敢有僭越非分之想,说道:“二哥,你我草民,哪配入这样人家的法眼?我看你是说梦话了!”
薛蕤却不以为然:“今日草民,他日未必。此女命贵,我若娶她,定当凌云。”
薛毅:“我只佩服二哥,二哥看上的,定是好的!待会儿我们去那寺中,问问香火来自何人,便知她是哪家的小姐了。”
两人尾随入寺,天龙寺中虽香火远不及往年鼎盛,却仍是佛家清修之地,倒可见那庞显自知杀伐过重,也敬佛畏佛。待老妇二人敬香叩拜之后,薛蕤前去问询那僧人,才得知方才遇见的那少女原是青州淄县知县之女,芳名张宝莲。薛蕤默默记在心中,拜别僧人,将薛毅留在寺中商谈借宿一事,自行下山接应三太保众人。
寺中夜宿,如玉同自己人商议道:“明日进了青州,艰难万险,我们需重新打算。朝廷不知青州实情,州衙只怕早已都是庞显的人,皇帝册封的知州之位,我等恐怕已难坐实,倒不如干脆不做,以免像随州那般被四巾军围堵,反倒被动。明日入城,我们便兵分两路,我与月红继续扮作寻常夫妇,前去淄县,但愿能抢先在段国舅之前赶到。彦卿与敖起,你二人前去州衙附近,牵制庞显耳目,为我与月红多争取时日,千万不要与人硬拼,只等我与月红会和,便一同尽快离开此地。”
彦卿听出不寻常,问道:“先前我便疑惑,今日你也该说了,此行究竟为何?任命知州剿庞,义父怎会只让我们几个跟着你?该千军万马拉过来才是!可见任命并不是首要。到底何事引得段国舅与你们去那淄县?我们两个男人也该知道在州衙该如何协助你们两人。”
月红前去门口守着,未见有人爬墙,回身点头。如玉方才将玉玺一事说出。
彦卿惊问:“难道那日你骗我去收拾方公公,也是因为...”
如玉:“诶,那日的确也是为了替墨公子解恨!不全算骗你,告诉你太多,只怕你也藏不住事。”
彦卿笑道:“哈哈,行啊,我藏不住事?”
敖起跟着点点头:“三哥,你不仅藏不住事,记性还差,就说那薛家两兄弟,你早忘了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吧?”
彦卿:“唉,我自然没忘,一码归一码,断我手脚的是他们,救我手脚的也是他们啊,扯平了嘛,何况这一路都是他们两兄弟帮忙,我们才能安然赶到这里嘛。”
敖起无奈:“三哥,你怎能这样算呢?”
彦卿挥挥手:“大丈夫,何必计较那么多,我看他倒也是条好汉,到底不过是这世道逼人罢了!唉,你们放心,淄县这事关系义父与我们雾原军的安危,我知轻重!”
敖起见说不动彦卿对薛蕤的看法,只好作罢。
如玉却想到一个人,慎重问道:“彦卿,若明日有人要杀薛家兄弟,你当如何?”
彦卿:“何人要杀他们?若是庞军,我怎能见死不救?他毕竟也算这几日追随于我,我该照应一番呐。”
如玉皱眉,不过几日功夫,薛蕤便吃定彦卿个性!彦卿性情豪爽洒脱,自然不是薛蕤的对手,唉,如今哪怕是自己与敖起动手伤害薛家兄弟,彦卿都未必能忍了...幸亏明日她能赶回,倒能鞭醒彦卿。
彦卿突然焦急担心起薛家两兄弟的性命了,见如玉不答,追问道:“你知道是谁?谁要杀他们?你和敖起?哎呀,依我说,放过他们吧,我进了城,自有办法甩了他们,各走各路就是了,何至于赶尽杀绝呢。”
如玉叹气,试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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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办法?这一路,他少睡,为的就是防着我们甩脱他二人。在荒山野林,你尚没有办法脱身,等进了城,人多眼杂,你更能如何?”
彦卿无言。
如玉:“明日看他们的造化吧,是他们与别人的仇怨,也不是你我该插手的事...你莫到处多嘴多手,以免日后对不起人,后悔不及呢。”
彦卿:“怎么,我认识的人?”
如玉不再多说,转身躺下歇息,敖起也懒得再同他多说,瞪眼守在他身边,不许他移动半步。唉,可怜彦卿,往日欺负敖起年幼,这一路却被敖起当成小孩看管,真是颜面全无了。
次日早膳,彦卿心不在焉,敖起低头对月红嘀咕道:“三哥太藏不住事了...”
月红笑笑,悄声回道:“放心,待会儿有人来收拾他!”
下山途中,众人牵马步行,树高草盛,彦卿更贴在薛蕤身旁,左右扫望,他已恢复体力,自认可以护薛蕤周全。马上入城,薛蕤与薛毅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前后警惕,快行于前。
行至半路一处拐角,如玉、月红与敖起故意慢慢落下,与薛蕤、薛毅、彦卿拉开距离。
正是此时,忽听得树上传来一阵疾风呼啸,还未反应过来,空中便划过一道银线,结实一鞭子抽到薛蕤脸上,薛蕤左颊顿时吃上一道血印,皮开肉绽,而后更被这力道掀翻倒地,挡住面门,欲朝路旁草地翻滚藏身。
趁此时,又一鞭子回旋,抽在薛毅背后,将他朝前卷倒,吃了个狗啃泥,门牙也摔去半颗。
彦卿防备不及,却被那鞭子刻意绕开,并未沾身,只好朝树上大喊道:“什么人!要杀他们,先问过我!”
那鞭子似乎抖了一下,调头朝彦卿脚底拎过,彦卿低头躲防,那鞭子一扫而过,他却瞧出眼熟来,但又觉得不可能...迟疑间,听到薛蕤在路旁提醒:“她在树上!三太保小心!”
高树上跳下一黑衣蒙面女子,站在薛家两兄弟中间,将手中一条鞭子甩得步步生风,左一鞭右一鞭地朝薛家两兄弟身上甩去,打得两兄弟卧倒在地,叫苦不迭。
彦卿越看越纳闷,站在一旁傻了一般,想起昨夜如玉的话,心道莫非真是她?她怎会在这里?又为何对这两兄弟这般痛恨?想拦她,又不敢多嘴。
薛毅吃不住苦头,已鞭晕过去了,不知死活,只剩下薛蕤抱头硬扛,嘴上连连喊道:“三太保救命!”
彦卿终于硬头上前,那女子担心误伤,急忙收手,却还是扫到了彦卿肩膀,本能凑近彦卿肩旁关心,旋即又害怕被看出似的急忙跳开。她这举动却叫彦卿确认了身份,彦卿护在已缩成一团的薛蕤身前,替他求饶道:“再鞭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你这又何必,我一切好着呢!”
那女子愣了愣,封彦卿还以为她是来替他打抱不平的呢!唉,空有一个潇洒皮囊,识人却是眼瞎!欲上前接着鞭打,却又被彦卿步步挡住,彦卿背对薛蕤,朝她小声唇语道:“够了...够了...你心疼我,我知道了...他也没那么坏...其实他...”
拓跋英知他已看出自己,但还是笨蛋一个!气得一鞭子又甩在趴在路边的薛毅身上,这才收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