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何,岑璠浑身都开始发热。
昏头昏脑间,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重重的喘息声,有人压住了她,像一头嘶吼的猛兽,纵是在梦中也足以让人害怕到发抖。
她挣扎,可越是想摆脱,就越是被缠得紧。
而后什么东西被打翻,叮铃桄榔掉在地上,连带着天旋地转,眼前能看到一团黑影,似乎是什么人越来越近。
岑璠告诉自己不能靠近,可梦中的自己似乎听不到,伸出了一双白藕似的臂……
“不要!”
岑璠惊坐而起,脸上一团潮红,额头上却冒了冷汗?
她这是梦到了什么?
是、是一场春梦?!
岑璠袖子擦了擦汗,惊魂未定,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便觉得有些冷。
她双腿收起,双臂环抱,脸靠在膝头,蜷在一起。
不同于上次的梦,醒来后便什么也记不清,那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挥之不去,只是看不清脸。
渐渐地,那张面容和那日柳家的色徒重合起来。
岑璠不由泛起一阵恶心,心也终于定了下来。
这不是春梦,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噩梦!
对自己刚才生出的想法感到厌恶,岑璠只着单薄寝衣,打开门,深呼吸一口气。
门外静悄悄的,有新抽的绿叶香气,景致却与她曾经住过的院子截然不同。
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等报了仇,还是早些离开好。
*
自那以后,岑璠没怎么再出过门。
寒食节那日,虞家上下皆去郊外祭祖。
岑璠对祖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四岁前,二人是普通的佃户模样,说话总有有浓厚的口音,连她这个长在彭城小丫头都不怎么能听得懂。
两个老人一直住在城郊的院子里。她还记得那院子里种有好多果树,夏天去看祖父母时,她总会拉着祖母到院子,缠着她去摘树上的果子,祖母那时总说她馋嘴,却还是会抱着她摘树上的果子,顺带砍几块甘蔗削了给她吃,再用手笑呵呵地帮她擦掉嘴角的果汁。
后来父亲走了,祖父祖母也跟着去了洛阳,虞家在彭城也没有什么坟可往外迁,走的也利索。
外祖父下令拆了那座院子,她也再未见过祖父祖母,就连甘蔗也许久没吃过……
现在只有一抔黄土,她也再见不到了。
岑璠没有推辞,跟着那一大家子出门。
黄瑜已出嫁,和柳家人一起祭祖,此次同去的只有黄四姑娘黄珍。
黄氏出门前,试了个眼色,黄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和岑璠挤上一辆马车。
因着是去祭祖,一家人都穿着素衣,可毕竟是小姑娘最爱打扮的年纪,岑璠低眼瞧瞧,便能看见黄珍手上那精致的玛瑙翡翠手串。
她几乎都能想到路上会有多吵闹,一路上都在假寐。
黄珍见她一句话不说,心道无聊,眼珠一转,先开口说起来。
“你还算有点良心,我还以为你这次也不去呢。”
岑璠闭着眼,左右说什么对她来说都不痛不痒的,便全当没听见。
黄珍对她这幅爱答不理的态度很是不服,“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想去啊?”
她撅起嘴,酸溜溜的说了句,“祖母临走前,嘴里念叨的都是你,真是白疼了一场。”
岑璠倏然睁眼,第一次主动这个同住一院的“妹妹”搭了话。
“祖母说了什么?”
黄珍倒是记得清楚,眉毛一扬,生怕她听不到,“祖母说要给你剥甘蔗呢,说你最爱吃,吃不到要哭呢。”
岑璠静静听她说,眼眸低了下去。
她也记起来了,她小时候吃不到甘蔗,的确会哭闹。
祖母不识字,家人都会叫她的小名皎皎,祖母不会写这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便一直像乡下人叫小孩一样叫她“小妮儿”。
她虽是记不清,可几乎都能想到祖母从前是怎样同她说话的。
岑璠轻轻闭了眼,许久之后才睁开,恢复平静。
她带着目的来,对这个家里发生的冷暖事,本什么都不想知道。
可有些东西到底是甩不开。
“祖母她来这里,还种过甘蔗吗?”
黄珍“啊”了一声,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甘蔗买现成的就行啊,这里可是洛阳。”
“这样啊….”岑璠喃喃,靠在车上,又闭上了眼。
黄珍对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不满,可想到黄氏昨日到她房里的嘱咐,只嘴角抽了一下。
她四处看了看,目光凝在她的手上,“你的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岑璠敷衍道。
黄珍看了看那道疤,有些怀疑,“还是挺疼的吧…..”
这么大个窟窿捅在手心里,应该是要哭的吧。
盼着岑璠能再多说几句有人情味的话,谁知却只等来一句,“还好吧。”
黄珍嗫嚅了两句,而后便掀开车幔去看窗外。
两人便是这么相安无事到了虞家的坟冢前。
珝儿将坟前的灰叶扫了出来,再由虞佑柏插了柳枝,摆好膰肉供果,还有祖父母生前喜欢吃的包点,在香炉中点香,坟前洒上酒,
能做的都做全了,虞佑柏领着一家人磕头,挂上纸钱,同两个老人念叨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岑璠伤了手,特意提了她。
“如今璠儿也回家了,你们可以尽管安心,在那边吃好喝好,保佑家里平安顺遂啊。”
说完,虞佑柏招呼她到前面来磕个头。
岑璠上前,实实在在拜了拜,心里倒没想着什么保佑家里的话,说的是句对不起。
她是回来了,可有她在的话,这个家怕是不能安生。
祭拜过后,几人便坐上马车,朝着城内而去。
到了家门口,虞佑柏才同她说起,清明家里人要去宫中的事。
虞佑柏才升任,难得争取来一次去宫中赴宴,定是格外重视,却独独瞒着她一个人。
岑璠知道为什么,以自己在这里的身份,瞒着她倒也说得过去。
可下一句话却是让岑璠有些意外。
“你妹妹尚未出阁,我想了想,这次还是璠儿跟着一起去吧。”
珝儿在一旁应和,刚从车上下来的黄珍却急红了眼,直喊凭什么。
这着实打了岑璠一个措手不及,耳边接连不断的吵闹声,她来不及细想,暂且答应下来。
回到屋内,岑璠关了门同乳娘说起此事,“乳娘可有听说虞家要去赴宴的事?”
乳娘摇头道:“老奴没有听说过呀…”
岑璠抿了抿唇,愈发觉得古怪。
乳娘却觉得没什么不妥,“老奴觉得,姑娘不若就跟着去一趟,说不准能见到宫里那位皇后呢。”
岑璠也是想到这点才答应。
她能接触到皇后几乎是不可能,眼下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
自来了洛阳,岑璠没有怎么去过内城,更别说皇宫这种地方。
宫里这场宴会,说到底只是因为皇后在寒食节前的一天,眼前忽然出了一群神仙,那神仙坐在流水宴间,说的是五谷丰登之事。
当今皇帝虽是尊佛,可对鬼怪神仙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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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全然不信,皇后将此事禀上时,皇帝大悦,赏了一尊沉香木观音不说,还允皇后在宫里办一场春日宴。
至于皇后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多荒谬,还真没有人去计较。
皇帝想办,闭着眼睛说办就行。
这场宴席,说到底是为那些风流神仙所办,请来的也都是些文人雅士。
她的父亲当年也是这群人之中的翘楚,也难怪他一个太常丞,这次能参加宫里的席面。
宫道之上,多数人都穿的像个神仙,衣袂飘飘,衣带翻飞,就连她和珝儿也得打扮成这种样子,像其他人一样带幅字画去。
虞佑柏手拢在袖子里,时不时和认识的人打几声招呼,还要拉一双儿女出来让别人看看,岑璠约莫能看出,自家父亲洛阳当真是能混得开。
当然也有虞佑柏不愿结交的,那个人没有刻意打扮,可他们见了还得规规矩矩行个礼。
晋王压根没打算搭理他们一家,可她那父亲却回头看了她一眼。
待晋王路过,虞佑柏双手揣在袖子里,低头快步走,“听说璠儿和那郑氏的姑娘认识,也该知道,这郑氏是有意和皇室联姻的。”
惊讶的是岑璠身旁的珝儿,而岑璠本人全当没听到。
虞佑柏以为她不死心,顾及着一旁的儿子,嘴唇往里收了收,没指名道姓,低声委婉道:“为父知道曾经亏欠过你们母女太多,璠儿不必担心,为父会你找门好亲事。”
岑璠不为所动,一直往前走,几乎都要越过虞佑柏,毫无波澜,提醒道:“父亲,在这里说这些,不合时宜。”
虞佑柏眼睛左右瞟了瞟,便闭了嘴。
走过宫道,虞佑柏带着珝儿去赴诗会,给一旁的宫人说些好话,领岑璠带画去永巷内见皇后。
永巷之内皆女眷,席间已经热闹起来,多是夫人带自己的女儿来赴宴,宴席选在花团锦簇的地方,隔了好远都能闻见花香。
岑璠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并不想沾染什么是非。
幸的是,此次宴会不过是陪着做场戏,世家大族大多倒也不稀罕来。
来此的无人敢真的出头,经过她时顶多悄悄议论两句,至于议论什么,无非又是什么外室不外室。
岑璠不想去听那些,抚了抚画匣,手心有些发冷。
她看向那张无人的宝座,让自己适应。
真到皇后在一群宫女簇拥下出现时,岑璠反而心没有那么慌了。
那皇后和她想象的不同,没有上位者的压迫感,身着绢衣,并显不雍容华贵,宽袖上缀了层轻纱,薄如蝉翼,走起路来像是云端仙子。
皇后坐下后,待众人行礼,说了几句祝词,顺便提了自己这身衣裳。
这衣裳原是按梦里的神仙模样裁的,想必不过几日,洛阳便会兴起这样式的衣裳。
席间有人顺着这番话献礼,夸的无非也是皇后与仙人同梦,实乃喜兆。
岑璠按照父亲的嘱托,将那幅字画献给皇后。
她走上前,行跪拜礼,能瞥见缀在地上的薄纱,离得虽然不多近,可却能轻易闻到皇后身上有别于花香的香味。
徒有仙人之表,却是害死了她的母亲的凶手。
让高位者陨落并不容易,可这也是母亲生前唯一的念想。
太监将画打开,皇后扫了眼她的画,却是笑了,“这位姑娘送的可是松白先生的亲笔?”
“是。”岑璠答道。
皇后微微摆手,让宫人将画收了起来,眼睛斜向低处,微长的眼尾添了一丝精明,让人捉摸不透,“本宫还记得,多年前还请过松白先生到宫里作画呢,如今见到画,倒像是见到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