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令人焦灼的沉默。
正当赵明月以为玉照要拒绝时,玉照转身看向了那两个侍卫,吩咐道:“把门打开。”
侍卫们愣了一下,却也不敢质疑,上前去开殿门,但没有将门全部打开,而是用手将左边的门扇抬起一点,往里移进去半臂宽的距离。
“公主就站在这看吧。”
赵明月睁大眼睛,透过打开的半边门,朝院子里看进去,并没有看见人,但是之前听到的奇怪声音却更清晰了。
啊呜啊呜……呜呜……像是某种动物的声音,缓慢朝门口移动过来。
赵明月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强忍着不适,仔细聆听,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猛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门内,听到赵明月声音的赵纯,心中升起了巨大的希望,往常他最恶心的声音,在此刻变成了天籁。
他大喊着,朝她扑过去。
——救命!救救我!
然而,他这副浑身黑毛,张嘴大吼的样子,落在赵明月眼里,简直恐怖得要命。
“啊——!”就跟白日见鬼一样,赵明月吓得连连后退。
好在侍卫们反应快,猛地拉过门环,关上了门。
门里立即响起砰砰的敲打声,还伴随着啊呜啊呜的痛苦嚎叫。
赵明月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那个东西,那个浑身是毛,长得像是猴子一样的东西,就是赵纯?
阿娘的那碗药,居然让赵纯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这简直已经超出了她想象的范围。
还有,赵纯刚才发出的奇怪声音,难道是在跟她求救吗?
这个念头令赵明月不寒而栗,她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
抬眼看向紧闭的殿门,猛听得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拍门声消失了。
一阵窸窣的响动后,就像是有人拖曳着什么东西,慢慢远去,之后,就是一片死寂。
想到赵纯可能经历的事情,赵明月心中忽而生出了恻隐之心。
这惩罚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就算她再恨他,可那到底是她的亲弟弟,怎么可以看他深陷痛苦而坐视不管。
就在赵明月心神动摇之时,池婙的话在耳边响起来,“那就是他们身为男人的立场。”
想起那些官员逼迫池婙的嘴脸,她悚然一惊,不行,绝不能放赵纯出来。
但凡这事走漏一点风声,她和阿娘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且,倒时候也不会有任何人对她们心软的,他们只会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赵明月咬紧嘴唇,在心中默默告罪,“赵纯,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救不了你。等来世,你若是投胎成我女儿,我一定会跟阿娘一样,好好爱护你的!”
如此,才感觉负罪感消失了些。
转过身,脚步轻快地走下了石阶,却发现玉照没有跟上来,连忙转身喊她,“玉照姐姐,咱们快点走吧,别让阿娘等久了。”
玉照惊诧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意外,呆了半晌,才抬脚跟上来。
赵明月有些郁闷,难道她以为我会大喊大叫,让她们把赵纯放出来吗?
她早就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子了,她很清楚身为公主的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
一旦选择了某条道路,就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摇摆不定,是被所有人唾弃的。
如果说囚禁赵纯是罪孽的,那么,这份罪孽不应该由阿娘一个人背负,也该有她的一份。
赵明月轻轻呼出口气,抬头看向前方,眼中的清澈被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心中某个地方,似乎变得冷硬起来了。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
午后,督镇抚司值房。
池婙坐在扶手椅上,看向低头站在她身前的玉照,眉梢微挑。
“我不是让你派人把守好明德殿,谁也不许放进去吗?”
这话说得和缓,可玉照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属下知错。不过公主看见太子,什么也没有做,就离开了。”
池婙这就有些诧异了。
刚才赵明月过来清宁宫用午膳,脸上竟然没有透露出一点情绪,这孩子和之前比起来,好像更懂得掩饰心思了。
纯白无暇的心,也开始被黑暗浸染了么?看来她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啊。
池婙心情愉悦,连带着对玉照的自作主张,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玉照松了口气,抬起头,“是!”
这时,她才发现站在池婙身后的,不是丹映,而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她对清宁宫的宫人都很熟悉,可是这个人,她很确信,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心中感到疑惑,正想要再仔细看一眼,门口侍卫进来通报,“皇后殿下,明德殿宫女灵琼求见。”
“让她进来。”池婙抬起胳膊,掸在扶手上,身体懒散地靠上椅背。
灵琼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馥郁的热气,走到池婙身前行礼。
池婙问她:“太子怎么样了?”
灵琼如实回答:“还活着。”
玉照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这回答可真是冷血。
池婙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嗯,做的很好。”
灵琼这种迟钝到木讷,又锋利到阴狠的个性,真是有趣啊。
灵琼神色欢喜,直直地问:“皇后殿下,那我可以进金乌卫了吗?”
池婙闻言,抬眸撩了灵琼一眼。
她太瘦了,身量也不高,骨架像鸟一样细,四肢像树枝一样伶仃,衣服挂在她身上,都是空空荡荡的。
和旁边身形高挑的玉照一比,仿佛缩水了一半。
而能够进入金乌卫的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身量高大,体格健壮。
换句话说,灵琼这样的,不行。
然而,当她看到灵琼眼中闪动着的希冀光芒时,到了嘴边的话就卡住了。
毕竟,在对付赵纯这件事上,灵琼可是立了大功的。
若不是她通风报信,也不会那么巧就抓住了赵纯的尾巴。
池婙轻叹口气,朝她招了招手,灵琼面带疑惑的走近,池婙伸手过去,很是轻松地就握住了她整个手腕。
太纤细了,就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手指不自觉地带上了力度。
灵琼有些惊讶,只是在她露出更加不安的表情之前,池婙就率先松开了手,语气淡淡道:“以后记得多吃点饭。”
这便是同意了?
灵琼开心地笑起来,“是,殿下!”
池婙微微点头,将视线从她过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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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移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金乌卫的实力还太弱小了,眼下她们的人数,和另外的十一卫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想要掌控权力,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否则,即便搞定了太子,也搞不定前朝那些大臣;搞定了前朝那些大臣,也搞不定地方的割据势力。
而现在她最主要的对手,就是以李勉为首的世家党。
礼部的折子她已经打回去了,面对她的强势态度,他们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挣扎跳脚,她都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而且,她已经有了一个绝佳的助力。
池婙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玉照,去召集金乌卫,我要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说着,她往旁边让开,让站在她身后的人走上前来。
这下,玉照和灵琼终于得已看清这人的长相,一番打量后,两人眼中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诧目光。
这人的长相不像是中原人,那张过分冷硬的脸庞,太过轮廓分明了些。
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开始,她们好像看到了诡异的红色,等缓过神,才发现那是因为阳光而产生的错觉。
但她的瞳孔颜色还是比常人淡些,灰褐色的瞳仁就像是蒙了层雾,缺乏属于人的情绪。
池婙介绍道:“以后,她就是你们金乌卫的教头。”
于是,这位不知从哪里来的教头便朝两人扬起了下巴,态度冷酷而傲慢。
“你们好,我是六神爱。”声音有种诡异的干涩。
玉照和灵琼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微妙的不爽,这人高傲给谁看啊!
————
另一边,刑狱监内。
“有什么话快些说,若是叫狱官大人知道我放你进来,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狱卒一边把银子往腰带里塞,一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刘善针佝偻着腰,连连点头,“好,好,我就说几句话。”
她脚步蹒跚着,穿过光线昏暗的通道,来到最里间的牢房。
牢房三面都是高墙,连个窗户都没有,粗铁条打成的栅栏门死死钉入地下。
墙角草堆上,坐着一个衣衫污黑,长发凌乱的女人。
似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女人猛地抬起了头,看到是刘善针,黯淡的眼睛里立刻亮起了光芒。
“刘妈妈!是阿娘让你来看我的吗?”她站起身,一下子就扑到了栏杆前,手指紧紧扣住铁条,急切地问。
“英姐儿。”刘善针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
“怎么了,妈妈,出什么事了吗?你不要哭,见到我你不高兴吗?”李季英把手从铁条间的缝隙里伸出去,将她皮肤松弛、长满褐色老年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高兴,当然高兴。”刘善针含着泪说。
李季英努力扬起嘴角,还想再宽慰她几句,忽而看到她腰间系着一条孝布,心中顿时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脸上血色刷地没了。
她一把揪住孝布,声音颤抖着问:“刘妈妈,谁,谁去世了?”
刘善针沉默地看着她,抬手擦了擦泪眼,欲言又止。
李季英心下更慌,连声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刘妈妈,你在给谁服丧?是不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