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苏柏丽炸了厨房,灰头土脸地端出来一锅水煮肥肠鱼,一锅山药羊肉汤,和一盘新疆大盘鸡,饭桌上已经摆了两盘青菜。
这次是要庆祝什么呢?
苏椰纳闷了。
她们家这个条件,没什么正经大事,不会这么奢侈。
“听你小姨说,中考成绩出来了。”苏柏丽搓搓手,脸上喜气洋洋,满是期待,“咱稳上市重点吧?”
她是有点怕这个女儿的。
虽说女儿只有十五岁,但懂事、聪明、胆大、能干,只要为了她跟阳阳好,能干的、不能干的都能干。
古话都说为母则刚,她是半点都刚不起来的,一遇挫折就叫苦,多走了半天路都喊累,年轻的时候众星捧月,骄奢安逸惯了,人到中年了,养惰了的性子,还真不好改。
这些年来,都是这个女儿在拉扯着她。
她从小成绩不好,没学习的天分,又虚荣心作祟,早早地出了道,用青春美貌换名气,没学识也没学历,这心底里,一直都有些自卑的。
没想到,上天会赐给她一个了不起的“学霸”型的好女儿。
从小到大,大考、小考成绩都是稳当当的第一,偶尔一次考了第二,就要不高兴,她还得反过来劝女儿:第二也很好嘛,跟第一也差不多嘛!紧接着,就收获女儿的一记白眼,和奋发图强的一个月,直到把第一拿回手中。
今早,女儿出门的时候,说是出去找份暑期工,闲着也是闲着,到高中开学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不能闲废了。
她很想说,要不,继续去孟老师家学大提琴吧?别这么早想着挣钱,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儿……
忽然“现实”压顶,住了嘴。
家里现在这种状况,能负担房租、水电、家用,和椰喽、阳阳的学杂费,已是勉强,哪还有多的余钱,上兴趣班呢?
她开始又一轮的难过,自责——
假如不是自己太荒唐了,女儿或许不必这么早吃上生活的苦。
自责完了,该犯的蠢依旧没少犯。
苏椰出门后,妹妹苏杞丽来了,她是来道贺,也是来炫耀的,“小椰子她出息了呀!全市第十二名,可了不得,稳稳地升入市一中。不像我们家诗麟,唉,那几科考的,愁人呐,以后也就只能走留学这条路了……”
苏杞丽有两个女儿,分别取名韦诗麒、韦诗麟。
她从小跟着姐姐苏柏丽混,也进过娱乐圈,但姐俩长相仙凡有别,每回同台,姐姐都是万众瞩目,追光柱锁定的那一个,而她,充其量也就是个跟班。
她心里清楚自己在组合里的分量,和定位。
当初,Karen周根本没看上她,只认为姐姐有培养的价值,只想签姐姐一个人。如果不是姐姐坚持,要签就两个人一起签,根本不会有Super-2这个组合的出现。
于是,她趁着有了点小名气,年轻好嫁,赶在组合解散前,带球上位,嫁给了本地一家连锁酒吧的少东家。
没了苏杞丽,Super-2也就不存在了。
Karen周趁势把苏柏丽推进影视圈,演了四部电视剧巩固粉圈儿,转身投入电影艺术,拍起商业片来一部接一部,到结婚的时候,已经三十了。
因而,苏杞丽虽是妹妹,她的第一个女儿诗麒比苏椰大了六岁,第二个女儿诗麟,才跟苏椰同龄,比苏椰早生出来两个月。
“留学也很好啊!”
苏柏丽是个笨蛋美人,以为妹妹单纯在羡慕自己有个读书天分高的女儿,而诗麟不太争气,需要大人操心前途,完全没听出妹妹语气里的骄矜,还在安慰妹妹,“总归是条出路。”
苏杞丽的优越感炫了白炫。
她愣了一下,想来是自己太含蓄了?马上从手包里取出一沓厚厚的红包,塞给姐姐说,“高中不比初中,花销大,你平时也没什么进项,吃老本总有吃空的一天。这个红包是给小椰子的升学礼,不收就是不把我当亲姊妹!”
苏柏丽没有不想收。
毕竟,家里是真的挺缺钱,日子过得紧巴巴,椰喽和阳阳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有了这么厚一沓红包,可以给两个可怜的娃儿改善一下生活。
她只是觉得,身为姐姐,理应帮衬妹妹。
反过来要妹妹补贴自己,实在是不像话……
苏杞丽没有留下来吃午饭,她婆家的酒吧上个周出了点事,警局参与进来,正在解决中,到收尾的时候,需要她这个昔年的女明星出台,做一下形象公关。她一边抱怨,一边得意,双头并举地暗示“那个家,没了她不行”。而她的姐姐,已经离婚了,没有家了。
苏柏丽的脑子,深究不了一点。
她从妹妹的话里,只听出了妹妹很忙,婆家出了事,她得帮忙料理,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特地恭喜椰喽考入复州市最好的高中,她很感动。想到自己如今处境落魄,帮不上妹妹一丁点忙,感动而又愧疚地把妹妹送出了门。
苏椰一早就出门了,过了晌午还没回来。
走前说了,她要去三四家公司面试,看看哪家要她,而复州市太大了,几家之间隔的老远,午饭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吃份快餐。
苏柏丽愚蠢,但疼爱子女的心,跟全天下的母亲没两样。
她想,女儿这么棒,考了全市第“12”,上复州最好的高中全凭本事,没让她这个当妈的多操一点心、多花一分钱,实在是太懂事了!她想,这么好的女儿,出去找暑期工,面试三四家呢,怕是到天黑才能回来,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太没用了,至少,该准备出一桌丰盛的晚餐,就当庆祝女儿中考顺利。
于是,她忘了女儿的嘱托,跑去菜市场里买菜……
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谁叫她当红的时候太红了呢?
又在最红的时候高调嫁入豪门,在英格兰古老而又神秘的城堡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梦幻婚礼,包机票、酒店,在Karen周的张罗下,邀来娱乐圈半壁江山,见证她人生的幸福时刻。
时至今日,那场婚礼,仍被称为娱乐圈最星光熠熠的婚礼。
除了她和栾宗廷年轻时候都是招摇的性子,喜欢呼朋喝友搞大排场,近年来人们思想转变,有爱就婚、爱消婚离,随意了很多,尤其娱乐圈人士,能白头到老实属罕见,不想到了离婚的时候,被对家粉丝挖出昔年婚礼的花絮,当做笑柄,干脆选择了不再办婚礼。
往往,微博上一条鸡汤,算作官宣——
【我们成为了我们】
【从此,我(你)的肩膀,便是你(我)的依靠】
【今天很好,未来会更好】
……………………………………
在同行衬托下,她的那场盛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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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典范。
时至今日,不管哪个明星又领证了,都要被拉出来,逐帧分析,从新娘的喜服、伴娘的礼服,到各个宾客在圈里跟Super-2姐妹俩的关系,随了什么礼?跟谁坐一桌,以及圈内地位的变化,每次复盘都有新的惊喜。
再将苏氏姐妹的婚礼进行对比,成就了一门“苏学”。
自苏柏丽离婚后,每隔一年,都会有一对出席当年那场婚礼的情侣/夫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官宣分手/离婚,玄乎得就跟诅咒一样。
马不停蹄地,给“苏学”增添新鲜课件。
互联网见证了她的隆重婚礼,在栾宗廷没经受住“七年之痒”,出轨外围女时,为她鸣过不平,又在她离婚后,放飞自我,谈了一个又一个渣男,越谈越差时,为她扼腕叹息,怒其不争……
她在决定结婚的那一年,就宣布了息影。
但每有动静,都是一场大热闹。
她就如同一支光亮越来越弱、寿数越来越短的蜡烛,燃烧了自己,满足了看客——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唉……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下午被拍到的时候,该买的肉和菜,已经买的差不多了。
总算,没白跑一趟!
饭菜都上了桌,母女两人都落了座。
苏柏丽献宝式地,点开妹妹刚发过来的,张贴在复州一中公告栏上的光荣榜,指给女儿看,“你看,你真的是全市第十二耶!”
苏椰两眼一黑,差点气晕。
“1”和“2”并在一起,出现在自己的名字旁边,怎么看都是在嘲笑自己,“命运”这个无良神,一句一锥心地向她发难:你不是总想考第一么,偶尔考个第二,就非常嫌弃,接受不了么?
这次就让你考个12,有1也有2。
她不知老妈在高兴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等不及我回来,出门买菜,被狗仔撞见了?”
“不是狗仔!”苏柏丽坚信,“她们两个一见到我,就奔过来想跟我合影,在我连连否认后,才偷拍了我的照片,发到网上去求认。唉,也不能怪她俩……”
“那就怪你咯。”
苏椰不客气地指出,“明明饭可以晚一点吃,等我回来去买菜,菜市场关门了就去超市买。再说了,实在不行,也可以点外卖的嘛。阳阳不在家,咱俩都是成人,吃点不那么新鲜的菜,不那么健康的油,身体也扛得住。”
女儿的话有礼有节,苏柏丽不好反对。
但她也有委屈啊,她不是故意的嘛,见女儿在外求职奔波一整天,心有不忍,又顺利考上了市一中,她这个当妈的,该尽点心意。
一眨眼,苏椰已经吃完了饭。
(实在是老妈的厨艺!跟阳阳比起来,差的有点远……)
收拾好自己的那份碗筷,转身去了书房。
她想,这个家只能靠她了,老的、小的没一个叫人省心……
翻出了合同,准备针对性地,认真研究一番。
即将见面的这十一位武侠小说家,除了家喻户晓,作品每隔十年,就迎来一波影视翻拍大潮的秦庚,没一个她熟悉的。
她是个极富责任感的人,对家人、对工作都是。
已经接了这单任务,再对“武侠”不感兴趣,也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