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市四季分明。
除了夏天,雨水都不多。
但是这几年,气候变的怪异了起来。
据专家研究,全球进入了间冰期,表面上的夏天是九十天,实际上的夏季越来越长,立秋完了盼秋分,秋分来了夏天还没结束。
除了工程队的人,大概没人爱这样的夏天。
放学后,苏椰跟着唐小山,第二次来到“飞奔的五花肉”。
正门关而不锁,里面有人,开着空调。
她没有直接进门,先看了一眼对面正在忙碌装修中的长安面馆,门头牌匾已经摘了,换上了“江湖饭馆”四个飘逸不羁,毛笔写就的繁体大字。
表面漆了一层黑金,日晒、雨淋都不怕。
唐小山进了门又出来,见她望着对面牌匾,望得出了神,同她八卦了起来,“我听说啊,题字的人是翁在鼎。”
“翁在鼎?”
苏椰觉的,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但又没那么熟悉,否则,她第一时间就该想的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她又在哪里听过。
不管什么东西,她引以为傲,看过一遍就“过目不忘”的技能,似乎正在衰退。
她想,为了800万,她的牺牲可真大。
除了间歇性水肿,还不知道会留下多少后遗症。
搞不好,还得折寿呢!
愤而在心底,又将不省心的欧阳阳骂了一遍。
“他是中/国最后一位尚在人世的,宗师级别的武侠小说家。”
唐小山见苏椰有兴趣,就力所能及地多说了几句,“不过,他已经封笔很久了。据说,这两年一直在住院,有基础病,再加上新冠感染,记忆力大不如前。很多人物,他写过了就忘了,还得读者留言提醒,才想的起来。与其让读者失望,还不如不写了,留个好念想。也就不再参加每一年,粉丝团办的官方活动了,代之以线上vcr祝福露个面。”
说完,不胜唏嘘。
不管是无名之辈,还是业内巨头,总有老去的一天。
逝水年华,一去无返,总是令人伤感的。
而他们现在正参加的江湖美食项目,名义上,是为了即将开业的江湖饭馆做准备,其实,又何尝不是对昔时武侠文化的一种追忆呢?
在它逐年衰退的时候,追忆它的起势繁兴。
***
唐小山给苏椰拿来菜谱。
苏椰翻了几页,点了一道吃过的“蒜泥白肉”,和一道没吃过的“皇帝菜”,后厨就传出了哗啦哐当,淘米捣蒜的声音。
她试问,“后厨可以参观么?”
“这个嘛,以后可以,现在还不行。”
唐小山面露为难,“我们的这位小神厨啊,性格比较内向,怕见生人。做饭的时候,有生人看着,他就拿不动刀,炒不了菜了。不着急,等你们熟了以后,他会请你进去参观的。”
“他不给人看,我就见不到他,怎么能‘熟了’?既然‘不熟’,他就不给人看……”苏椰吐槽,“同桌,你逻辑闭环了,逆天了!”
好像,是喔……
唉,学霸就是不好糊弄。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得继续糊弄啊。
“你俩一个厨子,一个外卖员,合作的次数多了,不知不觉,就会培养出心灵感应嘛!”
唐小山发现,瞎话是越说越顺嘴的,“心灵感应强了,也就熟了。”
***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两道菜都做好了。
比几分钟就端出来的预制菜,时间久、锅气足,让人更有期待。
唐小山今天不当值,但他愿为苏椰,又充当了一回服务生。
从第一任店主董花花手上,流传下来的传统招牌菜“蒜泥白肉”,和小厨神精心钻研了清朝御膳房的古典食籍,复刻出来的“皇帝菜”,两份例汤,接连端上了桌,还附赠一盘家常的清炒小白菜。
“你不在的时候,他怎么办啊?”
苏椰朝着后厨方向努了努嘴,“有客人来点餐,怎么出餐啊?”
“他戴口罩。”
呃,好像也可以啊。
疫情刚结束,口罩焊在脸上的人,还是很多。
人们见到戴着口罩的服务生出没,都习以为常了,甚至认为这样的场所干净、讲究,会更放心地消费。
两个人都饿了,拿起了筷子。
苏椰一边吃着心心念念的蒜泥白肉,一边发自内心地夸着,“这蒜泥白肉啊,做的跟我弟弟一样好!”
唐小山的落筷点,则在“皇帝菜”上。
此菜又名宫廷红烧肉。
主要食材是肥瘦相间的上等五花肉,比一般的红烧肉,多了雪梨片和山楂片的(点缀+调味),做法更为考究。
东家程程姐是个厨艺小白,靠着一道简易的脆皮五花肉,当了一回风口上的猪,把店里的客流量,带到了前所未有的红火。
疫情来袭,潮水退去,生意重归冷淡。
他以为,“飞奔的五花肉”完了,即将摘牌,在这条杂货街上消失,成为街头巷尾的八卦佐料,却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小神厨的出现,给了他希望的曙光。
他一口接一口地品尝着,小神厨还原出来的,古代宫廷盛宴上,皇亲贵族才能享用的极品红烧肉,脸上露出了满足与幸福的笑容。
苏椰不知他所思所想,只能直观看得到,他的表情五迷三道。
不禁好奇:红烧肉嘛,到底是有多好吃?
便也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然后,味蕾就感受到了,肉香、酱香与糖香交织在一起的丰富冲击,脸上露出了和唐小山同样的表情。
夹起一片蒜泥白肉的时候,味道一如既往地好。
她的心情是,安然。
尝到一口“皇帝菜”的时候,味道甜中带咸、咸中透鲜,无法言说。
她的心情是,兴奋。
就在这时,半掩着的门外,传进来一阵奇怪的对话——
“什么?你饿了?可是人家不招待你啊……”
“汪汪!”
“不走?小心人家把你炖了!再端出来一盆肉汤,招待人类食客。”
“汪汪汪汪!汪——”
“算了算了,进去进去,谁叫你是我祖宗?唉!”
“汪。。。。。。”
***
门开了,一人牵着一狗出现。
“呦,都是熟人?”
肖垚看到了正在品尝美食的唐小山与苏椰,看上去很意外。
“不对,你们……你们俩怎么会凑在一起?”
肖垚眉头皱了皱,显得不可置信。
看语气,两个他都认识,却不晓得,人家互相之间也认识。
“这是我同桌啊,怎么,你俩也认识?”
唐小山心虚地看了眼苏椰,大笑着开编,“阿垚,你也来吃饭?一起啊,添双筷子、添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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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先前提过的爱犬?哇,好大一只——”
“卡、卡拉?”
唐小山编了一堆,给苏椰听。
苏椰一句没听进去,她看到卡拉的时候,人都傻了——
意外,惊喜,各种复杂的情愫交加,让她石化了足足有十秒钟……
而后,她本能地张开了双臂,想要抱抱卡拉。
卡拉却躲开了。
闪着一双比葡萄还要大粒的眼睛,躲到了肖垚的身后,寻求庇护。
苏椰伤心了,双臂停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来。
卡拉看她,就像看陌生人,不再信任她了。
开始讨厌她了……
但,这能怪卡拉吗?
她是买了卡拉,养了卡拉,却没有养到底,中途把它遗弃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刚相处了半个多月的人身边。
三年一去不回头,没有去探望过它哪怕一回。
卡拉懂什么?
它只是一只狗狗,体型比较庞大的狗狗,可是脑容量跟它的同类是一样的,小小的一坨,只能记得住身边最亲近的人,和新近发生的事。
三年了,它身边最亲近的人,换成了肖垚。
它跟肖垚拥有了新的回忆,与日俱深,覆盖掉了她与它的那一份。
她能怪肖垚么?
它蹦跳着、欢快地进了门,足见它的身手矫捷,心理健康。
它的眼睛依旧美丽纯情,它的毛色深邃而富有光泽,比在她身边的时候,观赏性更佳,足见它这几年,过的都是优越富足的生活,没遭过一点物质上和精神上的苛待。
总之,肖垚把它照顾的很好。
这叫自作孽,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
在肖垚点了一道川香水煮肉片,自如地坐到了唐小山的身旁、她的对面时,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啊?我听不清!”
故意的!
军训的时候,故意误导她,说卡拉已经没了,炖成火锅了,害得她又气又伤心;卡拉好好的,比从前更好了,她为三年前不告而别,强行把卡拉丢给他道歉,也为情绪上头,误会了他虐待卡拉而道歉。
他居然故意装耳背??
苏椰气呼呼地,差点一筷子摔出去。
“你可以参与到照顾卡拉的日常生活中。”
苏椰一愣,收回了即将脱手的筷子,听着肖垚慢悠悠地提条件,“但想我直接把它让给你?门儿都没有!”
苏椰的情绪因他的挑动,不断起伏中,她很想骂人,但艰难地忍住了。
毕竟,是她内心有愧。
“你先别忙着生气啊,你可比三年前,脾气大了不少!”
这三年来,肖垚撸狗经验丰富——
把狗狗逗得炸了毛,得及时顺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往自己的语气里,加了一味委屈,“怎么说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对它有感情,我对你、对它都有感情啊!你不能看低了任何一种感情。对不对?”
苏椰低着头,闷闷地说着,“我知道……”
知道什么呀?
一看就是,没有get到他话里的重点。
对牛弹琴了的肖垚,也闷着气呢,但看着她难得垂头作小的样子,又有一丝得意。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一下子从她的债务人,变成了她的债主。
这种感觉,嗯……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