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长生局(六)
    我又到了正堂,大人坐在正位,周遭气息温和。

    我开口:“此时国定民安,新人正情浓,您也不愿看到生死离别。”

    “你做了件好事。”大人笑道。

    我却不敢认下,所有的事都已发生,我不过是知晓了前因后果,看到了最终结局罢了,于是开口:“大人谬赞,下官确实未起作用,不过总归是差强人意。”

    “你不自大亦不自馁,很好。”大人又笑道。

    “杨去尘数年蹉跎,谢自然苦苦支撑,现下二人重逢,家族光耀,对于杨去尘的诉求您打算如何处理?”

    大人的嘴角有些许落下,又道:“本官并非无情无义,便折做五十三。”

    我听闻此话,微微低头浅笑,依旧恭敬回答:“谢过大人。”

    “下官还有请求。您可否同意?”

    “说来听听。”

    “谢老爷守护谢氏被皇权逼迫,含恨而死,此人寿元如何?”

    “判官小鬼。”大人开口,“查寿元。”

    “八十八。”判官道。

    我立即躬身行礼,迅速开口:“但其死亡时不过五十五,许是判案有误,可否为其翻案。”

    “不必。”大人开口。我心下一沉,又听得大人道:“来因去果本官已知,他确实不应这般早亡。现下有人请生,本官也不会拒绝。”

    “传。”

    谢老爷在侍卫的搀扶下从昏黑走来,看到我时又面露疑惑。待他行礼后大人开口:“季卿为你请生,今日你便随她回去。”

    谢老爷浑身一震,迅速跪地:“可要有人付出代价?”

    “自是不用,你寿元未尽。”大人声音透着丝丝安慰。

    “草民谢过大人!”谢老爷连连磕头,双肩颤抖,“谢过大人!”

    “不必谢本官。若无人请,本官也无法。”

    谢老爷看着就要转身向我,我迅速弯腰扶起,抢先开口:“今日喜事,何须这样悲伤。我能帮您,也是因为您很好。”

    “好,好。”他伸手抹泪,不断点头,“大人恩情老朽断不敢忘。”

    我拍了拍他的手,又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知您断案如神,杨去尘母父亦蒙冤而亡。”

    “判官小鬼。”大人又开口,“查其去向。”

    我闻之一愣,这是何意?

    “二人投胎已成商人,如今四十五,寿元相同。”判官道。

    我不解其意,大人随即道:“二人死亡多年,早已投胎转世,其前世行善助民,今生亦富贵加身。不过她二人所处地界时光流逝不同,所以已过四十五年岁。”

    “可影响其寿元?”我紧张道。

    “不会。那里亦是正常,她二人确实幸福地过了半生。”大人的回话令我稍稍心安。

    “传。”

    杨老夫人和杨老爷大步走来,朝大人行礼跪拜:“参见大人。”

    “你前世好友求见,可愿?”

    “自然!”两人非常激动,好似记得所有事情。

    她二人一转身,谢老爷立刻上前紧握杨父双手,又看向二人略微哽咽道:“终于能再见你二人一面,我一直很抱歉没能救下你们!”

    “不必这样客气,你救尘儿护我杨家已是尽力,我们无怨无悔。”老夫人眸闪泪花。

    此时大人开口:“二人因多行善事又被逼而亡,本官感其情感,给予二人拥有选择转世是否保存前世记忆之权。”

    “当年匆匆一面,已是满足。”杨老爷道,“当初想要再见前世之人,魂出人身,入府探望,可没承想看到了你,我深知已是遭遇不测,心伤不已难以相见。”

    我向二人行礼:“如今公主登基,已官复原职,赐婚新人。”

    “果真?”杨老夫人握着我的手微微发颤,“果真是公主?”

    “是。”我点头肯定。

    “她定是受了很多苦。”杨老夫人声音难掩哭腔。

    我递去帕子为其拭泪,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终究是苦尽甘来。”

    “可我二人如何再见各位?”杨老夫人叹气摇头,“若是魂灵离身,她们也见不到,最多能托梦表安康。”

    我转身看向大人,大人微微一笑:“你今日要求颇多。”

    “好友重逢,下官亦不愿看其分离。若常常入府探望,大人素日事务繁忙又如何顾得过来。”我行礼道,“大人既给了其保留记忆之权,定是料到会有今日,否则多年来的思念该如何安置,常常入梦又为何允许。”

    “说得不错。”大人点头,“不过她二人今日还不能返回。如今是另一地界,位于南方良郡杨林府,三日后让杨去尘亲自接回。”

    “谢过大人!”两人双双跪地,泣泪涟涟。

    大人看了我一眼,我也立即扶起二人,柔声道:“有缘自会重逢。”

    “三日后再见。”谢老爷又悲又喜。

    “好。”眨眼间我和谢老爷从正堂回来,站在王府门前。此时王府里外传喜,幸福美满。谢老爷立在原地久久未上前,抬袖拭泪后才道:“陛下竟给如此殊荣。”

    “夫人理应受得。数年间积德无数,又孤身撑起谢府,抵挡岑乾魔爪。”我想起这些年谢家被禁足,敌暗我明实在难防,到后面只许谢老爷一人出府上朝,直至谢老爷逝世,谢府被彻底禁足。皇后便时常赐物让其渡过难关,同时也和先皇隔阂加深。后面陛下登基后才解封谢府,二人亦可才能出府。

    谢老爷抬脚向府门走去,脊背挺拔,一如当年风范。

    走进府门,杨去尘正扶着谢自然要往外走,两人一看到他,神情一滞脚步一停立马就愣在原地。

    “父亲?”谢自然恍惚开口。

    “彦儿!”谢老爷忽地落泪,张开双手向前走了一步,谢自然眨了眨眼后立刻扑进他的怀里,“真的是您!方才我以为是在梦中!”

    谢老爷摸着她的头道:“好久不见彦儿,都瘦了好多。”

    谢自然摇头哭道:“您过得可好?我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都好。如今看到你能圆满,我也安心了。”谢老爷看向杨去尘,“这些年你受苦了。”

    杨去尘强忍泪落,扬唇笑道:“如今也都过去了。”

    谢老爷抬头看天,微微叹道:“无日不风波。”谢自然拉着他就要向里走:“我还有好些话要和您说呢。”谢老爷拉住了她,忙道不急:“我还未去见你母亲,此时我得回谢府了。”

    “也好。”谢自然点点头,又抬手拭泪,“母亲肯定更想您。”

    送离谢老爷后,我和两人道:“三日后杨大人需去南方良郡杨林府接回老夫人和老爷。”

    “什么?!”他大惊,“当真?”扭头盯着谢自然满眼不敢相信又满心期待,她与其对视后亦紧紧盯着我等待回答。

    我点头和他说了她二人的现状:“您不必担心,如今都活得很好。大人说需您亲自去接方可返回。”

    不知怎的,两人立马下跪,声泪俱下:“谢过大人!我二人愿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我立刻扶起,心虚道:“当真不必谢我,我并未起到很大作用。”

    谢自然道握着我的手一直落泪:“若非您请生,又如何能回。”

    “这……”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就不回话,另道,“你二人寿元折做五十三。”

    “当真?”杨去尘更是惊喜,声音不自觉提高,“当真能折?”

    我点点头又看向谢自然,她一脸疑惑,问道:“此话何意?”我笑了笑没回话,扫了一眼杨去尘后抬头看天。

    她立马看向杨去尘,泪珠扔挂在睫上却依旧皱眉道:“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牺牲?”杨去尘心无底气没敢看她眼睛,伸手替她抹泪又揉揉了她皱起的眉,无声笑了笑。

    “当真不说?”谢自然不愿他就这样搪塞过去,冷声道。

    杨去尘立马出声:“我说就是了。”我听着他说了当日生辰宴要换寿一事,才说到这,谢自然就泪落不止,连连道他是个蠢笨的人:“那你就少了这样多的时日。”

    “经历万千,数十年,我如今与你成亲,若三年后你要离我而去,纵使是有那样多的寿命又如何。现下我还能与你共度年岁,已是万幸。”

    “不过二位莫急。”我看着两人相扶模样,勾唇笑道,“这样还不够。”

    “如今先接回杨夫人与杨老爷,之后的事我会说与二位听。”

    三日后,杨去尘接回其母父,谢自然在王府设宴庆贺,共邀其母父,此时两家齐聚,好友重逢,妻夫重聚,甚是热闹。我并未久留,道了好些喜话后出府入了皇宫。

    “臣参加陛下。”我俯身行礼。

    “请起。”陛下走到我面前,声如细雨润心,“你叫何名?”

    “臣姓季,单字徽。”

    “你便是那暗中相助之人?”陛下又道。

    我讶异:“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一听此话,笑道:“看来我猜得不错,因你身上气质与我想象一致。”她转身走回原位,看向我柔声道,“可是遇到了难事?”

    “不曾。”我摇头笑道,“只是需要和您说说谢夫人。”

    “她怎么了?”陛下稍显紧张,“出事了?”

    我依旧摇头,和她说了我见到了那些事:“谢夫人命格非凡,所以原先二人极其想要夺得此人,但您与谢将军暗中相护所以阴谋未得逞。”

    “他不靠势力不顾民心,仅想要娶然儿就想夺得江山?”陛下听完满目嘲讽,“真是愚蠢。”

    “父皇竟因此而杀人褫官?”陛下说这话时又是一脸不信。

    我答道:“先皇如何想的臣不知,但谢夫人确实命格异于常人,所以才想要以此命格稳其江山。”

    “谢夫人寿元三十三。十八岁时,先皇就想下旨赐婚,道能助江山多年,但当时谢夫人已有婚约,所以才会有问罪一事,那官道两年后才可成婚,因此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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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先皇又要赐婚却得知夫人已经成婚。如此一来二去心中本就有怨,更是想铲除谢家。”

    陛下听着我的叙述完全惊呆,默默听着没回话,我又道:“那官道谢夫人需身无婚约才可有助江山,因此夫人二十七岁丧夫一事也有先皇手笔,又道既然没了婚约为何仍有牵挂,便赐死谢老爷。”说到这我也就没再往下说,事情大致也能清楚了。

    “实在荒唐。”陛下久久才说出这四个字,过了好一阵,又重复道,“实在荒唐。”

    “陛下护着谢杨两家,臣替其谢过陛下。”我虔诚跪拜,“若无陛下,则民不安,官不稳,国不定。祝陛下福寿绵长,江山永固,盛世无疆。”

    “不必这般见外,请起。”陛下的声音肯定中又透着疑惑,“难道真真只信命?”

    我起身答道:“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若言天道而废人事,岂非困顿?”

    陛下视线从殿外慢慢收回,落在我的双眼,眸中笑意甚浓,唇边却浅浅笑着:“你所说的我已知晓,还要谢你今日进言。”

    时间流逝不断加快,谢氏妻夫五十三寿元结束之日,侍卫来带人去官府。

    一进正门便看到香火鼎盛,待看清画像之人时更是大惊失色,连道:“受贿受贿!”立马转身离开,奔回官府,面见大人下跪惊慌:“那季徽受贿!”

    大人正翻阅簿子,听闻抬头,不禁发问:“受贿?”

    “是。属下听命领人,进府后看到二人供奉其像,香火不断。如今想来,大人折算谢氏妻夫寿元,岂非被骗?”

    “竟有此事?”大人停下动作,稍有不解,“她竟会受贿?”

    “传。”

    听得大人传唤,我随着侍卫走进官府,站在正堂不明所以。

    “本官听闻季卿收受贿赂,为何如此啊?”大人声音传来。

    “下官冤枉。”我俯身行礼,“望大人明察。还请大人告知下官受了何物?”

    “香火。”判官道,“今日侍卫去王府领人,却看到你的画像位于贡品上方,烟火缭绕。”

    “她二人为何供下官?”我发问。

    判官看了一眼大人,大人道:“自是因你帮其增寿。”

    “大人圣明。”我行礼笑道,“是二人感激下官才由心而供,怎说下官受贿?”

    “况且,寿元一事是大人亲定,您才是大恩之人。”

    判官道:“这……”

    侍卫道:“那你也得其供奉,身有信仰祝福,难道对你无益?”

    “益处自是有,下官感知真情,敬畏大人。可下官不知二人供奉,如何受贿?”

    侍卫道:“这……”

    大人开口:“话虽如此,可你已受供奉确实不妥,应当处罚。”

    此时,正堂源源不断地飘进香气和慈念,一时间让人身心愉悦,心旷神怡。

    我低头收颔暗笑答道:“若说下官帮其增寿而受到供奉,可大人才是最应受到供奉之人。侍卫定是没去祠堂看上一眼。谢氏妻夫并非无情无义。”

    大人看了一眼侍卫:“且走一趟。”

    “是。”

    不多时,侍卫再次折返,朝大人回道:“这,这,这王府祠堂确实有您画像。其像高大,日日上供,摆四盘八碗,点三柱好香。”

    大人微微愣住,又道:“当真?”

    “是,更多更旺,更香更久。”侍卫答道。

    大人的手又放在簿子上,慢慢摩挲,并未回话。

    “大人可是受贿?”我问道。

    大人忽地轻笑出声:“我会受贿,该如何?”

    “您受了她妻夫的供,要谢。”

    “如何谢?”

    “加阳寿。五十三再加五十三,做一百零六。”我神色恭敬,拱手行礼,“大人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大人笑声轻快:“此言甚对,本官既受供奉得了益处,是要答谢,如你所言加寿便是。”

    “下官替其谢过大人。”我跪地拜道,起身后,大人看着我笑意浓浓,“你很聪明。”

    我亦笑道:“大人有情有义,岂是下官聪明能敌?”

    眨眼后,我回到王府祠堂,对着谢夫人道:“您与大人增寿,寿元一百零六。”

    她喜极而泣,拉着杨去尘面向画像拜道:“谢过大人!”又起身对我行礼:“谢过大人!”我连道不必如此,能帮您亦是积德。

    “若非大人支招,我二人今日已是离去。”杨去尘搂着谢夫人声露喜悦。

    “我也只是略施小计,是您与夫人确实心怀感激懂得感恩,日日供奉,大人感其真心知其真情,才会如此。”

    三日前,我和二人道,五十三岁寿元将至,到那时便在院中供奉香火,虔诚祈愿即可。二人道那大人如何。我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妙计。

    时间回到现在,我看着王府上下仍旧透喜,宴席祝贺声声不断,谢氏妻夫幸福美满,心中更是满足,此后便能长相厮守,白首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