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去二年级前辈们的宿舍。
高专的单人宿舍结构都差不多,标准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最大的风格差异是看居住者自己的喜好。
我在玄关换上室内鞋,左右打量四处的环境,也许是因为家里本来就信奉着神道教,庵歌姬的宿舍多是挂着纸垂与符纸的装饰。
“歌姬前辈,进来了哦。”家入硝子语调平淡喊道,尽了最基本的礼貌。
话音刚落,就见厨房的方向探出一个脑袋,巫女打扮的少女用力嘘了一声,谨慎看了看四周,随后松了一口气:“动静小一点哦,五条和夏油那两家伙也在宿舍吧,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了。”她手里紧握着菜刀,愤愤不平道:“本想说干脆等他们出任务时再搞的,可最近有安排要出任务的人是我,啧,只能小心一点了。”
也难怪,因为学生本身就很少的缘故,高专没有男女宿舍的差别,只是各自处在不同的楼层而已。
要是被五条悟发现了,庵歌姬的好心情就毁了。
“懂,女子茶话会,男性禁入。”我点点头,“歌姬前辈,需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不必啦,马上就好了,你们随意坐一会。”庵歌姬摆摆手,转身钻到了厨房内。
“歌姬是想给后辈们看看手艺的。”最早就在待客厅坐下的冥冥抬起眼,细软的鬓发跟着她偏头的动作滑至肩前,她朝我们晃晃了茶杯,动作洒脱优雅,颇具成熟女性的韵味,就连笑声也似吐兰:“如果让你们帮忙,那就本末倒置了。”
家入硝子比了一个ok的手势,率先在木桌旁入座,“也就是说,现在厨房是歌姬前辈的领地,我们就负责吃好了。”
“这样啊,歌姬前辈要做什么菜?”我问。
冥冥笑吟吟答道:“寿喜锅和汉堡肉吧,寿喜锅口味可能偏甜,能吃得惯吗?”
寿喜锅是很典型的日式料理,对我而言可能用甜口的火锅来形容更贴切,我想了想,跟着在矮桌边坐下说:“别担心,我是不挑食主义。”
“这么看,裕礼果然是好孩子呀。”冥冥捧着茶杯饮了一口,浅笑间做出评价:“是不会让父母操心吃饭的类型。”
“乖巧谈不上,不过吃饭的确用不着操心。”
毕竟不吃就会饿肚子,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
我用双手托着脑袋,回忆着以前久远的日子,待在福利院那段时间光是为了多吃点东西就得绞尽脑汁,在系统的建议下,用尽甜言蜜语让那些照顾孩子们的员工更喜欢我,后来养母也不是个会做饭的……哦,仅从这点来看,羂索那便宜老板能让我吃饱饭是不错。
我的思绪飘远了一瞬,很快又被厨房里食物的香气拉回。
“冥冥,过来帮我端一下锅。”庵歌姬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被叫到名字的女性眯着眼撑桌站起,出声道:“使唤我是要付钱的哦。”
庵歌姬:“啊???”
冥冥:“但今天就不收了。”
庵歌姬:“……”
热腾腾的寿喜锅很快被端上来,我挨着硝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冥冥让开位置。肥牛、胡萝卜、豆腐之类的食物被摆的整整齐齐,粘稠甜美的烧汁在锅里沸腾,黄油被瓷锅加热的香气弥漫在空气,望上去就别有一番风味。
隔着厚重的手套,冥冥把锅放在隔热垫上,家入硝子开始摆碗筷,而我手脚麻利地开饮料,一切备好,最后庵歌姬托着滋滋冒油的汉堡肉走出来。
她摆好盘子,解开腰后的围裙带,两手一拍豪气宣布:“好,开动!”
午餐就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中开始了,是属于女孩子的放松时间,大家的筷子齐齐动起来,把锅里的菜陆续消灭。庵歌姬对着碗里打了个生鸡蛋,用筷尖搅散的同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向自己的后辈搭话:“硝子,说起来,上次推荐的G-Japan的单曲听了吗?”
家入硝子“啊”了一声,拿着罐装咖啡抿了口,不假思索地说:“重金属音乐不是我的口味。”
“唔呃——”安利失败的巫女捂住胸口,嘴里发出心碎的拟声词。
“毕竟有点年头了,团队也解散那么久了。”冥冥的眼眸轻敛,视线落在自己的碗里,动作轻巧地吃掉最上面的菜,“歌姬是很念旧的人呢。”
庵歌姬扶住桌子,进行最后的挣扎:“那、那还有小裕礼没试过呢。”
“很抱歉,歌姬前辈。”我老实地摇头,“如果是书的方面倒好,音乐的话——我只能拒绝。”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的。咒术师的世界就是这样,人少到连同好都没几个。”
庵歌姬身边的怨念几乎到了能诞生出咒灵的水准,她闷闷不乐地把一块沾满生蛋液的牛肉放进嘴里,嘟囔声不断:“可恶,人这么少的环境,不光是没有同好,也不知道换掉辅助监督的申请,能不能在后天前通过。”
闻言,捧着茶杯的冥冥轻瞥了她一眼,“马上就是议会了。那些保守派手脚不干净,被五条抓了个正着,短时间内拉不下脸来为难我们。”
“也就是说,歌姬前辈提过分的要求也是可以的吧?”家入硝子恍然。
“啊——希望真有那么顺利就好了。”庵歌姬双眼放空捂住耳朵,“那些肮脏的大人,就不能起码对我们未成年照顾一下吗?”
甚至不需要细看,都能感觉到快要溢出来的低气压,我叼住自己的筷子,含糊发问:“歌姬前辈决定好要换掉铃木小姐了?”
因为咒术界本身人就不多,不少辅助监督都是需要与好几个咒术师对接的工作,想要换掉,就意味着有人要接受工作量的增加才行。
“是绝对!绝对要换掉!不然以后再带你出任务的话,哪能放心把后背交给两面三刀的家伙呢!”平时说话音量都不大的人锤着桌喊了出来,态度很是强硬,也许是因为屋里的温度太高了,她的面颊上挂了一层薄汗,看起来红红的,像是被气出来的颜色。
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停在喉咙里,我看着满脸写着超生气的庵歌姬,难得停顿了一秒,然后点点头:“嗯,好,歌姬前辈想换掉的话就换掉吧,”
“不过,能把那个监督的联系电话给我吗?我想起来,之前匆忙离开时,在她的车里掉了东西,得拿回来才行。”
“……这倒是可以啦。”庵歌姬短暂踌躇了几秒,她从怀里摸出电话,借着用手对自己扇扇风,没忘记对我反复叮嘱:“好热——记得别和这人深入来往。”
我想着自己大概完全做不到吧,行动上却装成一位听进前辈话语的乖孩子那样,把头靠在庵歌姬的肩上,温顺地垂下眼,隔了几秒,低低“啊”了一声,很快又坐直了身体。
“感觉到歌姬前辈的肩膀好硬。”我歪了歪头,自然地把话题转移走了,“是不是因为平时太疲劳了。”
“咦,是这样吗?!”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有点苦恼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胛骨,“好像是有点僵。”
“毕竟最近任务很多。”作为在场唯一的医学生家入硝子也伸长手臂捏了一把,给出评价:“确实很硬,没能充分得到休息吧。”
冥冥若有所思:“看来歌姬年纪轻轻就要患上职业病了。”
庵歌姬嘴角抽搐:“别吓我啊!我明明这么年轻!为什么就要得职业病啦!”
“需要我给歌姬前辈按摩按摩吗?”我举起手,做足乖宝宝的架势。
“欸?”刚刚还在大声争辩的巫女声音瞬间小了下去,看着有些受宠若惊,“也……也用不着那样啦。”她本来就因为炎热气候而发红的脸蛋被不好意思占据满了,“不能因为我是前辈就心安理得指挥后辈做事。”
家入硝子听得摇头:“那是五条和夏油才做得出来的事。”语毕,她挑眉示意,继续说了下去,“以及,歌姬前辈,在裕礼提出这种请求时,你最好还是不要拒绝。”
我配合着眨巴眨巴眼睛,报以可怜兮兮的视线,“是的,歌姬前辈。请不要拒绝,我手艺很好,特意学过的哦。”
“…也不是不行啦。”完全被后辈攻势击沉的庵歌姬挠挠脸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声地凑过来问:“可是为什么会特意学这个啊。”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弯腰贴过去,直到对方的眼眸里清楚出现我的影子,这才停下来。我以食指与拇指间的宽度丈量着她鬓边束好的长发,在对方错愕眨眼的时候,取下自己头顶那枚三角形的发夹,用同样的音量,轻轻地说道:“是为了专门照顾歌姬前辈这样可爱的人。”
庵歌姬:“……”
庵歌姬:“@#%¥?!!”
“对不起,开了个小玩笑。其实是以前打工学的。”面对陷入混账语无伦次的当事人,我稍许还是有这个玩笑是不是过分了的自觉,但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我的手臂以环抱地形式绕过她的肩侧,那枚发夹在咒力的注入下,瞬间改变形态,在我的掌中变成一根银制的花簪,“歌姬前辈如果出任务后感觉很疲惫的话,我可以帮忙捶捶肩的……嗯,好了。”我点了点头,目视着对方脑后清爽的发髻,十分满意,“这样把头发扎起来,应该就不会觉得热了。”
“咦,咦,欸?——什什什么!”庵歌姬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按着自己脑后的簪子,连耳朵也变得滚烫,努力用凶巴巴却磕磕绊绊地口吻斥责道:“你、你——你这家伙别作弄前辈啊!”
“因为歌姬很可爱吧,所以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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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忍住捉弄了你一下。”冥冥说。
“附议。”家入硝子举手,面不改色,字正腔圆地说:“是很可爱。”
庵歌姬没忍住:“你们几个!联合着捉弄我是吧!!”
我无辜以对,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其实很短,一件事容易被冲击力更强另一件事的盖过去。这是讨好,也是微不足道的小花招。
对歌姬前辈而言,格外有成效,她完全忘记了更早之前的辅助监督话题。
陷入赌气状态的庵歌姬鼓起腮帮,光吃菜不说话,可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几罐饮料吨吨吨下去后,没一会就不再把这事放心上。
“形态变换,这枚咒具原来是这样的用途啊。”大概想起了前段时间训练时问我的事,冥冥眯着眼,随意地挑起话题:“还有其他的功效吗?”
“没有了。”我摊开手回答道,“制作者的本意是想要让它能随意模仿物件,由于能力不足,只能变成转换为饰品。”
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撒谎。
二级咒具,六饰簪。
如字面意思那般,有六种形态——簪、钗、夹、篦、步摇、华胜,是单纯的装饰品。
我能顺利把它从羂索的手里要走,是因为这种东西对他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他也乐意当做赏赐扔给我。
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它属于我那位养母的遗产。
在场的众人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已经消气的庵歌姬眨眨眼,眼神亮起,“这么说的话,小裕礼岂不是可以不用烦恼在精品店买什么了?”
冥冥托着下巴思索道:“的确,长久来看也能省一大笔钱。”
“唔唔,每次出新品后,我要去店里选好久,感觉哪个都很可爱,都想买下来,最后梳妆盒里全是没用过的。”庵歌姬痛心疾首。
冥冥轻笑一声,完全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你对钱太没概念了,那可是花起来容易挣起来难的东西。”
“可是……”
宿舍里回响着歌姬不甘心的声音。
两名前辈就此以饰品为出发点,讨论起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家入硝子,咕咚一声咽下了嘴里的咖啡,紧接着扭头看着我,悠悠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排挤的错觉,裕礼有什么头绪吗?”
面对我这位留着短发,也不带饰品的同窗,我想了想,提议道:“那硝子要不要试着留长发?”
她摸着发梢,似乎想象了一下,立马拒绝:“感觉打理起来很麻烦,还是不用了。”
家入硝子没有加入两位前辈的话题中,她双手捧着易拉罐,这次饭局的重点全落在口腹之欲上,眼神里全是压力得到释放的畅快,随后端起手边的饮品,向我挑眉示意:“干杯。”
我笑了笑,也将果汁端起,与她相碰:“嗯,干杯。”
瞒着另外两位DK展开的女子茶话会,最终圆满落幕了。
下午一点二十三分。
我拎着还有最后一口的饮料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内。
独属于夏季的燥热感从半开的窗口流淌进来,放在桌上的游戏机早就息屏了,我重新把游戏机唤醒,只见屏幕中不详的火狐歪着脑袋,随着亮起的界面跳了跳。
「还在思考吗?我的耐心真的不好。」
「答应吧,只要答应了,你就不会再那么无力了。」
是啊,无力的人,总得需要一些外力。我如此思考着,就在此刻,暗红色的选项弹了出来。
「请问,需要狐狸的帮助吗?」
我一口喝掉微微发酸的柠檬汁,拨动按键,毫不犹豫地选了「需要」。
游戏里,皮毛犹如火焰一般炙热的狐狸乖乖点下脑袋。
「是吗,那不要后悔哦。」
它警告着。
仿佛这一次交易,就足够万劫不复。
我掀开手机翻盖,播响了那个辅助监督的号码,信号声停止接通的那一刻,我一本正经地打起招呼:“您好,铃木小姐,应该能听出我的声音对吧。”
“……”
对面没有说话,听觉却已经捕捉到了变得急促的呼吸,我推测她应该是处于很安静的环境,否则只靠电话,我大概很难留意到她因踌躇而反复开合嘴唇的声音。
“太好了,您比我想得要有良心。”我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着,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牵起的嘴角放平了,“我有事想与您见一面,您愿意吗?”
“嗯嗯?哦,愿意啊。那太好了。”
这一刻,我想,我与游戏里那只自称没有耐心的狐狸,怀着相似的想法。
——答应了,可就别后悔哦,铃木辅助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