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暗笼清雾(5)
    “下次靠岸,又该是什么时候?”周缨馨卧在床上,翘着交叠的小腿,手往唇边递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休养几日,她已然好全了。她同兰昀蓁说,病着的这些日子胃口全无,嘴中无甚滋味,于是乎终舍得花高价,买了邮轮上冷藏室里的水果。

    “数着日子也该快了,就是再过三天的事情。”兰昀蓁停下笔,松了松肩颈,抬头望向窗外,夕阳残照,金辉细碎地洒落海面,粼粼似瑰玉。

    “小蓁姐,你也该歇会儿了。药方研究得再透彻,没有药,照样是无用的呀。”周缨馨翻身起来,端着冰镇过的果盆,凑到她身侧,递上一颗剥好皮的葡萄,“表哥和唐先生定会想好办法的,你吃颗葡萄,先歇一歇?这葡萄酸甜多汁,听说是欧美那边的品种,叫什么……玫瑰香!”

    兰昀蓁摇了摇头:“康先生的病拖了许久,还未见有好转,我心里总感觉不大好。”

    “可干着急也不是个办法呀。”兰昀蓁不吃,周缨馨只好把葡萄塞进自己嘴中。

    “昨日我去医疗中心,听船医讲了,船上染病身故的那几个人,无不是病情反复,时好时坏的。”

    周缨馨了然般点头会意:“所以你担心,修铭哥也会变成这样?”

    兰昀蓁不置肯否,披上一件薄衫:“我去一趟医疗中心,晚些回来。”

    “小蓁姐!你又不吃晚餐了……”周缨馨还未来得及叫住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兰昀蓁此刻手恰好旋下门把手,门就这般从外头被敲开。

    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未等她做出反应,周缨馨先叫出来——“唐先生!”

    唐培成手扳在门板,额间微微渗出细汗,紧抿着唇,看向兰昀蓁,脸色肃然,呼吸沉重。

    “唐先生有什么事?”她问。

    “是修铭。”他定了定神,换了一口气,未再详细解释,“没时间了,跟我走。”

    兰昀蓁紧接着将门关好,迈步跟上去:“康先生情况如何?是否又高热了?”

    唐培成快步走在前头,此刻也未放缓步伐,只微微偏头往后:“比这还要严重一些,他……方才咯血了。”

    他声线很低沉。兰昀蓁抬头,望见唐培成侧脸紧绷着,闭了唇,一言不发。

    匆促赶到楼上,头等舱房门并未关紧,只虚掩着,里面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震骇惊心。唐培成一抬手,径直推门进去,对里边的人道:“人我带来了。”

    兰昀蓁迈进卧室,见康修铭半躺在床上,以手帕掩唇,咳嗽时双肩猛地颤动,像是连心脾也要被咳出来。贺聿钦站在床左侧,眉头微微皱着,抬眸见她,朝她点了一点头。

    她不过多说,绕到右侧察看康修铭的情况。

    “这样咳已有多久了?”兰昀蓁低头看着,康修铭将手帕拿开时,藏青色的帕子上洇出一片深色,未见鲜红,却比鲜红更要触目惊心。

    咳嗽中带血,这已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发展出来的病状。

    康修铭对叠了手帕,揾了揾唇角,灰白的唇被晕开的血迹染上些许血色,他微微摇头,对兰昀蓁笑得无奈:“一鞭一条痕,云小姐总是要金刚慧眼,一针见血的。”

    唐培成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反应过来,语气有些恼火,对着康修铭道:“她若是不问,你还想瞒多久?非要等自己把肝肺全咳出来才情愿!”

    “祸害遗千年。我算不上什么淑人君子,自不会死得那快的,咳咳……”康修铭苍白着脸,有意凑趣的话语还未说完,又咳嗽起来,赶忙用手帕掩住口鼻,手一挥,“别围在我这了,离远些罢。”

    兰昀蓁转身去翻他这些天服用过的药,贺聿钦站在一旁,俯身给康修铭拊背顺气,问道:“你可还有别的法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话音刚落,似是再也抑制不住一般,康修铭呕出一大口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被单上大片侵染,如同艳质将亡的曼珠沙华。

    -

    “抱歉,请让一让。”

    兰昀蓁与人撞肩而过,她穿过一条条廊道,似是脚底生风,一刻也不停留。眼瞅着离人群愈来愈近,耳畔又响起上一刻的对话。

    康修铭断断续续地着呕血,笑容很是无力:“虽说祸害遗千年,但这回,老天爷倒似是铁了心要磋磨我一番呐……”

    变故突生,在场的两位男士动作都又急又慌,一位去拿干净的毛巾递过来,一位则重新兑了开水冲泡药剂。

    康修铭半靠在床头,仰头闭上双眼顺气,兰昀蓁环视一周,心中只觉迫在眉睫。

    “康先生会平安返沪的。”

    这是兰昀蓁在那房间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抬头,医疗中心四个大字横悬眼前。

    她将脑后处的口罩绳子系紧了些,挤身进去。

    要想救康修铭的命,最有效的办法也只有那一个了。

    医务室里人头攒动,压肩叠背,她踮脚四处寻找那个面孔,终得寻见——“……是你?”

    她站在船医面前,许是今日戴了口罩的缘故,一时之间,船医未能认出她。

    “是我,您能否借一步讲话。”周遭围了几床奄奄一息的病人,兰昀蓁与他出到病房门口,言简意明说清了来意。

    “云小姐,那日你的所作所为,我是心悦诚服的,但如今的情况你也瞧见了,这抗病毒的药剂并非我随手就能拿出来的。”船医对此也无奈。

    自打那日,她临危不乱地救了那孩子后,他对她倒是青眼相看,这或许是同行前辈对晚生的一种欣赏。

    船医的确没有刁难她的意图,只不过实在是形势所迫,她请他办的那件事,委实是难上加难。

    “那么,特效药呢?”她抿了下唇,又问。

    船医摇头:“云小姐,你就不要再白费气力了。这个节骨眼,别说是特效药,但凡是能够治病的药,全都被一抢而空了。”

    兰昀蓁默了少顷:“我知晓了,多谢你。”

    船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

    她心事重重地穿过医务室走廊,若拿药这条路行不通,那便只能够等待邮轮靠岸,到那时再接受医疗救援了……但,康修铭恐怕难以撑到那个时候。

    心中有事,她步子走得很缓,愈接近至药房,一阵争执声便越发清晰,率先听见的是英文。

    “……我们是船员,凭什么这药不能给我们!”

    药房门口,围了好些人,里外两三层,将门堵起来,其中不乏有看热闹,又不通洋文的在问:“这是闹出了什么事情?”

    旁人回道:“船员跟三等舱的客人起了争执,这导火索呀,是一支药剂。”

    “药剂,是那个救命的药剂?要换了我,我也要争的,命可比什么都重要……”

    兰昀蓁从人群的夹缝里挤进去,隐约听见:“……再如何,做事也有个先来后到!这支药是我们等了五天等来的,你有何资格要求我们让给你?”

    这声音,听着略有耳熟。兰昀蓁寻到声音的来处,发觉是那日在西餐厅里的留学生之一,不过另一人并不在。

    “资格?这就是我的资格!”英籍船员从胸前的手巾袋里亮出一本深蓝色小本,那赫然是船员证,“要是连船员都死了,这艘船上的人还有谁能平安到岸?”

    船员的态度强硬又嚣张,但那留学生与那日一般无二,不让分毫。

    “这支药剂是我拿去救人性命的,你若非得夺去,那就先夺了我的命再讲!”留学生将那药盒捏在手中,愠容道。

    他的神情举止激恼了几个船员,后者气势汹汹地围上来要泄怒,那留学生却逮中时机,哧溜于他们抬起的手臂下冲出去。

    “抓住他!”几个船员反身追上去,那人正往楼梯下奔,不知着急逃脱了去往何处。

    兰昀蓁心中莫名不安起来,抬脚快步跟上去,走出去没几步,迎面而来一个保洁员。

    她顿下来侧身抓住她手臂:“去寻安全经理!”

    保洁员有些不明所以,慌张又茫然地看向她。

    她提高了音量,正颜厉色:“快去!”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晓得大抵是出了什么大事情,点头去找了。

    兰昀蓁寻着闹哄哄的声音往楼下去,这里已是三等舱的公共区域。

    那日眉尾上挂了彩的留学生此刻已被一人扯住衣领,后边的两三人赶了上来,其中一个停下来叉着腰歇气,另一个则从墙角的公用伞篓子里随意抽了把雨伞出来,伞尖指着他的下巴,威胁他把药交出。

    那人自然不从,挣扎着反击,于是几人扭打在一处。显然,留学生要落下风。而他自己却似无视脸上的青肿与背上的伤痛,但凡能逃脱一些,皆是要往一个方向去。

    “云医生!云医生!”那个留学生双手被迫反扣在后背,整个人被人按在地上,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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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瞥见了她,虽只一眼,但隔着口罩便认出,高声喊起来。

    “救……”她一开始也以为,他是求自己救他,可并非如此。

    他被压得喘不过气,脸色憋得紫红,大声吼道:“他在三一七四号房,他快不行了!求你救救他!”

    有那么一瞬间,方才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与现在的想法严丝缝合地呼应上,她忽地明白了他为何硬拼了命地往楼下跑。学医多年,她几乎是身体立即做出的反应,往他口中所说的三一七四号房径直跑去。

    他出来得急,连房间门也未合上。三等舱的房间逼仄且拥挤,人与货同在一间屋子里。一边是大通铺,其上躺了好几个同样染了病的亚洲面孔,另一边堆了一高摞实木货箱,码叠如山,似是登时便会倾倒而下,将人压得头破血流。

    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不流通,她边找边往里走,一张张病气怏怏脸孔扫过去,终在转身时,瞥见一个斜躺着的孤瘦背影,窝缩在角落。

    兰昀蓁赶忙过去,确认了那人的模样,正是那日背部受了伤的留学生。他面色很是苍白,嘴唇已没了血色,如何也唤不醒,不知昏迷了已有多久。

    她俯身,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探了一探,人是发着高热的。病成这样,只怕已经伤到了五脏六腑,病入膏肓。

    药,现今也只有及时用药这一个法子,能叫他还有死中求活的希望。

    若安全经理能及时赶到,拿着药的那个留学生便可脱身,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得去帮一帮。

    兰昀蓁应机立断,起身要走,通铺角落里的那人却呼吸艰难起来,似是胸中气闷,快要窒息,喘鸣之声嘶哑断续,有如行将就木。

    事发突然,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一周,四下皆是感染且病弱的乘客,她只能自己费力将他挪至平卧位,将他头摆得低些,让呼吸道保持通畅。

    门口一阵骚动,拿着药的学生被那群船员牵制已久,此刻安全经理调停,他终得挣脱桎梏,几乎是跌跌撞撞闯进来的。

    “云小姐,他情况如何了?”他三两步便冲进来,跪在通铺边沿,俯身看他,神情焦急,唇角边还印着淡淡血痕。

    床上的人忽地呼吸断续起来,兰昀蓁立即将床头的灯提过来照亮,另一手支开他上下眼皮,看见的,是散大的瞳孔。

    她立即抬头:“药呢?!”

    “被他们抢了,安全经理在协调……”他悲愤而哽咽。

    “你当这是儿戏么!”兰昀蓁蹙眉,赶急起身,“那是拿来救命的药!”

    身后瘫倒的学生是何面色,她已无心关切,她耳畔只听见那个船员还在与安全经理争吵。

    “他那副样子还有几天能活?药给了他就是白白浪费!”药尚且捏在那船员手中,他显然不情愿交给安全经理。

    “你怎么能跟乘客抢东西?这在邮轮上是不被允许的……”安全经理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女声横插打断。

    “你抢来的哪里是一管药剂?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性命!你可背负得起?”几个船员的个头都比她高出一截,她凛然而来,面色冰冷若霜,气场竟硬生生将他们的倾压下来。

    冷光森然地扫过那几人的面庞,兰昀蓁转过身,对安全经理道:“假使今日,真因为没了这支药而使那位乘客丧命,待到邮轮到岸,报纸上会如何刊登,官司又是哪些人来吃,经理心中应当有掂量。”

    安全经理闻言,板脸叫那人把药剂立即还给兰昀蓁。

    那人动作是勉强而不甘的,她却一刻也不愿再耽搁。

    待到她匆匆回到屋内时,床上躺着的那学生已经喘不上气。

    她动作急速将药盒子拆开,身边,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拍着他脸颊,焦急大声地喊起他名字来:“喂!你别睡!别睡!”

    兰昀蓁拔开注射器盖的动作一顿,床上的那人因无法呼吸而紧抓着胸口处衣服的手,就这么一寸一寸,缓缓地撒开。

    他脸色灰白,胸口处的衣服上还拧着许多褶皱,寂静地躺在了她眼眸的倒影里。

    逼仄的舱房里霎时间寂静良久。

    余下的那人眼神空洞地盯了他半晌,从沉寂中恍然接受这般现实,跪在边上突然悲声号啕,泣涕恸哭。

    兰昀蓁却好似被隔在一层厚厚隔膜里,惝恍混沌,耳畔嗡嗡作响。安全经理等人闻声赶来,杵在门口,她扶着额头闭了闭眼,好似被剥离出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