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阑珊月下香(1)
    安济医院里。

    三楼的特护病房外,守着一排着装齐整的洋人巡警。

    院长高仲良与兰昀蓁一同前去病房查房,一路上走过来,不乏听见了许多护工、患者们的窃语私议。

    有两个年轻的小护士守在护士台边,望着那间被重重包围着的病房闲语:“我昨夜未值班,你说那间病房里边躺着的究竟是何人?”

    昨夜值了夜班的护士遮着嘴低声回道:“昨晚上又有工人在租界闹事,巡捕房里的那群洋人很是重视,为了震慑群众,英人督察亲自出面镇压,但也不知那群工人里谁弄来了一把手枪,子弹恰好打中督察的心脏肋骨,失了好多血,人昨夜送进来时已是性命危浅。”

    另一护士追问:“那么人呢,现在可救活了?”

    “要是没能救活,还会有这么多巡捕守在病房门口?早移去停尸房了。”

    “都这样了还能救活,太不可思议了。”

    “你也不瞧瞧昨夜这手术室里主刀的医生是谁。兰医生在美国读的可是医学硕士,若是连她也医治不了,那整个上海滩便无人能医了。”

    “我倒希望兰医生昨晚的手术不成功。那个洋人督察就是个心狠手毒、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种人就该死了才好。”

    “嘘!你可千万别再讲了……”

    高仲良出现在那两个年轻小护士的身后,手中的病历本倾斜着敲了敲桌面,她们二人立即回身,噤声不敢再漫话。

    高仲良面色严肃:“工作时间,都干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决不允许议论病人。”

    “是,知道了。”那两名小护士怯声怯气地回答,抬头瞧瞧看一眼高仲良的脸色时,恰好看见了他身后立着的兰昀蓁,更加不敢讲话了,又连忙将头耷拉下来。

    兰昀蓁瞧了一眼那两个不敢抬头的小护士,笑了一下,在高仲良身后提醒道:“高院长,我们还要去查房。”

    高仲良张着口本欲再训诫两句,此刻被兰昀蓁劝住了,只好闭口抿嘴:“以后不许再犯。”

    二人走在医院走廊上,高仲良仍在慨叹:“事到今晨,我仍不知昨夜允许你去做那台手术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兰昀蓁一笑:“医者,以救死扶生为心,不视人之高低贵贱。这是从前尚在圣约翰大学念医科时,您交给我的。”

    她自中西女塾毕业后,进入圣约翰大学读了一年的医科,但那时医科学制已改为七年,她若想用最少的时间将心脏学方面的知识学完,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幸运的是,早在光绪三十二年时,上海的圣约翰便已成为获得美国政府认可的在华教会大学。从圣约翰大学毕业的学生可以赴美深造,耶鲁、哈佛、哥伦比亚大学等名校甚至同意免试招收。兰昀蓁平日里在学校考核成绩项项优异,校方的院长十分爱才,愿意给她写介绍信,让她提早去美国念书。

    高仲良叹息:“坏就坏在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洋人,公共租界的督察,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同胞的鲜血。”

    兰昀蓁回道:“但安济是医院,而非法院。他若有罪,可以死在刑场上,但不能死在我的手术台上。”

    “有的时候,我真是既为你在国外学了一身本事回来感到欣慰,又不免觉得担忧啊。”听她如此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讲,高仲良无奈地笑着摇头,“此件事情的动静闹得很大,登报或许不太可能,巡捕房那边会施压将消息压下来,但这三街六巷估计是已经传开了。洋人横行,民怨沸腾,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救了英人督察,恐怕会有不明事理的学生与工人记恨于你。”

    兰昀蓁淡然一笑:“何止是会有,您还是说得含蓄了些。不止是学生和工人,恐怕连一些平头百姓都已将我在放在嘴上、心里骂过千回万遍了。”

    二人离特护病房只剩下几步之遥,高仲良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叮嘱道:“这段时间,除去上班、回府,你要尽量减少独身外出,恐生变故。要记住,安全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兰昀蓁听他念完,微笑着回道:“学生都记下了。”

    洋人督察所中的那一枪打在心脏肋骨上,只差分厘便要射穿心脏,不知该说他是福大命大还是祸害遗千年,那日夜晚兰昀蓁恰好刚结束一台外科手术,准备打道回府,便碰上了他。

    当时医院的心脏科一共便只有三名医生在场,其中一位还身怀六甲,洋人巡警来势汹汹地掏枪指向他们三人的脑门,那枪口尚且发着热,携着一股子刺鼻的硝烟气息。

    终了,还是兰昀蓁率先开口,让其余人先行离开。

    巡警瞧她是个女子,年纪又轻,并不相信她的实力,点名要换人,饶是高仲良在一旁极力担保也无济于事。

    “今日他若是死在了我的手术台上,你大可以将我一枪崩了。”这是她进手术室前讲的最后一句话。

    最终的手术情况自然明了,洋人督察绝处逢生活了下来,巡捕房里的人更不愿意放她离开,指名道姓要那夜做手术的医生留下来专门照看督察,名堂之多,是以她今日从医院里收工时,已是酉时。

    “先别着急回府,我要先到街尾的成衣铺取件衣服。”上了车,兰昀蓁吩咐司机道。

    老太爷寿宴那晚,聂之仪养的波斯猫挠花了她的一条裙子,今日裁缝打电话到府上,说是已照着原版一模一样地做了一件新的。

    本是可直接送到聂府去的,不过她刚好有一处要修改,便亲自去店铺里取了。

    天色渐昏,但成衣铺里仍有客人在挑选布料。

    她进店门时,店左边那排团花簇锦的布料架子前正站了一对母女在挑选面料,言笑嘻怡。

    掌柜的笑脸将她迎进来,领到里间的人台边:“兰小姐快请进,裙子已经做好了,您瞧还有哪儿需要改的?”

    兰昀蓁抬手摸了摸人台上套着的裙子的长袖:“之前的裙子袖口处太宽,这条我想将它收紧一些。”

    掌柜的连忙拿了软尺量了量她的腕口粗细,又去量裙子袖口的宽度:“没问题,这就拿去给您改。”

    “兰小姐稍坐片刻,一刻钟不要便能给您改好。”掌柜的拿着裙子去了缝纫机那边,店小二沏好了茶水,引她到店铺的玻璃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坐在此处,恰好能看见对面正在挑选衣服面料的那对母女。

    那个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黑湫湫的双眼清澈透亮,穿一身同她母亲衣服颜色相衬的前短后长摆旗袍,抬头望向她身姿高挑纤瘦的母亲时,烫得微卷的两股肩发一颤一颤。

    再看她母亲,窈窕的身段好极了,到顶儿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打扮得也是摩登新潮,怪不得她女儿的旗袍与发型都是分外的新巧别致。

    小女孩仰头,眉眼弯成一牙弦月,兰昀蓁低头饮着茶,耳畔听她童言童语道:“二哥哥不用买新衣裳么?”

    她母亲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笑着回道:“扶楹忘啦?今天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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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哥特意抽空出来陪你买衣裳的呀……”

    兰昀蓁垂眸,轻手将茶水放下。这般母女情深的景象,总会让她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她同跟前的那位母亲一般,甚至温柔更甚。

    印象里,兰昀蓁好似从未见过她红过脸……

    成衣铺的大门被豁然闯开,动静之大,兰昀蓁与那对母女同时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名佯装成黄包车夫模样的男子怒气汹汹地破门而入。

    她看得清,他遮掩在破烂长袖后的手里握了一把黑亮□□。

    那人似乎早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盯上了兰昀蓁,此刻匆匆扫过一眼那对面露惊惶的母女,大步流星朝她而来。

    兰昀蓁在极短的时间里打量了一番那人的脸孔,此刻即便黑黢黢的枪口顶在了她额前,也依旧保持着冷静:“这位先生,我们似乎并不相识。”

    那人并不理会她的问题,激愤地盯着她的脸:“你就是昨夜在安济医院救活了那个洋鬼子的医生?”

    此话一出,兰昀蓁便知他是为何而来的了。

    她目光扫过那对惊惧地缩在店铺墙角处的母女。

    那位母亲将女儿往自己的怀里护住,视线望向这边,面色很是担忧,女孩儿倒是比同年龄段的寻常孩子要情绪稳定得多,此时乖顺地抱住母亲的腰部,一双水灵的葡萄眼滴溜溜往这边瞟。

    她似乎不太怕这种凶险的场景,或许是哪个军官家的小孩儿。

    兰昀蓁淡然收回视线,迎上对方的目光:“对,是我。”

    那人听了,情绪更加愤恨:“崇洋媚外的走狗!你们这种人,就该同那群洋鬼子一道死!”

    正在里间改制衣服的掌柜此刻听见屋外的动静,忙出来看是怎样一回事,不料瞧见这一幕,吓得后背冒冷汗,双手在空中慌张摆动着:“先生,这位先生,有话好说,千万别激动啊!”

    兰昀蓁是何人物?今日若是死在了他的成衣铺里,只怕他也见不着明天的朝阳了。

    “你别过来!也不许报警!”那男子一把将兰昀蓁从沙发上揪起来,用她挡在身前方,枪口仍旧抵住她的头,“今日我只要她的命!”

    兰昀蓁被他死死攥住领口的衣服,勒得难以喘上气,连呼吸也困难。

    她双手掰着他的手指,身后那人激忿填膺,咬牙切齿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要救那个洋人督察……”

    耳畔是手枪击锤被缓缓扣动的声响,兰昀蓁挣扎着艰难摸住茶几上的花瓶,几乎是在她抬臂的那一刻,枪声“砰”地随之嘹亮响起——

    不过,不是由她太阳穴边上那把枪发出的,而是在她后背的更后方。

    她听着那声突如其来的枪鸣,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花瓶径口,耳旁是身后挟持着她的那人的吃痛惨叫,以及一声东西落地的闷响。后颈处,那股紧箍的气力顿时松开,她踉跄几步跌在沙发边,忙离那人远些,扯住衣领,终得以喘息。

    掌柜的慌忙上前扶住她:“啊呀,没事吧,兰小姐?”

    “二哥哥好生厉害!”角落里,被那名母亲护在怀里的小女孩儿挣脱了怀抱,跳起来拍手称快。

    兰昀蓁微微颦着眉,手支在柜台上,偏头看见那欢呼雀跃的小女孩,顺着她兴奋仰慕的视线侧身向后看。

    只见贺聿钦就立在店门口处,昏暗的黄昏将他映得身姿颀长。

    他右手握着一把枪,此时望见了她,便不露声色地将枪口朝下收好。